億萬小嫩妻 第三章
    事情比想像中的複雜。

    站在太陽底下,童妍葳覺得頭好暈好暈。

    到底哪裡出了問題?怎麼就找不到最源頭的負責人?

    她拿著劃了又劃的筆記本,上頭的電話一個轉過一個,原本自稱負責「幸福小城」租賃事宜的人,推說押金的事不歸他們所管,給了另一個單位的電話,當她打過去問,對方又推到另一家建築公司。

    依照最後得到的地址,她來到市中心一處銀行大廈,搞不清那究竟是什麼單位,為了盡早解決押金的糾紛,童妍葳帶著一肚子狐疑和恐懼,直接搭上電梯,上到最頂樓。

    「請問……」冰冷的玻璃自動門大開,童妍葳勇敢踏進去,開口詢問。

    「妳總算來了。」一道低沉帶著冰冷,卻十分熟悉的嗓音在偌大空間響起。

    「你?」蹙起眉心,童妍葳定睛看著前方背對她站立的偉岸男子,似乎有些眼熟。

    「呵呵,是我。」身形偉岸的男子翩然轉身,瀟灑露齒而笑,「很高興在這裡見到妳。」

    「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乍見男子清楚的面容,童妍葳著實嚇得倒退好幾步,不可置信搖了搖頭,「我是來談音樂中心押金的事情,跟你有關係嗎?」

    「當然有關。」揚起俊眉,刑權宙得意笑了,「幸福小城是我旗下建設公司所蓋,而我,是妳的新房東,我有權利,同時也有義務,必須向妳追討押金。」

    「我不相信!」搖了搖頭,彷如墜入千尺深淵,童妍葳迷惘極了,「你家不是開航運公司的嗎?你家大業大,而我只是個小小的鋼琴老師,你何苦為難我?」

    「不管妳信不信,這已經是既定的事實。」刑權宙揚了揚手上的文件,「這兩千萬妳打算怎麼處理?」

    「當初我跟房東簽約時,根本沒提到押金的事情。」童妍葳想到就火大,再也忍不住地吼道:「現在我們房子都裝潢好了,樂器也買齊了,學生都招完了,你才說要付押金,未免太不講理了!」

    「別激動。」見她氣到直發抖,刑權宙向前握住她的手,「我們坐下來慢慢談。」

    「放開我!」用力甩掉他的手,童妍葳瞠大美目,瞪住他,質問:「這一切都是你精心設計好的,對不對?是你先挖好這個大坑讓我跳,為什麼你要對付我?」

    「來,坐好。」再一次,刑權宙上前握著她的手,安撫她坐下,「坐下來,慢慢談。」

    「為什麼?你告訴我為什麼?」童妍葳坐下了,卻控制不了情緒,「我根本不認識你!我沒有什麼地方得罪你啊!」

    「童小姐……」眼神落在她慌張混亂的臉上,刑權宙不疾不徐的語氣問:「請問,妳對妳父親瞭解多少?」

    「我父親?怎麼又扯上我父親?」忿怒加上不解,童妍葳忍不住握緊了拳頭欺身向前,「我的事我自己解決!從我第一天開音樂中心開始,一切大小事情全由我童妍葳承擔,你有什麼不滿,儘管衝著我來就是了。」

    激動握緊的粉拳幾乎抵在他勇壯胸襟,刑權宙動也不動,冷眼瞅著張牙舞爪的小女子,沒料到渾身散發優雅氣質的她會有如此激狂的一面。

    的確,十分令人訝異。

    邢權宙輕扯動臉部肌肉,像微笑,又似嘲諷,低吹了聲口哨,譏道:「呼!真叫我大開眼界!我以為……妳這雙纖細柔嫩的小手只會用來彈奏美好樂章,呵呵,可從沒料到……它會捏成硬拳頭頂在像我這樣的大男人胸口。別忘了,妳是鋼琴老師,可不是女打仔。」說著,他迅速伸出大掌包覆她的小手,「凡事好商量,何必動氣?」

    「廢話少說,請你取消這兩千萬的押金。」用力想抽回手,卻讓他緊拉不放。

    一股淡淡悠遠的男子氣息在她鼻息間襲掩而來,彷彿來自大海和森林,幽遠而清晰,深沉而帶有力量,來自大自然的召喚,她輕咬粉唇,蹙起眉心,極力推卻這股叫人難以抗拒的魅惑。

    「放、放開我!」默默屏住呼吸,她不願再讓他的氣息入侵,漲紅臉低吼:「剛剛我說的話,你聽清楚沒有?一開始就沒說要收的押金,現在也不該收。」

    「收不收不是由妳決定。」邢權宙暗沉嗓子答道:「本來就欠我的,當然要還。」

    他銳利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住自己,童妍葳讀出他深瞳底不斷噴出的忿恨岩漿──他恨她?為什麼?

