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今天梅青丹挑明跟她講「我就是要摘下你春松居台柱的地位」,她不但不會生氣,還會請她自便,可梅青丹想從她身邊奪去的不僅僅是台柱身份,還有鳳歧,就算她的個性再淡然無謂,也是不能妥協。
要她讓,比登天還難!
「你!」要不是梅青扉及時攔住她,她早就衝上去甩尋蝶巴掌了。「什麼大梅,這名字難聽死了,你以為你很厲害嗎?比上梅家,你算得上什麼東西?」
「算不上什麼東西,也好過有人不是東西,連最起碼的尊重也沒有,跟小梅學學吧,她看來討喜多了。」人敬她三分,她回敬十分,反之,有人踩她三腳,她當然加倍奉還。「我們開茶館的,賣茶也賣客緣,別說姊姊藏私不提點你,老拉長一張臉,再好的舞技都糟蹋了。」
「歧哥哥,你看她這般欺侮我,都不為我說說話嗎?別忘了姥姥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把我跟小妹送過來的,才來第一天就有人踩到我頭上了,我要是跟姥姥說,她一定退聘書,到時你們可就完了。」
「敬人者,人恆敬之。」從梅青丹走到他面前開始,這還是他第一次回話。「蝶兒不過是以你待人的態度待你,若是覺得刺耳難受,你該好好反省才是,免得連累梅家,以為梅姥姥教出來的子孫都像你這般目中無人。我們給梅家下聘書,可沒少給一毛錢,聘你過來是為了給春松居攢銀子,不是請你來當大小姐。」
「歧哥哥,你話說得重了,不怕大梅以為春松居上下全是洪水猛獸?」這句歧哥哥是出自尋蝶的嘴。她一直以為鳳歧是說不出重話的人,這要是對她講的,心都碎了。不過話說回來,她是不會同情梅青丹的。
「大梅,在場的人都是為了春松居打拚的,地位不相上下,就算對個跑堂的夥計,都必須心存感激。我不是給你下馬威,只是要你記得,梅家的人在這裡,沒有比較偉大。」
「你——」梅青丹何時受過這種氣,馬上扭頭走開。「我要回家跟姥姥說去!」
尋蝶羞辱她也就罷了,沒想到連愛戀已久的歧哥哥也這樣待她。梅青丹咬著下唇,忍住不哭出聲。
「唉,萬萬不可呀!」梓姨連忙攔下她,好言相勸。「你別把尋蝶的話擱心上了,她說話沒個遮攔,無心的、無心的。」她對梅家姊妹可是禮遇得很,就怕到手的金雞母飛了。「尋蝶,青丹遠道而來,你別嚇著人家,以為我們春松居不歡迎她呢!」
梓姨以肘頂了頂尋蝶的肩,暗示她說點能聽的話。
「呵,我豈會不歡迎呢?只要對春松居盡力盡心,我一定歡迎。」
「梓姨,我還有事要忙,梅家姊妹就托你安頓了。」鳳歧率先離席,尋蝶一口茶還沒下喉,纖腰就被他摟住了。
「歧哥哥,我來幫忙。」梅青丹想跟上,他卻一手擋在她的身前。
「你不懂,別添亂了。」他對梅青丹壓根兒沒有耐性可言,帶著尋蝶就想快步離開。
「我不懂,難道她就懂嗎?不過是個撫琴的,有什麼腦袋!」梅青丹簡直氣紅了眼,那擱上尋蝶纖腰的大掌,合該是屬於她的啊!「歧哥哥,我在這裡住下了,以後有什麼事,就由我來幫你吧,姥姥要我跟著你多學點事,免得以後成不了你的賢內助。」
「春松居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盡自己的本分即可。」他摟緊尋蝶,要她多擔待點,這種事日後鐵定層出不窮。
「歧哥哥,辛苦你了。」尋蝶捂著唇,小聲耳語。梅青丹看她的眼神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剝了,愛上有張好皮相的男人,就是有這等煩惱。「我說真的,改明兒我在你臉上劃兩刀,看她能不能安分點。」
「那好,我們現在就去挑把鋒利點的刀。」
「要挑鈍一點的,割起來才難看呀。」
「哇,這麼狠,見不得我長得好看啊?」捏捏尋蝶的俏鼻,兩人並肩走出夏培館,看得梅青丹心裡頗不是滋味。
「該死的女人,你就不要有天栽在我手裡!」忿恨地瞪著尋蝶離去的背影,梅青丹暗自咬牙。
那女人居然佔了她的位置!哼,再囂張也沒有多久了,以她的實力,她不僅要把歧哥哥搶回來,春松居的台柱也非她莫屬!
