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節,陰氣漸重,露凝而白也。
節氣進入白露,一夜冷過一夜,是典型的秋天時節了,不過位在江南的關家大宅內依舊是花香四溢,不時可聞到桂花香。
「你先下去歇著吧。」關軒海在月色中回到府裡,整座宅子靜寂無聲,鼻端嗅到的清雅香氣似乎愈晚愈濃了。
小廝把提在手上的燈籠遞給主子,這才轉身離開。
「天氣已經變涼了,二弟的身子骨不好,得記得交代下頭的人幫他進補……」關軒海一面提著燈籠往前走,口中一面喃道,儘管平日忙於生意,可是有關於弟妹們的事始終都放在心裡。「還有四弟怕冷,要幫他多裁幾件冬衣……」
話才說到這裡,眼尖的他便望見遠處有一簇小小的火光在移動,就因為周圍一片漆黑,所以格外的顯眼,雖然看不清楚,不過也猜得出是有人提著燈籠經過廊下,往另一頭走去。
關軒海駐足凝睇了片刻。「都這麼晚了,是誰在那兒?」因為這座宅子實在太大了,奴僕雖然多,再加上請來的十幾名護院,總還是有看顧不周全的地方,得謹慎小心些。
這麼一想,他便提著燈籠,跨著大步跟上。
待關軒海逐漸趕上對方的腳步,也慢慢看出是名女子的身影,而且……眼熟到讓他攏起了眉頭。
是她?
想到五天前答應讓趙徽英留在府裡擔任帳房的差事之後,關軒海就告訴自己不用著急,只要等著她自動開口請辭,說無法勝任這份工作,那麼他便可以當場嘲弄奚落她一番,也為自己挨了那一個耳光報仇,把他們之間的帳做個了斷,到時對蘭姨也有個交代,不是他要趕趙徽英走,而是她無法勝任這份差事。
「都這麼晚了,她還不睡,是在做什麼?」關軒海的雙腳彷彿有自己的意識般,還是跟著趙徽英的身影走。
就這樣,兩人一前一後的來到建在碧波湖畔的芙蓉舫,他想起這是爹為了娘而蓋的,還是用娘的閨名取的,雙親生前總喜歡坐在這兒喝茶聊天,欣賞風景,只是自從他們過世,就不再有人使用了,只見那抹纖柔的身影走進了位在前艙的門內,這個舉動更令關軒海大感疑惑。
「她在這裡做什麼?」他決定進去探個究竟。
而屋裡的趙徽英才將剛沏好的龍井茶擱在靠著窗邊的書案上,希望可以提神醒腦,因為今晚得繼續把帳冊看完。
待門扉傳來「喀」地一個聲響,接著一具高大黑影不期然地跨進門檻,把正在倒茶的趙徽英嚇了一大跳。
趙徽英先是「啊」的一聲,發出驚呼,手背也被溢出的熱茶給燙到了,連忙縮了回去。「嘶……」
「你……沒事吧?」關軒海沒有想到會嚇到她,而且還讓趙徽英燙到了手,本來想大聲質問她在這裡做什麼,這下變得理虧了。
「你做什麼這樣嚇人?」待她看清來人是誰之後,便沉下俏顏斥道。
「我嚇人?」這女人居然敢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關軒海也跟著拔高嗓門。「我倒是要問問你,這麼晚了在這裡做什麼?」
「大少爺以為呢?」趙徽英撫著燙到的手背,幸好不算嚴重,待會兒抹個藥就沒事了。
關軒海這才注意到她面前的桌案上堆滿了帳本,還有文房四寶以及算盤,不禁愣了愣。「你這麼晚了還不睡,就為了看這些東西?」他真的沒想到趙徽英會這麼認真看待這份帳房的工作。
「我不過是想證明給大少爺看,自己絕對能勝任這份差事。」她也是有骨氣的,不想讓關軒海看輕了。「免得大少爺又把我錯認為是那種只懂得奉承伺候男人的青樓女子了。」
