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車陣塞在高架橋上動彈不得,公交車上的乘客因為不耐久候而騷動起來。
在滿車鼓噪的人群中,坐在右側後面的女孩相對的顯得很安靜,她瞥了一眼窗外,在長長的車陣中看到一般人無法想像的景象──
一輛黑色馬車由公交車旁奔近,駕車者身披一件黑色大斗篷,在經過女孩窗邊時,風吹起斗篷,露出一個骷髏頭!
眨眼間,馬車由車陣間穿過,直奔向前方。
女孩面不改色的垂下頭──對能看到他人無法看見的情況,對她而言,早已習以為常。
公交車蝸步向前緩進,在警方的指揮下,兩個車道縮成一個車道。
「哇!原來是車禍,難怪塞這麼久。」公交車中有人低叫起來。
另一側看得到事故現場,只見乘客全都好奇地擠向另一側,不時發出歎息聲與評論──
「車體扭曲成這樣,我看駕駛凶多吉少了!」有人看著幾輛車追撞所造成的凌亂現場直搖頭。
「是啊!啊──警察蓋上白布了!真慘!」
「一大早就看到這種事,真衰!」有人皺眉抱怨。
「小心,不要胡說!」有人提醒抱怨的人。
幾名本是陌生的乘客因這件事故,開始攀談起來;女孩則是對別人的熱烈討論置若罔聞,一徑的低著頭,沒有半點好奇心。
當車子加速離開事故現場,女孩暗自鬆了一口氣,抬頭看向窗外,卻不經意瞥見在高架橋右方大廈頂樓的避雷針上有一道影子。
她的心咚地一撞,眼睛瞬也不瞬的追著那個影子──是人……不,人是不可能站立在幾十呎高的地方,腳下無立錐之地,怕不早就跌死了!
可那真的是個「人」──五官臉孔看不真切,但那一頭迎風飛揚的長髮及風振衣袖,好似會隨風而去的模樣,卻深刻的印在她的腦中。
車子很快駛離那棟大廈,柳靜言輕撫自己急跳的心臟,那人影有股冰冷的危險氣息,縱使看不清那「人」的樣貌,她卻深信「他」絕對是她這雙能見到鬼神的眼睛至今所見過最美麗的生物了!
在公交車最後一排座位上,一名深藍眼眸的金髮男子冷冷凝視著柳靜言的背影,在她抬頭看向早上公交車經過的大樓時,他那如海般的藍眸像是掀起一股波浪,卻在瞬間即逝。
當公交車駛進公交車專用道,他施然起身,由後座走向前,當他經過時,每個人都能感受到身邊飄過一陣暖風,向上一望時,大家全都為那名男子的俊美長相而傻怔住了。
什麼時候車上竟上來個長得這麼好看的男人,為什麼他們都沒發現到?
男子走過柳靜言身邊時,特意停步,側首睇視她。
感受到一股試探的目光,柳靜言下意識抬起頭,卻望進了一片藍色的世界──深藍如海、淺藍似天般的深藍與淺藍在她的眼中變幻著,像是要將她的神魂給拉進他的眼瞳中!
突然公交車一個煞車,嚇得柳靜言這才回過神。
男子勾唇諷笑,移步下了車;柳靜言忍不住以目光跟隨著那男子的身影,隔著窗與他對望,頓時整個世界彷彿消失了似的,就只剩下那個男子一個人。
公交車啟動時揚起的風吹起那名男子的長風衣及金色長髮,柳靜言的目光一直追著那名男子,直到公交車走遠,而他也沒入人群中,她才依依不捨的收回視線。
她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手指,心如擂鼓,腦中則是亂成了一片。
那個男人……是誰?
帶著無言的心悸與莫名的恐慌,在公交車靠近她家的站牌,柳靜言伸手按鈴下車,但向來平靜的心此刻卻是亂得很。
她深吸一口氣,企圖將那雙湛藍迷炫人心的眼眸給拋在腦後,將自己的腦袋放空的慢慢走上斜坡回家。
她的住處位於叉路的半山坡,這條山路因為陡度變化大,又是個三叉路口,導致有些駕駛因不熟地形而釀成車禍,且十樁車禍中有八樁是死亡車禍!
