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權宙病了。
自從他單獨前往美國加州,見了那名叫麥可的中年華裔男子之後,一回到台灣就開始不名原因的發燒、嘔吐、渾身無力。
當晚直接從公司被送進急診室,昏沉不振好幾天,卻連權威名醫也查不出原因。
貴賓病房外,除了公司裡幾位老臣不眠守候之外,平常最貼近邢權宙的秘書——夏靈,也不眠不休留守在醫院很多天了。
一家大型上市公司的總裁生了重病,而且還病得莫名其妙查不出原因,這等非比尋常的大事絕對要封鎖消息,以免外界誇張負面的新聞打擊股價。
「是,老夫人,您別擔心,我們一直都在密切注意……是是,我知道,醫生很盡力在調查病因,一有新的消息我會馬上讓您知道。」
夏靈戒慎恐懼,躲在病房走廊外小聲講著手機,只因對方是邢權宙的奶奶,她講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夏靈都格外斟酌注意。
「啊?什麼?」似是聽到老太太下了什麼叫人意外的指令,夏靈失控地揚高音量,「您是指那位童小姐?」
「我知道……我知道,只不過,現在這種情況,好像不適合讓她過來……」
夏靈愈聽臉色愈難看,卻不能拂逆邢老夫人的意思,勉強答應:「好,我盡量試試看。只是,如果她不願意,我們也不能強迫人家。」
「是是,我馬上去處理,您放心,我會把人帶到。」
一通電話講得她臉色又青又白,夏靈將手機合上收進包包裡,推門進入病房內。
躺在病床上的邢權宙仍沉沉睡著,他根本不像病人,外表看上去他只是疲憊地睡著了而已。
夏靈揪起眉心望著他,表情痛苦地在他耳邊問:「邢老夫人要我去找童小姐過來,你真的要見到她才願意醒過來嗎?」
「……嗯。」本來動也不動的邢權宙開始痛苦皺眉,薄薄雙唇溢出低聲呢喃:「妍葳……我弄錯了,對不起……」
「你們之間到底是怎麼了?那女人究竟施了什麼巫術,怎麼會把你弄成這樣?」
聽到邢權宙在昏迷中還聲聲呼喊童妍葳的名字,夏靈整顆心碎成一片片,她忘記之間的身份,竟失控在總裁大人的病床邊厲聲質問。
「對不起,我真的……對不起……」邢權宙閉眼呻吟,好像陷在痛苦惡夢中嚶嚀不止:「不要走啊!妍葳,我錯了……不要走……」
「哼!我才不信那女人有什麼天大本事,權宙,你別被童妍葳的迷魂術給迷暈了,請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夏靈不死心地企圖喚醒邢權宙。
「夏秘書!」聽到夏靈失控的怒吼,邢權宙的主治大夫寒著臉進來,不客氣對夏靈下達逐客令:「這裡是病房,請你不要打擾病人休養。」
「對不起。」回過神來,夏靈不敢抬頭看面色鐵青的主治大夫,「不好意思,我、我先出去了。」
衝出病房,夏靈陷入天人交戰:她不想去找童妍葳,即使病中的邢權宙思思唸唸的只有她一個人,但好勝心強的她,卻不願意認輸,偏偏邢老夫人千交代萬交代,她又不能不去。
唉,現實總是殘酷的,夏靈理性思考過後決定向現實低頭,畢竟她不想失去這份高薪穩定的工作,為了五斗米,再痛再不願還是得硬著頭皮去。
欣凱音樂中心。
金采燕興高采烈地拿著報表過來。
「妍葳,報告你一個好消息,上個月我們每個音樂中心的招生更加熱烈了喔!」
「真的嗎?」正拿著琴譜準備上課去的童妍葳綻出許久未見的燦爛笑容,「太好了,這樣我們是不是有盈餘了呢?」
「嗯嗯,這是當然的。」金采燕把營業報表秀給她看,「你看,光是上個月就有近百萬的盈餘,很多老師都喊著上課時數太滿吃不消呢!」
「真的不行的話,就多聘些老師吧,學生的權益要照顧好才是最重要的。」童妍葳囑咐道:「對了,明天有空的話,陪我去趟銀行。」
「去銀行?做什麼?」
「匯錢。」童妍葳淡淡回答:「我想把落在「威遠」的股份買回來,欣凱是我一手創立的,我不想讓別人分享。」
「可是股份轉讓不是單方面的問題,必須取得邢權宙的首肯才行……」金采燕分析道:「不如你跟他約個時間談談,看怎麼處理比較妥當,光一個匯錢的動作是買不回股份的。」