「那是因為……當時我喝醉了。」都挨了她一巴掌,這女人還在記恨?關軒海鼻翼噴出怒氣。「再說你不也狠狠的回敬了,我活到這麼大,還沒被女人打過耳光,你是第一個敢對我動手的。」
聞言,趙徽英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燃著小小火苗的美眸瞪著他,讓關軒海不禁暗自得意。
「你無話可說了?」他大剌剌地在桌案另一頭坐下,哼笑地問。
趙徽英收回怒視的目光,繼續方才倒茶的動作,接著兩隻白嫩的小手捧起茶杯,優雅的啜了一口龍井茶。「我原諒大少爺平常接觸的女子都是在那種風月場所中營生的,會這麼說也是正常的。」
「你原諒我?」關軒海怪叫一聲。「我哪裡說錯了?」這個女人說話的姿態比自己這個主子還要高。
「大少爺真的想知道?」趙徽英緩緩地擱下茶杯。
關軒海抬起下顎,高高在上地喝道:「說!」
「首先,大少爺儘管喝醉了,也不該認錯了人,以為出現在身邊的姑娘都是青樓女子,這對人是一種侮辱;第二,若我不打大少爺那一巴掌,乖乖的任由輕薄,那麼我便是侮辱了自己,任何一個好人家的女兒都會這麼做。」她說得頭頭是道。「就因為大少爺身邊圍繞的都是在那種地方營生的鶯鶯燕燕,所以我也就願意原諒大少爺從來不懂得『尊重』二字如何寫。」
「你……你……」關軒海被狠狠的教訓一頓,頓時臉紅脖子粗的,只是不知是難堪還是氣惱。
「大少爺無話可說了?」趙徽英冷冷地回了他同樣的話。
「好,這事兒確實是我錯了。」他硬是嚥下了這口怒氣,畢竟是自己先犯了不該犯的錯誤。「不過你最好記住,在這座府裡,誰才是主子。」
「這點大少爺放心,小女子可不敢忘。」趙徽英翻開一本帳冊,連頭也沒抬起地說。「已經很晚了,請大少爺去歇著吧。」
關軒海用力地磨著牙,他從來沒遇過性情這麼高傲的女子,好像她生下來就是當主子,只有別人看她臉色的分。「要知道關家可不只有我一個主子,你得把每一房的帳本都弄清楚,我就等著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說完,他便悻悻然地拂袖而去。
聽見飽含怒氣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趙徽英才仰起螓首,輕歎了口氣。「我怎麼又把氣氛搞得這麼僵,可是偏偏見到他就是無法平心靜氣的說話……」
想到關軒海都已經認錯了,也不是有心的,就該適可而止才對,何況現在的她一無所有,不再是「揚州趙家」的大小姐,若是無法待在關家,就真的是無處可去,但就是無法對關軒海和顏悅色,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她撥了下算盤珠子,卻還是無法專心。
「英兒,娘是沒辦法親眼看到你嫁人了……」
「不過你千萬要記著,你是關家未來的媳婦兒,雖然關老爺和關夫人都已經不在人世,不過婚約就是婚約,當年咱們兩家可是說好的,一定要你爹提醒關家大少爺履行才可以……」
趙徽英耳邊又響起十歲那一年,母親臨終之前的遺言,而她也自然牢牢記住,就跟天下所有的女子一樣,早就認定自己是關家未來的媳婦兒,只是爹平日忙於生意,總是不在家,也就一天拖過一天,始終沒機會和關家的人取得聯繫,如今父親也過世了,兩家長輩都已經不在,這樁口頭上的婚約還能算數嗎?
