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對依依不捨的戀人,他們站在那裡很久了,至少有一個小時。
侑亭自窗子往外看,酸酸的感覺在心口氾濫成災,其實她早就該知道,從姐姐搬到家裡第一天,厲平哥就對她好特別,姐姐不理人,他還是想盡辦法留在她身邊,他待在她房裡的時間永遠比待在她房裡多,他買給姐姐的東西也永遠比買給她的好。
有時候,她生氣了,厲平哥就說:「侑亭,你要懂得體諒姐姐,姐姐的媽媽不在了,你不可以鬧脾氣,要對她加倍好,知不知道?」
她不想當小心眼的討厭鬼,也努力對姐姐好啊,可是姐姐對她還是冷冰冰的,讓她好害怕。
但她對厲平哥真的不一樣,是因為厲平哥始終對她很好嗎?不知道啦,她只知道再這樣下去,厲平哥很快就會被姐姐搶走。到時候,她要怎麼辦?她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厲平哥,好想當厲平哥哥的新娘啊。
淚水滾下,她轉到窗簾後頭。如果……如果跟姐姐談判,她會不會把厲平哥還給她?她那麼凶,肯定不會吧。
「侑亭,你怎麼了?」靜雰走過來,看見女兒的淚水,訝異問。
「沒事啦!」她抹抹眼淚,轉身跑開。
靜雰看著女兒,轉身望向窗外,發現院子裡兩道親密身影,心震。
侑萱和厲平!他們什麼時候……侑萱不是對任何人都冷淡得不近人情?她明明記得,侑萱是誰都不理會的,怎麼會……
如果厲平和侑萱在一起,她的侑亭怎麼辦?侑亭那孩子從小就對厲平死心塌地,想到侑亭瘦弱的身子,她的心發慌,侑亭會受不住的,她是個死心眼。
如果她找侑萱談呢?不,那只會越談越僵,侑萱最大的快樂就是見她痛苦,痛苦……會不會這不是三角習題,侑萱毒厲平只是……報復?她怔住。
院子裡,侑萱坐在草坪上,涼風吹拂,半圓月亮在天上高高掛。
厲平很忙,本來只要陪她到家,就馬上回去工作,但今天的月色美得不像話,而且皎潔月光下,倔強的孤傲美人增添幾分柔和,美不勝收。
穿山甲的盔甲除去,刺蝟收斂了針錐,她像所有談戀愛的女孩一樣,溫馴甜美,即使她對愛情仍然不敢百分百放心,但依然陷入的感情,總是叫人身不由己。
她愛上他了,不只是喜歡,而是愛,可惜他的口風很緊,說來說去都吐不出一句我愛你,喜歡好像已經是他的底線,看來,需要更多的引誘,才能逼他把理智拋去。
「你喜歡我嗎?」
侑萱承認,自己沒有安全感,自從確定兩人的感覺叫做愛情之後,她每天都要問上幾回。
「喜歡。」厲平想也不想回答。
「有多喜歡?」她追問。
「喜歡到你用冷臉貼我的熱情,我都不害怕。」
「我已經很久沒有對你發出寒冰掌。」她斜眼瞪他,這是無妄指控。
「我知道,哪一天當你對所有人都不再發出寒冰掌的時候,我會更喜歡你。」
這是得寸進尺,是軟土深掘。
她斂眉不語。
「怎樣,不願意?」他知道她變了臉,卻仍然溫柔對她說話,因為他明白,那是個太深的傷口,需要很長的時間、很大力氣才能修補完成。
「這是勒索?」她嘟起嘴。
「你要這麼說的話,我沒意見。」他攤平兩手。
「你知不知道我很勇敢?」
「針對這點……我想,認識你的人都不會否認。」
「你知不知道,對於威脅恐嚇,我一向不放在心上。」
「我沒有威脅。」他挑出她語氣裡的毛病。
「勒索和威脅的差別在哪裡?」
「差不多了,男人向女人勒索感情,那是因為我愛她;孩子向父母親勒索關心,那是因為他愛他們;我向你勒索,對所有人付出熱情,那是因為我希望,這個世界回饋你溫情。」
「我不在乎這個世界給不給我溫情,我只在乎你。」
「我的,你已經得到了,而且我確定,早晚有一天,你會知道一個充滿善意的世界對自己有多麼重要。」
侑萱定定看他,想過半晌之後,緩緩搖頭。
「那麼固執啊?」厲平笑問,連口氣都溫柔得讓人好舒服。
「對,那麼固執。」能做到不起衝突已經是她最大能力極限,再多,恐怕只是害怕。
但……只要搬出去,所有的問題通通能獲得解決,她樂觀想。
「記不得記我們討論過,如果你每天問我喜不喜歡你,我回答喜歡就算集一點,你要集滿幾點才能換成一個我愛你?」
「一千五百點。」她回答,這是一個讓人很不滿意的數字。
「沒錯。」她今年十八歲,二十二歲是正式談戀愛的好時機,他是個做事相當有計劃的人,所以一天一點,他定下一千五百點。
「我已經集二十七個。」
「如果你願意試著對週遭的人和善,我可以打九折,用一千三百五十點來換。」
才打九折,真嘔!她板了臉,他以為仗勢著她的喜歡,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不行,戀愛初期就讓人「壓落底」,她還能出頭天?
