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世間如何動蕩,江水依舊滔滔東流。
容雲抱著膝,蒼白的小臉半掩在交疊的雙臂間,蜷縮的身子隨著渡船輕輕晃動著,飄搖在這片恢復繁忙的江水上。她半睜著疲憊的雙眸,看著渡船帶領自己穿梭於熱鬧的船舶間,彷佛先前所有的驚心動魄不曾發生過。
「雲兒!」
從渡船登上了「隆容」,她即被喜姨緊擁入懷。
被親人溫暖的氣息密密包圍,她聽著耳邊響起的哽咽,幾乎也要跟著喜姨哭出來了。「喜姨,我好累、好困……」伏在喜姨肩上,她語音含糊,累得幾乎能立即倒地不起。
攜著哭音的低吟教喜姨揪緊了心房。「我知道、我知道……」她心疼極了,瞧雲兒印著烏黑的眼下便曉得是怎麼回事了。「阿松,燒盆水送去小姐房裡!」轉首吩咐過船夫,她趕緊扶容雲回房去。
躺上榻,漫天徹地的舒暢登時向她襲來,容雲忍不住發出舒服的申吟。
「喜姨給你拿酒來。」見她仍然半睜著目,不能入睡的模樣,喜姨馬上離開。
側臥過來,容雲半睡半醒地候著,不過片刻,醇香已送至她唇邊。
攙起她軟綿無力的胳臂,喜姨像喂藥似地將酒慢慢灌進她嘴裡,而後,整碗黃酒已見底,她打了個嗝,偏過首,旋即沉沉睡去。
喜姨擱下碗,輕撫她漸漾紅暈的小臉,素手取過船夫遞來的熱水盆,擰了條熱布,拭去她額上及脖子緩緩滲出的薄汗。
不知何時才能擺脫陰影?如此終日依賴酒水,終究也不是辦法……
放下床帳,她轉身離開,不忍再凝視那張即便熟睡了,眉間仍然纏結憂懼的臉兒。
★★★
容雲這麼一睡,足足睡了四天才清醒過來。
在徹底休養生息的四天間,她於艙內兀自睡得酣暢,殊不知艙外各人為了她亂作一團。
當她伸著懶腰跳下床榻,迫不及待想呼吸外頭屬於冬季的冰涼氣息,一個翻天覆地的消息正在艙外等著她——
長孫晉登船提親了。
「這怎麼回事?他要娶我?」
她才踏進了艙廳,長孫家的人就尾隨而來,並給容家送來了大批聘禮。她瞪著滿桌殷紅,一臉震驚。在媒婆的迭聲恭喜下,她才曉得自己快當新娘了。
「你都成了長孫家的人了,他能不娶?」容昊淡淡開腔,從最初的愕然氣憤到最後的沉著冷靜,事已至此,他看破了,這些兒孫福就由著他們吧,他管不著了。
「我什麼時候成了長孫家的人?」他們在唱什麼戲?
瞧她詫異,喜姨不禁蹙眉。「你不是收了他的定情信物?還在『麟盛行』承認了是他的人?」
這般曖昧的情狀,自然讓容昊和喜姨聯想到這兩個孩子……肯定越禮了。
「那只是個權宜之計!那天官衛來勢洶洶的,倘若我不點頭認了,他就沒有把我留在『麟盛行』的道理啊!」她急切解釋,難以置信他們會那樣看待自己!她向來循規蹈矩,怎麼會跟長孫晉干出那種……那種苟且事?!
容昊和喜姨面面相覷,疑惑長孫晉怎地沒道出這些隱情?
