禁果(下) 第十六章
    自從素馨奔逃出去後,屋內就陷入沉默。

    蘇菲輕咬著唇,半坐起身來,用絲被覆蓋著裸露的曼妙身軀。這光滑細緻的身子,是她最大的驕傲,她也從來不吝惜讓別人欣賞。

    但是,此時此刻,她卻覺得羞愧不己,急急要遮掩自己。

    素馨的表情、素馨的眼神、素馨的眼淚,讓她想忘也忘不了,濃重的罪惡感,壓得她心頭沉重。她習以為常的裸露,成了殺傷力強大的武器,對素馨造成莫大傷害。

    她親眼看見,霍森殘酷的言語,一字又一字、一句又一句,無情的打擊那個小女人,還刻出她心上跟身上的舊傷。她這才曉得,為什麼素馨不論寒暑,都穿著薄外套。

    想當初,她還曾經告訴素馨,霍森最愛女人背部和肩上的曲線。

    那些傷痕,是素馨心中最自卑的弱點。當霍森譏諷的踐踏素馨的弱點,一邊輕撫著她光滑的肩膀時,蘇菲只覺得毛骨驚然。

    她也是女人,雖然總被男人捧在掌心,但她也能想像得到,遭受那樣的對待時,內心會有多麼疼痛。

    然而,她的想像跟素馨親身感受到的,又有多大差距?

    蘇菲離開床鋪,坐到角落去,跟霍森離得遠遠的。沒錯,她會答應霍森,演出這齣戲,是為了替霍森報仇,她親眼見到他受了多少苦。

    但是——但是——

    蘇菲有強烈的預感,知道自己可能己經犯下大錯。

    「霍森,」她狐疑而困惑,遲疑的問。「我們是不是搞錯了?」

    坐在床上的霍森,雙眸幽深,臉上沒有表情,眼神卻格外駭人。就連曾目睹他咬牙復健時,因極大痛苦而嘶吼、崩潰的蘇菲,都不曾見過他這麼可怕的模樣。

    「搞錯什麼?」他冷淡如冰。

    蘇菲也不是很確定。

    「她的表情跟反應,並不像是絲毫不在乎你。」她回憶著,罪惡感更深了些。「相反的,我看得出,她很在乎——不,不只是在乎,她愛你!」qunliao

    他冷笑著,笑聲卻空洞無比。

    「她的演技很好,甚至比我還好。」那是演戲,只是演戲!他在心中,反覆提醒自己。

    「不,那表情是演不出來的。」蘇菲搖頭,很肯定的說道:「我也是女人,分得出是真是假。」

    「你在替她求情?」他挑眉,不可思議。

    「我沒有。」她否認,美麗的碧藍大眼裡,滿是困擾。「沒錯,我痛恨她拋下你。但是,她明明至今還愛著你,怎麼可能在你出車禍時,丟下你掉頭就走?我們是不是誤會她了?」

    他瞪著蘇菲。「你的說法,跟她的謊言簡直一模一樣。」

    「如果,那不是謊言呢?」她問。

    黝黑結實的男性身軀,狠狠一震,彷彿她說出的話,是鋒利的匕首,深插進他的心窩,戳穿仇恨的外殼,刺中他嚴密守護、不敢透露分毫的真心。

    如果,那不是謊言呢?

    霍森無法動彈,連呼吸都困難,耳邊彷彿又聽見素馨哭泣的懇求。

    我愛你。

    不要這樣對待我。

    霍森,求求你。

    她得知他發生車禍後,震驚的表情,眼裡難掩的心疼;她泣訴著,是凱曼逼她離去;她深愛著翔翔,深愛著他的兒子;她站在海報前,無語佇立,凝望著他的臉龐;她被他傷得心碎,踉蹌奔逃出去時,眼中的絕望.……如果,那不是謊言呢?

    他緊咬牙關,強忍著因為傷害她,而難以言喻的心痛。這種痛,甚至強過被她拋棄時的痛。

    是對她的很,支撐他熬過這三年的歲月,他從地獄中爬出來,就是為了報復她。翔翔的出現,讓他錯愕,卻也成了他最佳的武器,他一步步的實現復仇,但為什麼心中總是隱隱作痛,還會在乎她的淚容、她的哀傷、她的聲聲呼喚?

