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著報紙,裘天昊覺得自己大概是中了大獎,才會遇到一個這麼倒霉的女人。
飛機上,大多數的乘客正享用著晚餐,這架飛往曼谷的班機離開意大利已經有三個小時了。
直到現在他才覺得空氣變得清新些。
他從沒有遇過這麼密集的追殺,佩服對手的決心,對付一個女人,用「傾巢而出」來形容也不為過。
兩人剛從飯店離開要到機場和沃克派來的人會合,對方居然又追上來。
若不是她剛換下一套衣服,裘天昊簡直懷疑夏亞菈身上裝了追蹤器。
免不了一陣激烈的飛車追逐,直到快到機場前他才成功甩開對手。裘天昊沒想過自己會這麼狼狽的離開意大利。
登機前,他去免稅商店買了男裝女裝各一套,包括鞋子之類的必須用品。
除了護照和基本證件以外,他要求她把身上所有東西都扔掉,就連沃克請人準備來的行李,也同樣沒有帶走。
她的遭遇實在太可怕,裘天昊已經不相信任何人,也沒有人可以保證沃克派來的人絕對安全。
說不定,早就被換掉卻無人知道。
「夏亞菈,起來吃晚餐了。」
她從登機後就一直在睡,顯然先前的奔波讓她的體力吃不消,裘天昊想回台灣後,一定要逼她按時運動。
至少,先培養個基本體能再說。
之前回飯店的時間太晚,所以當他收拾完自己的東西後,並沒有時間替她找來醫生,加上夏亞菈精神已比之前好,為了減緩傷口疼痛的情況,只吃了止痛藥就登機。
裘天昊想,只能趁轉機的時候,找個醫生來幫忙了。
喊了幾聲,她還是沒有反應,裘天昊拉下她的毛毯,動手搖搖她。
靠窗睡著的容顏因為搖晃而倒向自己,裘天昊這才注意到她臉上異常的潮紅。
「喂,妳醒一醒!」該死,她的額頭怎會這麼燙?
「唔……」夏亞菈覺得全身好重,眼皮沈得睜不開。
「妳覺得怎樣?」大概是傷口的關係,加上落海的緣故,她的體溫高得嚇人。
「好熱……」她半睜眼,視線很模糊。
他不該認為她可以撐過去,這女人的體力到底有多好他又不清楚,居然寧可去賭這千分之一的機會。
裘天昊覺得自己很愚蠢,卻也莫可奈何,畢竟當一個人被密集追殺時,只要有逃命的機會就絕對會緊抓著不放。
他找來空服員,請她廣播機上是否有醫生。
三分鐘後,空服員領著一位年輕的歐洲男子前來。
就算空服員已經確認過對方的身份,裘天昊還是再次請他出示醫生ID,才讓他進行治療動作。
裘天昊告訴對方她手上的傷,醫生請空服人員拿來機上備有的縫合包,並且幫她打了一劑退燒針。
看著夏亞菈毫無血色的臉頰,裘天昊不禁皺起眉頭,神經變得緊繃。
直到醫生事後在旁填寫WitnessReports,告知傷口並無感染,同時要他注意持續性的低燒問題後,裘天昊才真正鬆了口氣。
空服員送上一條厚毯以及熱水,讓夏亞菈保持身體的溫暖。
一陣折騰過後,裘天昊覺得自己也沒有什麼胃口,只是看著那張蒼白的臉蛋出神,偶爾摸摸她的頭注意體溫,有時閉目養神,卻怎樣也睡不著。
後來,他的手臂有個重量壓過來,睜眼看見那女人又靠過來,裘天昊才放下心中大石。
至少她現在還活著,他可以跟沃克交代。
這女人,簡直是個麻煩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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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亞菈站在一棟白色獨棟別墅前。
建築物三層樓高,一塊草皮前院,還有高聳的外側圍牆。
「發什麼呆?還不進來。」
裘天昊站在門內,看著她略微出神的表情。
她跟著進門,走進玄關本來要直接踩到裡面去,卻被他一把拉住。
「這裡要脫鞋。」
瞥了眼腳邊一雙黑色的室內拖鞋,夏亞菈不解地問:「你有潔癖?」
「進屋要脫鞋,這不是潔癖,是禮貌。」
夏亞菈乖乖把鞋子脫掉,穿上拖鞋。
「把鞋子放進鞋櫃裡。」他往裡頭走去,把她扔在玄關內。
「這也是?」在台灣作客規矩真多。
「不!因為妳要住在這裡,我正在教妳這屋子裡的規矩。」
她掃了他一眼,輕輕哼個聲。
黑色大理石地板、白色牆面、咖啡色L型沙發,玻璃茶几,除了牆邊幾盞直立燈柱,偌大客廳沒有多餘的裝飾。
這裡單調到簡直跟屋外的造型同樣的冷硬。
這叫家嗎?這男人的品味和他的個性一樣的……她突然想不出什麼好的形容詞。
「這裡像座監獄。」而他就是那該死的牢頭!
