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頭一對紅燭正在燃燒,忽明忽滅的光芒交錯閃耀,映照在花紫凝簇新的嫁衣上,形成一圈又一圈的陰影。
秤尺一掀,她美艷動人的臉龐終於呈現在燕寒眼前——
「你今天好美!」潔白如雪的肌膚妝點上幾抹淡淡的朱紅,額心還貼著時下流行的花鈿圖樣,花紫凝活似個畫卷中走出來的天仙美人兒。燕寒看得有些癡了,久久都難再順利成言。
她的美麗,他一直是知道的,可是每每見她一回,燕寒就失了心神一回,許久過後,依舊有一種誤闖仙境,窺得天人貌美的喟歎。
單單看著她,亦彷彿褻瀆了她。
你分明在騙我。」嬌羞之色浮上麗顏,花紫凝美眸半掩地凝睇著他,不甚相信他出口的讚美。
妝畫得很濃艷,她不怎麼習慣這樣的自己,不過嬤嬤說這是禮俗,是要給新娘子討吉利的。
我沒騙你,真的很美。」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燕寒替她取下厚重的鳳冠,小心地把髮簪曲出,使得她的一頭黑髮順勢披散垂肩。
她上過胭脂的朱唇水嫩燦亮,燕寒盯著她,情不自禁地傾向前印下一個吻
交杯酒還沒有喝——」一吻暫歇,她想起臨走前,嬤嬤的千交代萬交代,趕緊提醒著他。
嗯。」只要不危害到她自身的安全,花紫凝說一百項,他可以答應一千項、一萬項。
寵壞她——是他後半輩子最大的心願。
燕寒讓花紫凝半臥在床沿,逕自端來了酒,交到她手中。「敬你一杯,我的夫人。」
從今而後,他不再孑然一身,他的天地裡,有她。
「我愛你」手兒一勾,酒一入喉,兩人的心於焉相結。
「來。」掬起幾台上預先盛好的清水,燕寒輕柔卸去她臉上的妝點,也將她一身厚重的禮服褪下,擱置在一旁。
花紫凝綻開羞澀的微笑,他的體貼讓她甜進了心裡頭。
「累嗎?」燕寒脫掉外衣上榻,親密的摟著她躺在他身上。
花紫凝先是搖頭,後又點頭。「本來不覺得累,可是我太緊張了,現在一放鬆下來,就感到有點兒疲倦。」
因為這一天所代表的意義,對她是如此的重大,所以花紫凝始終都戰戰兢兢,只盼留下一個經典的回憶。
他的妻呵曾經以為遙遙無期的夢想,居然還能實現,這得來不易的幸福,他承諾一定要珍惜到老。
明天一早,錫文會先帶你到城外的「黃石關」等我,你的身子若犯疼了,千萬別硬撐,知道嗎?他要留下來善後,最快也要十數天後才能離開,而不能待在花紫凝身邊,燕寒實在很不放心。
她的傷已好了泰半,可是如果不小心有個太厲害的顛簸或碰撞,花紫凝的背傷還是有可能會因此復發,並引起其他的併發症。
雖然只是小別,但他卻已經開始掛念她了。
嗯,你也要小心,我等你。
今天,我收到一份我娘派人送來的禮物。燕寒說。
皇上是主婚人,汪老夫人即使不願,也不敢稱病推托出席這場盛典,而且,她向來就喜歡參與這種能讓她感到驕傲的場合。可是在大殿上,燕寒的眼神一直沒有與她交會,他不看她,她亦不看他。
他們的母子情分斷絕,皇帝更是間接殘害花紫凝一家的兇手,二拜高堂,形同虛設。
「禮物是什麼?」
一把沾血的大刀。」燕寒的語氣好像只是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沾血的大刀?這是什麼意思?
花紫凝一怔,不甚明白的問:「刀,是表示斷吧?」
「燕家人從不使刀二八歲那年,我爹送我的寶劍也沒沾過半滴血,我娘送這把刀來的意思是在告訴我,此後在燕家宗譜上,將沒有燕寒這個人。」
她有權力作出這個決定,燕寒早有心理準備。
「也就是說,老夫人不僅斷絕自己與你的開系,還要讓你永遠地被燕家除名?」那麼一旦燕寒不再擔任官職,就會變成了一個失根的小民,沒有身世,是中土最下等階層的百姓啊!