    當她昏倒在雨中,他毫不猶豫的衝出去,將她抱回屋子裡。

    原本冷硬堅固的心防,充斥仇恨的心,就此漸漸軟化,愛恨交織,剪不斷、理還亂。

    直到他無法克制,在她熟睡時,顫抖的輕撫她粉嫩的容顏,憶起太多太多她的溫柔、她的深情。然後,她惺忪醒來,柔柔的吐出那一聲低喚。

    霍森。

    他狼狽的落荒而逃。

    泉湧的柔情,讓他驚慌失措。

    怎麼可能呢?他竟還在乎她?竟還為她心痛?竟還想將她緊抱入懷中,甚至為折磨她而祈求原諒?

    不不不,他是恨她的!他要恨她!恨她!

    他不能忘記她的滿嘴謊言;他不能忘記,她拋棄瀕臨死亡的他;他不能忘記,她曾說過愛他,卻在他最需要她的時候,逕自遠走高飛。

    他痛恨自己,曾對她餘情未了,更痛恨她,能讓他在那一瞬間,竟想拋下這段日子以來賴以維生的恨意。

    於是,他慌了、亂了,瘋狂的丟出手中所有武器,要將她傷得更重,證實他不會再被她迷惑。

    所以他找來蘇菲,合演了一齣戲,用最惡毒的方式,羞辱她、譏諷她,撕碎她的尊嚴與她的心。這齣戲的效果之好,遠遠超過他的預期,他幾乎可以聽見,她心頭淌血的聲音。

    毫無疑問的,他報仇成功了。

    但是,誰能來告訴他,為什麼他感受不到半點快樂?反倒感到心痛,甚至懊悔到想狠狠的痛揍自己一頓?

    一旁的蘇菲,己經穿妥衣裳。她看著坐在床上、眼神空洞的男人,輕輕歎了一口氣,誠心誠意的勸著。

    「霍森,不要讓仇恨蒙蔽了你的雙眼。」她停了一會兒,看見他的雙手緊握成拳,用力到甚至滲出點點鮮血。

    他的悔恨是如此顯而易見。

    蘇非同情不己,卻知道自己這一時半刻,也幫不上什麼忙,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我回飯店去後,會盡快打電話給亞歷,請他把整件事情調查得更清楚些。」她不想留在這裡,罪惡感讓她坐立不安。

    當她轉過身,預備離開的時候,霍森開口了。

    「凱曼。」

    「什麼?」她有些訝異,沒想到會再次聽見這個人的名字。凱曼掏空錢財潛逃後,他們為了保護霍森的名聲,把這個消息也封鎖了,霍森忙於復健,亞歷積極籌拍電影,都沒有心神去追查凱曼究竟躲到哪裡去了。

    霍森沒有看她,只是說道:「告訴亞歷,去查凱曼。」

    不知前因後果的蘇菲,沒有再多問,只是點了點頭。不過,她倒是很清楚,亞歷神通廣大,只要他認真起來,一定能很快找到凱曼。

    「好的,我知道了。」說完,她走出房間,清脆的高跟鞋聲逐漸遠去。

    四周,靜了下來。

    靜得可怕。

    霍森維持原來的姿勢,一動也不動,就像受到詛咒,己經化為石像。他會提起凱曼,是因為素馨曾說過,是凱曼要她離開,她才會錯失了得知他發生車禍的捎息。

    但,那是她的謊言啊!

    既然,他堅信她說的全都是謊話,為什麼還要告訴蘇菲,要亞歷去查凱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提起凱曼,是想戳破她的謊言,還是想證明——證明——證明什麼?

    那個答案,教他恐懼到不敢細想。

    霍森轉過頭,望見落地窗外,幽暗無邊的黑夜。夜己經深了,而溫泉別墅的所在地,又跟鎮上隔了一大段荒涼的產業道路,跟茂密的牧草園,入夜之後,四周連燈光都罕見。

    他的心,狠狠一抽。

    我愛你啊……難道……這沒有半點意義?

    素馨哀慟的低語,迴盪在耳邊。

    她心碎的模樣,就烙印在他心裡,怎麼也無法抹去。即便是恨,他依然忍不住,深深擔憂著那個因他而絕望,忙亂奔逃離開的女人。

    這麼深、這麼暗的夜,她會去哪裡?

    回家嗎?無邊的黑暗裡,淚眼朦朧的她,找不找得到回家的路?回到家裡後,有誰能照料她、安慰她?

    她,還在發燒。

    霍森伸出手,看著曾輕觸過她粉頰的指掌,無法忘卻她肌膚上燙人的溫度。她病得那麼重,他卻在她最虛弱的時候,殘酷的把她逼走…

    天啊!

    無法控制的驚惶在心頭擴散。

    他做了什麼?

    仇恨與恐慌,讓他成為無情的魔鬼,他惡毒的傷害她,就因為他不願意承認,即使被她背叛、欺瞞,他還是愛著她。

    他到底是做了什麼?