「周厲平,請你不要對自己過度自信,說不定我集到後來,累了、厭了,就不想集點。」
她背轉過他,說過了,她是個既固執又勇敢的女人誰都別想威脅她。
厲平看著她的背影輕歎,這個女生呵,都不知道這個脾氣讓自己多吃虧。
伸手,勾住她的身子,把她拉進懷中,他自身後抱著她、環著她,輕輕地搖晃她的身體,嘴裡哼唱著一首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歌,曲子軟軟的,用他溫柔的嗓音哼出來,軟了她堅硬的背脊。
厲平安慰自己,她的剛硬是因為沒有得到太多的疼愛,往後,他會寵她、愛她,直到他的愛她的心泡得柔柔軟軟,那個時候,或許她會願意對世界和善。
厲平很忙,為了新醫院的籌備,忙到一天睡不到三小時,但再忙,他都會抽空去看侑萱的舞蹈表演。
侑萱越來越有名了,許多電視節目邀她表演,為了增加舞團知名度,她從不拒絕,即使學力測驗迫在眼前,唸書念出熊貓眼,她還是乖乖上每一個邀請節目。
這點讓厲平不高興極了,他在她桌上擺滿各種維他命和保健食品,他定時打電話提醒她吃飯,有的時候,她在練舞沒時間接聽,他就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讓管家替她把食物送過去。
她的行程很簡單,學校、舞團,除開這兩個地方,不會有第三處。
大考前夕,晚上十二點半,她還在舞團裡為下個星期的表演練習新舞,厲平終於被惹火,一口氣衝到舞團,像包粽子似地,用衣服把她整個人裹起來,丟進轎車裡。
侑萱這才明白,原來他不是不發脾氣,只是還沒把他惹到底。其實,他固執起來也滿嚇人的。
她對他撒嬌,說:「江老師對我很好,這些年,她像媽媽一樣照顧我、幫助我,我對媽媽的印象漸漸模糊了。作文簿裡「我的媽媽」,我寫的是江老師……」
侑萱的話不多,但他拼拼湊湊,拼出她對江老師的感激,江老師的栽培鼓勵、她的一路支持讓侑萱在有能力回饋時,願意付出所有力氣。
這是第一次,他看見侑萱的溫柔,原來她不是不懂感激,她也會對人好,只不過,對像不是她的家人。
聽完她的話,他沉默。
時間太晚,為了不驚動方叔叔一家,厲平帶侑萱回自己的家,他讓她吃飯洗澡,然後讓她睡在自己的床上,他的眼神不溫柔,直視她,要她在最短的時間內入睡。
隔天,他帶著電腦到考場工作,陪她在近四十度的天氣中苦熬。
大考結束,爸爸為了獎勵女兒,要帶她們出國玩樂,侑萱想也不想就拒絕了,理由很簡單——她要排舞、上電視。
於是方家三口出門,美東十二日游。
這十二天,侑萱天天在舞團裡拚命,而晚上,就會有一個裹粽子越來越上手的男人把她綁回家,他們躺在床上說話,他們去陽明山看星星、他們坐在陽台上肩並肩、頭靠頭,越來越像一對情侶。
八月初,大考放榜,侑亭考上中部的私立大學,侑萱沒有意外地進了台北市的第一學府,這讓靜雰的計劃破盤,她沒想過,把跳舞擺在第一位的侑萱,居然會考出這麼好的成績。
