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夏的迂腐言辭說服了宇文驥,他開始固定每個月施糧濟貧,還讓人開了染布坊和織廠,僱用想要工作賺錢貼補家計的太太姑娘們,雇銀給得優惠,太太姑娘們攬足了銀子,還可入股當老闆,這一個善行,讓京城裡的人士對宇文驥這三個字漸漸改觀。
他的轉變不大,但采鴛發現了,趙鐸也嗅出不同,曾私下問他,「表哥,是不是對繪夏姑娘動心了?」
宇文驥沒回答,只丟給他一個「不要多管閒事」的眼神。
趙鐸不死心,又說:「既然表哥對繪夏姑娘沒有意思,那表弟我就要大膽出手了。」
單純只是玩笑話,他得到的回應是——宇文宰相告病十日。
習慣有表哥在旁相勸的皇帝,過了整整十天痛苦而忙碌的日子,那十天,他開始考慮,要不要和表哥互換角色,換一個生氣火大就可以告病休假的位置。
自此之後,趙鐸理解,繪夏姑娘不是可以拿來開玩笑的人。
這天,天氣暖和,和風徐徐酥人心胸,宇文驥和繪夏在巡過織廠後,計劃到萬客樓去好好吃一頓,他們還未走出門,一位年輕婦人便追到他們身後出聲喊,「相爺、繪夏姑娘。」
他們停下腳步轉回身。
年輕婦人有些靦腆,她吶吶地捧起一個花布包袱。
宇文驥眉說話,銳利的眼光看得人心慌慌。
真是的,對人溫柔一點又不吃虧!他真該跟他的皇上表弟好好學學。
繪夏迎上前,接下包袱,「這是送給相爺的禮物?」
「是。」
「可以看看嗎?」說這,她就要打開包袱,但宇文驥的動作更快,扇子一挑,把包袱丟回婦人懷裡。
他橫了繪夏一眼。笨女人,就沒想過會遭到暗算,也不怕中機關。
「你來打開。」他冷冷交代,婦人不解點頭,打開包袱。
繪夏望向他,他眼底的警戒讓她記起,他從不信任別人。
包袱打開,裡面是一件新縫的錦織袍子。
婦人低頭羞赧道:「民婦出嫁兩年,育有一個女兒,年前丈夫得病。撒手人寰,夫家小叔、大伯和公公婆婆生怕媳婦、孫女爭奪家產,給了紙修書,把我們趕出家門。
民婦娘家大哥生活困苦,無力撫養妹妹和外孫女,人海茫茫無可依靠,生活走入絕境,幸而相爺開了這間織廠收留我們母女,現在民婦不但可以養活女兒,還當上織廠的小股東。
民婦感激相爺,若是沒有相爺,民婦早已帶著女兒投湖自盡了。民婦和女兒兩條命是相爺救的,我沒有多餘的銀子可以送禮物,只能自己裁了件粗布衣服,表達心中感激,望相爺笑納。」
她嘴裡說粗布衣服, 可是從質料到款式處處可見用心,她是盡了全力準備這份禮物的。
繪夏接過禮物笑說:「謝謝你,相爺很喜歡。」
婦人紅了臉,低頭輕笑道:「謝謝相爺、謝謝繪夏姑娘。」語畢轉回織坊。
「瞧,這叫好心有好報,人人都把相爺的恩情記在心底。」她收好錦織袍子。
宇文驥嗤之以鼻。當年自己可是將了李溫恪一軍,李溫恪的好心似乎沒有得到應有的報應。
把包袱背在肩上,繪夏說:「其實,染坊、織廠裡這樣的故事不少,許多被男人、被家庭遺棄的女子,靠著這項手藝讓自己活得自在,不必成為誰的負擔,能自食其力比看男人眼色過活,要幸福得多。」
「單純。」她以為自食其力有那麼容易?要不是迫不得已,哪個女人願意拋頭露面、辛苦勤奮?