汪老夫人的心是鐵做的嗎?燕寒把她要的浮名全留給她,而她卻對他毫不留情,燕寒何錯之有?她執迷不悟的程度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我說過,燕家欠你的,我來還。或許她這麼做,只是要向我證明她的權威,逼我屈服,可是我真的不覺得難過,凝兒,我對你的愛,絕不是責任使然。」
從此,他的身份只有一個——花紫凝的夫君。
沒有絲毫的後悔,他很樂意。
「燕大哥」他為何對她這麼好?花紫凝投入他為她敞開的懷抱,又幸福的想要流淚了。
無怨無悔的愛一個人,誰都會說,但真正能履行這份誓言的,卻沒有幾人。而燕寒——他為了愛她,幾乎心甘情願放棄了所有。
還能怎麼樣訴說她的感激呢
她是幸運的,花紫凝再一次確定。
「混帳!他這個混帳!」金鑾殿上,暴跳如雷的詛咒怒罵,從早上開始就一直沒停過,雖然很吵,但由於那是皇帝所發出來的,任誰也不敢吭聲。
放眼在場全部的官員,個個失去平日光鮮體面的外表,頭垂得很低、很低,臉上是同一種色澤的綠。
那不是被氣綠的,而是被某種顏料沾染而來的青青草綠。有人的臉上除了綠成一片外,還多了幾許紅。顯然是嘗試大力洗刷後殘留的痕跡。
洗不掉是當然的,否則他們又怎麼會一個個如喪考妣般地站在這裡呢
「你們你們還愣著做什麼?快給我想個辦法!氣氣死朕了!」個歡樂喜氣的婚禮,誰想到會搞得一團烏煙瘴氣?他這個皇帝的面子都蕩然無存了。
唉呀,也莫怪皇帝會如此生氣,試想,尊貴的皇家婚禮後,每一個列席宴客名單上的嘉賓,隔日醒來居然都像是被下了毒一樣,臉泛可怕的青光,就好比是個戲班子的小丑,這誰不會生氣呢?
而且,最離譜的是,那個捉弄他們的惡賊,甚至把身為新娘子的晨平公主也劫走了!
稟皇上,微臣自知難辭其咎,願負起全責,請皇上降罪。燕寒黝黑的的臉,是綿延不斷之綠色中的奇景,讓人巴巴望著他,好生羨慕。
燕卿,這件事並非你的錯,你毋須如此。皇帝疲倦得靠在龍椅上喘氣,一夕之間彷彿蒼老了幾十歲。
那名惡賊趁著宴巡之際,下藥迷昏燕寒,並奪去晨平,又使用極盡羞辱的伎讓朝廷無光,士可忍,孰不可忍!
這是展錫文幹下的好事!沒有人懷疑,偏偏他們永遠遲了他一步——當皇帝氣極要剷平整座天香樓揪出展錫文時,天香樓早就人去樓空,連一個鬼影都沒留下。
「謝皇上不罪之恩,但微臣斗膽懇請皇上,讓微臣領兵去追查公主的下落。」要表演,就要演得逼真一點。燕寒哀痛的表情,好像還真有一回事。
這」皇帝有絲為難了。
拜過了天地,晨平就已經是燕寒的妻子,讓燕寒去尋她,應該是最合理的安排,但是嘛並非皇帝不信任燕寒,而是他有憚於燕寒一直都是天之驕子,此次居然栽在展錫文這一介地痞流氓的手裡。他擔心燕寒會受不了這個刺激,因而消沉下去。
失去這一員大將替他開疆闢土,增加財富,比失去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兒還令他不捨啊!