「我不想跟他見面。」童妍葳一提起他,亮麗臉龐的笑容瞬間凍結,「之前欠他多少錢,我們照價匯給他就是了,就算多加點利息也沒關係。」
「唉,私人債務可以這麼解決,但公司股份不能這樣做。」金采燕拍了拍好友,「沒關係,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好了。你先去上課吧。」
關於邢權宙的事,金采燕識相地不多問,總是童妍葳嘴上什麼都不說,她也看得出來落落寡歡的她始終沒把那男人放下。
「好吧,行政方面你比我在行,我還是乖乖負責教琴就好。」
「嗯,放心交給我吧。」金采燕怔怔望了她半晌,欲言又止:「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該不該問……」
「什麼事?」童妍葳溫柔笑了笑,「我們是好朋友,你說話幹嘛這麼見外?」
「呃,我聽說,童伯伯人沒事了,現在在台灣?」
「是啊。」童妍葳露出欣慰表情,「真是老天保佑!我爸好好的回來了,他現在留在南部一家禪院靜養,等他休息夠了就會回台北了。」
「那真是太好了!」金采燕拍著胸脯歡喜道:「最主要是人沒事,其他都好說。不過,我看到報紙上寫說……」
「啊!時間來不及了。」阻斷金采燕的話,童妍葳的表情顯得有些不自然,「我先去上課了。」
不待金采燕反應,童妍葳轉身離開,水亮眸中有著掩不住的落寞,比起之前更消瘦的身子、更多的歎息……金采燕全看在眼底——
自從童妍葳回到音樂中心正常上課之後,金采燕不是沒發現她的改變,總感覺雖然帶著爽朗的笑臉,但靈魂是空的,似乎是遺落在哪個地方。
而且,她絕口不提邢權宙,每次問起他,金采燕總要挨她的白眼。
「唉,誰來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金采燕自言自語走到座位旁,攤開當天報紙,斗大的新聞標題再度引入眼簾——
威遠集團再添生力軍 宣佈併購本土石材公司
童家的公司被邢權宙併購了?怎麼會這樣啊?
金采燕想不明白,既然童伯伯已經回來了,為什麼還會把一生的心血讓邢權宙呢?
之前好似在談戀愛的童妍葳和邢權宙是為此事翻臉的嗎?
望著標題搖了搖頭,她衷心希望邢權宙這個「極品」男人最終能歸童妍葳所有,千萬不要落在別的女人手上!
然而,就她對童妍葳的瞭解,目前最好是閉上嘴,不要多管閒事最安全。
醫院門外。
「夏小姐,你到底在幹什麼?」被強押上計程車的童妍葳,此刻正被夏靈拉下車,「為什麼要硬逼著我來醫院?我還有課要上耶!」
「反正你跟我上去就知道了。」夏靈冷著一張臉,並不想多做解釋。
「放開我!」童妍葳氣壞了,甩開被緊箍不放的手,「你憑什麼像押人犯似的,把我押到這裡來?你們威遠的人怎麼個個都像強盜啊?」
「童小姐,請你說話客氣一點。」被說成強盜,夏靈也火大了,回嗆道:「你以為我很喜歡見到你嗎?拜託!如果可以選擇,我連聽都不想聽到你的名字。哼!要不是有人病到快死了,說非見你不可,偏偏我又是領那個人的薪水,要不我才懶得跟你囉嗦。」
「病得快死了?」童妍葳肅起臉,急切問:「你是說誰?」
「幹嘛明知故問?我的主子是誰你會不清楚嗎?」夏靈一臉妒嫉,怒道:「快走啦,不要在這裡廢話了。」
夏靈急呼呼地拉著她往醫院裡走,搭上專屬電梯,來到最高樓層的貴賓病房。
「邢先生,我把童小姐帶過來了。」夏靈寒著臉先對躺在病床上的邢權宙報告,然後才轉頭對童妍葳低語警告:「邢先生從美國回來之後,就一直昏昏沉沉的,幾乎沒有清醒過,現在連醫生都查不出病因,所以你最好別再火上加油的刺激他。」
「妍葳……你來了?真的是你嗎?」原本躺在床上渾渾噩噩的邢權宙真的有反應了,他虛弱地睜眼睛,蒼白面容看得出來他真的很不舒服。
「我先出去了。」夏靈識趣退下。
「你、你……怎麼……」童妍葳動也不動地立在床側,被他病弱的樣子嚇到,在她的心目中,邢權宙始終是堅強壯碩,什麼也不可能擊倒他的,怎麼會變成這樣子?
