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公主,夠了喔? 第五章
    沁水被安置在唐冠堯位於二樓的專屬廂房內,她仍昏迷不醒,唐冠堯坐在床沿,忍著胸口快炸開的怒氣,小心翼翼地照料著她。

    他拿著沾濕的巾子,擦拭她的臉龐,他發現她腫起的臉頰上有著幾道明顯的紅色指印,明顯是被掌摑過,他的心當下劇烈一抽,陣陣刺痛。

    別說她是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她還是個嬌貴的公主,打小受到良好的照拂,被呵護疼寵到大的她,怎麼受得起如此粗暴的折磨?

    唐冠堯抿起唇,臉上不再有慣常的慵懶笑容,而是滿滿的焦急、憤怒、擔憂,以及——連他自己也不懂的心疼。

    他萬分歉疚,若非他逃離唐府躲進珍翠樓,她也不會因前來尋他而發生意外。

    是他的錯!是他不好!

    他既感到心痛,又焦急憂慮,不知道她為何還是昏迷不醒。

    他轉頭,焦急地再次催促:「大夫呢?大夫怎麼還沒來?」

    「已經派人去請了,但也沒那麼快呀。」靜馨無奈回答。

    他以為大夫就住在珍翠樓隔壁啊?

    唐冠堯回過頭,抿著唇不發一語,手勁輕柔地擦拭沁水的臉龐。

    他小心地擦拭過整張臉後,再折好巾子,輕敷在她打腫的臉頰上。

    即使沾濕的巾子不重,但壓在腫痛的傷處,仍教沁水痛得在昏迷中破碎呻吟。

    唐冠堯感覺自己的心,被揪得更疼了。

    「她的衣裳都被撕碎了,要不要我拿件衣裳讓她替換?」靜馨在旁冷靜提議。

    「麻煩你了。」唐冠堯沒有拒絕,她確實需要換件完好的衣裳。

    靜馨默默走了出去,沒一會兒,拿了件白色的輕薄紗衣進來。

    「公主或許穿不慣,不過這已是我最端莊的一件衣裳。」誰教她是青樓紅妓,要端莊保守的衣裳,她沒有。

    「不打緊。」現下有衣能蔽體就行了。唐冠堯朝她伸出手要取衣。

    「我來吧!」他畢竟是男人。

    靜馨跨上前想替沁水更衣,唐冠堯卻想也不想地說:「不,我來!」

    靜馨愣了一下,才緩緩把衣物交給他。

    唐冠堯也不避諱,當場就解開沁水破碎的衣物,要換上靜馨的衣裳。

    她沒被凌辱。

    替她更衣時,他發現她僅有外衣被撕碎,肚兜和褻衣都還完好地在身上,而且也沒有被欺凌過的痕跡,看來那傢伙應該是還來不及逞欲,他便及時趕到了。

    清白雖然無損,但不代表她完好無傷。那色胚撕碎了她的衣裳,在她身上留下好幾道抓扯的紅印,有些還破了皮,還有被打了兩個耳光的粉腮,腫得像壽桃——

    唐冠堯捏緊雙手,發覺自己這輩子從未這麼生氣過。

    他實在太憤怒,必須用盡克制力才能制止自己衝出去,把那個混賬打得半死。

    「通報官府,把那傢伙送進大牢裡!」他憤恨地扭唇,陰沉命令。

    毆打公主、企圖非禮公主之罪,就算不掉腦袋,也夠那傢伙在牢裡蹲上一輩子了。雖然這仍難消他心頭百分之一的憤恨,但這是最文明的解決方式。

    「已經讓護院們把人綁著送官了。」她早吩咐了。

    「嗯。」唐冠堯心中的憤怒這才稍減,繼續替她更換衣物。

    替沁水換好了衣裳,將她躺臥的身子擺放得舒適妥當,最後再輕輕蓋上被褥。

    唐冠堯的動作既輕又柔,好像對待什麼易碎的珍寶。

    靜馨走到床邊,細細打量沁水的樣貌。

    雖然沁水雙眼緊閉又臉頰紅腫,但仍看得出驚人的美貌。

    「這等花容月貌!」靜馨忍不住歎道。