是啊!就算不能算數,趙徽英的心中對關軒海還是有著不一樣的感情,因為他原本會是她的夫婿,所以自然對他有著很深的冀望,誰知兩人才剛見面,就因為他的酒後失態而鬧得不愉快,甚至對他……感到有些失望,所以才無法心平氣和的和關軒海說話,她在心中做出了這樣的結論。
思索至此,她勉強地收回心思,既然決定不說出婚約的事,那麼往後和關軒海的關係便是主子和帳房了,而眼前的當務之急就是盡快瞭解關家幾位少爺小姐每個月的開銷支出,因為在帳面上看到不少花用太過浪費,就算擁有金山銀山,還是得學會節儉,趙徽英決定先從這方面著手。
一直到了寅時,她才滅了油燈,回到寢房內稍作歇息。
不過這個晚上卻有人憋了一肚子火,在床榻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辰時才過,關軒海終於放棄了,忿忿然地掀被下榻,不待小廝進來伺候就逕自穿上藍色直裰袍子,頭戴唐巾的步出房門。
「為什麼才跟她說上兩句話,就被惹毛了?」關軒海陡地停下腳步,捫心問著自己。「我是不該冀望她對我說話就該好聲好氣的,也不需要像青樓裡的姑娘那般溫柔備至,可是……也不必這樣渾身帶刺,我不過是錯認她一次,就當我是十惡不赦的混蛋了嗎?」
關軒海一臉煩躁地猛抓著頭,努力地想要平息心中的怒火,可是腦袋裡只要浮起趙徽英那張冷冷的、高傲的美麗臉蛋,明明生得嬌嬌弱弱的,脾氣卻是一點都不柔順,心火就直往頭頂上冒。
「犯不著為了一個女人這般心浮氣躁的……」他口中低喃著,可是偏偏就是無法不在意。「我到底是怎麼了?怎麼變得不像自己了?」
直到這一刻,關軒海不得不去探討這個問題,他不是看不起女人,只是覺得女人就該像死去的母親那樣,對爹事事順從,說起話來溫柔得像是會滴出水來,那才叫做真正的女人,因此才會對趙徽英不馴的高傲態度感到不悅,所以才會變得格外在意嗎?
關軒海想得頭好痛,就是要找出一個答案來。
就在這當口,蘭姨困惑的嗓音由遠而近。「大少爺一個人在這兒自言自語些什麼?」
「沒什麼……」關軒海隨口回了一句,可是當他佈滿困擾的目光覷見跟在她身旁的趙徽英時,表情倏地一整,下意識地扶好頭上的唐巾,然後端起主子的架子,不知怎麼就是很在乎她如何看待自己。
「因為今晚要宴請幾位大人,所以在想待會兒要不要先去福興酒樓看看菜色準備得如何。」就算有個高中探花的三弟,商人的地位始終還不是很高,關軒海依舊得不時和地方上的官員以及文人來往,就算再怎麼不情願,或者對方是自己厭惡的人,還是得這麼做才行。
蘭姨又叮嚀一句。「大少爺可別又喝多了。」
「我知道。」關軒海忍不住瞟了趙徽英一眼,就見她垂下眼瞼,安靜的站在蘭姨身旁,一副謙恭有禮的模樣,不過他也知道當這個女人開口說話時,可是會令人氣得牙咬切齒的。「見了主子不必請安嗎?」
趙徽英自然聽得懂這句話是針對她而來的,遲疑了下,還是朝關軒海福了下身。「見過大少爺。」
「既然要在關家做事,凡事就得依照府裡的規矩來,尤其見到每一位主子都得記得請安見禮。」關軒海彷彿是存心要找麻煩,也彷彿想要壓下趙徽英的氣焰似地說道。
「是,大少爺。」趙徽英口氣明顯一頓,然後又淡諷地說:「……那麼也請大少爺把府裡的規矩全都列出來,我也好一一照辦。」
關軒海磨了磨牙,怎麼會以為這個女人會變得乖巧順從。「沒問題,我待會兒就列一份給你。」
「謝謝大少爺。」她眼瞼連抬都沒抬一下,時時提醒自己現在是關家的帳房,要盡力扮演好眼下這個卑躬屈膝的身份。
見眼前這對年輕人在言語上又開始挑釁對方,蘭姨只能在心裡暗暗著急。「對了!我是瞧芙蓉舫好幾年都沒在使用,所以就把它撥給徽英來住,也能當作帳房,大少爺應該不反對吧?」她會做這樣的安排,也是當趙徽英是關家未來的當家主母,因為府裡的人都知道芙蓉舫是死去夫人最喜歡的地方。
「蘭姨難道忘了那裡是我爹特地為了我娘所蓋的嗎?」關軒海這句話是故意說給趙徽英聽的。
趙徽英沒想到它有這層意義在。「蘭姨,我還是換個地方住好了。」
