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身倒數計時 第八章
    牧師同樣問章嘉棻,牧師還沒念完誓詞,她已不耐煩地答:「I  will.我願意。」結束吧,她奔波一天,累死了。

    牧師要兩人交換戒指。

    小男生捧來一個盤子,上面一堆塑膠戒指。

    章嘉棻忽然頑皮,興致勃勃地翻揀戒指。

    「讓我選一個最適合你的吧……」她要挑了一個最醜的給他。

    高恩洋看她漂亮的手指翻弄著戒指,發出喀啦啦的聲音,又看向她美麗的側臉,看她微笑著,替他挑選結婚戒指,那頑皮的笑容,使他看得出神。

    他真希望這是場真實的婚禮,他真希望時間停在這裡。他很願意娶她,這是他真實的心聲,然而最後他能得到的只是這可笑的假結婚,即使是假的,即使滿園的玫瑰是枯的,即使蒼蠅在飛,空氣不新鮮,但站在章嘉棻身旁,聽著牧師宣誓,他內心的感動好真實,他竟然非常感謝那本愛神筆記本,讓他這為情所苦的男人可以有這麼棒的記憶,幾近美夢成真,這會是他今生最棒的回憶。

    「就這個!」章嘉棻興奮地舉高選中的戒指。

    在光中,那枚戒指,大如五十元硬幣,黑色的,中央鑲著響尾蛇吐信的恐怖圖騰。

    章嘉棻抓住他手,套上戒指。「這個夠邪惡,適合你,親愛的,千萬不要摘下來喔。」還頑皮地對他眨眨眼。

    「噢,我真是太高興了,我的妻子多麼瞭解我的品味啊。」他吻一下戒指,用力摟了摟她肩膀,很配合她的玩笑,做足表情,贏得章嘉棻得逞的笑靨。

    高恩洋對牧師笑,炫耀戒指。

    牧師翻白眼,指了指手錶催他。

    吳小華看著他們,在旁邊偷笑。

    現在換高恩洋挑戒指了,他認真挑選,口中唸唸有詞:「我看看喔,我一定要挑個最適合你的……是什麼呢?」

    章嘉棻伸出手指等著,知道他要報仇。

    他拿起鑲有性感裸女的大紅戒指問:「這個?」

    章嘉棻翻白眼。

    他放下,又挑起一個,金光閃閃的大戒指,上頭鑲有財寶箱。「哇,這個夠富貴,真適合我的愛妻。」

    章嘉棻賞他大白眼。

    「糟糕!」高恩洋丟下戒指。「我心愛的寶貝似乎都不滿意呢,怎麼辦?我看看喔,看看我這邊有沒有別的戒指……」

    章嘉棻看他掏起自己的褲子口袋,掏出戒指,她還沒看清楚,就被他抓住手,套進指間。她低頭,看見一瞬銀光。更注意看,是枚鑽戒,在指間閃著璀璨光芒。

    牧師呆住,看得出鑽戒價值不菲。

    小孩也張著嘴巴,被美麗鑽戒懾服。

    「這是……你買的?」章嘉棻看著它,傻住了。

    「好漂亮。」吳小華驚呼。

    高恩洋握住嘉棻的手,拉近,在她耳邊說:「只有這戒指,才夠格戴在我老婆的手上,是不是?」

    章嘉棻愣愣地,這鑽戒,美得叫人忘了言語。小小一枚,卻鑲滿碎鑽。頓時這廢墟的禮拜堂這些蒼蠅這不新鮮的空氣和枯萎玫瑰花都消失了,擁有這麼美麗鑽戒,她相信任何女人都不會計較在哪兒結婚了。

    她不明白地問:「我們……是假的,你在認真什麼?」他這是什麼意思?