    這樣的姿色,要是在珍翠樓裡——不!即使是在整座大理城裡,要封為花魁都不為過。但人家可不是什麼送往迎來的青樓艷妓,而是尊貴不凡的公主啦。

    想到這兒,靜馨心裡頭不禁湧起了一抹不平與嫉妒,同樣是人,而且同樣身為女人,卻因出身的不同,命運竟有著如此的天壤之別。

    唐冠堯沉默不語,取下沁水臉頰上敷著的巾子,放進盆子裡揉過擰過後,又小心地敖回她腫脹的臉頰上。

    靜馨瞧著,眼底泛起一抹酸楚。

    「你很在乎她。」她平靜地陳述事實,沒讓心底翻湧的波濤浮現在臉上。

    「我?」一直忙著照料沁水,對靜馨的話時而回應、時不回應的唐冠堯,終於有了較大的反應,他緩緩轉頭,面容詫異地看著她。

    「我在乎她?」他失笑搖頭,嚴正否認:「不!我沒有特別在乎她。」

    「有。」靜馨凝望著他,肯定地重複道。「你失控了,我從沒見你這麼生氣過——」

    「那是因為那色胚太混賬!」唐冠堯不等她說完,便搶白道:「任何一個有血性的男人,見到女人受到欺凌,都會生氣的。」

    或許他是太憤怒、太激動了,但那只是因為見她發生意外,一時驚慌失措罷了,他不認為自己反應過度。

    「可我也不曾見過你這麼擔心過哪個人——」

    「那是因為她是公主!」唐冠堯又搶白道:「堂堂的二公主在我眼下被人欺辱受了傷,我能置身事外嗎?萬一真的出了事,唐府脫得了干係嗎?有可能讓唐府受牽連,我自然擔心!」他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但卻像是為了說服自己似的。

    「或許,你說得都對。」靜馨無法否認他說得有道理。「但我就是覺得,你對她……很不同。」

    「你想太多了。」唐冠堯忽略心頭的震盪,淡淡地回答,那語氣好似在說:你太無聊了!

    「興許是。」她也希望是自己想太多了,否則她真不平,為何她長年在他身旁伺候,也不見他如此緊張過她,而沁水公主一出現,便引去他所有的注意力?

    「大夫應當快來了,我下去瞧瞧。」靜馨不願再看下去,黯然轉身離開房間。

    唐冠堯連瞧她一眼都沒,一顆心只懸在沁水身上,他摸摸敷在沁水臉上的布巾,試探一下,感覺原本清涼的布巾又變溫了,趕緊取下來浸涼後再重新擰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她臉上的紅腫似乎消退了些。

    不自覺地,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沁水柔嫩的臉頰,也不見她再疼痛呻吟,他才更安心了些。

    你失控了,我從沒見你這麼生氣過……

    我也不曾見過你這麼擔心過那個人……

    我覺得你對她……很不同。

    靜馨的話突然在此時竄入腦海,讓唐冠堯察覺到自己的失常,倏地渾身一僵。

    如果他肯誠實面對自己,就會承認靜馨說得沒錯,沁水確實勾起了他從未有過的激盪情緒。

    氣惱、擔憂、憤怒、嫉妒……許多他從未嘗過的情緒,在最近是徹底嘗遍了。

    他自認是個好脾氣的人,並非他沒個性,也並非他是個爛好人,而是天底下沒有什麼事情,能夠讓他真正發怒。

    他生在富賈之家,打小要啥有啥,吃穿從來不愁;有點小聰明,有著過目不忘的本身;因他慷慨大方、個性親和,所以他也不缺朋友;至於情人——調情解悶的確實不少,但真心相待的,卻是半個也沒有。

    不是他身旁沒有值得他付出的好對象,他從來不少看重門第之人,若是真動了情,哪怕是出身青樓的靜馨,他也照樣迎娶不誤,但他偏偏就是沒有那種——愛上了的感覺!