「可你不是說一眼就喜歡上那裡嗎?」蘭姨之所以會點頭答應,也是相信小姐若還在世,同樣會這麼做的,因為趙徽英可是小姐自己挑的長媳,當年的婚事便是由她親口提出的。
「真的沒關係。」趙徽英心想若早知道是這樣,就不會住進去了。
「可是……」蘭姨橫睨關軒海一眼。「那麼大少爺認為她該住在哪裡?」
關軒海一時語塞,那是娘的地方,原本不准任何外人住進去才對,可是又想到昨晚見趙徽英坐在那兒,那端莊優雅的姿態,跟週遭的陳設是那麼搭襯,又是那麼的合適,讓他不禁想起娘生前也常坐在屋裡喝茶的情景,懷念之情也油然而生,而向來惜物念舊的母親應該也不會希望芙蓉舫就這麼佈滿塵埃,少了人氣,而在時光流逝中漸漸失去它原有的光華才對。
「大少爺?」蘭姨喚道。
他咳了一下。「就讓她繼續住吧。」
「我還是搬到其他地方……」趙徽英不希望關軒海有一絲勉強。
「我要你住就住。」這女人就非跟他唱反調不可嗎?關軒海低吼一聲。「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謝謝大少爺,蘭姨,那我先去忙了。」趙徽英不懂他在氣什麼,為了避免再跟關軒海起爭執,於是選擇先走一步。
努力不去看著她離去的嬌柔身影,可是關軒海就是無法控制自己的雙眼,眨也不眨的睇著趙徽英移動蓮步時,身上那條打著數十條細褶,還鑲了花邊和繡花的百褶裙,猶如水紋粼粼般,讓她的身段顯得更是婀娜多姿,不禁看得癡了。
「大少爺!」蘭姨喚道。
可惡!這女人為什麼不是生得醜些?要不然就是平凡一點也好?才這麼想,關軒海不由得驚跳一下,她長相美不美與他何干?反正他與她就是處不來,也沒有一個男人受得了趙徽英的性子。
「大少爺!」蘭姨提高音量喚道。
「呃……蘭姨剛剛說什麼?」他總算聽見了。
蘭姨警告地說:「徽英到底是個姑娘家,你一個大男人口氣不要這麼差,存心要欺負她。」
關軒海粗聲粗氣地嚷道:「我是那種人嗎?所謂好男不與女鬥,我才不會跟她一般見識。」
「那是再好不過了,不是因為她是我的遠房親戚才有心袒護,而是徽英這幾天連夜裡都睡得很少,就是想在十天之內完成大少爺的交代,就算是男人也未必會這麼積極。」蘭姨說什麼都要想辦法讓趙徽英留在關家。
「只要她不要來惹我,我是不會刻意去為難她的。」關軒海說得振振有詞。「我待會兒要出門,先讓人準備早膳吧。」
「我知道了。」蘭姨瞅著關軒海魁梧的身軀漸漸走遠,在心中盤算著該如何改善他和趙徽英之間的關係。
當天晚上,關軒海在福興酒樓宴請杭州知府下頭的同知和通判,好不容易送走喝得爛醉的官員,進到家門已經是亥時了。
「我身上的酒味是不是很重?」關軒海不期然地詢問身邊的小廝。
「跟平常相比,大少爺今晚算是喝得不多。」小廝還以為主子是在擔心會挨蘭姨的責備,於是保證地說。
「你確定不會很重?」他又問一次。
「小的非常確定。」小廝猛點著頭,想讓主子安心。
「那就好……」他沉吟了下。「怎麼我愈來愈反常了?做什麼這麼在意她的想法?就算我真的喝多了,那女人又能拿我怎麼樣?她只是個還不算正式錄用的帳房罷了……」
見主子往相反的方向走,小廝連忙提醒他。「大少爺,應該走那邊才對。」
「咳,我還有別的事,你不用伺候,下去休息吧。」關軒海心想都這麼晚了,說不定她還在看帳本,他只是去確定趙徽英有沒有認真在做事而已,不是因為想看她一眼。
「那小的陪大少爺過去吧。」小廝盡責地說。
「不用了,難道你還怕我醉到跌進池子裡不成?」他連揮了幾下大掌。「好了、好了,快下去吧,把燈籠給我。」
主子都這麼堅持,小廝只好讓他一個人去了。
於是,關軒海提著燈籠來到芙蓉舫,緊閉的窗欞內透著火光,顯然用來當作帳房的小廳內還有人在,心中不禁一陣欣喜,不過旋即冷靜下來。
「我有什麼好高興的?說不定待會兒又被這個女人給氣得睡不著覺……」他嘴裡這麼說,卻還是伸手推開門扉。
待門扉輕輕「呀」地一聲,被往裡頭推開,關軒海也跟著跨進門檻,就等著看趙徽英會用什麼表情來迎接自己。
「你……」關軒海才說了個字,便把後頭的話都嚥了回去,瞪著看帳本看到趴在書案上睡著的趙徽英,連有人進來了都不知道。
要叫醒她嗎?