    「難得結婚,留個紀念很好啊,是不是?」

    「這紀念品很貴吧,你捨得?」

    「當然,因為你很高貴。」

    「高貴?你真懂得損我。」她看不起自己。

    「我認真的,章嘉棻高貴得像女王,我都不敢欺負她,一直都是她欺負我。」

    她笑了,他也笑。

    牧師發現來者非泛泛之輩,態度變得很恭敬。他清清喉嚨說:「Now,you  can  kiss  each  other(現在,你們可以親吻彼此了。)」

    章嘉棻看著他。

    高恩洋也深深地凝視她,他們之間瀰漫著跟以往完全不一樣的異樣情愫。

    吳小華很緊張,親吻?他們該不會真的要……吻?

    章嘉棻猶豫著。

    高恩洋主動湊近她,貼近她的臉,更近一點……他看嘉棻緩緩閉上眼睛……

    於是,他吻她。熱烈,狂野。

    她心慌意亂,男性炙熱的嘴貼著自己柔軟的唇,她暈眩,站不穩。高恩洋攬她入懷,讓她軟倒在他胸懷裡……

    這個,對寂寞很久了的章嘉棻來說,太刺激了……

    為掩人耳目,他們入住偏遠的小型兩層樓式旅館,遠離市區,白色木建築,幾字型立在馬路旁。

    「就好像啊,青蛙被公主親了就變王子。」吳小華托著腮幫子,覷著窗外黑暗沙漠。「又好像睡美人被王子親了以後,就醒過來。啊,還有白雪公主!」

    「你有病,對著沙漠講話。」章嘉棻冷颼颼道。

    「欸……」吳小華歎息,回過身,瞅著章嘉棻說:「但你不是青蛙也不是白雪公主跟睡美人,你根本是……」

    「是什麼?」章嘉棻目光凜凜,很有殺氣。

    「嘿嘿嘿。」吳小華不敢往下說了。「你看,結婚真好,你頭不痛、肚不疼,身上紫斑也退光光」

    章嘉棻灌著冰檸檬水,很渴,表面上身體好了,內心卻興起了另一場災難,那個吻,害她整個人恍恍惚惚,體內像著了火。

    「老闆吻你吻得真熱情……說不定他喜歡你喔。」吳小華火上澆油。「而且你也一臉非常享受陶醉的樣子,天啊,看你們接吻還真像在看電影,男的帥,女的美,當時我很緊張,我想你一定會賞老闆耳光,但是你竟然……」