她本想,如果侑萱考上別縣市的大學,住校這後,和厲平拉開距離,新學校、新朋友,四年下來一切都將不同,沒想到……冥冥中的注定,誰也更改不了。
侑亭在家哭了兩天之後,決定留在台北、請家教,明年重考。
至於侑萱……靜雰決定找丈夫和她做一次深談。
全家沒有人因為侑萱的傑出優秀感到驕傲,只有厲平在第一時間上網查詢她的學校,第一時間向她說恭喜,第一時間跟她約定了五天的慶祝旅行。
厲平和侑萱去拉拉山采水蜜桃,厲平的鏡頭裡收納了她滿滿的笑容,她成天都在笑,笑得他忘記她是一個不愛笑的女生。
他們去清境農場,趕綿羊、吃烤肉,大熱的天,他們戴著超大型草帽,在太陽下嘻鬧。
他們在集集火車站拍照,他們到日月潭吃魚,他們在台南安平古堡的石階爬上爬下,興致一起,侑萱在石頭上面跳起舞,有人認出侑萱,又叫又跳,吵著要和她合照簽名,還有幾個年輕的大男生,靦腆地遞出電話,問:「我們可不可以當朋友?」
侑萱在中興林場認識一種叫做桃花心木的筆直大樹,聽著當地人的形容,她興奮得不得了,她很想要一棵會長出很多竹蜻蜓的大樹,不,不要一棵,她要三棵,一棵爸爸、一棵媽媽、一棵寶寶……
厲平看著她的興奮,理解了她對家庭的渴望。
要不是時間有限,他們打算一路玩到高雄屏東、台東花蓮宜蘭,把台灣逛一圈。
厲平的後車廂裡有滿滿的土產紀念品,侑萱根本吃不了那一堆,但她堅持要買,厲平沒意見,由著她任性,直到她說:「我要每天把它們從頭看一遍,摸一遍,就會覺得自己還在和你一起旅行,沒回去。」
她說,他笑,大大的笑容彎出一個漂亮的弧形。
車子經過桃園,睡了好一會兒的侑萱清醒,她揉揉眼睛,埋怨說:「你應該叫醒我的。」
「為什麼?」
「我睡著,你一個人開車,沒人陪你說話,不是很可憐?」
「不會。」
厲平聽見她語氣裡的關心,聽見她願意陪他辛苦,這讓他再度心情大好,其實,她並不是大家認知中那樣孤傲。
「這就是當男人辛苦的地方,為了男子氣概,再累也不能說。」她嘲笑他。
「沒錯,硬撐是一件滿辛苦的事,所以……」他眼光向她掃過。
「不要影射我,我從來沒有硬撐,我做的每件事都游刃有餘。」
「這句話就很硬撐了。」
「哪有?」
「是誰在練舞練得太累,摔到站不起來?」
他堵住她了,侑萱皺皺眉頭,沒接話。
「上星期是誰腳痛到躲在角落掉眼淚?是誰打死不去看醫生,怕趕不上兩個小時後的錄影?是誰餓到胃痛,雙手冒冷汗,還上場表演?」厲平越說越大聲,習慣性的溫柔再度失蹤。
「你怎麼知道……哦哦,江老師出賣我?」侑萱恍然大悟,但怪不得江老師,他這種溫柔男生,想套哪個女人的話還不容易。
她橫他一眼。
「有力氣怪誰出賣你,為什麼不把力氣留下來好好照顧自己?」
她橫他他才想對她丟白眼咧,以為自己年輕,身體都不必照顧的嗎?她以為太平間裡向的都是老人沒有年輕人?她沒聽過一種名為過勞死的疾病?