那些死者常因事發突然,根本不知自己已死而成為地縛靈,日復一日的徘徊在此地,他們那痛苦、扭曲的破碎形貌,即使是看慣了鬼怪靈體的她也會覺得不舒服。
以往眼觀鼻、鼻觀心,腦中的清明是不會受到干擾的,可今天她卻因為那名金色長髮、藍眼男子而感到心神恍惚,魂飛九外。
不知為何,她一見到那個男人,竟然將他與她在大樓上看到的身影發生重迭的情況!
那個人影合該有著那樣的容貌──無法形容的俊美,卻能撼動人心;他的那雙眼像是要將人給吸入般的魅惑,教向來冷靜的她也不禁要動搖了。
腦中胡亂的想著,她已走過那段山坡路,站在半山腰的家門前。
她抬頭看著這棟四層樓,美輪美奐的洋房,卻是絲毫感受不到「家」的意義──這裡是她成長的地方,卻也是拘禁她的牢房,每每回家總會令她的情緒感到抑鬱且低蕩,她真的很「討厭」自己的家。
打從她上高中後,她就想離開家,但她走不開,因為她有個重要的人在這裡!
門突地由裡面被推開,門內的人乍見到柳靜言,嚇了一跳,沒好氣的說:「回來怎麼不進來?杵在那裡想嚇人啊!」
柳靜言淡淡的看了表姊何銀雲一眼,不吭聲的越過她,走進大門。
何銀雲也沒再喚她,只是在她背後低啐一聲,「怪胎。」
柳靜言沒有走進四層樓的建築物,而是走向屋子後面一間像是車庫的水泥平房。
打開門鎖,她走進自己的領域;扭亮燈,慘白的日光燈映照出房間的單調與冷清──除了一張單人床外,就只有一個塑料衣櫥、幾個木頭書櫃和一張桌子及功課上所需的筆記型計算機,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沒有海報,沒有電視、音響,甚至連小的擺飾物品都沒有;十坪的小房間,扣除小小的盥洗室,竟然顯得空曠,一點也不像是芳華女子的房間。
她走進盥洗室洗把臉後,在書桌前坐下,打開計算機搜尋上課所需的數據。
這裡很安靜,沒有太多的誘惑,讓她能平和的沉澱著自己的心靈──只因這個房子設有結界,那些魑魅魍魎無法進入,是她唯一能耳根清淨的地方,可是不諱言的,她仍然很討厭這裡。
她看著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房間,突然心頭產生一股總有一天她會離開這裡,回到那個地方的念頭……
「那個地方?」柳靜言輕喃自語。「我要回去的是哪個地方呢?」
女孩捧著食盤,臉上帶著虔敬與喜悅的笑容,一步步走向長廊最後方的廂房。
她在紙門前跪坐,輕聲道:「雲隱大人,我送早膳來了。」
門內好半晌後才傳來一道冷淡且慵懶的聲音。「進來吧!」
「是。」她拉開紙門,室內的床榻上斜躺著一名男子,陽光自他身後拉開的紙門中射入,讓他週身泛著金光,但那張臉卻還是隱藏在背光的黑暗中。
望著男子,女孩心中溢滿了欣喜與仰慕之情──他是她服侍的大人,也是救她、養她的人。
「幾天不見,妳又長大了。」男子坐直身子,卻依然背著光面對她。
幾天不見?是啊!三年在他的眼中不過是幾天罷了,他不會知道她等他等得好苦、等得好寂寞。
她淺淺的笑。「雲隱大人這些日子不知過得好嗎?」
「日子不就是這麼過,無聊又漫長。」他淡淡的說。
「很多人羨慕大人的無聊又漫長的生命呢!」她將食物放置在他面前,忍不住說道。
「人類。」他輕哼一聲,說著那兩個字的語氣有著無趣又輕蔑的感覺。「真搞不懂你們,你們雖說生命彈指即逝,但幾十年後又是一個新生命,不是很好嗎?」
「但永恆的生命更吸引人。」
「永恆?妳也是這麼想的嗎?」雲隱撇唇一笑,有些不懷好意的說:「如果我說妳活不過二十歲,妳會怎樣?」
「小靜會難過,但知天命如此,我會坦然接受。」她笑道。
「妳多大了?十三?」
「回大人,小靜十五了。」
「十五?這麼大了?我記得離開前妳才十二吧……」
「大人離開三年了。」她微笑。
「三年啊!那我下次再回來,會不會妳就老了?」雲隱有些訝異,他只覺得自己出門幾天,怎麼人間就過了三年!