    「閉嘴,去睡覺,不對,馬上消失,我不要看到你。」

    「我們同一個房間,我怎麼消失?」

    「用棉被蓋住你的臉!」章嘉棻很窘。

    「我身上脂肪很多,我不冷,不需要棉被。」

    「我消失行吧?」章嘉棻離開,受不了吳小華的揶揄。

    扇著發燙的臉,章嘉棻溜到一樓客廳,一邊掏銅板想買飲料。

    「喝這個吧……」有人遞來高腳杯,裡邊盛著琥珀色液體。「香檳。」

    高恩洋笑著,俊朗笑容令人目眩神迷,於是她又想起那個狂野的吻,她臉頰更燙。

    「我喝水。」章嘉棻推開他的香檳,投幣買礦泉水。

    「隨便。」他聳聳肩,倚牆而立。「我要是你,絕不會喝雜牌礦泉水,誰知道這種破爛旅館的水放多少年了?寄生蟲這種東西是……」

    「拿來!」搶走他的香檳杯,章嘉棻走向沙發,挑了靠落地窗的位置坐。

    他拎來整瓶香檳,在她旁邊坐下。

    章嘉棻瞅著窗外風景,啜飲香檳。「我可以一個人嗎?」

    他忽然親匿喊她:「老婆……」

    章嘉棻差點嗆到。

    高恩洋哈哈笑。「叫一句老婆,有這麼驚悚?!來,慶祝我們的新婚之夜。」拿回酒杯,幫她斟滿。他先啜一口,才給她。

    她問:「沒有另一個杯子嗎?」不想跟他共用。

    「Sorry,我只帶一個香檳杯。」他咧嘴笑。「反正下午我們都接吻過了,共用一個杯子算什麼?是不是?你臉很紅喔?」

    她趕快轉移話題:「什麼時候買的香檳?」

    「在台灣收行李的時候順手拿的。」

    「還真浪漫,來辦事情還想到帶香檳。」

    「及時行樂啊,來賭城結婚怎麼可以沒有酒?」

    「是假結婚。」她強調。

    「你看起來氣色真好,脖子上的斑也退掉了,想不到那筆記本這樣邪門……說真的,沒想到你願意跟我親吻……其實跟我接吻不賴吧?是不是很感動?!」

    「你明天可以辦離婚手續了。」

    「那也是明天的事,今晚,要不要跟老公睡?」

    「高恩洋!」

    「停止不正經的玩笑。」剛剛已經被吳小華糗,現在還不得清靜。

    「拜託,來這裡可以放鬆了,幹麼還擺著那張臉?」

    「我不想跟你說話。」章嘉棻專心的欣賞無垠沙漠上方,暗空中星光璀璨。

    忽然高恩洋含情脈脈,覆住她左手,撫著掌心下她指間的鑽戒。「真好,我以為你會立刻摘掉它。」

    「謝謝你提醒。」她立刻動手要拔戒指,他反握緊她手,緊緊握。

    「一個晚上就好了,就一個晚上,忘記你是章嘉棻,忘記我是高恩洋。我們當一對陌生的好朋友,像是剛好在這裡相遇的旅客,忘掉我們的身份。」

    她想抽手,想跟以往一樣唱反調,防堵任何他可以靠近的機會。

    但是,是不是人在異鄉,會特別沒志氣?還是香檳的魔力?或者根本原因是他太無賴?章嘉棻沒想到自己會被說服,她沒逃開,也沒推開他,她只是僵硬地坐在他面前。

    他看著她。

    她看著沙漠。

    他忽坐得更近。

    她緊張起來,感覺到他身體的熱。

    他更靠近,害她的背暖烘烘了。

    他張手,將她摟進懷裡。

    「你做什麼?」她渾身僵硬。

    「噓……」他的臉貼近,粗糙的下顎摩挲她臉龐。「只是……想好好摟著你……你知道嗎,你太逞強了,你一直都很辛苦……」

    章嘉棻眼眶潮濕,喉嚨很緊。她還是沒推開他,她想,她一定是瘋了……她的自尊心呢?喔,管它的,他說得對,她真的好累,從來都不敢讓自己鬆懈,一直想表現堅強,表演完美,證明自己是最好的。

    可是她不是鐵打的……

    真的很累。

    很寂寞,很孤獨。

    章嘉棻試著讓自己放鬆一會兒,暫時地依賴他溫暖的懷抱。她閉上眼,靠著他,臉貼在他胸膛,聽見他左胸裡,穩健有力的心跳……

    高恩洋感覺她身體漸漸從僵硬緊張到慢慢放鬆柔軟,最後……她甚至閉上眼睛,她似乎睡著了。

    他好高興,難得她這麼聽話。他知道她一直有吃安眠藥的習慣,頭一次,她可以這樣放心讓他摟著,他好高興。

    男人,不是只有事業上的野心,在男人內在裡,有一處赤子地帶,期盼的不過是能贏得心愛女子全然的信任,或以他為榮的仰慕眼神。

    高恩洋知道,儘管嘉棻總是罵他無賴。

    可是……他想,也許章嘉棻最信任的,也是他這個無賴。

    她不知道,從認識她的那天起,他就徹頭徹尾的換了一個人,一個他自己也很驚訝,也很陌生的男人,可以為愛付出所有,容忍犧牲到底的癡情種。

    身為她的經紀人,加上章嘉棻孤僻,和家人不親,他高恩洋也許是全世界離章嘉棻距離最近的人,要說是最親也行。然而離愛情永遠差那麼一毫釐,這尷尬的處境,是命運贈給他的禮物,讓他快樂也痛苦,多奇妙的緣分啊,今晚,他們甚至是夫妻,他夢寐以求的身份,做她的丈夫,不是她的經紀人。