那天他聽到江老師說這些的時候,氣得差點沒衝進攝影棚裡把她抓出來痛打一頓。
「我有啊,你說,我這五天不是每餐都吃很多。」
「就五天,然後接下來五百天、五千天、五萬天呢?繼續折騰自己的身體?」
「放心啦,我哪活得了五萬天……」她嘟嚷。
「還說!」他的溫柔被狗吃掉了,口氣很凶。
「好啦、好啦,保證不會了,最可怕的大學聯考已經結束,我不會再忙成那樣,不必擔心。」
「最好是……」他還想繼續往下念,侑萱真心打開CD,一首曲子從匣裡流出,她細細聽著歌詞,把他的嘮叨摒除。
侑亭發燒了,剛吃過藥,毅達和靜雰坐在床邊哄她入睡,好不容易她睡著,夫妻倆輕手輕腳離開她的房間。
回房,毅達轉身,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侑亭打電話給厲平,在電話裡聽見侑萱的聲音。」靜雰說完,歎氣。
「侑萱和厲平在一起?她不是和朋友去旅遊?」
「那個朋友恐怕就是厲平。」倒一杯茶,她將水遞到丈夫面前。
方毅達接手,喝掉。
「怎麼會這樣?他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不知道,不過厲平從小就對侑萱特別照顧,我沒在意,你知道的,厲平那孩子一向同情弱者,他想保護侑萱也無可厚非。」她在他身前坐下。
「沒錯,厲平善良、富有同情心,那時侑萱剛失去母親,他自然會對她更特別。」
「我希望厲平對侑萱只是同情。」
「應該是,厲平和侑亭不是一直處得很好?何況老周也很喜歡侑亭,厲平應該知道我們長輩的想法。」
「可我擔心,厲平把我們的話當成玩笑,根本沒認真過,如果這樣的話就慘了,侑亭告訴過我,除了厲平,誰都不要。」靜雰皺著眉頭,每次想到女兒絕對的表情,都讓她心情凝重。
「我知道。」
「你想……我們要不要找厲平來談談?」
「先不要,認真說來,侑萱、侑亭都才十八歲,思想還不成熟,現在談這個太早。」
「我知道,可你也看到了,侑亭才在厲平的手機裡聽見侑萱的聲音,就急得發燒了,這種事,我們能拖,侑亭能拖嗎?」
「侑亭被我們寵壞了。」毅達搖頭歎氣,一個是獨立孤僻到不需要別人關心,一個是任性驕縱到得時時捧著哄著,這兩個女兒怎麼就不能平衡一下,別那麼極端?
「要不是她的身子差,我們也不會把她寵成這樣。」
「好吧,我們找侑萱談,先探探她的想法,說不定她對厲平根本沒意思,只是侑亭在胡思亂想,依我看她啊,她對誰都淡淡的。」
「有道理,也許她根本連想都沒想到這上頭,說不定……」話未說完,她眉頭皺了一下,她不該往這方面想。
「說不定什麼?」他追問。
「說不定侑萱和厲平在一起,只是為了報復我。」
她不知道六歲的孩子這麼能記仇,她曾經想過,只要真心真意對待侑萱,將她視如己出,他們會成為美滿的一家人,沒想到侑萱這麼倔,十幾年來,始終清清冷冷,對她的努力視而不見。
盧律師說,她母親的死亡帶給她太大傷口,而當時,她最需要依靠的父親又不在身邊,所以必須很多的時間才能復元。
可是,十二年過去,這不是短時間啊,她知道,侑萱仍然把自己當成壞女人,對於侑萱,她早就心灰意冷,只能期待她快點長大,嫁出去,徹底離開自己的生活圈。
「不會的,你不要想太多。」
「我也希望是自己多想,可是侑萱的眼光……我實在沒辦法想得太單純。」她親眼看見侑萱刻意在侑亭面前牽厲平的手,那時,她帶著挑釁眼神。
「好了,想什麼都是多餘,一切等侑萱回來再說。」
侑萱的快樂在父親和林靜雰走進她房裡那刻停止,她板起臉孔,靜靜與父親對視。