小靜安靜的笑,心卻又開始揪緊,他又要離開了嗎?才剛回來,又想著要離去嗎?
為什麼她留不住他呢?因為他是神嗎?所以她無法獨自擁有他?所以他才無法成為她一個人的神嗎?
砰砰砰!
門外傳來不耐煩的敲門聲及叫喚,將柳靜言自夢中吵醒,她坐直身子,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趴在書桌上睡著了。
「柳靜言、柳靜言!吃飯了,快出來!」
門外持續不斷的敲門聲教她只能起身開門,門外站著她的表兄,與他妹妹如出一轍的是──厭惡中帶著恐懼的表情。
「妳能不能裝個電話,或者把手機開著?每天都要我們來請妳吃飯,未免太大牌了吧!」何安平皺眉看著頰上有一片艷紅胎記的表妹。
「我餓了自然會去吃,不需要勞動你們的大駕。」
「這麼陰森的地方,妳當我愛來啊!這是外公訂下的規矩,一定要妳和我們一起用餐才行。外公未免也太在意妳了!」他不平的低抱怨。
柳靜言聞言輕嗤,在意?!外公只是想控制她、展示他的權力罷了。「如果你不服氣,大可向他反應。」
「哼!妳明知我們沒有妳的能力,若不是妳有靈通力,否則像妳這種逼死自己母親,父親又失蹤的不祥之人,外公幹嘛花精神照顧妳?」
她聽若罔聞的闔上門,越過叨叨絮絮的何安平,朝主屋走去。
她冷漠的態度更是惹惱了何安平,他追上她,充滿敵意的說:「看妳的表情似乎並不認為自己逼死母親有什麼錯,外公當初就反對阿姨嫁給妳爸爸,一個能見鬼的家族所生出來的孩子自然是個怪胎,妳爸爸也是因為生下妳而沒臉見人,所以才會躲起來;只恨他要走時沒把妳給一併帶走,還累得我們要看守妳!」
千篇一律的話,他沒說膩,她卻早就聽煩了──
母親在嫁父親前就明白父親家族有通靈的異能,這是母親自己的選擇,卻在無法承受女兒的這種能力而導致精神衰弱,最後跳樓自殺,這能怪她嗎?
她從來都不是自願被生下來,自願有這種能見人生死、能預見他人運勢的能力,可每個人卻都在指責她,將罪名羅織在她的頭上,這又算什麼?
怕她卻又緊鎖著她不放,恨她的能力卻又覬覦著她能力所帶來的利益,這個家族的心態簡直矛盾得可憐。
「如果你這麼不甘願,就幫忙我離開這裡啊!」她淡漠的眼神和發怒時紅艷如沁血般的胎記,看得何安平是打從骨子裡發毛。
「妳怎麼這麼壞心?竟然想害我!」要是他幫忙她離開家,到時倒霉的人是他自己!
「做不到就不要再說那些沒營養、沒建設性的話,聽了令人心生厭煩。」說罷,轉身不再理會他。
後頭的何安平咬牙忍著不回嘴──就算忍不住心中對她的厭惡,卻也不敢真的惹火她,尤其是當她用那對冰珠般的眼看人時,總會讓他不由得想拔腳就跑,更何況誰知道她除了眼能見到靈界事物外,還會不會什麼恐怖妖法?