「你們為何不先對我問個清楚後再作決定?」眼看這般輕易便化解誤會,容雲扶著額,既頭疼又無力。這玩笑開得太大,她真的承受不住。
如何能想像,長孫晉會在她回家當天就跟爹爹一起挑好了日子,並決定十天後迎娶她進門?扳扳指頭,她六天後就得嫁人了,再也不姓容——
「你爹爹有說要叫醒你的,是我怕會打擾到你休息,才攔住了你爹爹。」喜姨自責不已,她並不想像上回那樣對雲兒逼婚。
當時她只覺得木已成舟,既然點首應允了這門親事,又何必再責備她與長孫晉胡來的事?誰知道,這一切都是誤會。
「雲兒,別怪你喜姨了,她連日為你奔波嫁奩事宜,已經很累了。」出言護著愛妾,容昊攏眉道:「還有,那個定情信物又是怎麼回事兒?你真收下了就是答應了阿晉的求親,你嘴裡說的權宜之計,在我看來……阿晉倒是很認真看待的,他既存真心,你就認了吧,別再像上回那樣吵得雞犬不寧,嚷著要退婚。」
他曉得雲兒未必喜歡長孫晉,但也明白日久生情的道理,何況這麼多年來,他多少也從這兩個孩子的打鬧中瞧出些端倪,長孫晉對她有情便不會待薄她,他倒是很放心把女兒許給他的。
聽著爹爹的勸導之言,容雲心知他只想把自己嫁出去,再這麼跟他爭下去准沒結果,她要知道長孫晉娶自己的真正意思,而非旁人陳述的答案。
「他是否真心,也得問個清楚才作數!」她咬了咬唇,轉身離開了艙廳,匆匆下船去找長孫晉。
她不願的並非是這場弄假成真的親事,而是不願糊裡糊塗、摸不清他心思便嫁人。
他是真心抑或報恩?還是為了顧全她的名聲?她不要抱著這些心結嫁入長孫家,當年與陳家解除婚約後,她就打定主意終生不嫁,但如今他開口提親,她竟又開始奢望起來了。
她奢望自己能跟楚楚一樣有個知心永隨的良人,而非為了其他瓜葛強行締結的姻緣。長孫晉只是想報恩的話,她寧可退婚也不要成全他這份非己所求的美意。
成親之期日近,她不能再躲避自己的感情。
「瞧,是容家千金,沒想到『麟盛行』的二當家會看上她。」
「那二當家相貌堂堂的,為何會看上這種為家計拋頭露面的女子?他倆一個河深、一個井淺,依我看哪,這當中定有隱情。」
「是呀,我才聽王大嬸說可能是二當家酒醉糊塗,與她干了見不得人的丑事才急著要成親哩!瞧城裡多的是與二當家匹配的千金,他有必要娶她作正妻嗎?」
容雲戛然止步,掉過頭瞪著背後那兩個兀自說得快活的三姑六婆。
當天在「麟盛行」的權宜之計,怕是在她酣睡休養的四天裡傳得家喻戶曉了,她並不在意旁人的非議,只是那個潛藏的心結被挖開了,她氣惱到無法再聽她們說下去。
長孫晉的確還有更多更好的選擇,正因如此,她才那麼在意他根本不如爹爹所言的那般真心。
被她肅殺的眼神懾住,那兩個大嬸立時噤聲,各自往她兩旁繞開。
容雲不讓自己再費神於這些人身上,轉身就走。
踏入「麟盛行」,鋪裡的人抬頭一見是她,不約而同地喊了聲「二夫人」,她神情冷淡,不予回應。
她會不會成為「二夫人」,還得看他們二爺的造化。
漠視周遭的注目,她向小廝平聲道:「我想見你們家二爺。」
「二爺正在會客,二夫人先到大廳候著好嗎?」
容雲頷了頷首,步進內院之時,卻被迎面而來的男人頓住腳步。
是那天來稟報曹紀風重搜「隆容」的官衛。
過目不忘的本事幾乎讓她嚇破膽,她立即回過身,低垂著慌張的臉孔,習以為常地躲避官衛的注意。
那名官衛挑了挑眉,向身後的男人露出興味的笑容。「你的內子真有趣。」
瞥了瞥已躲到角落去的人兒,長孫晉勾唇,淡漠一笑。只有他明了她的可笑反應下,藏的是她這些年累積下來的惶懼。
送走了客人,他走近她,大掌撫上她隱隱打顫的纖細肩頭。
今後有他的庇護,他絕不讓她再這樣惶然度日。
「雲兒?」
他的叫聲喚回容雲閃躲的目光,她轉頭望向他嚴肅的臉龐,霎時懂了他的苦心,也明白了一切。