寧願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寧願得罪小人,也不能得罪女人,唉,她現在可有深刻體悟。
尋蝶左手支頰,右手隨意撩撥琴弦,耳邊的指責轟得她只差沒奪門而出。
「尋蝶姊,她好凶喔……」陪她一塊來舞室的小喜兒,已經讓梅青丹的驕縱嚇壞了。「好歹你也是前輩,對你說話也太不客氣了吧!」
「她性子使然,我也沒辦法,別忘了人家現在是梓姨捧在掌心的珍寶,說話小心點,得罪她你沒好處的。」尋蝶歎了一口氣,突然有種自找死路的感覺,沒事提什麼伴樂的爛主意,悔不當初。
她為梅家姊妹修了幾首曲子,這月十五上台撫琴的最後一場,就加入她們姊妹的演出,精湛的舞技配上她調整過的琴音,果然獲得滿堂采,鳳歧乘勝追擊,宣佈月底三十正式登台,還貼出告示言明提前一天競標主座。
剛剛才開了標,她耳根子立刻不清靜了。
六百五十兩得標,比她十五登台的主座標單整整多出二百兩,梓姨把她們兩個供起來拜,她也不意外。
「聽說你上次的標單才四百五十兩,我還以為你多厲害呢,第一次就讓我比了下去,憑什麼跟我搶歧哥哥?」
不是要她把曲子增長好配合她們的舞,怎麼說一說,又繞回鳳歧身上了。「我不管你有多愛你的歧哥哥,此刻不、談、私、事,辦不到就別進來這舞室耽誤我跟小梅的時間。」
「你!」梅青丹甩開梅青扉攔阻的手,指著尋蝶的鼻尖道:「好,我就跟你談公事,我跟青扉的蝶舞少說也要兩刻才舞得完,你本事再差,也要想辦法把曲子增長到我規定的時間,不然我就告訴梓姨,說你怠慢我們,根本不想為我們伴樂。」
尋蝶細瞇美眸,這丫頭真的知道何謂公私分明嗎?「我的規矩是撫琴一刻,就得休息一刻,梓姨來也沒得說,在我為你們伴樂的這段時間,你們只能照我的規矩走。」
「憑什麼是我們照你的規矩走,不是你按照我們的要求做?」梅青丹斜睨著她,態度不屑極了,瞄到尋蝶右手手背上的突疤,豁然領悟地笑了。「你的手受過傷,撐不了多久的演出,對吧?隨便一個琴師都能彈到兩刻鐘,銅安的溫尋蝶怎麼可能沒這種本事?倘若只是只病貓,就別裝紙老虎了。」
尋蝶神色倏地一僵,右手成拳,隱忍著內心的愁慮,故作無謂地答話:「受過傷又如何?我不相信你們練舞到現在沒拐過腳、抽過筋,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今天是我為你們哄抬名氣,自然得按照我的規矩,以後有了自個兒的舞台,愛怎麼增怎麼排,都由得你們。」
「你可別忘了主角是我們,該配合的人是你!」梅青丹一個箭步逼近尋蝶,小喜兒連忙挺身護主。「有狗看門就是不一樣,哼,我跟梓姨說去,你不肯改,我跟青扉都不上台。」
「姊姊,你別這樣,各退一步吧!」梅青扉臉色有些慘白。為了刁難尋蝶,幾乎什麼難看的法子都用上了,面對胞姊的無理取鬧,她實在感到羞愧。
「還是小梅懂事,才來沒幾天就讓你歧哥哥難做人,你還真貼心呀。」她隨手彈出幾個音,不成歌調,卻也不失其韻味。
梅青扉雖然不懂鳳歧為何愛上眼前這位姑娘,可她的琴藝的確有傲人之處,令人折服,普通的琴姬根本無法為她們的舞譜出如此適宜的音律,每個動作、細節都有音樂相輔而生,溫尋蝶若在梅家,姥姥自然奉為上賓,不敢虧待。
一思及此,姊姊的表現更教她汗顏。
「你拿歧哥哥出來壓我?」梅青丹怒不可遏,想起鳳歧,也只有屈服的分。「這回我看在歧哥哥的面子上不跟你計較,下回,你可沒這般幸運了。」
「那真謝謝你了。」尋蝶皮笑肉不笑。
梅青丹攢在衣袖下的小手,指甲已經陷入肉內。她對尋蝶的憤恨是與日俱增,怎麼可能讓她好過呢?這不過權宜之計罷了。
她露出冷笑,一個陰險的計劃逐漸成形。
「等會兒就要上台了,你緊不緊張?」
「又不是我要跳舞,緊張什麼?白日都排過了,不成問題的。」尋蝶撫上鳳歧為她攏發的大掌,笑得甜蜜。
「我聽小喜兒說大梅待你的態度很差,不斷挑剔你的琴曲?」仔細瞧她,豐頰消瘦,棕眸帶黑影,縱然梅家姊妹能為春松居賺進大把銀子,他對梅青丹的印象只是更糟而已。「或許是我不該對梓姨提起救過梅家姥姥的事,這陣子辛苦你了。」
「說什麼傻話,哪裡還有舞姬比梅家更有名的,以我對梓姨的瞭解,她早晚聘到梅家人,況且大梅要是知道你在這,爬也爬過來,總還是會碰頭的。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別在意這等小事了,我又不是處理不來。」這般寵著她,難怪大梅眼紅,對她老是沒好話,他才是真正的禍根!