    他對埋在胸懷裡的章嘉棻說:「我已婚,以後不會再跟你以外的人交往。」

    她沒睡,但也沒睜開眼。「關於咱們結婚的玩笑,你還沒開夠嗎?假結婚也這麼熱衷?」

    「我聽篤信佛教的朋友說過,這世間都是幻覺,既然全部都是假象,也就沒有所謂的真相,因此沒有真跟假的分別了,所以我們可以說我們假結婚,也可以說我們是真結婚……」

    章嘉棻睜開眼睛,看著他。「真意外,你不是都不唸書只懂吃喝玩樂泡女人?竟然講得出這麼玄的話。不過,我聽到頭腦打結,我要去睡了。」

    她站起來,他將她拉下來。「再陪我一會兒……我很寂寞。」

    「你寂寞?誰不知道高恩洋的女伴一個又一個換不停。」

    「就是寂寞的人,才會這樣啊。我很可憐的,再陪我一會兒……都這麼晚了,我一個人在這裡孤孤單單喝酒,心酸啊。」

    「你可以不用在這裡喝酒表演寂寞,你去睡啊。」

    「好,我去睡,但是你要陪我睡。」

    「高恩洋……」章嘉棻凜容。「玩笑不要越開越過分,放尊重點。」

    「別氣,雖然你很漂亮,但我保證我不會對你亂來,你只要靜靜躺在身邊就好。」

    「為什麼?」

    「我怕鬼。」

    「少來這套……」

    「真的,因為我把窗景最好的房間讓給你跟吳小華,結果我那間窗外是墓園,你說我睡得會舒服嗎?你來陪我,或是我去你們那間睡?」

    「房間鑰匙給我。」她伸手。

    「你答應?」他又驚又喜。

    她拿走鑰匙,就往樓上走。「我們跟你換房間,我怕色狼,不怕鬼。」她頑皮地竊笑著。

    高恩洋追上去。「我不是要換房間,你這個女人……你不懂浪漫嗎?真是……我會被你氣死。」

    章嘉棻打開他住的那一房,走進去唰地拉開落地窗簾,外面一片黑暗,看得見仙人掌的暗影,無垠的沙漠公路,以及遠處零星燈火,哪來的公墓?

    「就知道你騙人。」章嘉棻拉上窗簾,鑰匙扔在床,雙手插腰,瞪視他。「現在,甘願睡了?」看你還有什麼把戲?

    他哈哈笑,跌坐彈簧床。「唉,真聰明,什麼都騙不倒你喔,你啊,你變世故了,真不可愛。」

    「這都要感謝高家父子的功勞,我提早社會化,我進步得很快。」

    「你一跟我講話,就非常口齒伶俐。我猜,當你的老公,生活一定會很有情趣……」

    嗯,夜深深,這樣的對話越來越暖昧了喔。

    高恩洋往後半躺,大膽地主動解下藍色領帶,扯開著襯衫上部的鈕扣,很豪放自在的在她面前坦露胸膛,他對自己佈滿肌肉的身材好有信心,他決定使出美男計來誘惑她,對她懶洋洋笑。

    「今晚,可不可以讓我熱情的融化你?寶貝。」說著,還很惡爛地眨眨眼。

    還沒玩夠是嗎?章嘉棻深吸口氣。好,好極了,她決定讓他知道,玩火自焚是什麼下場。

    章嘉棻走過去,身上緊身的黃色絲襯衫,以及同色系的緊身A字裙,隨著挪動的腳步,婀娜性感,教他屏息,皮膚灼燙。

    「寶貝……」她也學他慵懶地喊,大膽地俯向他,學電影裡那些性感艷星,跪在他身上,長腿跨在他腰側。

    高恩洋讚歎,興奮地揚起嘴角。「我真不敢相信。」這是章嘉棻?

    她雙手撐在他兩側,眼色晶亮,笑望著他。同時拾起領帶,緩慢的繞過他頸部,像一條蛇溫柔地纏上去。

    高恩洋的笑容隱去……不確定地揚起一眉,她想做什麼?