「監獄可沒有這麼棒的音響。」
他拿起音響遙控器,按下PLAY鍵,隨即讓世人熟悉到不能再熟,既震撼又強烈的激昂旋律充滿屋內。
貝多芬,命運交響曲──
夏亞菈皺起眉頭來,這男人簡直是有毛病!
「妳應該知道在這裡誰是老大!」聰明如她,不需要他說得這樣明白。
她哼聲氣,把臉轉到另一邊。
裘天昊沈浸在澎湃交響旋律裡,暫時忘記兩人先前死裡逃生的驚險。
他尚在沈迷,夏亞菈卻走到他面前搶下遙控器,按下暫停鍵,屋內安靜得連根針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我要住在這裡多久?」
「等我連絡沃克。」
「你可以現在就打給他!」
「報平安嗎?」他皮笑肉不笑的嘲諷著。「那傢伙果真是妳的奶爸!」
夏亞菈表情扭曲,「我只是想要知道他什麼時候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擺平!」她不想像個白癡在這裡空等!
裘天昊不意外眼前的女人會突然搖身一變,成為一隻張牙舞爪的小野貓。
她的個性就是這樣,三句講不合又鬧起來,十足的千金大小姐脾氣。
「妳認為應該是多久?一天、兩天,還是一、兩個月就可以搞定?」她顯然是被保護得太好,涉世未深啊!「阿爾夏威家的勢力遍佈整個意大利,有人想要把妳家連根拔起,瞭解嗎?」
「所以我要坐以待斃?」
裘天昊似笑非笑地瞅著她。
「妳認為自己能做什麼,報仇嗎?」她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妳連逃命都很癟腳!」
夏亞菈很想撕下他那張臉,他總是能讓她變得很激動。「但我現在還活著!」
「那是因為有我在。」她以為自己有多厲害?
裘天昊瞄著她的手傷,不禁搖搖頭。
他的視線停留在自己的傷口,她賭氣的把手伸到後面。
「我有錢!」
「所以呢?」他突然發現自己蠻喜歡看她生氣的表情,至少比起先前半死不活的模樣,現在氣呼呼的樣子好多了。
「我可以僱用你,把那些要殺我的人全都解決掉!」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點妳倒是學得很好。」他極為諷刺地說。
「你不也是拿沃克的錢才來保護我的嗎?只要有優渥的報酬,你就不會抗拒。」像他這樣的人,干的也是見不得人的勾當,卻一臉假清高的模樣。
裘天昊勾起她的下巴,墨黑的眼瞳滲了一抹尖銳又危險的光采。
「那也要看我想不想要!妳以為我是男娼嗎?想要我就砸下大把鈔票,天底下有這麼簡單的事嗎?」
他溫熱的氣息輕吐在她臉上,讓夏亞菈感到緊張,被他碰觸的肌膚莫名的灼熱。
「我有錢!很多很多的錢,多到或許讓你一輩子不愁吃穿。」她固執地說,打起精神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然而他的目光卻好銳直,像把刀那般剮過她的心。
「我最不缺的東西,就是錢!」
他伸手,修長的指頭滑過她的面頰,留下像火一般的熱度。
「不過,倒缺個可以暖床的女人,妳……考不考慮?」
沒有情緒起伏的話語,既平板,又無情,夏亞菈覺得自己被羞辱。
她揮開他的手。「混帳!」
這樣就生氣了?裘天昊哼了一聲,似笑非笑地睇著她。
「妳剛剛就是用這麼混帳的態度對我。至少我還讓妳考慮,而不是強迫。」
透黑的圓眸噴出火,像燃起森林大火般猛烈又迅速。
她養尊處優慣了,凡事都被寵愛得太過頭,以為全世界都要繞著她而轉。在裘天昊眼裡,這女人就是這副模樣。
「以後說話,要經過大腦。」他站直身子,依舊是那個輕蔑的表情。「既然寄人籬下,就要有自覺!」
咬著粉色唇瓣,她握緊雙拳,兩肩顫抖抖的。
「我不是妳的奶爸,也沒興趣照顧奶娃娃,更不會在妳後面把屎把尿。」裘天昊越過她的身側,拍拍她的肩頭。「小寶貝,快快長大,不要成為我的拖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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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眼的陽光充滿房內,將裡頭每個角落探照得那樣仔細。
白色大床上,一雙修長的腿纏在棉被外,小臉埋在枕頭裡,褐色鬈發、象牙白的肌膚,多麼美麗的畫面──
「夏亞菈,妳還要睡多久?趕快給我爬起來!」
很顯然,有人並不領情眼前的美景。
裘天昊扯嗓大吼,站在窗前瞪著還死賴在床上的女人。
她嚶嚀了一聲,將棉被抱得更緊,翻身繼續睡。
敢情他真是帶了個奶娃娃嗎?裘天昊不死心,來到床前扯掉她身上的棉被。
這一下,背對的女人又再度面對自己。
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裘天昊見狀把手上的衣服扔在她頭上。
「起來!」她還要睡多久?