「人生已經夠複雜,能單純活著不也是一種幸福?」她反口同他爭辯。扯扯他的衣袖,她笑逐顏開的問:「怎樣,被人感激的感覺是不是很棒?」
他沒回話,但嘴角不經意浮現的笑意偷偷洩露他的心情。
她成功改變他了,一天一點點,慢慢地,他就會變成她心中想的那種人。
他們手牽手,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行走,剛開始她覺得很怪、很不自在,老認為別人在看他們,抗議了幾回,他每次都用白眼駁回抗議,於是她知道,他是個任性到不行的男人,他從來不管別人怎麼看待自己,只管自己高不高興。
好吧,牽就牽,反正在前塵缽裡,二十一世紀的男女都不認為牽手是啥大事。
漸漸地,在宇文驥養成想她的習慣後,又養成與繪夏手牽手並肩同行的習慣。
「為什麼不吃肉?」突如其來,他問上一句,而這一句和前面話題搭不起來。
他發現了?
這話她沒問出口,但他光看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也不知道是他猜度別人心意的能力高強,還是他與她心有靈犀一點通。
「對,我發現了。你只吃菜、吃果子,加了肉的湯汁,你連碰都不碰。」
她當然不吃肉,她是仙子咩,有聽過哪個仙子拿著菜刀追殺公雞,也只有裁冬會在心裡偷偷想念肉的味道,沒辦法,她剛成仙不久,至於她,千年不沾腥膻,早就怕了肉味。
「知不知道為了養動物來吃,我們要砍很多的樹、空出土地來種植動物吃的食物,而且動物的排泄物會污染河川水源,更別提為了吃肉,每年得傷害多少無辜的小生命,很殘忍耶!」
宇文驥斜睨她一眼。「那麼喜歡牲畜,你和阿福結拜了嗎?」
想起阿福,繪夏笑出滿臉甜。阿福,是證明阿觀生性善良的人證,當初他可以不把阿福接到新宰相府的,但阿觀收留了他,不帶任何條件。
「是啊,他好愛小雪,連我新撿回去的小黑豆照顧得很好。」
阿福也發現她和他的若予小姐相似?他微微笑開,「因為你們是同一種人。」
她點頭,順勢道:「沒錯,我們是同一種人,以後你也會和我們一樣。」
宇文驥哼了哼,不回應。
她可沒放過他的反應,認真而鄭重地再說一遍,「你會的,因為你是好人。」
他帶繪夏走進玉石店,那裡面玫瑰石、墨玉、祖母綠、翡翠……應有盡有,一向他對這些事不太上心,身上穿的有采鴛打理,他不必耗費心思,直到那日采鴛到書房,他才發現滿身珠翠的她和繪夏有很大的差別。
雖說他不認為繪夏得像采鴛那樣打扮才顯得美,但她全身上下的確是素得過份些,於是進宮時,他順口問問趙鐸的嬪妃,是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歡金玉珠翠?
嬪妃捂了口笑答,「這世上若有不愛權勢地位的男人,便有不愛珠光寶玉的女人。」
「做什麼來這裡?」繪夏踩在厚厚的地毯上,都快被玉石店櫃子裡的金光閃閃給傷了眼睛。
「給你買東西。」宇文驥回答得直接簡潔。
「為什麼要買?你覺得不插點亮晶晶的東西在身上,很醜嗎?」
「因為這世上若有不愛權勢地位的男人,便有不愛珠光寶玉的女人。天底下女人都愛好這個。」
「誰告訴你的?」
「我問宮裡的嬪妃。」
「又是誰介紹你到這間店來?」
「朝裡一個大官。」昨日退朝,他攔下對方詢問時,那個官員喜出望外、受寵若驚,然後旁邊另一個人連忙湊合過來,告訴他,京城裡哪家的玉石成色最好,哪家的鳳釵打得最精美。
他提高聲調說話,馬上引來幾個大臣向他們靠攏,然後話題從玉石珠寶到布料服飾,再到城裡最出名的飯館酒樓,他聽得很認真,大夥兒也說得熱烈,這是第一次,他和同袍們相談甚歡。
「你特地為了我,去向別人討教這種事?」她笑得臉頰酒窩乍隱乍現。
「不行嗎?」板了臉。他知道男人去討教這種事很娘兒們,但,昨天說的人高興,聽的人歡喜,不成嗎?