    她微笑,帶香檳味的甜美氣息拂過他臉龐。她指尖,順著他髮鬢,沿著那張性格臉龐一路挑惹,再將領帶收緊,在他困惑的皺眉時,贈他魔女般性感笑容,以及強烈的窒息感。

    章嘉棻微笑,既然要玩,就玩大的。她甜美地問:「寶貝?讓我看看……你有多想要我……只要你開口叫我走,我立刻放手,不然……我會繼續撒野……」

    她手勁加強,領帶越勒越緊,越緊她目光越亮。見他痛苦得臉色繃緊,她再強調一次:「怎樣?快啊,快叫我走。嗯?」

    高恩洋臉色漸紅,表情痛苦,呼吸困難,但緊緊閉嘴,不叫她走。

    章嘉棻卯上了,繼續使勁……看著他目光殷紅,臉色也從脹紅轉為青紫,在他痛苦的神情裡,她想到他父親給她的羞辱,想到失去自由的憤怒,遠逝的青春,她失敗的初戀……她漸漸失控,目光陰沉,她要勒死他了。讓他知道不該隨便拿感情事跟她開玩笑,不該對她耍曖味,更不該假結婚時讓她軟弱感動,這假如是他的愛情遊戲,這位大少爺找錯玩的對象了。

    高恩洋視線漸朦朧,整個人像鉛塊重,頭腦也漸漸不清楚,只聽得她怒吼——

    「快,叫我走!」章嘉棻咆哮,他接近死亡邊緣,但仍不肯趕她走,為什麼?為什麼不要她走?

    章嘉棻忽然鬆手……

    高恩洋劇烈咳嗽,大力喘息。

    章嘉棻怔在床上,驚恐地瞪視著他痛楚的模樣,她雙手因使力過度而顫抖,身子也在發抖。

    她發現高恩洋不怕死。

    「你……你瘋了……」還發現他比她狠。

    高恩洋咳到彷彿五臟六腑都快吐出來了。

    章嘉棻湊近,看見他脖子紅腫,她伸手摸,眼淚落下……她喃喃自語,不敢相信地捂著自己的臉。

    「不對……」她哭泣,大力顫抖。「瘋的是我……原來我真的瘋了……」她被自己的行為嚇到,難道她真的要勒死高恩洋?章嘉棻害怕這樣的自己。

    高恩洋平復呼吸,抓住她的手,攬住她,一起倒床上,讓她伏在他胸膛。

    「沒關係……真的……」他嗓子啞掉了,但仍拍著她的背哄道:「你沒瘋,你只是有點喝醉………都是我害的,是我故意一直惹你。」

    「不對,我沒醉,我剛剛真的差點勒死你,我很可怕……我這個人太可怕了。」

    「我不覺得,你很可愛,你一點都不可怕。」

    她痛哭。「拜託你……你幹麼講這種虛偽話……你不需要對我好!」每一次感動,事後都讓她痛,好像自己又輸一點,又再輸更多點,最後連僅存的自尊都要輸光……她趴在他胸膛痛哭,她憤怒地說:「你讓我覺得自己又瘋又蠢,你高興了?!」

    他苦笑,一直拍撫她的背。

    「以前唸書時,國文課讀過一段古文叫不食嗟來食……」高恩洋緩緩說道:「意思好像是說,不接受帶有羞辱性質的施捨,即使會餓死。當時我就想,為了賭口氣就寧願餓死,值得嗎?換做我,為了活下去我就吃……」

    「那是因為你不懂什麼叫自尊心,所以不怕丟臉。」

    「人在困難時,要懂得隨機應變,自尊心?有一口氣在才有自尊心這種東西,都活不下去,還拽著自尊不願意妥協,寧願犧牲生命,讓愛你的人傷心痛苦,值得嗎?」

    她反駁道:「因為你的身家背景,不需要跟人跪求,看人臉色,你當然可以講得這麼輕鬆。」

    「你錯了……如果我跟你一樣重視自尊,我早就瘋了,難道只有窮人會被歧視?有錢人家的小孩也會被歧視,尤其像我爸是做高利貸,又有黑道背景,別人是怎麼看我的?就像你,心底是瞧不起我的,覺得我是靠老爸發跡的,不管我做得再好,你都看輕我,不是嗎?」