    他始終提不起勁兒來,去追求一段必須傾心盡力投入的真情真意。

    身旁的女人來來去去,卻從來沒人走入他的心底,而沁水,是第一個在他心底迴盪的女子。

    並非因為沁水是公主,所以才讓他對她另眼相看。

    或許,是因為她的美麗;或許,是因為她高傲冷漠;也或許,是她頑強的神情看來如此可愛;或者——他是被她不畏困難、堅持到底給打動了。

    他故意醜化自己,讓自己像個應該被徹底放棄的阿斗,任何有理智的女人,都會逃得遠遠的,但她沒有因此放棄。

    她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改造他,想讓他成為能夠撐起大理的一根支柱,她也堅信自己能做到。那分頑強,令他動容。

    動心?或許有一點吧,他承認。但要說愛?

    唐冠堯下意識地搖頭,否認自己愛上她。

    對他來說,愛就代表著認定,認定沁水將是他的唯一、他的一切;他的心會靠岸,從此不再漂泊浪蕩,海闊天空;也從此不再偎紅倚翠,流連在眾女人之間;更不會再逃避閃躲,一肩扛下拯救大理的重則大任。

    但他——願意嗎?不!那太沉重,也不是他想過的悠閒人生。

    他是不夠愛她——不,是根本不愛她吧?如果愛她,就會願意為了她而付出、而犧牲,哪怕是放棄自己所擁有的一切,犧牲現在的自由、逍遙,也在所不惜。

    真正的愛,是不容算計衡量、評占利益得失的,所以他怎麼可能是愛上她了?

    「大夫來了。」這時,靜馨帶著大夫,推門而入。

    唐冠堯整理好自己的情緒,轉身面對他們。「煩請大夫快替她看看。」

    沁水一直昏睡到晌午過後,方才悠悠醒來。首先瞧見的是,珍翠樓廂房的華麗紅色薄紗帷幕,那讓她察覺自己不是在宮裡,也不是在唐家的寢房。

    這裡是……啊,那個男人!

    倏然,她想起自己來到珍翠樓,結果遇襲之事。

    她慌忙坐起,低頭欲檢視身上的衣物,這時,一道平靜中隱含風暴的男性嗓音,淡淡安撫道:「你沒事,我及時找到了你,所以他並沒有傷害到你,而那傢伙已經被扭送官府了。」

    說話的人,正是唐冠堯,沁水見了他,奇異地安了心。是他救了她?

    他救了她!原本驚慌高懸的心緩緩落定位,她一雙手仍因恐懼而顫抖著,但她將它們藏進被褥裡,昂起下巴,擺出往常那副高矜的姿態,淡淡說:「是嗎?謝謝你,這件事我會稟告父皇,重重賞賜答謝你。」

    「該死的答謝!」唐冠堯陡然爆出粗魯的怒罵,把沁水嚇得倒抽一口氣。

    「都什麼時候了,你不痛不癢地說什麼答謝賞賜?你是無知,還是天生無情?你知不知道自己可能會遇到什麼事?」

    「我……我當然知道……」他的怒氣來得又急又快,讓沁水有點傻住。

    「要是我再晚到一步,說不準你就讓那人欺凌了!你還能不在乎地說要賞賜我?」唐冠堯真的很氣,氣得不狠狠痛罵她,難消心頭之氣。

    「你救了我,當然要賞賜……」沁水被凶得莫名其妙,囁嚅地小聲回答,大眼怯生生地望著他,眼底薄霧開始聚集。

    她只是想表達感激,難道不對嗎?她好不容易才從狼口逃出,他不但不心疼憐惜她,還這樣凶她!

    「你——」唐冠堯為之氣結。她非要這麼冷情冷性,不能有點正常女人該有的反應?

    「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害怕?你的心不是肉做的嗎?」他惱怒地繼續吼她。

    他一連串的大聲責備,終於逼出了沁水的淚,她竭力隱藏的驚恐,再也無法壓抑地迸發,化為淚水,點點滑落。

    「你才什麼也不懂!」她倏然大叫,再也顧不得身份地位,哇地痛苦出聲。

    「我好怕好怕,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一直叫你的名字,希望你來救我,可是你都沒出現……我以為自己就要……就要……嗚——」

    沁水一面捶打他,一面嗚咽大哭,她一記記不得自己多久沒有這樣大哭了。

    她委屈又害怕,幾乎以為自己就要被那個可怕的人傷害了!