她知道父親對自己有濃烈的罪惡感,知道父親想盡辦法要打進她的世界,讓兩人成為貨真價實的父女,只是……他放棄了她給的機會,就該和厲平一樣自己創造機會,或許他忙,或許他放棄得太早,總之,他們已經很難成為真正的父女。
「侑萱,我們談談好嗎?」
她不置可否,轉身。
毅達和妻子跟在她身後進房,房裡,行李箱打開,她正在整理自己的衣服,東西擺了滿地,還是管家媽媽幫她搬了三趟才搬完的。
「旅行好玩嗎?」毅達問,是關心還是客套?侑萱聳了肩膀,當作回應。
「你這幾天去哪裡?」
她不想回答的,但想起厲平的話。
如果你試著對週遭的人和善,我可以打九折,用一千三百五十點來換。
也許,她可以靜下心和父親對完話,然後打手機,向厲平邀功,要求他在換季之前先打婦折,想起厲平,她在背著父親的角度裡,輕輕笑開。
深吸氣,侑萱猛地轉過頭,回答,「拉拉山、三義、清境、集集、布袋、台南。」
怎樣,她的回答很有誠意吧,而且她的臉上沒有忿忿不平,這種態度稱得上和善了吧。
「你……自己一個人去的?」靜雰問。
「不是,和朋友一起去。」她勉強自己正視靜雰。
「哪個朋友?」毅達追問的口吻有幾分急促。
侑萱的眼光轉向靜雰,她望住地板,不敢回看侑萱。
她懂了,他們是來攤牌的。
「很重要嗎?」嗤笑一聲,態度丕變,她拿不到九折了。「什麼時候起,你開始關心我的朋友?」
「侑萱,爸不曉得你的交友狀況,我以為除了舞團的江老師和幾個舞伴,你大概沒什麼其他朋友。」
「我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孤僻。」她反口,豪豬的銳刺張揚,她的嘴角掛起招牌冷笑。
「我沒指責你孤僻。」
「很好。」她點頭,反被動為主動,口氣不友善,「我們要繼續繞圈子說話嗎?說吧,特地來找我,有事?」
「侑萱……」毅達攏起雙眉,因為女兒驟變的態度。
「你是不是想探聽我和誰出去玩?我沒什麼好隱瞞的,我和周厲平出去,五天四夜,我們玩得很盡興。」
雙手橫胸,豁出去了,她挑起眉頭,想看他們要怎麼接下去。
「侑萱,你知道厲平和侑亭兩個人……」
她截下靜雰的話,不讓她往下說。
「兄妹感情?我知道,厲平告訴過我了,不然我不會同意和他交往,你們應該很清楚,我有多痛恨「第三者」」她把那三個字講得咬牙切齒。
靜雰因她的話,羞慚低頭,不管過再久,她都無法洗刷自己在侑萱心中的角色?
「你們在交往?」毅達的音調揚起。
「不行嗎?我年滿十八,交交男朋友沒什麼大不了。」她討厭父親的語調,討厭林靜雰臉上的驚惶,好像她和厲平交往是多麼十惡不赦。
「是沒什麼大不了,但為什麼對象是厲平?你明知道厲平和侑亭……」
「那只是你們的一廂情願吧,有沒有人問問厲平的意見?」她確定再確定過,厲平對侑亭,除哥哥對妹妹,沒有其他感覺。
「這種事不必問,我們從他們小的時候就說定。」
「是我走錯時代,還是你們腦袋有問題,什麼時候還流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侑萱抬高下巴、冷笑。
「不管如何,你都不應該搶妹妹的男朋友。」
好笑,男朋友可以自己說了算?何況……「為什麼不能?看到別人的丈夫,喜歡都可以搶,男朋友算什麼?」
她目光直射靜雰,鄙夷表露無遺。
「果然是因為我。」靜雰歎氣,她走到侑萱面前,拉起她的手,「如果你恨的是我,就懲罰我吧,別欺負侑亭,她還小,身體又不好,禁不起的。」
欺負?好大一頂帽子,做賊喊抓賊,這是什麼世界?