這男人搞什麼啊?乍見到他面無表情的臉,夏亞菈一早心情差到極點。
「現在幾點?」陽光閃亮得讓她不由得瞇起眼。
「七點。」
「才七點而已,你幹什麼啊?」這男人是不是有毛病?七點鐘把她挖起來,多讓她睡一、兩個小時會死嗎?
察覺到她眼皮沉重,直想敲周公大門的意圖,裘天昊一把將她整個人拉起來。
「在這間屋子裡,沒有人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她再繼續懶洋洋下去,遲早丟了小命。
「裘天昊,你放開我!」他抓得她手臂好痛,夏亞菈捶著他胸口。「我才剛睡沒多久!」
「昨晚我讓妳十二點就寢。」
他就像是個跋扈的牢頭,夏亞菈簡直氣炸。「難道你專制到不准人認床嗎?」
「那也不關我的事。總之,妳馬上把衣服換掉,到樓下吃早餐。」他鬆開手,走到門前。「半個小時沒下來,我就上來逮人,聽到沒?」
夏亞菈看著他的背影,覺得一股氣想要發作起來。
怎奈她才想要開口大叫,他人卻已經離開房間了。
「裘天昊,你這個大混蛋!」
她將枕頭砸向門口,這種於事無補的舉動,令她更加沮喪。
寄人籬下的滋味,夏亞菈終於深刻的體認到。
從前的她要風要雨,也沒人敢吭一聲,身旁的人也只管一昧討好,哪有人會這般對她?
事到如今,她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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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用過後,把碗盤杯子洗一洗。」裘天昊翻著報紙,和對面的她說道。
「為什麼要我洗碗?」
「因為我做早餐,所以妳洗碗,很公平。」裘天昊頭抬也不抬地道:「在這間屋子裡生活,家事要分配。」
她別以為自己是來度假的!
「沃克要你照顧我!」
「但他沒要我伺候妳。」報紙翻了一頁,對面的她還在瞪眼。裘天昊雖然知道,但壓根兒毫不在意。
夏亞菈沒辦法反駁,很悶地吃著早點。
「洗完碗後,到庭院那邊。」
「做什麼?」該不會是要叫她做體操吧?
「問那麼多幹嘛?」他終於正眼看她。「趕快吃,別拖拖拉拉的。」
「你比沃克還煩人。」凡事都要順他的意,這男人的規矩多得要命。
「他想當妳奶爸,但我不想。」把報紙折好,他起身把碗盤杯子收進洗碗槽裡。「記得洗乾淨,不然我會再叫妳重洗一遍。」
夏亞菈咬著火腿,把那塊肉當成是他,咬得齜牙咧嘴。
「妳有十五分鐘可以完成,遲到一分鐘的話,明天就沒有早餐可吃。」
「憑什麼你說了就算!沃克有給你錢,你居然敢餓我肚子?」
「想跟妳的奶爸哭訴嗎?儘管去吧,電話在那邊。」他皮笑肉不笑地說。
「沃克不是我的奶爸,你少羞辱人!」他講話一定要這樣嗎?