燕寒還有更大的利用價值,不能光用在這種小事上頭。
朕明白你對晨平的心意,可是為了這場婚禮,燕卿你也夠累的了,不妨先休息一陣子,再接替搜查晨平的事」說得冠冕堂皇,其實皇帝也只是想要多爭取一點時間,想想該如何另外找方法拉攏燕寒。
在更多的權勢與晨平之間,他似乎已作出了抉擇。
微臣遵命。他當然遵命,因為一切都在他們的掌握之中,至今仍無絲毫的差錯發生。包括燕府——
那柄刀會送到他手上,燕寒心想,也許他娘亦是被展錫文近日頻繁的小動作所逼迫出來的。
展錫文對汪老夫人的懲罰很簡單,就是每天三不五時朝她的所在猛射飛鏢、毒物等等,讓她老人家不會受到皮肉傷,卻終日都得在驚慌中坐立難安。
依燕寒的個性,他是絕對不可能詢問展錫文,是以當丁季國告訴燕寒這件事的時候,燕寒競流下了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親情倫理走到這步田地,燕寒的痛苦可想而知。
但,他還能為她做些什麼呢
汪老夫人所追求的,是燕家早該還給花紫凝的公道。而他不忍毀去她一生著迷其中的浮華,讓她到了如此衰老的年歲還須受苦受罪。所以他用自己的名譽去換,她可又曾懂得他的一片孝心
她看不到啊,她看到的,自始至終只有那些握在手中的權與勢。
末了,燕寒也只能把對她的情感,化為一聲幽幽的歎息
黃石關是距離京畿五里外的一塊山坡地,這裡本來只是一個小小的村落,但在朝廷有意的整頓之下,漸漸發展成為水陸交通的轉運站,市景非常熱絡。
十天前,燕寒讓展錫文、丁季國帶著花紫凝與晨平公主先行至此,一面避開皇上派出搜查晨平的軍隊,一面亦是對花紫凝安全的考量。
誰曉得汪老夫人還會不會有什麼驚人之舉。
燕寒不願再見到有任一突發狀況發生,故每一步都安排的極為小心。
晨平遭劫,燕寒這位新科駙馬爺歷經緊鑼密鼓的巡查後,遲遲未見佳人歸來,於是在傷心氣餒之餘,便留書辭官出走,了卻殘生——這就是他們仔細編排過的劇本。
想那燕寒叱吒風雲、不可一世,可他不僅沒逮著展錫文,還被他以劫走新婚妻子的方式徹底侮辱,燕寒怎麼會丟得起這個顏面
想當然爾,他必定因極度的羞憤而隱退。
而晨平更甭提了,展錫文想帶走的人,幾乎沒有活著回來的可能。
他們一票人就這樣消失的理直氣壯,堪稱天衣無縫,
在想燕寒?」屋外,花紫凝一個人獨自坐在高台上,眼光拉得很遠,不知在看些什麼,而展錫文悄步靠近她,含笑地問。
「我很擔心他的處境。」旋過身面向展錫文;花紫凝略帶憂煩地說。
如果京城的局勢有變,燕寒留在將軍府不是太危險了嗎?都過了好多天,他卻無消無息。
「我剛好得到一份傳書,要聽嗎?」明知道她很著急,展錫文還存心釣她胃口。
「怎麼?是燕大哥」
花紫凝一聽,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果然是個水做的女人!展錫文趕緊解釋道:「他沒事,而皇上派出大量的軍隊也收回一大半,所以燕寒派人傳來消息,他明日便可出發到此。」
「這麼快?」她以為她至少還要再等上十天半個月。
「快?若若,你明明就等不下去了!」
他們還是早早團聚得好,免得他們這些「閒雜人等」看了難過。
「還有一件事,你可能不會想知道,但我仍是告訴你一聲——皇上已下旨冊封汪老夫人為國母,這可謂是開國以來最值得大書一筆的史事。
國母的地位形同太后,汪老夫人是風光了。
她做過最不划算的買賣,大概就是這件了燕寒的好,世上沒有哪樣東西比得上,汪老夫人的目光短淺得可笑!
最珍貴的寶藏,往往不在遙遠的彼岸,而是近在身旁。追求的同時,人們永不會明瞭,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麼。
汪老夫人要的,她已得到,就讓他們各所聽需、各安其所吧!