    他怎會以為她不怕?她不哭不叫,並不表示她無所謂啊!

    她只是以淡漠的面孔來掩飾被嚇壞的心,因為她是公主,必須嚴守宮廷的教誨,無論如何,她都不能露出驚慌的模樣,丟了皇朝的面子,所以她才拚命隱忍心頭的恐懼,卻讓他以為她毫不懼怕。

    她再如何高傲自矜,心終究是肉做的,她怎麼可能不懂得害怕呢?

    唐冠堯錯愕傻眼,他怎麼都沒想到,這位總是姿態高高在上的公主,竟會像個孩子似的嚎啕大哭,心裡除了忍俊不禁的好笑之外,還有滿滿的心疼。

    她一定很怕,比他想像的還要恐懼,才會這樣不顧公主的形象,放聲大哭。

    說她無知無情,確實太過了。

    「對不住,我……」唐冠堯無話好為自己辯駁,只能一再道歉。

    「我——」他憐惜地伸手想抹去她的淚,沁水卻突然發怒槌打他。

    「都是你!」他的道歉不但沒能讓沁水好過一些,反而爆發更多不滿。

    「明明是你不好,還敢凶我?要不是你老是偷跑,我也不會追到這裡來,也不會遇到這種事……嗚嗚,都是你啦!都是你!」

    她一邊哭罵,一邊繼續槌打他,幸好她嬌嬌柔柔,手勁不大,否則他大概會被打得吐血。

    他抓住她猛力撾打的小手,牢牢握住掌中,然後順勢一拉,將她摟進懷裡,凝視著梨花帶淚的嬌艷小臉,心疼、憐惜且愧疚。

    他輕柔地道歉:「是我不對,我不該偷跑,不該罵你,我知道你很害怕。」

    「你才不知道!」沁水氣憤地吼道,抽抽噎噎地用手背抹去眼淚。

    唐冠堯無奈苦笑。「是是,都是我不好,真的對不住。」他好聲好氣地再次道歉,伸手想以拇指抹去她臉上的淚,但被她用力拍開。

    「走開!」她才不接受他的示好,她不要原諒他。

    「我知道是我的錯——」

    「當然是你的錯!不是你是誰?」都是他害的!

    「好好,都是我的錯,我向你賠罪——」

    「如果賠罪就有用,那殺人都不必償命了。」

    「那你到底要怎樣才不生氣?」他無奈地看著她,能做到的,他一定去做。

    「你做什麼都沒用,我就是要生氣!」沁水嗚咽地怒嚷。

    她的個性是掘,但也不曾如此任性,這回真的是受到太大驚嚇,怒氣才會完全無法平息,任性地要將怒氣發洩個夠。

    「唉,傷腦筋!」她不肯原諒他,可怎麼辦才好?他摸摸鼻子,一臉困擾。

    當然,她不原諒他,他大可不必理會,任她一個人任性撒潑鬧脾氣,反正他不痛不癢,也沒少一塊肉,但她今兒個會遇上這樣的事,說起來他確實脫不了干係,要他悠然轉身當作沒他的事,他的良心不允許。

    另一方面,是心底有個名叫憐惜的怪物,一直扯著他的心口,逼他做點什麼。

    別說她哭泣的模樣,讓他的心像被擰住,光是瞧見她愁眉不展,就讓他心頭像壓著顆大石頭,沉甸甸,好想立即化解她心頭的憂愁……

    好吧!他是憐惜她,也想消除自己的愧疚,那他得怎麼做才能得到她的原諒?