    章嘉棻沉默。

    高恩洋說:「我知道你有過去的陰影,但難道你要這樣過一輩子?」

    「我不會,等合約一滿,到時候我就永遠離開你們父子,再也不用面對你們高家人,我渴望那天快點到。」

    她一定要這麼坦白嗎?高恩洋苦笑。

    「你不當模特兒了?」

    「嗯。」

    「那麼……你想做什麼?」

    她沒回答,事實上,她不知道……他這一問,教她心驚膽跳。

    合約滿了之後,章嘉棻要做什麼?章嘉棻又會些什麼?她沒有主意。她只知道反抗她悲慘的命運,一直打擊著過去陰影,對那段痛恨的記憶念念不忘,至於未來?她竟……很茫然?

    章嘉棻心驚,發現自己沒有一技之長,也無學歷,除美貌,還剩什麼?加上她孤僻,成名後很少與外界接觸,既無人脈,又無其他長才,等她離開彩鶴,得到自由,然後呢?她該何去何從?

    看章嘉棻一臉茫然,高恩洋知道她對未來毫無計劃。像是知道她的不安,高恩洋說:「你不覺得你做模特兒做得很好?你天生吃這行飯的,你一出現立刻佔據所有人的目光……」真的,當十七歲的嘉棻在父親辦公室回眸那一瞥,就讓他永無超生之日,深深被吸引,她就是有那種魔力。

    「所以呢?」章嘉棻嗅到陷阱,不悅道:「想說服我繼續和你簽約?」

    怎麼老以為他要利用她呢?他微笑地說:「我想『彩鶴』沒那個榮幸可以留住你,我建議你去S.D,就是star  Diamond國際模特兒公司,他們正籌備亞洲分部,以你的名氣,我深信他們會厚待你,你可以朝國際發展……當然……這只是我小小的建議,你一定又會想跟我唱反調……相信我,我只是單純希望你好。」

    章嘉棻想了想,問:「那麼……彩鶴呢?」少了她,公司營運肯定大受影響。

    「彩鶴不會有事,你放心。」

    「我才沒擔心。」她倔強道。

    「是,我知道,你從來不會擔心我,我對章嘉棻的人生來說,只是個恨不得消失的陰影。」

    為什麼?她竟然又紅了眼睛,又想掉淚?

    為什麼他的口氣這樣無辜呢?

    為什麼她不忍心?明明一直念著恨著的是他害她沒有自由,可是等到可以展翅,為什麼心頭那麼酸澀?前途那樣茫然?

    「我……我不是真的那麼討厭你,真的。」她很艱難地說出這麼一句。

    「那麼……除了不是真的那麼討厭我,你有沒有一點點,一點點覺得滿喜歡我這個人的?說實話。」

    她抬臉,看著他,他一臉期待,像個孩子。

    她眼角還沾著晶亮淚珠,嘴角有了笑意。「好吧,我只講一次,就這麼一次,你不要太得意了……其實,是啊,最近……我還滿喜歡你這個人的。」

    他笑了,放鬆地閉上眼睛。「睡吧……」有她這句就夠了。

    「我回去睡。」她起身。

    「在這兒睡……」他摟住她。「放心,我差點被勒死,絕不敢再對你亂來,睡一下好嗎?累了一天……」

    好像……也沒關係……經過這一整天的疲憊,她也倦得卸下心房了。

    他們都困了,後來也都沉沉地睡著。

    爛旅館,空調很大聲,床不舒服,還有外頭風太大,吹得窗兒砰砰晌……可是他們睡得好沉好沉……靠著彼此,睡得好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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