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關的深灰色地磚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地毯有著施施從未見過的豐富色彩。她原本想停在那裡,但瑞基伸出手示意她走在他前面。她渾身不自在地照做。他的臉上毫無表情,好像不希望她來又不好意思趕她走。她把手往外套口袋裡插得更深,覺得自己像闖入者。
上次來這裡時,她也覺得自己像闖入者。當然啦,那次她承受著設法與人交際的壓力,但這次她一點也沒有覺得比較自在。豪華使她緊張。小時候,她總是把飲料灑在無可取代的蕾絲桌巾上,或是不小心把顏料抹到絲襯衫上,或是踩到掉落的鋼筆使昂貴的地毯沾滿墨水。她的母親總是用那種誇張的語氣說,如果能把她關在籠子裡,世界會比較安全,然後拚命為她的笨手笨腳道歉。有一陣子,施施很害怕母親真的會把她關進籠子裡。
她已經克服了那種恐懼,但她老是出意外卻是不爭的事實。一遇到昂貴的東西,她的笨拙就會自動跑出來。她走在玄關中央,不敢靠近那盞華麗的立燈。
寬敞的客廳在右邊。她往那裡去,瑞基一言不發地跟在她身後。她有種遭到驅趕的感覺。她不該來的,不僅她在這裡感到格格不入,而且她來得顯然很不是時候。她把他們的交情想得太深了,其實他們的關係淺得很,她不該自作多情的。
儘管不安,施施對色彩還是跟往常一樣敏感,她立刻注意到客廳跟她上次來時不一樣。茜妲喜歡中性的清淡色調,現在室內的色彩變得比較豐富穩重。但重新裝潢後的一切看來跟以前一樣昂貴。
她站在客廳中央,緊張地頻頻變換站姿。「坐下。」瑞基說。
「我無法久留。」真是的,她的社交技巧一點也沒有進步。她的語氣讓人一聽就知道是在撒謊。「我知道我不該來,我打擾到……」
「坐下。」他重複,但這次聽來像在咆哮。
她選了一張寬大的真皮扶手椅,坐在椅墊的前緣上。椅子旁邊的桌子上有尊雕像。她把雙手夾在兩膝之間,以免自己不小心打翻了雕像。
她不喜歡跟瑞基在一起時感到不自在。在她的公寓或外面的餐館時,她跟他在一起一直很自在。但在這裡,她第一次清楚地覺察到兩人之間的貧富差距。她從未見過他有勢利之處,所以差別一定是在她心裡,逆向勢利跟勢利一樣荒謬。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我不喜歡你臉上的表情。」至少這次他沒有咆哮,而是用挖苦的語氣說。他仍然站著,仍然用難以捉摸的表情看著她
「我在想我不屬於這裡。」她說的是實話,不管他喜不喜歡。她盯著一盆插花,藉著研究顏色來安撫情緒。
他聳聳肩。「我也是。」
她吃驚地抬起頭來。「但這是你的房子。」
「我骨子裡仍是個鄉下孩子。我並不想在這裡,這裡只是一個居住的地方。」
她無法把視線從他臉上移開。他的眼眸在昏黃的燈光下黑得出奇,而且正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她立刻壓下蠢蠢欲動的慾望,現在不是時候。
「我整天都跟警方在一起。」他以自制的低聲說。「我很擔心你,但沒辦法打電話。」
「我瞭解。」她忙道。「我沒有指望你會打電話給我。我沒事,我終於想到我可以爬進放滿熱水的浴缸裡泡到寒冷消失。」
「我寧願你在需要取暖時爬進我懷裡。」
他的話使她恍然大悟。原來他望著她時不是在想著她不該來,而是在想著要跟她做愛,此時此地。
她發現自己站了起來,緊張和需要在她內心交戰。他的直言不諱使她亢奮,她可以感覺到她的**硬了,兩腿之間濕了。
她早已接受和喜歡她對他的強烈吸引力。那些狂野又令人沮喪的吻和肌膚相親的誘惑,置身他懷裡的安全混雜著瀕臨危險的刺激使人迷醉。雖然很想跟他完成實際的性交,但他的自製又令她感到安心。承諾對她來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他此刻要求她給予的偏偏是最基本的承諾。她在理論上喜歡的事轉化為實際行動時又令她害怕。
「我想我應該走了。」她脫口而出,轉身準備離去。
他伸手環住她的腰,不讓她離開。「我想你應該留下。」他把她拉過去,使兩人的身體緊密相貼。「你不想要我嗎?」他喃喃地道,低頭用鼻子磨蹭她的太陽穴,然後游移到她耳下的敏感地帶。