    修長的手指在光潔的下巴搓來搓去,他傷腦筋地苦思。

    說來不可思議,看來能言善道、舌粲蓮花的男人,其實對於讓女人息怒這檔子事不太拿手。為什麼?因為向來都是女人死黏著他,哪有人捨得對他生氣?不清三兩句話就能應付那些女人,比吃大白菜還簡單。

    唉!哪知終日射雁,竟被雁啄瞎了眼,報應終於臨頭,讓風流浪蕩的他遇上一個古板、高傲又難哄的女人。

    他也可以不哄她呀!偏偏……

    「唉!」他嘀嘀咕咕著,又歎了口氣,驀然,一個點子竄入腦中。

    「有了!」他驚喜地拍手大喊,隨即轉身衝往書案,乒乒乓乓地忙碌起來。

    他……在幹嘛?淚珠還掛在沁水眼眶,美眸卻已忍不住好奇地隨他身影而去。

    方纔她賭氣故意不理他,結果他只哄了幾句就不說話了,她見他舉止怪異,又是嚷又是跳的,禁不住拿眼尾偷覷,只見他在書案前窸窸窣窣,不曉得在幹什麼,她瞧得不是很清楚,也不想正大光明地走過去看。

    不一會兒,他轉身走回來,沁水趕緊將頭扭回,假裝不曾對他的行為好奇。

    猛地,一個細細長長,略帶冰涼的東西被塞進她的掌心裡。

    「這給你,隨你怎麼處置我。」他帶著任命的語氣道。

    「什麼?」她嚇了好大一跳,低頭一看,手中竟是一枝毛筆。

    「你給我這做什麼?要我寫字嗎?」莫名其妙!沁水不覺又升起怒氣。

    他到這時還要她?

    「你要寫字也行,要畫圖也沒關係,隨你高興。」唐冠堯指著自己的臉,哀怨又無奈地補充道:「這兒隨你寫,隨你畫。」

    「在你臉上?」沁水瞪眼驚呼,好半響說不出話來。

    一開始,她只覺得他瘋了!這般離經叛道,也這般讓人摸不清頭緒,果然像他的作風,她才不隨他一起發瘋呢!

    可是……可以對他為所欲為呢……好誘人……呃,她是指在他臉上。

    漸漸地,一股興奮之情慢慢湧上。

    有何不可呢?想想打從相識之後,她為他受了多少罪?傾盡心力拉拔他,成天費神盯著他,他卻不成材常開溜,把她氣得半死不說,今日還害得她差點受辱……

    雖然在他臉上畫上幾筆,根本彌補不了什麼,但總可以稍微討回一點公道吧?

    於是顧不得禮節,她直率地將袖子往臉上一抹,倉促地抹去含在眼底的淚水,然後滿懷著興奮,微微顫抖地舉起筆,湊近他那張白皙潔淨的俊顏。

    沾滿了墨的筆尖湊近他的臉皮,沁水卻又有些躊躇。

    真的……要畫嗎?真的可以……這樣放肆妄為嗎?

    瞧出她的遲疑,唐冠堯又哄道:「別怕,畫啊!你想畫什麼就畫什麼,畫在這兒、或是這兒都行。」他指指自己的鼻頭,又別過臉,將白淨的臉龐向著她。

    沁水抵抗不住那誘惑,終於鼓起勇氣,慢慢地將筆更湊近他的臉,試探性地往他最高最挺的鼻頭點下一筆,然後宛如搗蛋闖禍的孩子般,迅速逃離。

    唐冠堯依然站得直挺挺的不動,只是眼神哀怨了幾分,搭配他鼻頭上那點黑黑的墨漬……那景象看起來實在……

    太滑稽了!

    沁水的嘴角先是顫抖,然後慢慢鬆開,最後迅速上揚。她噗地笑了出來。

    「噗……好……好好笑,好像一隻蒼、蒼蠅停在你臉上……哈哈……」

    一開始,沁水不好意思掩著嘴竊笑,但是越笑越厲害,到最後根本欲罷不能,小手一挪開,銀鈴似的清脆笑聲就如關不住的水流般,從她美麗的小嘴逸出。

    「哈哈哈……」沁水不曾在任何人面前這樣開懷大笑過,但他的模樣實在太可愛!