「原來如此……」她喃喃自語,想笑出聲,黯淡的眸心卻藏著一抹失落,嘲諷自己的愚昧。
在錦衣衛尚未松懈對他們兩家的盯梢前,他們的確得把當天的戲繼續唱下去,方才只差一步,她就要在那名官衛面前壞了大事。
她怎會認為他真要娶自己?他瞞住所有人或許不當,但這是唯一能保全兩家的方法,畢竟,他們稍有風吹草動,都逃不過錦衣衛周密的耳目。
終究弄懂了他娶她的真正目的,應該豁然開朗,松懈心頭的緊繃,可為何她的心這麼難受?本來尚存著一絲期待的竊喜情感,如今卻令她失望得疼痛。
那樣的心酸與痛楚,讓她覺悟,她愛上長孫晉了。
與他相識太久,她不知這是何時萌芽的情愫,只知記憶裡的悲喜憂歡,太多情緒、太多片段都有他的參與,從來觸動她情緒最深的,也只他一人……
「怎麼了?」長孫晉皺眉,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
她搖了搖首,揮去所有難堪,對他強顏一笑。
「我早上去看你,喜姨說你還睡著。」凝睇她臉上略帶蒼涼的笑容,他的眼透出不捨。「剛睡醒嗎?吃了嗎?你臉色很白。」
他的關心教她更難過,也險些逼出了她的淚。
「嗯,睡太久了,有點頭昏,我這就回家吃飯。」說罷,她立刻轉身,急著想逃,把之前可笑的決心抹個一干二淨,她已沒有勇氣去問他真不真心的問題。
這樁婚事,她該慶幸自己並未高興太久,還趕得及喚醒自己,不然當真那麼沖動向他開口,他肯定會被自己的愚昧嚇壞,弄得兩人都尷尬。
「你來這兒……就是想對我說這些?」他及時拉住了她離開的腳步,直覺她有事,但見她小臉低垂,他讀不出她的表情。「我這幾天登船探望,想跟你交代成親的事,我知道自己辦得太急,還沒——」
「我懂的!」急急打斷他的話,容雲抬起臉,強笑道:「我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你放心,我會做得好好的,不會讓你失望。」
不要……她不想從他嘴裡聽到那樣無情的籌劃,既是心知肚明就不要再說了,她怕自己承受不了,下一刻即大哭出來。
她意指將會做好他妻子的本分?但為何她眼底卻充斥著哀傷?
「這件事……你是同意了?」他不安地問,頭一回嘗到緊張得呼吸快停的難受滋味。
他從未探問過她的意願,從提親到下聘,所有事都是他一人的主意,他知道自己沒必要把婚事辦得這麼倉卒,即使流言四起,也該先取得她的允諾再正式提親,但急於擁有她的私心掩蓋了他的理智,難得覷得了這樣的牽絆,他自是不會放過。
他都為了容家如此成仁取義了,她還能搖頭嗎?為免官衛再來找麻煩,她只能盡力配合,跟他演一段假鴛鴦。
「我同意。」她緩緩抿出一抹淺笑,盈盈水眸中有滿滿的感動。就算當不成夫妻,有他這樣的挺身相助,她已知滿足。
清脆的嗓音抑止了長孫晉混亂的心緒,他揚起唇角,得到了她確切的應允,他對這樁婚事更有信心了。
「這一切麻煩你了。」她感激地道,顯得有些局促靦腆。
從點頭答應與他演戲的這一刻起,她做好了他日休離的准備。
只是他的名譽也會因此受損,日後要娶喜愛的女子也難,畢竟誰家閨女會願意委身一個曾有家室的男人?
他逸出輕笑。「不麻煩,只要你首肯就行了。」
看著他俊朗的笑顏,她輕啟絛唇,卻欲言又止。
想知道他會把戲演到什麼時候才罷手……但,還是罷了,這禍根本來就是容家給他惹來的,她實在不該再這麼多舌,又給他添麻煩了。
「反正麻煩你了,咱們成親那晚再會。」她玩笑道,藏起滿懷心事離開了「麟盛行」,徒留被她一句話就撩撥得春心飛揚的男人原地發愣。
她講話可真夠直接,也夠實在,難怪這麼對他胃口,讓他對她念念不忘。
他千盼萬望的,不就是成親那晚嗎?