    「我想,你一定有什麼事情搞錯了。」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童妍葳認定他一定有什麼事誤會自己了。「你是不是以為,我們之間有什麼仇恨?」

    「不是『以為』,是千真萬確有。」邢權宙答得很爽快。

    「不可能!你搞錯了。」搖頭再搖頭,童妍葳不相信。

    「或許,妳該找機會和妳父親仔細談談。」邢權宙深意眸子不放過她,緩言說道:「就提這兩千萬的事吧,看他怎麼回應。」

    「他出差去了,現在不在台灣。」撇開臉,不想再面對他彷如利刃的黑眸。

    「呵呵,真是好興致。他老人家不知道一場人生大災難就要來臨,還有閒功夫出國!嘖嘖嘖,沒想到,童震雄除了在自家妻女面前扮好爸爸、好老公的演技一流,大難臨頭時的臨陣脫逃功力也是一流的呀!」

    「什麼演技?什麼大難?什麼臨陣脫逃?」他說的每句話都帶刺,童妍葳愈聽愈不悅,火氣一再往上飆,「你憑什麼批評我爸爸?」

    「我說的都是事實,是妳一直活在童話夢幻世界,搞不清現實真相罷了。」

    「我真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天呀!我怎麼會這麼倒霉?怎麼會遇見你這個瘋子!你是瘋子!瘋子!」

    雙手抱住頭,童妍葳無法和他再繼續溝通下去。

    「童小姐,我們再這樣雞同鴨講吵下去是不會有結果的。」邢權宙見她情緒波動大到近乎崩潰,一時同情心起,伸手扶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公事公辦吧,既然無法達到共識,直接循法律途徑解決最好。」

    「你斗不倒我的。」直起身,童妍葳虛弱蒼白的臉色朝向他,氣虛道:「我會找律師,你等著。」

    「好,我等著。」依然不動如山,邢權宙扶在她手臂上的掌心倏地來到她尖俏下巴,輕佻道:「我會一直等著,還是那句老話,不用多久,妳會來求我,一定會。」

    「哼!別做白日夢了。」揮開他的手,童妍崴恨恨回道:「我寧可去見鬼也不願再見到你!」

    罵完,童妍葳頭也不回往外跑,她真是厭憎這男人!

    即使他渾身上下充滿男人魅力,但他帶給她的無盡壓力卻不是「憎恨」所足以形容,一想起他,她的心似有一爐滾水在沸騰,恨不得把他丟進熱鍋裡滾!

    *****************

    陽明山,邢家別墅。

    「你最近到底在忙什麼?好幾天都不見人影?」

    刑家老奶奶喝著人蔘雞湯,對著餐桌上不發一語的刑權宙發牢騷:「我啊,打了好幾通電話,秘書都說通知過你了,怎麼我連一通回電都沒接到?」

    「最近公事忙。」舀起一口湯,刑權宙語氣淡然答道。

    「哼!忙個鬼!」不屑地啐了孫子一口,老奶奶抱怨:「我啊,再活都不知道能有幾天了,想跟孫子一起吃頓晚餐,說幾句話都那麼困難,真不知道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生了兒子不順我的心,孫子也跟他老爸一個德性。」

    「奶奶,我這不是來陪您吃飯了嗎?」刑權宙就是知道老奶奶愛唱哭調仔,才會千方百計躲著,不想跟她老人家面對面。

    「唉,我說啊,你年紀也不小了,哪時候認真交個女朋友,帶回來讓老奶奶看看呀?」

    「姻緣的事,可遇不可求。等我遇到命定的另一半,一定會帶回來給您老人家看看的。」巧妙閃閉敏感話題,刑權宙放快咀嚼的速度,打算趕緊吃完走人了。

    「又來這套。」邢老奶奶低聲啐道:「說了幾年了,連個影子也沒有。你不認真去追求姻緣,它怎麼會自己從天上掉下來?」

    「會啦會啦,等我這陣子忙完一定好好去找。」順著老人家的話,邢權宙「認真」敷衍,「奶奶,您就放寬心,時候到了擋也擋不住的。」

    「說真的,我覺得你那個秘書挺不錯的。」不想再被孫子糊弄過去,老奶奶執著她的見解,「別再東找西找了,眼前這個夏靈人品好、樣貌也不錯,說話輕聲細語的,以後一定會是個溫柔的好太太。」