    她悲傷心碎的表情歷歷在目,直到如今,他才敢面對自己的內心。

    該死,他愛她!

    傷了她,卻也狠狠的傷了自己;傷了她,就是在傷害自己。

    抖顫著手,他喘著氣,不覺把臉埋進手裡,再也承受不住洶湧如浪的懊悔,那張曾咒罵她、羞辱她的嘴,如今吐出的,是淒厲的痛吼嚎叫,令人慘不忍聞。

    他愛她,愛得無可救藥,不能自己。

    縱然恨,卻無法抹滅他對她的愛。復仇是最可笑的借口,他日夜都想著她,甚至還要欺瞞自己,無法忘記她,是因為恨得太深。

    他得找到她,得找回她。

    如果她怎麼了……如果她出了事……

    不,不會的,不會的……

    搖搖晃晃的,霍森下床起身,穿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茫然的拿著車鑰匙,出門開車,在黑暗中穿過產業道路。

    愛也罷,恨也罷,他無法再思考,只想著要追上素馨,親口告訴她,他有多麼悔恨,竟用那種方式傷害她。

    黑暗,濃如重幕。

    他沿路注意,卻沒有看到她的身影,直到來到她居住的家門前,推開她那天因為他抱走翔翔,而慌亂追出時,忘記鎖上的門,卻赫然發現,她並沒有回到家中。

    恐懼與擔憂,惶惶襲上心頭。

    她病得那麼重,除了回家,還能去哪裡?

    況且,就算她離開溫泉別墅的時間比他早,她徒步所需的時間,絕對比他開車來到她家更長。她應該還在路上,但是從溫泉別墅到她家,只有這一條路,而他卻沒有看見她。

    她在哪裡?

    心頭揪緊的霍森,慌忙衝出門,跳上車子,匆匆往來時路駛去。這次,他開得很慢,卻還是沒見到素馨的身影。

    她在哪裡?

    恐懼愈來愈深,他一遍又一遍的,在路上兜轉搜尋,最後乾脆放棄車子,徒步走過崎嶇的產業道路跟堅硬的柏油路,再三尋找著她的下落。受過傷的腿,以激烈的痛楚抗議,他卻渾然不覺,拖著跛行的腿,就是要找到她。

    天色,從濃黑,漸漸泛白。

    直到他己數不情是第幾次從溫泉別墅折返,再踏上產業道路的時侯,一陣尖銳急促的聲音,從遠方逐漸靠近。

    霍森陡然停住腳,只覺得全身發冷,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

    那是救護車的聲音。

    不,不要,不要是素馨!

    他狂亂的在心中吶喊,疲憊的身體不由自主的,朝救護車聲音傳來的方向,開始賣力奔跑。

    整夜的搜尋,讓他的腿虛軟疼痛,舊傷處有如火焚,但是他完全不在乎,用跛行的腿奔跑,急著要趕去現場,即使快一分鐘、一秒鐘都好。

    崎嶇的產業道路,無情的耗損他的體力,他咬牙奔跑,速度卻愈來愈慢,疼痛讓他頭昏眼花,冷汗直冒,整個人顛顛倒倒,卻還是無法阻止他前進。

    終於,他看到救護車了。

    救護車停在產業道路的轉彎處,幾個急救人員,正在農夫的幫助下,把擔架從牧草園裡抬出來。道路與農地的落差,超過一公尺,幾個大男人費了一番工夫,才把擔架抬上來。

    即使隔著一大段距離,霍森還是看見了,躺在擔架上的嬌小身軀,穿著他熟悉的衣裳,眼前的畫面,證實了他最深的恐懼。

    他喘息著,想要衝上前去,卻因為跛腿無力,重重的摔在產業道路上。銳利的石子,劃破他的唇,幾滴鮮血落在地面上。

    強忍著疼痛,霍森爬起身來,走了幾步,又摔倒在地上。疲勞過度的腿,己經無力負荷更多的勞動。

    他卻不死心,喘息著撐起身體,拖著腿往前移動,眼裡只容得下擔架上一動也不動的小女人。

    跑啊.跑啊.該死的腿,快點跑啊.就算不能跑,也要繼續走,即使腿真的廢了,他也要趕到她身邊去。

    痛楚、暈眩,都不能阻止霍森,他一寸寸的前進,任憑汗水滴進眼裡,也不敢眨眼,怕一眨眼就會昏厥而看不見躺在擔架上的素馨。

    接到通知的蕭煜天,開著警車趕到,他神情凝重,向急救人員確認過素馨的傷勢後,轉身想謝謝通報消息與協助救援的農夫時,赫然看見臉色慘白的霍森。

    素馨的狀況,讓蕭煜天憂心不己。但是眼前的霍森卻教他目瞪口呆,半晌啞口無言。

    這個天王巨星,狼狽得像是經過戰火摧殘的士兵,臉上滿佈汗水與灰塵,在產業道路上艱難前行,其中一條腿,就像石化般,根本無法再行走,他摔倒了,又爬起來,然後再摔倒,慘烈得讓人不忍卒睹。