悅色浮上他噙笑的深眸,他萬分期待將來夫妻同心的婚姻生活——
★★★
長孫家早與容家締姻的消息,在這個把月來,成了鎮江最火熱的話頭,城裡的媒婆們這才頓悟為何長孫晉總不肯理會她們,原來人家老早就付了聘金,把容家丫頭給訂下來了。
良辰吉日,當過禮的隊伍大鑼大鼓地游走於大街上,震耳欲聾的樂聲吸引全城人熱鬧圍觀,也震碎了一眾千金的芳心,在長孫齊這主爺已定居燕京的情況下,容雲無疑成了「麟盛行」的當家主母。
她就這樣坐上了旁人垂涎已久的位置而不自知,一路懷著復雜的心情被花轎抬走,蒙著喜帕與長孫晉拜了堂,甚至走進了新房仍自以為這一切都是在演戲。
因此,當新郎官擋住了一群欲鬧洞房的賓客,滿心喜歡地往新娘子而去,一推門的剎那,眼前的情景令他失望透頂。
「咦,怎地這麼早?你不用招待客人嗎?」容雲咬著龍鳳餅問他,喜姨還告誡過她得耐心等他,沒想到她才剛進來摘下鳳冠填肚子,他就跟著進房來了。
「我沒空理那些人。」長孫晉關好門,皺眉步向她。「你很餓?」瞧她大口嚼餅的模樣,他視線觸及桌上被她隨手拋下的喜帕,心一沈——
這跟他預期的相差太遠了,他還以為要為她掀喜帕的,如今,竟失了這項禮節。
「我中午沒吃。」拍拍身旁的椅子,她招呼他坐下。「這餅好香!你也來吃!」她熱絡地遞上餅,難得跟他分享好東西。
現在不是吃餅的時候……
長孫晉面有難色,卻不忍拒絕她的好意,大掌接過龍鳳餅,意思意思地咬了幾口給她看。
她笑得好滿足,正要詢問他今夜的安排,他突然走進內室。她眨了眨眼,以為他會在裡頭歇下,未幾,又瞧見他闊步折返,並為她捧來了盤子。
「這什麼酒?」拿起盤上的小酒埕,她打開,卻聞不見酒香。「空的?」搖了搖埕子,她不解地望向他。
「待會兒就會滿了。」他微笑著,雙手正忙著翻攪碗裡的麴物。
看著他手下的東西,她一陣訝異。「你在造酒?」
「想不想學?」他挑眉。
「怎麼弄?」容雲興致勃勃,對眼前的材料感到新鮮。
「這是蒸好的秫稻。」他開始教導她。「這是大麴。來,把這個放下來,把它們拌在一起就好了。」
「這麼簡單?」接過碗盤,她在他的引導下,把碗裡的大麴倒在他先前已上鍋蒸熟的秫稻之上。
而後他們一起拌合大麴秫稻,將之倒進酒埕裡,封妥了埕口,一同完成了制酒的基本程序。
「這酒准備叫什麼名字?」她知道一般人家都會給自己的家釀起名,尤其是文人,家釀的名字更是美麗得緊。
「叫『百合』。」
「百合?」她感興趣地問:「有什麼意思?」
「百年好合。」他柔聲解說,含笑的黑眸閃著繾綣情深,然後轉身取過擺放於紅燭下的兩杯黃酒。
她一呆,低首瞧了瞧小酒埕,怎麼看、怎麼聽、怎麼想……就怎麼怪異。
沉思間,黃酒忽然遞至她手邊,她猛地抬頭,見他干了,她也傻傻地跟著他干了,沒注意到他們的杯子之間連著一條紅線。
這是他倆的合巹酒。
她還在思索他如何得知自己得小酌一杯才能歇下,空杯子就被他取走,一轉眼,他二話不說便一把橫抱起她,走向他們的喜床。
雙足驀然踏了個空,容雲大駭,失聲尖叫:「你在做什麼?!」
她的愕然教他一怔。「你喜姨沒教你?」
「教、教啥?」她滿臉震驚。
長孫晉坐上床沿,高大的身軀擋住了高燭光明,為她單薄的身子投下一方陰影。他皺眉道:「新婚之夜該做什麼。」他不解她的反應,是太緊張了嗎?
「嗄?」明白了他意指何事,她瞠目結舌,嬌容浮上紅雲。
新婚夜該做什麼……她早在三年前就知道了,那時不僅是喜姨,還有一堆姨兒在房外排隊教她呢!她一輩子都忘不掉那個熱鬧的場面……
「她沒教你?」他有剎那的疑惑,轉瞬又勾起邪笑。「不打緊,我會好好教你。」呵,他技癢很久了。
「等等!」及時出手擋住挨靠過來的身軀,她芳容失色,清瀅的眼波中淨是羞澀的窘意。
「你讓我等太久了。」拉開她的小手,他俯首吻上她艷麗的唇瓣,熱烈地糾纏她的呼息。
抵不過他凌厲的攻勢,容雲幾乎失了嗓,想把心頭的疑惑厘清,卻被他熱情的唇舌攪亂了腦子,他挑撥她怦然的心,燙人的氣息讓她已染上胭脂的雪膚添上幾分艷麗,難以自持的,她的呼吸急促起來,視線亦隨之迷蒙,渾身酥麻得只能感覺他的存在。
離開她嬌美的唇瓣,他吻上她瑩白似玉的耳垂,咬下她的珍珠耳墜子,他放蕩地親吻著,深深著迷於她的甜美與柔順。
孟浪的吮吻癱軟了她的意志。她閉上雙目,事已至此,她知道該認了,但當他的大掌游移至胸前,拉扯著她的鈕扣,她還是酸了心,委屈地嗚咽起來。
還不明白他對自己存著怎樣的情意,就得把自己許給他……如果他不愛她,只為了別的緣故而將錯就錯地娶她,教她情何以堪?