柳靜言進入佈置溫馨的餐廳,在座的眾人毫不隱藏對她露出又恨、又懼的神情。
她不發一言的坐下,開始吃飯。
席間,她的阿姨一家人當她是空氣般,視而不見的談笑著。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戲碼刻意在她面前上演,到底是想提醒她曾失去的,還是想引起她的嫉妒,她不知道,但小時候的她確實是會受到影響,等長大後,孺慕之情不知是淡了或是看開了,反而覺得他們的刻意努力顯得很可笑。
「柳靜言。」家中的男主人──她的姨丈何正君意外的在用餐間喚她的名。「妳外公要妳明天中午到宅子走一趟。」
「明天我有課。」她回了一句,低頭扒飯。
「外公說的話,妳敢不聽!」何安平一副她大逆不道的模樣,瞪著她叫著。
「我不想見他。」柳靜言瞥他一眼。
任由席間的人如何的叫囂、怒罵,她都當作馬耳東風。
「妳逼死自己的母親一點愧疚都沒有就算了,現在又忤逆妳外公的命令,妳以為自己是誰?要不是他的要求,我們怎會收養妳?妳還不知好歹,不懂得心存感激!」金秀佳拍桌大聲喝斥──她最恨柳靜言那副冷眼旁觀、不知感恩的態度。
柳靜言放下碗筷,慢條斯理的起身。「我沒有要求你們施恩,而且這裡是我父親的房子,若是諸位不喜歡我的態度,大可以搬走,我不會勉強你們留下的。」
「什麼妳父親的房子!這裡是我們金家的財產,妳這個不知好歹的丫頭,要不是我們收養妳,妳早就死了!」金秀佳反駁。
「死了也算幸運,只可惜我沒有這麼好運。」聽膩、講膩了這個話題,她轉身離開。
「我不管妳怎樣,明天給我去見妳外公!」金秀佳在她身後大叫。
柳靜言直到走出餐廳才吁了一口氣──屋裡的氣氛和那些人的恨意,讓她悶得幾乎喘不過氣,有時她甚至覺得那些異界的東西比他們更容易親近。
腦中才這麼想,她的週身就立刻出現不少的白色影子。
她暗笑,若有一天她失蹤了,一定是她召喚出來的「東西」帶著她離開了這個她沒有任何留戀的地方吧!
「喂,柳靜言!」在校門前,一名女孩出聲叫她。
柳靜言看著叫她的女孩,想了半天,才想起她是自己的同班同學。
「柳靜言,快期末考了,妳的筆記能借我嗎?」這個向來與她沒有交集的女同學用著一副熟悉的口氣向她借筆記。
「抱歉,我沒有。」
女同學被她言簡意賅的拒絕給怔了一會兒,眨了眨塗得藍得像是瘀青的眼道:「別這樣嘛!我知道妳很少缺課,筆記一定做得很完整;不要那麼小氣嘛!借我們抄一抄啦!」
「我沒有筆記。」她認真的看著那女孩。
「我就說妳是在白費工夫,她是不會借人的!」另一名打扮得完全不像學生的女孩從後方擠過來,故意說:「她這麼孤僻、陰沉,我們還是少招惹她,省得被她那一身的腐氣給傳染。」
幾個同學邊說邊笑,渾然不覺在大庭廣眾下大肆批評別人有什麼不對。
「佳華,她不借就算了,我們走吧!」同伴阻止她的發言。
就算柳靜言不合群又孤僻,但她並未影響到別人,實在沒必要這麼諷刺自己的同學。
但會讓人不願意親近柳靜言的原因也是因為,在她的週身總有一股冷冽而凝重的空氣,壓得人受不了,自然不會有人想要自找苦吃的接近她啊!