    蕭煜天知道,這個男人強行帶走翔翔。他在心裡對霍森的厭惡至深,但是眼前的景況,卻讓他無法撒手不管。

    「該死!」他低咒一聲,快步上前,接住又將跌倒的霍森。

    滿佈擦傷的大手,緊緊抓住他,那張混著汗與血的臉,神情狂亂,雙眼直盯著前方,聲音嘶啞破碎。

    「素馨,」他咬緊牙關,試圖推開蕭煜天。「讓我過去!」

    這傢伙是在路上走了多久?做工考究的長褲,不知在哪一次摔倒時撕裂了,暴露在外的那條腿紅腫異常,被鞋子的邊緣,勒得出現青紫的顏色,他不禁要懷疑,再走下去那部位的組織就要壞死了。

    「冷靜點,你也需要送醫,我現在就再叫一輛救護車來。」他試圖安撫。

    「不,素馨.讓我看素馨.」霍森狂亂怒吼,推開協助,試圖爬起來。

    毫無疑問的,如果他不扶這個男人過去,就算是用爬的,這個男人也會爬到擔架旁,親眼確認素馨的安危。

    無可奈何之下,蕭煜天只能歎氣,攙扶著搖搖欲墜的霍森,一步步走到救護車旁邊。一路上,他聽著身旁男人,尖銳的喘息聲,不敢想像,那條腿究竟有多痛。

    終於,兩人走到擔架旁,霍森的雙眼,牢牢注視著昏迷不醒的素馨,他顫抖的伸出手,想碰觸那蒼白如雪、被牧草割出無數細小傷痕的小臉,卻又膽怯收手,彷彿覺得碰觸她,就會傷害到她。

    「她怎麼了?」他啞聲問。

    「割牧草的農夫,一早就打電話通知,說她倒在枚草裡昏迷不醒。急救人員猜測,她大慨是在天黑時,看不清路況,才會從產業道路滾下來,她身上的衣服,都被露水沾濕,肯定是倒在那裡大半夜了。」

    「我找了她一整夜。」他喃喃自語,自責得想死去。

    「可惜,你沒有找到她。」

    「她還在發燒嗎?」

    蕭煜天嚴肅的點頭。「急救人員說,她必須盡快就醫。」他看了看霍森,說道:「你搭下一輛救護車。」他相信,霍森亟需就醫的程度,不會亞於素馨。

    「不,我要陪著她。」

    「這輛救護車沒有位置了。」

    「把我推進去。」霍森堅持。

    「那麼你就必須彎起腳,才能坐得進去。」蕭煜天看著他的腳,慎重警告。「你會痛得生不如死。」

    霍森勾起嘴角,笑得無限諷刺、無限悲涼。

    「相信我,」他注視著素馨,沒有挪開視線。「我根本就該死。」

    因為素馨的病況,跟霍森的傷勢,都嚴重得超過小鎮診所能夠治療的範圍,救護車於是將他們送往市區的醫院。

    一到急診室,醫療人員紛紛擁上來,合力將擔架挪下救護車,還有人推來輪椅,要讓霍森乘坐,他卻緊握著擔架,堅持要陪伴在素馨身邊,不論是勸說,或是強拉,都不肯離開。

    醫生跟護士無計可施,只能圍著他,為素馨作治療。他雙目灼灼,注視著昏迷的她,連眼都不肯眨一下,一位醫生檢查了他的腿,不敢相信,他竟然還能站立,換作是別人,早就痛昏過去了。