顫抖起伏的胸脯連著她抑壓的啜泣,把長孫晉的欲火澆滅了大半。埋首於她芳暖的玉頸間,他無奈地歎氣,翻過身,單手支著頭,溫柔地拭去她眼角滑落的清淚。
「別哭了,我慢慢來就是。」他一掃方才的放肆輕浮,眉間有淡淡的懊惱。他不該忘了得顧及她這新娘的青澀。
她看著突然變得規矩的男人,伸手抹抹淚容,哽咽道:「我還以為你只是在演戲,沒想過你會當真。」
她心底一直以假娘子的身分自居,准備日後與他保持分際,安分地過活,直至他認為這一切都演足了,她取得他的休書後,兩人便能分道揚鑣。
「演戲?我演什麼了?」長孫晉愣住,被她的話弄糊塗。
「就是……那天你為了保住我,不讓我被官衛抓去的戲碼啊……」她囁嚅道,不想再這麼糊裡糊塗的,干脆把一切都講明白。
戲碼?她會不會把這一切看得太兒戲了?
「咱們拜堂了。」他臉色倏地沈下,提醒她眼下不可挽回的局面,不悅地道:「雖然大哥和楚楚趕不及回來,但那麼多的人前來觀禮吃喜酒,你不會想在這種時候悔婚吧?」雖知她不可能干出這種讓兩家人丟臉的事,但知道她並無嫁他的念頭,他胸口便像壓了塊磐石般不痛快。
她搖頭,幽幽地道:「我沒想過要嫁人的,我以為待風聲沒那麼緊後,我們就會返本還原。」誰知,這都是她的誤解。
「我會娶你過門就不會休你,你的算盤打錯了。」看進她盈滿脆弱的水眸,他以指腹輕撫她嬌嫩的香腮。「但你那天不是親口說同意嫁給我了嗎?」
「我以為你是在問我同不同意演戲的事……」
長孫晉失笑,恍然大悟是那天彼此都說得含糊不清,才弄出了這天大的笑話。
他忍俊不禁的笑聲教她臉兒更低垂,吶吶地問:「我很笨是吧……」
「你都收了我的定情信物了,還跟我開這種玩笑?我真是娶了個笨娘子。」惹來她嬌嗔的瞪視,他笑了笑,傾身輕吻了下她美麗的眼眸。
管她有沒有嫁人的念頭,反正,今後她是屬於他的了。
鮮明的認知驅走了他心間的陰霾,伊人在懷,他等了多久?與其忙著不高興,倒不如好好擁緊這個得來不易的妻子。
突襲似的啄吻,掀起她唇畔甜蜜的笑,她穩住怦然顫動的心,沒好氣地問:「我什麼時候收過你的定情信物了?」她沒印象,只記得喜姨和爹爹口中提過這件事,可她當時只認為那是他唬住他們的胡言亂語。
「讓我瞧瞧……」他上前解開了她的發髻,讓她一頭青絲披散下來,他隨手把她的金釵放在一旁的小幾上,薄唇勾起微笑,他愜意地欣賞她關在閨房裡的慵懶媚態。「那支木簪子,你也弄丟了?」
「沒有啊!」那是他給她的,她再怎麼粗心大意也不會把他的東西弄丟。
他莞爾,長指繞過她肩頭垂落的烏發,淡淡道:「那是我娘留給她媳婦的,她還沒走的時候,總希望能親自為媳婦簪上那支跟隨她大半輩子的簪子。」
她登時傻住,心頭有說不出的震動,原來他早在她回家當天就把這一切決定好了……
「雲兒,」長孫晉把她輕摟過來,握住她的手,英挺的眉目淨是認真。「我沒有演戲,更沒有跟你說笑的意思,我想要你做我的女人。」
這是他說過最顯明的情話。
假如不是他掌心傳來的溫度如此熟悉而溫熱,容雲會以為自己在作夢。
何必那麼在乎那些報恩不報恩、真心不真心的芥蒂?這個男人所說的、所做的,她已悉數掌握在手心裡,不想苛求太甚,她只要他有情就夠了,真的夠了。
倚在他懷裡,她低低地逸出一縷歎息,回憶過往與他種下的恩怨與執拗,如何料想得到,他就是自己此生唯一的良人?