「我哪有說不行,我是很開心。」
這個男人的社交有多差,知道嗎?當那麼久的官,誰都看不上眼,唯我獨尊、位高權極的宇文驥把所有人都弄得緊張兮兮,沒有人敢對他多說半句話,每每有溝通不良的事發生,就有批判他的不智言論傳出來。
所以他的惡名聲和在朝人緣,有絕對關係。
可他竟然為了她,去向人討教這種事,她的心暖暖甜甜的,像剛熱過的糖漿,散發出誘人味道。
「真可惜。」繪夏笑得賊頭賊腦。
「可惜什麼?」他擰起眉頭,試著理解她的「賊」。
「可惜這裡是人來人往的店裡,不然我一定要親你。」她湊近他耳邊低語。
才說完,他馬上托起她的腰,丟出一錠金子,問老闆有沒有後堂可以借一下?
老闆指了指方向,他很快把繪夏帶進去,吻了個天昏地暗,他的唇舌纏蜷著她的,她的檀口如同最香醇的蜂蜜,甜膩而柔軟地教人沉淪。
他們再回到前廳的時候,氣息仍然紊亂到不行,而繪夏滾燙耳根上的一點紅扔未褪去。
宇文驥要老闆把所有的項鏈全部拿出來挑選,看在那錠金子份上,誰不曉得他是肥羊,自然是開開心心的把貴的、好的、稀有的全端上桌。
他挑出一塊紫玉,在繪夏身上比劃時,發現她脖子上帶著一條銀鏈子,只不過她不像其他女人那般張揚,把墜子露在衣服外頭。
想也不想,他拉起銀鏈,翡翠順勢被他抽到手中,當他發現翡翠上的那對鴛鴦時,眼神轉為冷肅,心頭彷彿有什麼東西嘩然一聲崩散了一地。
看見他的表情,繪夏心口怦然,猛地拉回墜子,緊緊握著,越握越緊。
那是他的,是父親給母親的定情物,娘親手為他戴在脖子上時,笑著說,「這個啊,是我們家的傳家之寶,將來你要記得把它戴在媳婦身上。」
為了取信李溫恪,他忍痛將它送給若予,後來若予為救他而死,他相信,娘是願意承認若予是媳婦的,於是他將它放入棺木中,陪若予一起走。
「那個,你從何處得來?」
「這是我的,是親人留給我的東西。」她慌慌張張的把翡翠藏進衣服裡,雙手緊壓在胸口。
是嗎?怎會有那麼相似之物?是了,他的翡翠後面刻有父母親的名字,只要再看清楚,就會知道那是她的或他的。
「再借我看仔細。」他伸手。
「不要,你會搶我的。」她退兩步,脫口道。
怎能給他看仔細,再看下去就露餡了,她和他一樣清楚,翡翠後面有什麼。
「我會缺一塊翠玉?」宇文驥瞇緊眼。
「誰知道,你的表情很可怕。」她同他僵持著,說什麼都不交出來。
「我哪裡可怕?」他被她的緊繃弄得無可奈何。
「你的臉上分明寫著掠奪。」繪夏壓著胸口的手遲遲不放下,偏過身子,噘嘴道:「這墜子肯定價值連城,才會勾得堂堂相爺要搶奪民女。」
宇文驥失笑。什麼價值連城?沒見識的丫頭!不過是一塊普通翠玉。「我只要借你的翡翠一看,拿來。」他伸手。
「相爺真要搶劫民女?」她背過他,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
「你以為這種事我做不出來?」
「相爺好歹要顧慮名聲。」她指指店裡來來往往的客人。
「我會在乎名聲?」真不好意思,她提的恰恰好是他最不在乎的一部分。
也對啦,被人傳成妖魔鬼怪他都無所謂了,他怎麼會介意區區名聲!只見她在腦袋裡企圖翻出某個話題,轉移他對翡翠的注意力時,救星出現了。
趙鐸笑容可掬地站在店門口,衝著她笑。
「皇……」