柳靜言冷眼看著她們嘟囔著要離開,視線隨即被一道模糊的黑影給遮住。
她視若無睹那抹黑影的存在,垂下頭,眼觀鼻、鼻觀心,在心中默念著驅逐咒。
不一會兒,黑影立即退了老遠,不敢再接近她,反倒是移到一群女孩身邊。
而那個剛才出言譏諷她的女孩,身邊則跟著兩個小孩;那抹黑影伸手摸過小孩的頭頂,在那女孩的耳邊開始吹氣。
那女孩打了個寒顫,對其它女孩說:「我突然覺得好冷。」
「妳沒事吧?妳的臉色好白喔!」
「我不知道,突然頭痛了起來!」她按按太陽穴,有氣無力的說。
「邱佳華!」柳靜言突然出聲叫住那女孩。
邱佳華訝異的看著她,眼神防備的說:「幹嘛?我人不舒服,不想跟妳說話!」
柳靜言看著她的背後,輕冷的說:「妳最好去廟裡拜拜,而且要為嬰兒立個牌位。」
邱佳華猛地停步,轉身瞪著她,臉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轉青,氣怒的低叫,「妳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小孩?!妳不要胡說八道!」
「我有沒有胡說,妳自己心裡最清楚。」
「妳……妳是暗指我……我……」
「墮胎,而且是兩次。」柳靜言垂頭看向站在邱佳華左右兩名穿著鳳仙裝的小孩。
「妳不要血口噴人!我才沒做那種事!」邱佳華看著四周好奇而停駐的同學,忍不住抖著聲說。
「有沒有妳自己心知肚明,我只是提醒妳,這件事再不快點處理,對妳的身體健康會有影響。」若非因長期未受供養導致小孩的心逐漸改變,使得本該無邪的臉孔開始變得扭曲,她也不會多事的出言提醒。
「妳好惡毒!竟然污蔑女孩子最重視的清白名譽,我跟妳無怨無仇,妳怎麼能這樣對我!」邱佳華開始歇斯底里的哭起來。
「我沒有污蔑妳的意思,只是好心提醒妳,否則遲了就來不及了。」柳靜言明白自己的好心絕無好報,無力感不禁油然而生。
「喂!這種事沒有證據,最好不要亂說!」有同學可憐起哭得梨花帶雨的邱佳華,忍不住警告起柳靜言。
柳靜言看了四周的人既驚駭又很不以為然的眼光,暗惱自己的定力不足──她早就發過誓不要再多管閒事,但往往在看到時卻又無法置身事外,只是她的好意通常得到的反應不是當她是瘋子,就是不懷好意的壞人!
下一次,她絕對不會再多管閒事了,絕對不會!
「小姐。」
嘈雜的人群中出現了熟悉的呼喚,柳靜言轉頭看向出聲者──是外公的司機。
原本看熱鬧的人看見開著名車的男子叫柳靜言為「小姐」,不禁竊竊私語起來,對學校公認的邪惡醜女的身世興起了好奇心。
「小姐,主人請您去見他。」
「我下午還有課。」
「小姐,主人請您務必去見他。」司機加重語氣。
「沒空。」她沒興趣去見一個恨她又當她是搖錢樹的人。
「小姐,請您不要忤逆主人的話,否則……」
「否則怎樣?」
「主人堅持小姐一定要到『滿園』,否則您最重要的人將會不保!」司機照本宣科的說,卻是一箭射進她的心,直刺入她唯一的弱點。
她平靜的眼中立刻翻起怒火,緊握著拳,瞪視著司機。
司機似乎對她的表情早已見怪不怪,說完話立即拉開後車門,依舊恭敬的彎身道:「小姐請。」
柳靜言深吸一口氣,眼中的情緒又在瞬間隱藏起來;她無言的坐進車內,這才發現後座已坐了一名男人。
男人的頭朝向窗外,她只能看見他束起的美麗金髮──最近她跟金髮的男人似乎特別有緣,或者該說是她開始注意起金髮的人。
她安靜的低著頭,目不斜視的盯著自己交握的雙手看,不知過了多久,車子逐漸離開市區,她感受到左方傳來的視線,不由得抬頭,一看就傻了!
是他──那個在公交車上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的俊美男子!
他的長髮紮成馬尾,為俊逸冰冷的面容增添了一股瀟灑的魅力,但令她震驚的不是他過人的美貌,而是他週身所散發出強烈的金色光暈,只是一眨眼立即隱沒,幾乎讓她要懷疑是她眼花了,卻又無意中聯想起夢中的那個人,那人也曾迸散出一樣的金光。
「你……你是誰?」
男子以湛藍的眼淡漠的看著她──
在她那張清秀的臉上爬著一道彷如染著鮮血,看起來十分駭人的紅色胎記,讓人不忍卒睹。
膽小的人因為不敢看她第二眼,自然無法發現到她有著一雙清亮且深不見底的黑瞳,挺直的鼻樑,溫潤卻略顯蒼白的唇。
她的容貌和萬千女子一樣,沒什麼特別突出的地方,但形於外的冷漠氣質與抿緊的唇,卻說明了她習慣壓抑、隱藏起自己的能力,卻又常會為了不忍而破功──就像剛才那個女孩的情況。
只是她臉上的胎記、她冷淡的態度都不足以讓她身邊的男人皺眉,反而是她纖瘦的身形教他忍不住懷疑她到底有沒有吃飯?