她細微的輕歎揪扯他的心弦,他目光一暗,拉開她柔若無骨的身子,垂眸看進她清麗的大眼,慎重地問:「告訴我,你還討厭我嗎?」只要思及她從前是怎麼討厭自己,他就難以寬心。
他非得把她心思弄個清楚不可,否則這一輩子的漫漫長路,他要怎麼跟她走下去?他是鐵了心要她,卻不希望她是被逼著陪他走這條路。
見他謹慎又緊張的神色,她瞬間笑瞇了眼。「還討厭你的話,我還會乖乖躺在這兒跟你談話喔?」說她笨,他這相公也沒聰明到哪兒去嘛!
「沒錯,你腳力好,肯定馬上把我踢下去面壁。」他受教地頷首,心胸豁然。
不討厭就行,這樣他才好繼續下去。
「是呀,我還會把你踢得滿腿瘀青哩,像我這種潑悍婦人,不出一年就會接到夫君您的休書了吧?」她自嘲著,眸中寫滿了調皮的笑意。
縱然只是玩笑,可他聽了不舒服,如同那回在夾山上,只要她語中透露離別之意,他就有握不緊她的錯覺。
「當我娘子也不是多難的差事,你會習慣的。」他揚唇,體諒她得於突然間接受他倆的新關系。「相較那些只憑媒妁之言的夫婦,我們幸運多了。」躺在他這熟人的懷裡,她至少不會太恐懼吧?再說,他們在婚前抱也抱過、親也親過了,接下來的事更能得心應手了,呵。
這麼說,只要是他相識之人,他都可以娶嘍?
她顰起黛眉,心生不快。「那你為何不挑劉三小姐和趙大小姐?」為何她就這麼倒霉被他挑上?那兩位小姐長相比她美的呢——他是沒瞧清楚還是真的只想要她一個?
「哪位劉三趙大的?」
「賣茶菜那兩家呀!」那兩家人跟他熟絡極了,他少在她面前裝憨。
「喔。」長孫晉心不在焉地應了聲,熾熱的目光往下移,研究著該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剝光這礙眼的喜服……
看他緩緩垂落的眼簾,她以為他困了,連忙推他。「你跟你大哥啟程去燕京的時候,那兩家人還請你們過府餞行呢!」以為他真忘了,她不樂意讓他想起別的女人也得開口,他不把話說清楚就不讓他睡!
「什麼『你大哥』?是大伯。」糾正她對兄長的稱謂,他擒住她不住拍打他臂膀的小手,將之送至他扯開喜服後裸露出的胸膛,俊眸覷向她染上羞赧的臉,他懶懶低問:「這麼注意誰家姑娘鍾情於我……你吃醋?」
說話間,他帶領她的小手撫遍那肌理分明的陽剛線條,她無法厘清到底是被他揭穿了最深層的那份私心,還是這樣親密的觸碰,讓她控制不住臉上轟然炸開的紅暈,她只能瞪著他厚實的大掌,在自己的愕視下一路下移,即將沒入褲頭之際,她輕喘了聲,不可置信地瞅向他愜意的俊容,想抽回自己的手,卻被他更為堅定地掌控著,誘她去探索他、挑逗他、愛撫他,用這般親暱得黏膩的方式告知她,他有多渴望她。
她可知,他有多厭倦那些夤緣攀附的庸脂俗粉?自從跟隨兄長縱橫商場以來,他見識過無數紅顏,但埋在心坎最濃的眷念,始終是她。
「瞧,我把全部都交給你了。」他壞壞地露出一抹笑,忽而傾身,捧起她發燙的酡顏,貼著她的朱唇,笑問:「你的呢?可以交給我了嗎?」
她眨動明眸,一時間沒聽懂,但手心倏然挺動的堅硬猶如一記迎頭棒喝,她瞠大目,芳頰飛紅,氣息更趨零亂。沒想到他會玩出這種花招……
她訝異又好奇的表情引發他愉悅的低笑,再次吻住她嬌艷的小嘴。他不再安分,也不再甘於淺嘗她的甜美,動作大膽而進取起來——
夜色更深,紅燭蠟淚,點點滴滴地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