    「奶奶,您別亂開玩笑了。」苦著臉,邢權宙耐著性子安撫,「夏靈是我的下屬,公事歸公事,我不想和私事混在一起。再說,我也一直把她當同事看待,根本沒有別的感覺。拜託您,這事就在我們餐桌上講講便罷了,您可千萬別在人家面前提起,很尷尬的啊。」

    「誰叫你不趕快找個好女孩安定下來?要是哪天我等不及了,我就直接打電話跟夏小姐說。」

    「說?您要說什麼啊?別鬧了好不好?」放下碗筷,這頓飯他已經吃不下去了。

    「總之,你別再拖三阻四的,快點給我們邢家娶個好孫媳婦兒回來就對了。」

    「唉。」搖搖頭,邢權宙從座位上站起來,沮喪道:「奶奶,我吃飽了,您慢用。」

    「對了。」老奶奶突然想起什麼,表情嚴肅對孫子說:「過兩天是你媽的忌日,別忘了到山上去看看她。」

    「……再說吧。」低下頭,邢權宙刻意躲避老奶奶的關愛眼神,敷衍道:「沒事的話,我會去。」

    「你說什麼鬼話?什麼叫沒事就會去?」邢老奶奶嚴厲道:「她不是別人,是懷你生你的親生母親啊!」

    「好好好,我會去。」見老奶奶愈說愈激動,邢權宙立刻應允:「我答應您,一定去看她,好嗎?」

    「你不是為了我才去,這本來就是你為人子女該盡的責任。」

    「是,我知道。」點點頭,就算他心中不認同奶奶的話,為了不刺激她老人家,邢權宙表面上還是依順老人家的意見。

    回到樓上自己的房間,思緒沉溺在方才談起的母親忌日──

    如果可以,他希望那天有一大堆公事纏死自己,忙死自己也不想去面對。

    母親,對他而言是個陌生而遙遠的名詞,童年不愉快的來源全始於她……

    如果可以選擇,他寧可一出生就不知道有母親的存在,偏偏人世間的許多事並不是自己可以揀選想要的,任意丟棄不要的。

    深深歎口氣,邢權宙佇立落地窗前感到萬般悲哀,縱使擁有萬貫家財,他的心底仍然存在無法彌補的傷口。

    閉上眼,腦海浮起一抹孤絕、落寞而無助的單薄身影,邢權宙不忍細想她單純年輕的容顏──

    唉,該由她來償還吧?

    深埋的傷口伴他成長,等了十幾年,現在的他只求一個公道,細數兩代間的恩恩怨怨,能賠給他公道的,就是她了。

    *****************

    天剛剛亮。

    童妍葳從市中心的欣凱音樂教室總管理處回到新店山上的別墅。

    與邢權宙一番沒頭沒腦的對談後,她混亂了一整晚的腦袋又漲又痛。

    一個人在辦公室裡東想西想,卻什麼解決辦法也想不出來。

    她怕到天亮被管家知道她徹夜未歸而起疑心,只得拖著像被卡車碾過一般的殘破疲憊身體回家歇息。

    客廳裡留著小小的一盞燈,童妍葳踏進門便覺一股深厚的溫暖在心口滿溢。

    那是父親的規定,只要女兒沒回到家,一定要為寶貝女兒留下溫暖燈光。

    歷代管家從不敢怠忽,無論多晚,溫暖的燈代替父母親愛的等待,指引她回家的路。

    自從母親莫名其妙得了失智症,才四十多歲便長期住進安養院後,老爸更疼寵她這唯一的血脈。

    不管生意場上是如何叱吒風雲的超強鐵人,只要他的掌上明珠稍有微恙,童震雄不惜為她彎腰屈膝,或撒盡錢財也無妨,只為博得千金綻放歡顏。

    世界上任何事情都可以懷疑,唯一不能懷疑的是父親對她及母親的愛。

    從小,童妍葳對這點深信不疑,她心目中的老爸是無所不能的英雄,他不可能背叛妻女,人生及事業都不可能有一絲一毫的失敗。

    然而,父親打來的不尋常電話卻叫她內心異常忐忑不安。

    經常往返世界各地談生意的父親,為什麼神神秘秘跑到荒僻的九寨溝去?