高大身軀就這麼站在書案旁,看著在油燈的光線映照下,長長的黑睫沉沉的掩在白皙無瑕的肌膚上,讓他很想伸手去觸碰,想知道摸起來是什麼樣的滋味……
可惡!他到底在想些什麼?關軒海用力甩了下頭,甩掉不該有的遐想,眼看趙徽英睡得正沉,更加猶豫了。
「徽英這幾天夜裡睡得很少,就是為了在十天之內完成大少爺的交代……」
關軒海不由得想起蘭姨白天說過的話,知道趙徽英有多認真多用心的想做好這份差事,喉頭就像有什麼梗住,無法開口叫醒她。
算了!今晚就讓她稍微偷懶一下……
心裡這麼想,關軒海便轉身要出去,不過又情不自禁地回頭,最近夜裡真的變涼了,她趴在那兒睡,只怕會不小心著涼了。
「我可不是因為關心她……」他口是心非地說。
關軒海先把燈籠吹熄,然後才解下身上的披風,接著很輕很輕地將它覆在趙徽英的肩頭上,不過這個動作一下子就驚醒她了。
「誰?」趙徽英驚呼一聲,見到站在書案旁的關軒海,幾乎是馬上從凳子上站起來,一手捂著心口嬌喝。「你想做什麼?」
「你、你那是什麼表情?」關軒海因她防備的神情而為之氣結。「難不成以為我想非禮你?」
趙徽英還是用懷疑的眼光瞪著他,鼻端嗅到了酒味,不禁問道:「你又喝醉了?」
「我是喝了幾杯,但是沒有醉,至少沒醉到又把你錯認為青樓女子,要不然你還能站在那兒質問我嗎?」這女人居然以為他會幹那種下流事,讓關軒海胸口被熊熊的怒氣給堵住,不知道如何發出來才好。
她還是不太相信地斜睨他。
「你……」關軒海簡直氣到快吐血了。「我在你眼裡就那麼糟嗎?」
「酒能亂性,我不得不謹慎。」趙徽英定了定神,眼角也在這時瞄到掉落在地上的深色披風,於是蹲下身子撿起來。「這是……大少爺的?」
「不然會是誰的?」他的口氣很不好。「要是你不小心著了涼,蘭姨又要怪我故意刁難你。」
原來是這樣,趙徽英這才明白自己誤會他了。
「謝謝大少爺。」她將披風還給他。
關軒海低哼一聲。「還有呢?」
「什麼?」趙徽英困惑地看著他。
「當然是道歉。」關軒海可沒那麼簡單就饒了她。
她蠕動了下粉唇。「是我的錯,還請大少爺不要見怪。」
「既然咱們都誤會過對方,那就當扯平了。」他終於扳回一城,可得意得很,說話也能大聲了。「還有……想睡就去睡,免得累倒了,好像是我這個當主子的太過嚴苛。」
「多謝大少爺的關心,不知大少爺來這兒有事嗎?」她問。
關軒海為之語塞。「沒事就不能來嗎?」他可不打算讓趙徽英或任何人知道自己只是想看她一眼,跟她說上兩句話。
「當然可以了,只不過大少爺下次想來的話,請挑白天的時間,可別選在深夜,免得讓人瞧見誤會了。」趙徽英可不希望聽到什麼蜚短流長,也不認為自己這麼說有錯。
「你……」關軒海剛平息的怒氣又升起。「只要行得正、坐得直,還怕人家誤會什麼?」這女人對他就這麼嫌惡,這麼不想跟他扯上關係,雖然關軒海自認對她沒那個「意思」,不過聽了還是很不爽。
趙徽英不懂他在發什麼火。「大少爺當然可以不在意,不過我畢竟只是個帳房,是府裡的下人,又是女子,可不想讓人以為妄想高攀。」
「誰敢這麼說你,我立刻把他趕出府去。」他氣吼吼地說。
沒想到關軒海會這麼回答,趙徽英不由得愣了一下,粉頰也沒來由地發熱,不過很快的便褪去,要自己別會錯了意,這男人之所以會這麼說,也是不希望有人誤會他們之間有什麼暖昧情事。