她無法呼吸。不想要他?她這輩子從來沒有如此渴望過任何人或事。她正開始領悟她有多麼想要他,而且不只是在肉體上。這才是最令她害怕的部分;承認他在情感上對她有多麼重要。小時候她愛她的家人也迫切需要他們的愛,但她付出的愛始終沒有得到回報,從那時起她就不讓自己再那麼容易受傷害。
但是現在來談謹慎為時已晚,她心慌意亂地想。她已經愛上他了。她的身體已經自作主張地貼在他身上找尋他給過一次的歡愉……
天空開始泛白時,他們靜靜地躺在一起。他撥開她臉上的頭髮,動作溫柔無比。「告訴我那幅畫的事。」
她神經一繃,不願此刻的快樂受到打擾。然後長歎一聲,認命地回到現實中。「我畫完了她的臉。」她吞嚥一下。「我醒來看到畫時打電話去畫廊,但是沒有人接電話。我不知道她的電話號碼,於是打電話給你……然後就知道來不及了。」
「不要自責。」他有力地說,托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轉向他。「刑警認為她是午夜前後遇害的。等你畫完她的臉時,事情早已發生了。」
「我……」她語不成聲。她知道他說的對。考慮到她何時上床睡覺和畫完臉孔所需的時間,茜妲已經死了。她在理性上知道她愛莫能助,但在情感上又覺得自己好像未盡全力。
「天哪,你把我擔心死了。」他把她緊摟在懷裡。
「我沒事。」她親吻他的鎖骨,感到安全、溫暖和滿足。他的愛充滿她的心。「我不會說謊騙你。情況很糟,但我熬過來了。你不需要擔心,這證明我自己也應付得了。」
他的黑眸閃閃發亮。「你不該一個人受那種苦,我應該在你身邊的。」
「你身不由己,你必須……你必須照顧茜妲。」她再度哽咽。「你跟她畢竟做了十年的夫妻,我知道你一定很難過……」
他示意她噤聲,放開她,翻身仰臥,瞪著天花板。「我沒有對她的死感到悲痛,我沒辦法假裝傷心。許多人認為我應該假裝,但我不會演給他們看。」
施施感覺得出他的心中壓抑了太多憤怒,於是伸手抱住他。輕撫他的臉孔和胸膛。「當然不會,那樣太虛偽。」
他望向她。「你開始畫那個男人的臉了嗎?」
她搖頭,努力表現出無動於衷的樣子,但眼中充滿恐懼。他因而知道她昨天早上真的是吃足苦頭。
他輕撫她。「我想要打電話給你。」他低聲說。「我整天都跟警方在一起。」
「我知道,你必須料理後事……」
「更不用說是被當成頭號嫌犯。」
她杏眼圓睜。「什麼?」她差點跳起來,但身體被他按住。
「那是非常合理的懷疑。當一個女人遭到殺害時,兇手通常是她的丈夫或男友。我們正在辦離婚,警方不得不排除我的嫌疑。」
「真的嗎?我指的是排除嫌疑。」
「真的。他們已經排除我涉案的可能。」他苦笑道。「我沒有動機,而且我有不在場證明。」
「什麼不在場證明?」
「計算機。案發當時我正在家裡上網,網絡公司有我的聯機時間記錄。」
施施如釋重負地閉上眼睛。她微偏著頭,用臉頰摩擦他的胸膛。「我得走了。」她呢喃。「我知道你今天有很多事要辦。我……我是不是應該把那幅畫拿去給警方看?」
「不要。」他激動地說。「答應我你不會那樣做。」
「為什麼?」她大惑不解地問。
「你以為他們真的會相信那是你在睡夢中畫的嗎?甜心,你會變成他們的頭號嫌犯,至少有一段時間會是。我不要你被迫忍受那些盤問偵訊,再者,如果他們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那豈不是把原本可以用來追查真兇的時間白白浪費掉了嗎?等你畫出兇手的臉孔時,我會想辦法指引警方往正確的方向偵辦,但除此之外,我不希望你跟這件案子有任何牽扯。」他用拇指摩擦她的下巴。「答應我你不會輕舉妄動。」
「好吧。」她擠出笑容。「我答應你就是了。」
關約瑟刑警在駕駛座裡打呵欠、伸懶腰,努力抵抗著來襲的睡意。他真的很需要小解,真的很需要來點咖啡。今天要保持清醒會很辛苦。他知道他早該回家了,霍瑞基有親密女友並不代表什麼。
但好奇是他積重難返的惡習,他想要知道更多那個女人的事。他想要知道她是誰和住在哪裡,為什麼徒步來到,顯然是不請自來,然後在屋裡待了一整夜。
也許那根本沒什麼,但他的直覺曾經幫助他破過案。他打算看看這次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