侑萱甩開她的手,寒聲道:「我能懲罰你什麼?我的母親已經被你逼死,我的父親被你佔走,你的幸福美滿是用我的不幸去交換,懲罰你?我哪來的能力。」
「你的母親是生病死的,不是被靜雰逼死。」毅達道。
「對,骨癌,我清楚得很,你知不知道一個理論?為什麼人會得癌症?很簡單——負面情緒的長期累積,她的負面情緒是誰造成的,還需要我點名?」她逼視靜雰。
她被侑萱的仇恨表情嚇著,連退三步,「原來你這麼恨我?」靜雰的聲音微微顫抖。
「是啊,沒錯,恨透了。」她走到窗邊,嘴角泛著無情的冷笑。
其實,好並沒有自己想像中殘酷,當她看見方侑亭躲在花園裡暗地飲泣時,心中很不舒服,她也有罪惡感,也有衝動想要解釋一切,但……不是在這種狀況下,林靜雰和方毅達沒有權利批判她。
侑萱的冷笑讓毅達想起那個六歲女孩的仇恨眼神,想起她爬上床,小小的手臂環起她母親的脖子,柔聲說:「媽,不怕,侑萱不離開你,侑萱馬上長大了,我會照顧你。」
從那個時候,他就失去一個會在她懷裡撒嬌的女兒,得到一個想盡辦法要替母親討回公道的女兒。
「所以你故意和厲平在一起,企圖用傷害侑亭來報復我?」靜雰問。
不是!你沒那麼偉大,偉大到我得用愛情去交換一時痛快,侑萱在心底回答。
但不叫人看穿的侑萱,卻刻意裝出勝利者的礙眼驕傲,默認了她的指控,她要林靜雰為女兒失去男友而負責。
靜雰是女人,觀察入微是她的人格特點,她一眼就看出侑萱的表情叫做偽裝。
心寒透了,她徹底明白,侑萱不是報復,是真心愛上厲平了。
如果她和厲平是真心相愛,那麼,不管是誰都無法將他們拆散,她在愛情面前臣服過,明白愛情的力量有多可怕。
但這樣的話……她的侑亭怎麼辦?靜雰想起侑亭哭號著抱住她說,沒有厲平的話,她一定會死,怎麼辦?侑亭比她的生命更重要啊,她怎能眼睜睜看著她枯萎?
侑萱背靠落地窗,清冷地望住父親,她等 著看父親要如何處理,看他要怎麼偏頗侑亭,把厲平從一個女兒手裡搶到另一個女兒手裡。
「侑萱,你明知道侑亭的心臟不好,她沒辦法接受這個。」靜雰說。
她刻意強調侑亭的身子弱,刻意在丈夫面前把事情引導到復仇上面,刻意抹殺侑萱的真心意。
她很壞、很自私、很過份,所有的錯都是她,她該下十八層地獄,罪,就讓她來擔吧,只要她呵護了一輩子的侑亭好好的,她願意承擔。
侑萱又想冷笑了。所以呢?因為她的心臟太好,就該退出兩個女人的戰爭?對不起,她和方侑亭的交情,沒有深到必須為她做這種事。
「侑萱,傷害侑亭會讓你感到快樂嗎?」毅達無力問。
「不會,但可以讓你們感到痛苦。」她回答冷酷,即使非常清楚自己和厲平在一起,不是為了讓誰痛苦。
「這樣做,你不會得到幸福。」毅達緩緩搖頭。
「無所謂,反正我的幸福早就被你們聯袂摧毀。」
「侑萱,侑亭是你的妹妹,要是她因為你而死,你會一輩子良心不安。」
「我媽媽因你們而死,請問,你們一輩子良心不安了嗎?」她輕笑反問。
「沒錯,我們良心不安。」
「是嗎?怎麼我看起來,你們幸福得沒話講?」侑萱輕嗤一聲。
毅達看著侑萱,沉重的哀愁油然而生,他是做了什麼,竟把一個甜美懂事的乖女兒變成這個樣子。
「侑萱,放手吧,你會後悔的。」他歎息。
她回答父親的,是一聲輕蔑的笑。
這天過後,侑萱旁若無人的幸福著,她每天和厲平出去,就算厲平再忙,她也成天黏在他身旁,她故意張揚著自己的幸福,故意忽略侑亭的病容,她是個反骨的女孩,別人越是阻止她做的事,她越要做得明明白白。
厲平也發覺侑萱不同,不知道她為什麼緊張,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會突然表現親密,直到靜雰和他深談過,他的心沉了下去。
他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靜雰阿姨,但她的話已然在他心底烙下痕跡。
他一面告訴自己,要對侑萱多幾分信心,一方面卻看著她的過度刻意,隱隱不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