「那妳至少要表現得像個大人一樣,我就會用大人的態度對待妳。」而不是動不動就想要跟誰告狀,或是將他當成傭人頤指氣使的。
他總是隨便一句話就可以把她的火氣引起來,夏亞菈真想要一拳打掉他臉上的笑容。
「聽到沒?我一分鐘都不願多等。」他指著外頭,暗示她手腳最好快一點。
她的日常生活態度有待訓練。
如果要安然無恙地跟在他身邊,裘天昊明白沒有徹底磨練,這女人遲早會把自己拖下水。
就算她抗議,裘天昊也打算充耳不聞。
他走出大門,在庭院伸展四肢,然後拿起水管在草坪上灑水降溫,同時也幫牆角邊的花朵盆栽滋潤一下。
那些萎靡不振的小花在水氣的舒緩下,感覺又嬌艷了起來。
澆完水,他蹲下身將花盆內新生的雜草給拔除,動作既輕柔又仔細,一路拔到旁邊的小花圃。
這種單調的動作他持續在做,直到夏亞菈站在身後,他還是沒有改變。
「後面有個小儲藏室,把裡面兩袋培養土和肥料拿來。」他頭也沒抬地說。
夏亞菈皺起眉頭,然後依著他的指示,汗流浹背地搬來對她來說很吃力的袋子。
「去儲藏室拿兩把鏟子、兩雙手套過來,小跑步去,快點!」
她覺得自己像個女傭,讓他呼來喚去的,都沒有得喘息的機會。
懶懶地走過去,她全然沒把他的話給聽進去。
直到她將東西扔在他腳邊,那男人才肯抬起頭。
「妳的態度真好。」這張臭臉他看著也習慣了。
想當初她擺起這模樣,他以為自己會突然失控抓著她揍一頓。
不過很顯然,他的自制力比想像中的還要優秀,實在是不得了!
可能是見過她病奄奄的樣子,讓裘天昊意識到她再怎麼嘴刁脾氣壞,徹頭徹尾也是個需要人保護的女孩子。
哎,男人啊!就是如此可悲的動物呀。
「跟你比起來,差遠了。」她蹲下來,看他拔著花圃裡的雜草。「這是洋甘菊?」
「嗯。」
「沒想到你這男人,還會種花。」
「人家寄放的。」看著花圃裡的花朵,裘天昊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我不喜歡麻煩的東西。」
本來,洋甘菊只有一盆而已,後來它開得多,所以他只好弄個花圃把它移植過去,結果居然長成快一片。
「女朋友?」她不知道哪來的興致跟他閒聊,不過無話可說的感覺很糟,所以她只好東拉西扯了。
「不是,是我大哥。」他示意她把肥料袋拖近些,然後放了一點在花圃裡。「這是他要送女朋友的盆栽,後來空間不夠移植過來。」
「那怎麼會在你這裡?他住這邊?」她戴起手套,怕泥土陷進美麗的水晶指甲裡。
他把她叫到這裡來,看樣子是要她來照顧吧?那麼以後就不能做指甲了,否則工作起來很麻煩。
如果要在這裡落腳一陣子,夏亞菈也有心理準備凡事要自己動手。
自從狼狽地逃出意大利後,她就有某種覺悟,或許活下來是天意。
其實當裘天昊像個瘋子似的,開著車衝下懸崖時,她才明白原來自己還有求生的意志。
雖然不是強烈到非得敲鑼打鼓詔告天下,但在生死一瞬間之際,腦海中浮現想要活下去的意念,登時立見。
原來她不想死,因為死亡讓她很恐懼。
「他死了。」
夏亞菈看著他的側臉,也沒有看見他任何表情。
像這樣的人,情緒本就不易外露,不過她還是很好奇這男人的樣子。
「不過,我還是把花送到她手上了。但她把盆栽寄放回我這裡。」直到這時,他的嘴角才掀了掀,弧度非常的小。
然而,她仍舊看見了。
就是因為彼此靠得如此近,所有細微的模樣她都看得那樣清楚。
「你喜歡她嗎?」若不是這樣,他又怎麼會在說起她時,心頭蕩漾,就連自己的嘴角都洩漏了秘密。
假若兩人距離一公尺的話,她應該不會察覺到,因為他表現得太過隱諱,恐怕他也沒料想到自己居然在她面前會有溫暖的表情。
他看向她,「妳說什麼?」
他的表情很嚴厲,夏亞菈想也不想就撒了謊。「我是說洋甘菊,如果不喜歡的話,就不會費心照顧。」
「這院子裡的花草都長得特別茂盛,不必花力氣照顧!」他站起身,拍落手套上的土。「等一下我會教妳怎麼除害蟲、何時要施肥,修剪花葉這種事不難,妳應該會吧?」
「為什麼通通都要丟給我?」她不是來這邊當女傭的。
「屋子裡的家事要分配,我說過了。」
「你看樣子就是要把它們全丟給我。」她醒來沒多久,就被他再度利用,這男人也太會把握機會了吧?
「妳應該多曬點太陽,對身體比較好。」白得沒有什麼血色,看起來病奄奄的。
「你忘了嗎?我的手受傷。」雖然傷口癒合得差不多,但是剛才搬東西的時候,還是會隱隱抽痛。
「妳還有另外一隻手,所以可以開始訓練了。」
「你說什麼?」
「除了把院子整理好,還有很多事要做,往後我會一一告訴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