「別。」他用扇子阻止繪夏。「叫我趙公子就行。」
「是,趙公子好。」鬆了口氣,來得正是時候!她忙不迭地走到他身後。
這個舉動讓宇文驥不快,他大步一跨,走到趙鐸身旁,手一抽一拉,把繪夏帶回自己身旁。
他不爽,因為她看見趙鐸的表情像撿到金子,真要用金子來比,他這塊不會比趙鐸那塊差。他用力握住她的手,宣示主權。
他的態度令繪夏想起裁冬說過的話,就和美國人在月球上、日本在釣魚台插國旗的意思差不多。
她很想笑,笑一個堂堂相爺不經意流露出來的鴨霸心態,然而被他大大的手掌心包裹著,憑良心說……舒坦。
不是故意的,她想起玉石店後堂,那個讓人喘不過氣的熱紼紅悄攀上她的脖頸。
「你在這裡做什麼?」宇文驥問得不客氣,好像他問的那個人不是皇帝,而是路人甲乙丙。
「還不是想試試大臣們讚不絕口的萬客樓長什麼模樣?沒想到表哥和繪夏姑娘也在此,不如由表弟我作東,請兩位上萬客樓。」
好啊、好啊,他們本來就想上那裡去,有皇帝夾在中間,阿觀可以有很長一段時間忘記翡翠事件。繪夏笑嘻嘻地直點頭。
「奏章都處理好了?」宇文驥橫他一眼。看來他交辦的事情還不夠多!
「處理好了。」
「權江水患想到對策了?」
「嗯,有幾個因應策略,都寫好、條列好,已經送到表哥家裡。」
「邊疆之亂,找到解決方案?」
「是,我有幾個將軍人選,近日會一一與他們見面,討論一下他們對邊疆之亂的看法,再從中擇其一派駐邊關。」
宇文驥不著痕跡地瞥開眼。看來這小子當皇帝越當越有模樣,現在誰敢說不合理的磨練是殘忍的?
見他不再說話,趙鐸笑嘻嘻地搭上表哥的肩膀說:「表哥,快走吧,聽說晚了那裡就擠滿人,官再大也不見得進得去。」
果然,他們進不了萬客樓,只好選旁邊一間小茶館坐下。
宇文驥本來想亮出宇文宰相的名號大剌剌走進去,嚇死幾個、嚇跑幾個,他們就有桌子坐了,但繪夏死命拽住他的袖子,不讓他這麼做。
她當然不肯,要替他建立一點好名聲很難,千萬別因為任性而毀於一旦。
小茶館客人明顯少許多,其中一桌客人安靜品茶,低聲交談,另一桌則是高談闊論,吟詩談詞、做對子,好像個個都是飽學之士。
當中有個人稱石先生的中年人,他穿著一身刺目的綠色棉襖,動不動就撫著他那一撮山羊鬍,對著小夥計送上了的菜品頭論足,然後說一堆類似「這裡的菜怎麼跟萬客樓相比」、「小茶館就是小茶館,能入口的東西挑不出兩樣」之類的話。
聽得掌櫃的又氣又無奈,但來者是客,他只能陪笑臉。
這就算了,他們說著說這,居然說到宇文驥頭上去,原本繪夏還很期待狗嘴裡能吐出兩顆象牙,沒想到狗就是狗,有犬齒沒象牙,聽得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聽說宇文驥最近廣施粥糧,企圖改變百姓對他的印象。」黃衫男子說。
「這你們就不懂了,他沒事費這些心做啥?」石先生又再捻著他的山羊鬍。
「也許突然良心發現,覺得最近殺太多人、造太多殺孽,怕下地獄。」
「所以送送米、送送銀子,再蓋幾間染坊、織廠,就能把滿手血腥給洗去?」
石先生嗤之以鼻。
「不然呢?聽說最近他還要廣設學堂,讓小孩子唸書。」
「那是有目的的,我看啊,這個年輕皇帝的龍椅坐不穩了,等宇文驥籠絡好百姓,人人都當他是個好心的大善人,忘記他以前做過的那些惡事,到時民心所向,咱們吶,等著改朝換代吧。」