彷彿也察覺到這句話似乎會讓人想歪,關軒海面露困窘地澄清道:「咳,我的意思是說在這座府裡,不允許有下人在背後說三道四的,那種嘴碎的人絕對留不得,如此而已。」
「就算嘴裡不說,大少爺又能阻止別人怎麼想嗎?所以往後大少爺若是有事,請在白天來吧。」她堅決表明立場地說。
關軒海抽緊下顎。「好,我以後就白天來。」這女人以為他愛來嗎?每次見到她都會被氣個半死,偏偏……他還是來了。
「大少爺既然在這裡了,我正好有些問題想要請教。」趙徽英找出一份帳本,然後翻了幾頁。
關軒海在她對面坐下,昂高下巴說道:「好,讓你請教。」
「請問大少爺,這幾筆銀子是用在什麼地方?」她指著帳本上的內容,想要解開連著幾天下來的疑惑。「這個飄香樓還有搖月坊又是什麼地方?就算要宴客喝酒也不需要花上那麼多銀子,何況每個月都得去個好幾次……本來想明天再問蘭姨,這些帳是她做的,應該記得才是……」
還沒聽她說完,關軒海已經滿臉狼狽,不知該如何回答。
「大少爺?」見他神情有異,趙徽英心中的疑惑也更深了。
「飄香樓和搖月坊就是……就是……」在她那雙沉靜幽雅的美眸凝視下,關軒海窘迫到舌頭都打結了,心想蘭姨做什麼寫得這麼清楚,連妓院的名字也都不忘記上一筆。
趙徽英先是怔愣,接著才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是我太傻,居然還問大少爺這是什麼地方。」
「我……那是為了生意為了應酬……」關軒海不曉得為什麼要跟這個女人解釋這種事,再說他去那裡也不是為了那檔子事,有時只是做做樣子,單純的睡上一覺,等天亮就走。
「我明白。」她冷淡地回道。
她明白才有鬼!關軒海見趙徽英面無表情,就急著想辯駁,可是愈是想解釋就愈糟。「天底下有哪個男人沒去過那種地方……」
「大少爺說得是。」趙徽英臉色更冷了。
關軒海真想揍自己一拳,怎麼遇到她就變得口拙了?
「我……以後不去那種地方應酬就是了……」這話才出口,他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了,就算真的上妓院,她也管不著。
「我不過是個帳房,沒有權利管束大少爺的事,想去就去吧。」她合上帳本。「夜已經深了,請恕我也要回房歇著。」
聽她這話分明就是在下逐客令。
「你……」關軒海快把牙給繃斷,不過人家都已經開口趕人了,要是再賴著不走,豈不是讓她看笑話。「那我走了!」
當他氣勢洶洶地離開芙蓉舫,還是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氣什麼?到底是在氣趙徽英那個女人的態度,還是氣自己在她面前老是失常?
堵在胸口的那股鬱悶讓關軒海愈想愈嘔,到了最後實在忍無可忍,不禁仰天大吼——
「啊……」媲美老虎的咆哮聲讓整座大宅都撼動了,連停在樹上的鳥兒都不禁啪啪地揮動翅膀,四處亂飛逃竄,府裡的奴僕更以為屋頂要塌了,嚇得全從被窩裡衝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