「我錯了,錯得好離譜,真的好離譜……」邢權宙眼中儘是脆弱,像個無助孩子似的,渴求她的安慰,口中喃喃低語:「你原諒我好嗎?妍葳,求你,我不知道事情竟然是這樣……我、我該死。」
「別說了,你看起來很不好。」他的脆弱和他不明所以的懊悔讓她很心痛,童妍葳不習慣看到這樣的他,很不習慣。
「我誤解你的父親,又重傷了你,我真的好後悔,對不起……」握著童妍葳的手,邢權宙將臉靠在她的掌心,細細親吻。
童妍葳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相信是父親提供的線索讓他找到真相,然而已發生的事情不能重來,就算心中深深刻印著他的身影,她也很難接受他的感情了。
「先把身體養好,好嗎?」童妍葳摸摸他的頰,明顯消瘦許多,可見他所受煎熬之深,令她禁不住哽咽,「你、你不該是這個樣子,這樣子……讓人看了好難過。」
「妍葳,求你不要離開我……」邢權宙側過身子,伸出手臂環抱她,「給我機會,讓我好好補償你,好好疼愛你,不要離開我……不要……」
「這……你先專心養病,其他的……等你病好了再說吧。」童妍葳想推開他,但實在不忍心,他看起來真的好虛弱。
只是,為什麼他需要溫暖和擁抱時,自己就該無條件供給呢?
「你休息吧,我改天再來看你。」明知道自己無法對他狠心,無法將他從心裡屏除,但童妍葳仍賭氣的抗拒。
「不!不!我要你,我需要你。」孩子似的霸道又發作,邢權宙死命抱緊她,不肯放她走。
「你不要這樣子!你放開我……」童妍葳又氣又急,又不知該拿他怎麼辦?
「你們兩個都給我安靜點!」
一道低啞老成的嗓音在偌大病房內響起,讓爭執中的兩人頓時怔愣住了。
「奶奶……您怎麼來了?」虛弱的邢權宙看著落座沙發的老奶奶,眉頭不由自主地蹙緊。
「奶奶?」童妍葳看著坐在沙發上的老太太,遲疑著。
「對,我是權宙的奶奶。」邢老太太精銳的眼光落在童妍葳身上,微笑道:「你就是童家的小丫頭吧?」
「是的,我叫童妍葳。奶奶,您好。」童妍葳有禮地向老奶奶鞠躬請安。
「唉,有些事,我實在難以啟齒,但是……為了你們兩個,我只能拉下老臉,把事情的真相說清楚,免得悲劇又重演在我寶貝孫子身上……」
「奶奶,由我來跟妍葳解釋就可以了,您……」
「不行!我得為我愛面子又自私的個性付出該付的代價。」邢老夫人堅定道。
看著一頭霧水的童妍葳,老奶奶緩緩起身,走到她面前,深摯誠懇地對她鞠躬,「丫頭,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嗚……都是我,是我不好,才讓權宙受這麼多苦,又連累了無辜的你,我向你道歉,奶奶跟你說對不起,你一定要原諒權宙,他是個可憐的孩子啊……」
「奶奶!」邢權宙虛弱地下床,趕忙向前攙扶奶奶。
「奶奶!您別這樣,我承受不起啊!」童妍葳嚇呆了,一向高高在上的邢老夫人,居然老淚縱橫地向一個小女孩認錯道歉,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不,我一定要把話說清楚,奶奶年紀大了,再活也沒多久了,我不能再為了一己之私,害得孫子失去幸福啊!」
「奶奶,您先坐下來。」擔心奶奶情緒太過激動,邢權宙將她扶到沙發坐下,安慰道:「奶奶,我會盡一輩子的力量補償她,一輩子都疼愛她,您不要再自責了。」