拋開心中的仇恨,她與燕寒,代替了幸福的名字。
百花齊放的季節,天藍如水,水連藍天。不盡黃沙巖漠中,竟有波光漣漣粼粼。而數以萬計的牛,羊,馬群,隨性地在池子周邊嚼草,飲水,無人趕牧。安適閒定的景象,讓人不禁產生一股想要擁懷天地的衝動。
再望的遠些,一座接連著一座的帳幕所豎起之紫色旗幟,取代了棉軟般的藍,化為朵朵紫霞翻飛。
誰道漠裡無限愁?好風又好日,此番美景何似人間有
「嚏——嚏——」燦陽下,壯馬疾馳,那馬背上的一對人兒竟似由天邊而來。
「當心。」粗厚帶繭的大掌提握住一段織纖細腰,輕輕地、牢牢地。
「黑風長得好高,我都快摸不到它的頭了。」原本低柔的嗓音,如今多了幾分蓬勃的朝氣;一貫蒼白的臉蛋,也有著粉紅的光潤,花紫凝笑彎了眼望著愛馬,氣色看起來好極了。
「別把它給寵壞,它會跑不動的.」燕寒看她摟著黑風又親又抱,天真爛漫的和馬兒說說笑笑,嘴角忍不住咧出一個憐惜的弧度。
距離他趕至黃石關,接了花紫凝到大漠中的這片綠洲展開新生活,至今已經有一年的時間。
他們買下了大批的牲畜,讓人去管理.自己則每日乘著馬兒四處游賞。走到哪兒,只要花紫凝喜歡,他們就在那裡住下,直到她發掘到更嚮往的地方,他們才又復移居。
燕寒徹底的寵溺著她,不需要任何理由,就是完全依她。
她的笑容,他一輩子都看不厭倦
「沒關係嘛,我們又不出遠門,它跑慢一點也不打緊。黑風,你說對不對?」花紫凝還替它求情呢
黑風很高大,但它很有靈性,總愛賴著比它足足小上好多的花紫凝撒嬌,是以她最疼愛這匹馬兒,乃至於喂草、給水的工作,都嚷著要燕寒讓她親自來做。他拿她沒轍,也就順著她的意思了。
「歇會兒,不要累著了。」燕寒不容她抗議的扶她坐在草地上,一個眼神就讓黑風乖乖走遠,不敢多作停留。
「瞧黑風怕你的∼」黑風壓根兒是倉皇逃走。花紫凝看它跑遠的可愛模樣,笑倒在燕寒懷裡。
這種感覺真好!不管她開心、難過,或者憂愁,隨時隨地都有一雙臂膀在等著她投入,給她力量,花紫凝想不出還能怎麼樣更幸福了。
燕寒的愛,她的愛,是個圓滿。
「寶寶踢你嗎?」撫摸著她渾圓的小腹,燕寒感覺到那份震動,臉忽地就皺了起來。
她已有五個月的身孕,身子卻依舊太過於纖瘦,燕寒幾乎無時無刻不提心吊膽著,害怕寶寶讓她不舒服。
「正常啊,大娘說寶寶會動的愈來愈頻繁。」知道她即將升格為人母,附近的婦女都很熱心地告訴她有關胎兒的知識,讓本來緊張不已的花紫凝放鬆了不少。
好笑的是,身體是她的,寶寶也是生長在她肚子裡的,可是燕寒卻把這方面的每個過程都問得鉅細靡遺,就怕有了什麼遺漏。
譬如她懷孕初期,噁心嘔吐得十分嚴重,而燕寒不知打哪兒聽來,多食用酸澀的梅子可以減緩這種情形,於是他命人特地醃製了好幾大缸的青梅子,全都是準備給她吃的。
花紫凝心裡雖然為他的體貼而感覺甜甜蜜蜜的,但燕寒的反應真的太過頭了。想想看,連她要端盤菜擺上桌,他都嫌太重,急得不惜把那盤菜給打翻,那她在這十個月期間不就啥事都別做了嗎
「有什麼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因為會給她帶來不適,燕寒似乎已經開始排斥生孩子的主意了。
「我知道。」每個女人至少都會經驗過一次生育的苦,這是她與燕寒的孩子,花紫凝怎麼會不多加注意自個兒的身體狀況呢
她多想給燕寒生個肥肥壯壯的兒子啊,
「錫文又來信了。」姑且鬆弛懸緊的心,燕寒自袖裡掏出信遞給她看。
「他們人在關口了?好快!」前不久,展錫文還在中州一帶,沒想到他的腳程居然這麼快,沒幾天的工夫就要到了。
一別就是一年,花紫凝非常想念展錫文。
「過兩天,我會去接他們。」
「嗯,真希望能夠快點見到他們。」展錫文和他們一直保有聯繫,在諸多的信件中,花紫凝曉得展錫文並沒有把晨平公主送回宮中,反而讓她跟在身邊玩遍大江南北。
他必定是喜愛她的,否則依他獨來獨往慣了的性子,絕對受不了晨平在旁礙手礙腳。
「你呀!」見她興奮的模樣,燕寒也跟著有了笑意。
「展大哥和晨平的感情應該很好了吧?」在他懷裡懶洋洋地趴著,花紫凝猜測著,幻想他們在一起的美麗畫面。
晨平是個很好的姑娘,花紫凝也很喜歡她。但願他們此次前來,亦帶來了
喜訊。
「等他們到了,你不就知道了?」她的長髮披了他滿身,燕寒摟著她,愛煞了她這副嬌懶的媚態。
「說的也是,不過」
「不過什麼?」
「就是」
春風依舊,綠茵草地上,依稀有個昔日的小女孩,問那些永遠也問不完的問題。
不過,她已經不用等待解答——
因為,這一生她所有的答案,盡在這個抱著她在懷裡的男人身上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