呼!繪夏的鼻孔噴氣,雙拳握緊,大有衝上前抓住人打一頓的氣勢。
這時,忙完了這桌客人,掌櫃的回到櫃檯去,和小孫子逗弄籠子裡的鳥,樂得五六歲的小孩咯咯大笑,沒想到小孩調皮,扯了扯籠門,黃色的小雀鳥撲翅一飛,飛到石先生桌上,就見那個老學究用力一揮,熱滾滾的大茶壺砸在小鳥頭上,小鳥掉到桌上,死了。
小孫子哭紅了眼,掌櫃的非但不能生氣,還得鞠躬哈腰地跟石先生一夥人對不起,說是擾了他們用飯興致,然後拾了小鳥屍體、牽起小孫子走到後頭去。
石先生沒被小孩子的哭聲影響,還笑著說:「我來出個對子,看你們能不能對得上。」
那些趨炎附勢的人忙笑道:「石先生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熟讀詩書、通古博今,咱們這些凡夫俗子怎麼對得來。」
他的馬屁被拍得爽極,一翹翹上半天高,「好說、好說,就玩玩唄,別看得太嚴重。來,我出對子嘍。『細羽佳禽桌後死』。」
早已忍耐不住的繪夏低聲問宇文驥,「如果我在這裡惹事,你可不可以替我撐腰?」
他眉頭一揚。這句話,他喜歡!他喜歡幫她撐腰,喜歡把她慣上天,喜歡把她寵得為所欲為,因為別人不敢做的事兒,他宇文驥,敢得很。
難得地,他笑了。「去吧,有我在。」
繪夏起身,拍拍手上的花生屑,走到石先生桌邊。「小女子技癢,不知道可不可以試著對對看?」
石先生抬眼,被她如花的燦爛笑臉給迷了眼,色迷迷說:「姑娘試試。」
「『粗毛』可以對『細羽』嗎?」
「可以。」石先生捻起鬍子,滿意地點點頭。
「請問先生,『野獸』可以對『佳禽』嗎?」
「可以。」對於她的敬重口吻,他滿意極了。
「那麼,『後死』可以對『先生』嘍?」
「當然可以。」
「那麼,『細羽佳禽桌後死』我對『粗毛野獸石先生』。」繪夏一說完,不只宇文驥和趙鐸,連同桌的一夥人也忍不住嗤笑出來。
石先生臉色拉不下,連口又出對子。「三猿伐彎樹,看小猴子如何下鋸。」
好大的膽子,罵她是小猴子就算了,居然連當今皇帝和宰相也敢罵!繪夏哪裡肯吃這個虧,不慌不忙地說:「一馬犁泥田,瞧老畜生怎樣出蹄。」
這下子,別說他桌客人,連夥計掌櫃的都忍不住撫腹大笑。
贏嘍,替阿觀報仇了!她志得意滿地走回宇文驥身邊坐下。
趙鐸嘲笑她,「你哪裡需要人替你撐腰,你的腰桿子挺得很。」
「誰叫他要罵我們家阿觀,呃,大官人。」
又說溜口,該死該死!以後在心裡要尊稱他宇文宰相、相爺、宇文驥……什麼都好,就是不能暱喊他阿觀。
雖然他很愉快繪夏脫口而出的「我們家」,不經意流露出她對他的維護,但這次,他聽得清清楚楚,她說的絕對是阿觀而不是大官人,再加上那塊翡翠……宇文驥不動聲色地瞄了她一眼。
夥計端來一盆煮熟的螃蟹,滿滿的金色蟹黃在湯湯水水裡浮著,看得人食指大動,繪夏拿起湯勺就要盛過,趙鐸止住她說:「姑娘文思敏捷,在下也想出個對子給姑娘對對。」
「行啊,趙公子請說。」
「落湯螃蟹罩紅袍。」
她想也不想就回答,「出水蛤蟆穿綠襖。」
這個對子讓所有人不約而同地轉頭去看那個石先生,只見他一臉臊紅,惱羞成怒,啪的一聲重錘桌子。
「士可殺,不可辱。」