「不,如果我把真相告訴你,你也不會闖下這麼大的禍,不是嗎?」老奶奶握著孫子的手,另一手牽著童妍葳,沉重道:「其實,我早就知道自己的兒子不喜歡女人,他只喜歡……男人。當時,我死也不肯接受這樣的事實,硬逼著他娶妻生子,甚至不惜製造許多假象,讓外界誤以為雲荷和童震雄有曖昧關係……所有的悲劇就是從這裡開始的……那位王麥可先生,是權宙爸爸在紐西蘭合夥人的哥哥,唉,也即是另一半的哥哥啦,權宙是透過他知道了一切……總之,這一切都怪我,我要是有勇氣說,也不會傷害那麼多無辜的人。」
「奶奶?」訝異看著老奶奶,童妍葳沒想到最後追出的「真相」如此駭人。
原來,邢力宇外面的對象是個男人?怪不得傳統保守的邢老夫人會無法面對。
「我媽是被寂寞委屈與痛苦逼死的。」邢權宙悔恨不已,淚流滿面。
「不,雲荷是被我逼死的。」老奶奶也哭了,「是我對不起雲荷,我不該逼她嫁給力宇,才會造成這樣的悲劇。」
「奶奶,您別傷心了,一切都過去了。」童妍葳為老奶奶拭淚。
「過不去啊!傻孩子,這輩子我都必須承受良心的譴責啊……」老奶奶玉說愈傷心,「老奶奶今天會選擇親口說出實情,就是希望能求得你的原諒,不要讓我的罪孽加深,否則我真的沒臉活下去了……」
「奶奶,您別這麼說!」老奶奶的誠懇請求讓童妍葳進退兩難。
見到童妍葳有所猶豫,邢老夫人繼續懇求道:「丫頭,老奶奶求求你了,原諒權宙吧,奶奶看得出來他是真心喜歡你,沒有你,他會很痛苦的。」
「我……」急轉直下的真相令她震撼不已,一時間,她不知該如何反應。
「丫頭,你要怎樣才肯原諒權宙,只要你說,老奶奶什麼都可以答應……」老奶奶憂心不已,把邢權宙的手覆在她手上,「沒看到你們有圓滿的結局,奶奶真的會死不瞑目啊!」
「奶奶,您別這麼說。我、我答應您原諒他就是了。」童妍葳深深感動了。
高高在上的老夫人都願意低頭認錯道歉了,作為晚輩的,還有什麼不能擔待的呢?
何況,邢權宙也是受害者,他也在真相披露之後深陷痛苦啊!
事情對錯早已不重要了,往後的幸福美滿才是他們該勇敢追求的。
童妍葳當著老奶奶面,牽起邢權宙的手,綻開微笑,「奶奶,您不要擔心,我們以後一定會開開心心的。」
「好好!太好了。」邢老夫人終於破涕為笑,舒展開的眉頭可見心中掛礙已除,「你真是個乖巧的好孩子,我們權宙的眼光果然不錯,我要馬上幫你們籌備婚禮。」
「啊?婚禮?」這下童妍葳又被嚇到了,「這、這會不會太快了?」
「不會!我還嫌太慢了。」邢權宙溫柔地將她擁進懷中,「我巴不得現在就去公證,立刻讓你成為我的妻子。」
「呵呵!很好很好,年輕人就該積極點。我看不如這樣吧,明天就讓妍葳搬來家裡,我也好有個伴。」
「對對!奶奶英明!我贊成。」邢權宙開心地在她頰邊烙下一吻。
「什麼?搬去你家?」童妍葳咋舌,「可是,你的病都還沒好啊?」
「他呀,得的是心病,現在抱得美人歸,什麼病都好囉。」
老奶奶笑得超開心,埋藏在心中多年的疙瘩終於化解,陰暗多年的心房再度照進陽光,感到無比舒暢啊。
「還是奶奶瞭解我。」邢權宙喜孜孜把身邊的童妍葳打橫抱起,在房裡繞圈,「瞧!我身強力壯,哪裡有病啊,哈哈哈!」
「喂!別鬧了,這裡是病房耶。」童妍葳羞紅臉,小聲制止,「快放我下來啦。」
「不要,我就要這樣抱著你。」邢權宙調皮地坐著鬼臉,「一輩子都不放手了。」
「唉,真受不了你。」童妍葳嬌嗔一笑,但他的霸道卻化作一波波的甜蜜滋味注入她的心房裡。看著他含情脈脈的眼神,童妍葳深信,她一生的摯愛——邢權宙,會帶給她一輩子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