    父親不尋常的出差,恰好又蹦出邢權宙這號講話態度都怪裡怪氣的男人,莫名其妙已經談好合作的音樂教室場地,竟突然換了房東,還要追加兩千萬的押金!

    奇怪了,怪事接二連三,這三者之間有沒有什麼關連?

    童妍葳眉頭緊蹙,仔細回想過去是否聽過父親提起在生意場上得罪過什麼人?

    一向如打不倒的無敵鐵金鋼的父親真的如邢權宙所說,會面臨一場難以估計的大災難嗎?

    「大小姐,您回來啦?吃過早餐了嗎?」

    無力癱坐在沙發上,腦海跑馬燈似轉著各種難解的迷團,管家親切的問候將思緒混亂的她拉回現實。

    童妍葳搖搖頭,「麻煩給我一杯咖啡,鮮奶加多一點。」

    「好的,馬上來。」管家蘇媽立刻快手快腳到廚房為她準備早餐。

    微閉上眼睛養神,童妍葳盤算著待精神恢復後,第一件事先到父親公司去探聽一下消息,關於邢權宙意有所指的一切,她要親自到公司瞭解內情。

    沉思著,放在包包裡的手機突然響起,童妍葳嚇了一跳,心臟緊緊縮成一團。

    「喂?」

    「妍葳,妳醒了嗎?」彼端傳來鄧運龍慌亂卻盡力鎮定的聲音。

    「醒了。」他怪異的音調,讓童妍葳更加不安。

    「我……我剛接到一個消息,但是,事情的真偽還沒有辦法確定。現在太早了,我找不到相關的人求證,不過……我、我考慮了好久,覺得……一定要告訴妳不可。」

    「到底什麼事?」拿手機的手開始發抖,童妍葳急得怒吼:「別吞吞吐吐的,你快說!」

    「今天早上四點多,顧特助他、他打電話告訴我……」哭喪著聲音,鄧運龍愈說愈哽咽,「他說、說童伯伯、他、他昨天獨自開車出去,不小心掉到山崖底下去了。」

    「什、什麼?你說我爸他……」天旋地轉,眼前慢慢黑暗,童妍葳感覺雙腳一直發軟、身體完全不受控制,毫無血色的唇一再低喃:「爸、爸……怎麼會?怎麼會?爸爸……爸∣∣」

    「妍葳,妳怎麼了?」鄧運龍低聲喚道:「妳沒事吧?妳先別急啊!我說過,這消息還沒得到確認,說不定只是誤傳,無論如何妳一定要撐著,妍葳?妳聽見沒有?妍葳,妳還好吧?妍葳……妳有沒有聽到我說的呀?喂,妍葳──」

    眼前景象逐漸模糊,童妍葳聽不到話筒裡一再拚命呼喊她名字的聲音,腦子裡像是放映快轉的電影。

    一幕接著一幕,從小到大的她,跟隨父親四處遊玩的親膩幸福影像。

    她最愛、最親的爸爸呀!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自律甚嚴且注重個人安全的爸爸怎麼會獨身開車到危險的山區?自詡駕駛技術一流的爸爸怎麼會連車帶人掉進山谷裡?

    砰!

    她終於不支而暈厥倒地,一聲巨響把端著早餐往客廳走來的蘇媽嚇傻了。

    「大小姐?大小姐?您怎麼了?」放下餐盤,胖墩墩的蘇媽急得奔到童妍葳的身邊,「大小姐,您醒醒呀!天呀天呀!這、這該怎麼辦啊?」

    幸好一旁的手機,不斷傳來鄧運龍的急吼聲,提醒了蘇媽媽趕緊撥打一一九救人。

    不一會兒救護人員快速將不省人事的童妍葳送上救護車。

    分不清暈迷還是醒悟的模糊片刻,童妍葳彷彿見到父親慈藹的笑顏,煦煦溫柔對著她笑。

    爸爸,你在哪裡?您一定沒事的,對吧?您一定是在跟女兒開玩笑的,對吧?

    沿路嗚咽呼嘯的救護車上,童妍葳不住囈語,眼角泌出淚水,她的心彷如針刺,焚身錐骨的痛,痛徹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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