    他們必須用剪刀把鞋子剪開,才能治療那只腿,情況糟糕得連醫生都眉頭深鎖,不斷搖頭。

    醫生警告他,必須讓腿好好休息,否則一旦惡化成蜂窩性組織炎,就很可能必須截肢,他卻充耳不聞,反覆追問著素馨的病況如何。

    不能逼開他,醫院只好讓步,安排了雙人病房,讓他能一直看顧著她,他才願意躺下來,讓受傷的腿真正休息。

    經過診治,護士告訴他,感冒還沒有痊癒的素馨,受了一夜濕冷,病況己經轉為肺炎,需要好好治療觀察。

    病房裡人來人往,過了許久之後,好不容易護士們都離開,終於只剩下他與素馨獨處。他撐起身子,看著病床上的她,心如刀割。

    她是那麼嬌小、那麼脆弱,臉色比床單更慘白。

    即使在昏迷中,一滴滴的淚水,仍不斷滑出她的眼眶,無法停止,慢慢將枕頭染出淡淡的淚痕。

    他伸出手,撫著濡濕的淚痕,深深明白,讓她哭泣難止的罪魁禍首,無疑就是他。蒼天可鑒,他犯下的罪孽是多麼深重。

    有生以來,霍森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

    是他傷害了素馨,害她徹底心碎,在黑夜中含淚奔逃,才會摔進茂盛的牧草中,昏迷了一整夜。要不是那些農夫發現她,她的病況會更嚴重。

    粗糙的指,想碰觸她,卻又懸宕在小臉旁,劇烈顫抖著。

    他傷得她太深,讓她在昏迷之中也痛徹心肺,一顆顆的淚水,都是無聲的控訴,都是他殘忍的證據。

    陷溺在自責深淵的霍森,就在她身旁守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等到她清醒,睜開朦朧淚眼。

    他慌忙得忘了要按緊急鈴,匆匆拖著疼痛的腿,奔出病房大喊醫生快來。

    醫生跟護士很快的出現,圍在虛弱的素馨身邊,檢測她的身體狀況。

    霍森還想靠過去,一個護士卻轉過身來,表情有些為難,甚至是憐憫的告訴他。「病人說,不想見到你,請你出去。」

    「你胡扯什麼?!」他憤怒推開護士,卻看見素馨躺在床上,環抱著自己,抖得如風中落葉。

    她沒有看他,不像之前,總是急切的看向他,有如嬌柔的朝顏花仰望著太陽一般,熱切的仰望著他。

    蒼白的小臉,看著別的方向,抖顫著,蒼白的唇,不斷吐出恐慌的、細碎的,喃喃低語。

    「拜託請他出去……拜託請他出去……拜託請他出去……拜託請他出去……拜託請他出去……

    「素馨。」他嘎聲呼喚她的名。

    那聲叫喚,嚇得她閉上了眼,臉色更加慘白,連低喃也消失無蹤,只有淚水不斷地從沒有血色的雙頰滑落。

    她怕他。

    霍森驀然僵住,眼睜睜看著她抖顫逃避,不斷試圖拉起被單,遮住自己身上的傷疤。

    那一瞬間,他才真正清楚瞭解,自己傷她有多深、傷得有多重。

    她怕他,她不想看見他,甚至不想聽見他。

    昨夜,說出那些話時,他是想傷害她。如今,他親眼證實,自己成功的、確實的砍碎了她的心。

    「我很抱歉……」他嘶啞開口,見她抖得更厲害。

    「先生,還是請你先出去吧。」護士同情的勸著。

    他原本下定決心,要守候在她身旁,誓言不論任何人都不能讓他離開她。但,這是素馨的要求,他就算再心痛,也無法開口求她讓他留下。

    霍森握緊了拳,看著抖顫不停的素馨,只能黯然轉過身去,逼自己舉步離開病房。他不敢離開醫院,只能坐在她的病房外,靜默守候。

    白天、黑夜,反覆交替,他盡可能不離開,只坐在原處,模樣愈來愈是枯槁狼狽,投有人認得出,他就是那部賣座電影的男主角。

    不忍心的護士,會勸他進食,為他帶來餐點,他會吃,但是吃得很少。護士們交班的時候,都在竊竊私語,討論有誰看過他曾經睡著過。

    又過了許多天,當同樓層的病人們,都向護士提出抗議時,一個美麗的女人,踩著銀色的高跟鞋,喀搭喀搭的踏出電梯,朝發長鬚亂、落魄得活像乞丐的他走來。

    那女人艷麗嬌美,米色的絲質上衣,搭配俏麗的短皮裙,一出現就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她的臉上,還戴著時髦的粉紅色大墨鏡。

    她筆直的走到病房的前頭,在他面前停下,從容的摘下墨鏡,放進胸前的衣襟,才冷傲的開口。

    「霍森?杭特?」

    疲累落魄的他,茫然的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這個似曾相識的女人。

    確定沒認錯人後,她沒忘了先自我介紹。

    「我是林春嬌。」

    然後,她握緊拳頭,對著他的臉,重重揍了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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