他咬牙切齒,拿起一把筷子,當著眾人的面,狠狠折成兩段,眾人一陣驚呼,有人開始替繪夏擔心。她身邊那兩位公子看起來像讀書人,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吶。
「是誰辱了誰?人必自悔,人方悔之。」
她膽子壯得很,沒在怕的啦,他們家阿觀……不對,是他們家相爺,他的武功出神入化,當年還拿過武狀元,騎馬繞京城一大圈呢。
「丫頭不知死活,你知不知道石先生可是文武雙全,不但文采過人,武藝更是高強,京城裡想尋出個同他旗鼓相當的人物可難嘍,你今日一次次譏諷石先生,是不要命了嗎?」同桌的人猛往石先生臉上貼金。
「是啊,快過來這裡,倒杯酒聊表歉意,石先生不會跟女人計較的。」
「可不,姑娘年紀輕、不懂事,過來敬杯酒,石先生寬懷的咧。」
「嘻……」這是繪夏的回答,輕佻得不得了。
眼見石先生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他猛地出拳,在空中比劃。「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見飛快擊來的拳頭,繪夏這才懂得害怕,但她還來不及縮身,對方的手就招呼到她頭頂上方,反射性地閉上眼,她在心底大喊完蛋。
可拳頭始終沒有落下,半睜開一隻眼,她看見石先生的拳頭被宇文驥的筷子穩穩夾住,不管他再使力,都動彈不得。
這下子,他終於知道自己碰到高人了,可箭在弦上豈有不發的道理。
他使出左拳,筷子只有一雙,他不能不放吧,果然宇文驥放開他的右手,夾左手,他再出右拳,宇文驥夾右手,左手右手、左手右手,不管怎麼出招,他都沒辦法碰到繪夏一根頭髮。
退步,他打算換另一套武功時,一根筷子遠遠射來,射穿他高舉的右手衣袖,勁力之大,把他整個人往後拉拖,說時遲、那時快,一轉眼,他的手背釘在牆上。
「太厲害了!」繪夏開心的拍手大叫。
為了貪看她的笑容,宇文驥又疾射出一筷,釘住石先生的左手。他偏頭,寵溺地問問繪夏,「還想再看嗎?」
「這麼精彩的特技,當然想。」
宇文驥點點頭,抓起一把筷子,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筷子一根根飛釘上石先生的頭髮、衣服、褲子,這桌筷子不夠用,別桌還主動提供了新筷子,一根一根接一根,他在牆上釘出一個刺蝟先生。
趙鐸額頭上橫過三條黑線。老兄,武功不是拿來這樣用的啦……不過,他也由此看得清清楚楚,可以冒犯天底下的人,獨獨不能冒犯到繪夏。
她噘噘嘴自問:「不是說,京城想要尋出個旗鼓相當的人物很難嗎?」
旁人聽見這麼一句,噗地,笑噴出滿桌黃湯。
「得饒人處且饒人。」趙鐸輕道。
繪夏沒發話,宇文驥搶先開口,「她要不要饒人與你何干?」
「表哥,你有沒有聽過,寵是會把人寵壞的。」
「我就喜歡寵壞人不行?」他別過臉,把一殼子蟹黃挑到繪夏碗裡。
歎氣,趙鐸同情地看著牆上的出水蛤蟆,搖了搖頭。沒辦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繪夏姑娘被教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