被他盯著看是一種壓力,柳靜言從來不曾為了自己的容貌而感到如此自卑過──在俊美如他的眼中,她該是醜陋得不堪入目吧?
看見她低下頭的舉動,他的眉頭皺得更緊,卻只是淡淡的回答她的問題。「我叫龍影昀。」
「龍影昀……」她呆呆地復誦,一直到感受到他刺人的眼神時才回過神,拍了拍阻隔駕駛座與客座中的玻璃。
玻璃緩緩下降,司機透過後視鏡問:「小姐,有什麼事?」
「龍先生是外公的客人嗎?」
「是。」
「停車,我要下車。」
「妳不想和客人同車,有什麼原因嗎?」龍影昀開口問。
「我不直接見客。」她通常都是透過照片與客人的生辰八字來看客人的運勢、流年,因為直接與那些有所求的當事人接觸,只會讓她的精神負荷過大。
「只怕由不得妳!」龍影昀淡淡的對司機下令。「開車。」
他的命令有種令人不敢違抗的魄力,司機只好迅速升起玻璃罩,繼續開車。
「我從沒看過有求於人的人,態度竟然如此的霸道。」她怒瞪著他道。
「我沒有事求妳。」他橫睨她一眼,眼中的鄙夷神采簡直教她惱怒。
「找我外公就是有求於我。」她深吸一口氣,按捺住脾氣這麼說。
「找妳的人不是我,我只是陪人來罷了。」
「那個人呢?」
「在妳外公家,我只是很好奇一個通靈的女孩有多大的本事罷了。」他勾唇淡笑,不顧她不同意的眼光,逕自點燃香煙,深吸一口,然後緩慢的吐出煙霧,嗆得柳靜言不斷咳嗽。
「你懂不懂禮貌?車內不准吸煙!」她用手捂著口鼻,另一手連忙搖下車窗。
「彼此彼此,對沒禮貌的人,我也犯不著有禮貌。」他故意朝她吐了一口煙。
雖然他的行為惡劣,但他抽煙、瞇眼、諷笑的模樣卻是充滿了魅力,教她的心臟毫無預警的亂跳,她的臉一紅。「我哪裡沒禮貌?」
「直接當著人的面說不見客,還說別人有『求』於妳,柳靜言,妳是在做生意,收人錢幫人做事,怎會是他人有『求』於妳呢?」他冷冷的說。
聞言,柳靜言的眼中閃過一絲無奈,自嘲道:「你說得沒錯,我只是在賣自己的能力,靠人吃飯罷了。」
龍影昀看見她黯淡的表情,眼一瞇,無言的伸手按熄了香煙。「妳剛才是真的看見那女孩身上有嬰靈嗎?」淡淡的開口。
她撇唇道:「是真是假又如何?反正沒有人相信。」
她的能力雖然名滿台灣,但她的名字卻是個秘密──外公向來不讓人透露她的真實身份。
「妳也知道沒有人會相信妳,卻還是做了,不就是求自己心安嗎?既然達到告知的義務,她信不信,或是有什麼下場,都不關妳的事了。」
柳靜言微微一震,抬頭看著他,他是在安慰她嗎?「嗯,所以你是相信我的能力嗎?」
「如果不信,我們也不會來了。」
知道他相信她,柳靜言的心情莫名的又轉好了。「謝謝。」
他微揚起眉,有些訝異於她的道謝。「妳剛才還在氣我,現在卻開口謝我,為什麼?」
「對不起,我承認我的態度不好,每次要去外公家,對我來說都是一種精神壓力。」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向他解釋,但說出口的確感覺輕鬆多了。
「金政軍對妳不好嗎?」藍眸盯著她,眸底蓄著一股風暴。
「好的定義是什麼?如果是衣食無虞,那他對我算是好的。」她撇唇笑。「如果是指親情撫慰,那外公對我是不好。」
「妳對每個人都會抱怨妳外公嗎?」
「我沒那麼多人可以抱怨,說實話,向陌生人吐露心情是頭一遭。」
「陌生人?沒錯,對妳而言,我的確是個陌生人。」他眼底的風暴揚起,若有所思的撇頭不再理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