    一旦放開禁錮著她的宮廷教誨與傳統禮數,她就變得大膽,興奮地舔著唇,她又舉高筆,在他臉上尋找第二個下手的位置。

    於是她替他畫上兩撇鬍子。

    原來清朗英俊的少年郎,頓時成了十足的中年老爹。

    「哈哈,好好玩啦!」沁水拍手大笑。

    「這下你總消氣了吧?」可憐兮兮的眼眸投來一道哀怨的視線,不但不能讓人憐憫,反而更激發想要為所欲為的邪惡念頭。

    「不夠不夠!只畫這麼一點,哪夠呢?」沁水確實忘了先前的憤怒,但她還想多嘗嘗「欺負」他的滋味。

    她玩興大起,又握著筆在他的兩頰補上烏龜,最後還在額頭上畫花。

    瞧他臉上又是烏龜,眼神哀怨可憐,更讓人有種壞心的痛快。沁水哈哈大笑,笑得彎下了腰,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你把我畫成什麼樣了?拿面鏡子讓我瞧瞧行不?」他故意孩子氣地大嚷。

    但心底,他是萬分欣喜見她笑的。

    這是唐冠堯第一次瞧見她這樣大笑,開心地、放縱地、毫無顧忌地開懷大笑。

    笑意使她的芙頰浮現美麗的紅暈,如燦爛綻放的薔薇,平日就極美的她,如今更是美艷得不可方物。唐冠堯屏息瞧著,不由得眼神迷濛,為之眩惑。

    世上,絕不可能有比她的笑容更美的東西了!他恍恍惚惚地想著。

    彷彿察覺到他瞬也不瞬的凝視,沁水的笑容漸漸止歇。

    兩人視線相對,一個茫然,一個迷惑,像兩塊打火石,一旦碰觸就冒出火花。

    唐冠堯癡望著她仍帶著暈紅的美麗臉頰,難忘她方纔的縱情大笑。他甚至有種荒謬的想法……如果可以,他想永遠留住那樣的大笑。

    發現他用一種深深的眼神瞧著她,好像發現她另一張面孔,沁水開始有點後悔,不該那樣放肆大笑,而且還讓他瞧見了。

    他該不會以為她平常在宮裡就是這樣浮躁、不貞靜的女子吧?

    他還一直看,沁水被他直勾勾、熱辣辣的眼神,瞧得渾身不自在。

    「你幹嘛那樣瞧我?」他背對著光,沁水瞧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感覺到那股熱烈的注視,好強烈……

    難道是她臉上沾了什麼?沁水傻氣地伸手想要抹去,但突然被一隻大手握住。

    她怎會如此美麗?他暗自讚歎。

    即使已萬般克制,他的眼仍離不開她,一瞠一笑,一怒一喜,每種表情,都有不同的美麗風情,讓他無法不去看她。

    好像只要她在自己跟前,他的視線就會忍不住追逐她、鎖住她,想把她納入眼底,藏進心底……

    唐冠堯無法把視線從她臉上移開,他想一直看著她……就這麼一直看下去。

    哎!他是怎麼了?他瘋了不成?

    他狼狽地低咳,掩飾浮現臉上的那分悸動。

    她是公主,要是真的接受了她,勢必就得成為大理的駙馬,替那昏君賣命,他怎能那麼做?

    不!他對她絕沒有男女之情,他只是被她的美與倔強撼動而已。就僅止於此!