「尋蝶,時間快到了,你快準備準備。」梓姨急得咧,抱著黑檀木琴就來催促尋蝶上工。
「你急什麼,又不是嫁女兒趕著入洞房,這不就來了嗎?」千忙萬忙,結果是為他人作嫁,還是她自個兒引的差事。尋蝶睨了鳳歧一眼,拍拍他游移她在發間的長指。「今天主角不是我,你還是得乖乖坐在台下看演出,知道嗎?」他忙了一天,是該找機會休息。
「好,就聽你的。」
在鳳歧的目送下,尋蝶接過黑檀木琴,隨著梓姨的帶領走上夏培館大廳重金搭建的舞台,坐到靠右側角落的位子。今天是梅家姊妹初次登台表演的日子,主角不是她,所以先前便吩咐在她的琴台前架上屏風,現在別說屏風的影子了,連個破板子也沒有。
「梓姨,我選的那座屏風呢,你忘了擱啦?」
「啊?」一經提醒,梓姨這才不好意思地搔頭道:「那個……青丹瞧上頭繪的沁蘭花漂亮,跟我討了去,對不住,不然我請人另外搬一座過來。」
「不用了。」縱使心裡不是滋味,尋蝶也不想多事。「沒有也無所謂,下回再說吧!」
她沒提起那座屏風是請人訂製的,材質有一定要求,高度、寬度也特別丈量過,才不會影響琴音與她的視線,臨時搬一個來也不合用。
客人陸續入席,台上只剩身形單薄的尋蝶,還好小喜兒怕她讓梅青丹笑話,不顧她的意願硬是替她梳了雲髻,插上朵紅牡丹,不然現在可難看了。
梓姨見幾乎滿席後,拚命在台下拍手,怕她沒聽見似的,還誇張地高舉雙手揮舞著。尋蝶嘀咕了幾句,看了早已為自己留個好位置的鳳歧一眼後,纖指就琴弦,扣撩覆撥,動人音律流洩而出。
眾人聽得如癡如醉,更甚者,有人單指扣著桌面,閉眼細細聆聽。驀地,尋蝶琴音驟降,輕如滾珠,隨即一記重音,梅家姊妹掌握布條,緩緩從天而降。
「好啊!」梅家姊妹雙足落地,立刻引起如雷掌聲。
梅家姊妹靈巧地旋舞如蝶,一白一黃的配搭,舞台右側又種著一朵尊貴牡丹,此景宛如一幅名貴畫作。
約莫一刻後,尋蝶調出長音,梅家姊妹的蝶舞也接近尾聲,梅青扉輕巧地劃出旋腿後,翩然飛舞下台,梅青丹兩記雲手,也該旋身離開。
尋蝶見好準備結尾,梅青丹竟忽然轉個方向,開始一段獨舞。
尋蝶著實嚇了一跳,瞠著水眸望著前方旋舞的梅青丹,只見她放下蝶裙,從腰間取出花扇,回身挑釁一笑,以唇語刺激著尋蝶——
「我說過,總有一天要你栽在我的手裡。」
這丫頭的報復心真強,分明想看她鬧笑話。
尋蝶看了眼傻愣在台下的梅青扉。看來她也被蒙在鼓裡。
「快彈啊,你怎麼不彈,台下的客人在鼓噪啦!」梓姨不見尋蝶回應,連忙碎步趕到琴台後方催促。「快呀,隨便彈什麼曲子都好!」
「說得倒容易。」她哪來隨便的曲子呀。尋蝶歎了一口氣,目光掃過已然變臉的鳳歧,當機立斷選了一首輕揚的曲子,加以變化。
為了配合梅青丹的舞姿,尋蝶不僅得專注在琴弦之上,更得分神觀看她的扇舞,從她的動作猜測下一步的變化,這對習過武的她來說並非難事,她擔心的是自個兒的手指能否撐過這首扇舞。
尋蝶應變的能力超乎梅青丹料想,天生好強又不服輸的她豈能容忍這種屈辱,馬上加快速度,趨近戰舞之姿。以尋蝶受過傷的右手看來,她是撐不過一刻的。
梅青丹露出勝利的笑容。果然,左後方傳來的驟然斷音與尋蝶的低呼,她便知道已得到自己要的結果了。
「唔……」尋蝶握著右手,吃疼地蹙緊柳眉。
為了趕上梅青丹的節奏,她已經許久不曾這般勉強過,這回疼痛劇烈得她忍不過去,手指更是不自覺地顫抖。
「蝶兒——」
她撐不住了,卻能放心地往後軟倒,因為她知道這個把她捧在手心呵疼的男子會穩穩地接住她。
「怎麼回事?你的手疼嗎?」鳳歧捧著尋蝶輕顫的右手,僵直的指頭無法回握他的,泛白的臉色更是狠狠地衝擊他的心房。
他在台下看得一清二楚,梅青丹後面這段演出分明是刁難尋蝶,想見她出糗。
或許,她早就知道尋蝶撫琴過久會發生什麼意外!
「哈,銅安溫尋蝶不過爾爾,傳言當真不能盡信呢,才撫了一會兒琴,指頭就僵了呀?」梅青丹心情大好,睥睨地望著尋蝶。「我看你對春松居也沒什麼價值了,以後還有誰要聽你撫琴呢?你訓練出來的琴師,隨便都比你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