    「你……臉上也沾了墨。」他胡亂騙道。

    「我臉上沾了墨?在哪兒?」沁水一驚,兩隻柔嫩的小手慌張地在臉上胡亂擦拭,嘴裡還不斷急問:「擦掉了嗎?」

    她不斷追問,讓唐冠堯無法招架,只得隨口敷衍道:「掉了掉了,已經擦掉了。」

    沁水卻緩緩瞇起眼,察覺有異。

    「我臉上根本沒沾到墨,你是騙我的對不對?」瞧他眼神左閃右瞟,神色詭異,看來就像心虛的樣子,她一眼就瞧出不對勁。

    「呃……你怎麼知道?」唐冠堯咧開嘴,痞痞地朝她一笑,沒有否認。

    「你——竟然真的騙我!你只會騙我!你真是——太壞了!」

    沁水噘起小嘴,恨恨地控訴,但因為語調太輕太柔,聽來竟像在撒嬌。

    撒嬌?怎麼可能!她是段沁水耶,她向來不懂得向人撒嬌的。

    她脾氣烈,又排行老二,不像么妹沅濘,可以窩進父皇和姐姐們的懷裡,盡情撒嬌;也不像大姐溫溫婉婉,人人都喜愛親近;更不若大妹那樣嬌羞柔弱,我見猶伶,誰都想保護。

    強悍的她如高嶺之花,清冷而寂寞,與旁人始終保持著距離,她無法拉下面子、放下身段,主動親近誰,更不可能像姐妹那樣,堂而皇之窩進某個人懷裡撒嬌。她一直辦不到,但此時此刻,她竟然在對他撒嬌?

    她是怎麼了?難道因為他的她未婚夫婿,她就對他撇下心防,以真性情相對?

    不!她知道不是的。

    那是因為他待她溫柔,對她在乎、對她細心體貼嗎?她是公主,從小到大,對她畢恭畢敬的人多不可數,但會打從心底珍視她、疼寵她的,除了至親的家人之外,他還是第一個。況且他還救了她!

    但那也不是感激!她知道有種比感激更深刻的東西,在她心裡滋長……

    「你說得沒錯,我是很壞。」唐冠堯苦笑著承認自己的惡劣。

    「我真的很擔心你,卻沒顧慮到你的心情,我應該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就有多害怕,而我竟還那樣大聲吼你。」

    「本來就是嘛!」沁水噘起小嘴,嬌瞠地瞪他一眼。

    沁水覺得很不可思議,她竟又對他撒嬌了。有了第一次經驗之後,對他撒嬌似乎變得一點也不困難,她可以很自然地對他說出心裡真正的想法。

    「真的對不住……」唐冠堯愣愣望著她,喃喃低語。

    她嬌瞠的神情不但不凶蠻,反而純真可愛,嬌媚無比,唐冠堯不覺又看癡了。

    她的眼睛怎會如此明亮?她的檀口紅潤晶瑩,看來好柔軟、好誘人……

    他不自覺地低下頭,朝她的唇慢慢貼近,像有股巨大吸力,將他吸了過去……

    「你,你要做什麼?」沁水見他的唇直逼而來,雖然懵懂無知,但又隱約曉得他想做什麼,於是立刻漲紅了臉,嬌羞又緊張的問。

    這一問,可把唐冠堯問醒了。

    他想做什麼?他想緊緊抱住她,狠狠親吻她,直到地老天荒但,他不能!

    他名義上雖是她的駙馬,但他既沒打算娶她,就不該偷香竊玉,壞她名節。

    「咳!沒什麼。本來以為你臉上有髒東西,但仔細一看又好像不是」唐冠堯清清喉嚨,趕緊移開自己的身子,保持安全距離。

    「方纔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不管怎麼說,那樣吼你就是我不對,請你原諒我好嗎?」他擺正神色,又道了一次歉。

    「沒、沒關係」沁水瞅著他認真的臉,漂亮的眼,微微紅了臉。

    當他不再吊兒郎當,而用認真的眼神望著她時,好讓人心動。而且當他靠近她,好像想吻她時,她心裡的期待大過抗拒,當他退開時,她還不知羞地發出一聲失望的歎息。

    老天!她究竟怎麼了?她變得都不像自己了!

    沁水捂著自己燙紅的臉頰,無意識地輕緩搖頭。

    「你現在好多了嗎?」唐冠堯關心地問。

    「嗯好多了」

    「那麼,你應該餓了。」唐冠堯鬆手放開她,語調輕快地道:「都過了未時了,我去讓人送點吃食進來。」說完,立即轉身離開廂房。

    沁水緩緩伸手,抱住雙臂。

    怎麼回事?他一鬆手,她就覺得好冷、好空虛。

    她緊抱著自己,不由自主地轉頭望向房門口,期待他快些回來。

    身上的衣服,怎會如此單薄呢咦?單薄?

    沁水往下一瞧自己身上的衣物,倏然發出難以置信的尖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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