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一片昏暗。
一盞幽暗的燈,在黑暗當中發出昏黃微弱的光暈,焚著藥香的祥獸熏爐,氤氳飄散出清雅香息。
一縷輕煙飄過昏黃光暈,落在躺在床榻上的男子身上,形成一道煙影交錯的詭譎畫面。
「凝妃,對不起,朕沒辦法為妳做一個好皇帝……」
「皇上,您可以的,臣妾相信您可以!」
他無力地閉眸晃首。「朕沒辦法,對不起……朕……真的好累……」
瞧他心力交瘁的模樣,她的心陣陣揪痛著。
「弘定,別這樣……」
她握住他的手,忍不住改口,咽聲低喚他的名字,一如以往兩人在那段無憂無慮、無所顧忌的青梅竹馬時光一樣。
聞言,他揚起墨睫,哀哀地凝著她許久,才啞聲擠出一句話。「凝兒,朕對不起……」
「不,別再說對不起。」眸底映入他哀淒的眼神,她搖了搖頭,淚眼瀅然。
雖然他從未言明,但她懂他內心的想法。
她心疼他,卻從未怪過他,從來沒有!
唇角揚起一抹不帶笑意的淺弧,他萬般眷戀地撫著她的臉,痛苦難當地開口:「朕……得走了……」
「走?你要去哪裡?」
他沒說話,漸漸淡薄的身影隱沒在繚繞煙霧中。
「弘定!你要去哪裡?」
氤氳白煙穿過他的身形輪廓,他自責、愧疚、哀傷,但唇角揚起的笑,卻是如釋重負。
拋開凡塵瑣事,那笑,淡淡的、溫溫雅雅,不帶一絲俗媚……是自他登基後,不曾再展露過的。
夜凝初想上前抱住他,但張臂抱滿懷的,卻是帶著藥香的裊裊煙息。
她踉蹌跌倒,無能為力地看著他的身形漸淡,直到消散,纏卷入那一縷輕煙當中。
「不!弘定,別走……」在他的身形消散的那一瞬間,她驚慌大叫,淚珠跟著失控地一顆顆滾落腮邊。
那同時,驀地轟隆一聲巨響,掩過她淒厲的呼喚,猛地將她驚醒。
四周一片昏暗,入目只見發出微弱光暈的燈燭,以及由紫銅獸熏爐氤氳飄散的煙霧……
夜凝初眨了眨眸,神思恍恍幽幽,抬手一探,額上沁出薄汗,垂眸凝著指上的冷汗,她怔怔地想——方才的事,是惡夢嗎?
這時,一道閃電倏地劃過天際,在熾光照亮屋內的瞬間,榻上那張年輕俊顏被映得毫無血色。
定眸凝著榻上男子,夜凝初心頭襲上不好的預感。
剛剛的事,真的只是惡夢嗎?
她踉蹌地走到雕龍刻鳳的金漆皇榻邊,伸手探了探榻上男子的鼻息,感覺指尖被一股似有若無的溫熱鼻息撫纏住。
她放心地暗暗吁了口氣,是夢,幸好只是夢!
突然,一聲粗嗄低啞的輕喚落下。
「綺柔?」
蒙蒙矓矓中,鼻息纏入一股香息,他知道,是她。
聽不清他說了什麼,她問:「你說什麼?」
他費盡氣力擠出她的名。「綺柔……」
聽他再一次吐出陌生字句,夜凝初輕顰柳眉,把它當成囈語。
「皇上,您感覺如何?」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額溫,清冷嗓音中有著掩不住的憂心。
「不好。」
他是北方漢子、馬上悍將,從小到大鮮少病痛,此時渾身發熱、無力的感覺讓他十分不習慣。
他近乎抱怨的語氣,惹得夜凝初微感心酸的一悸。
長大後,他們不似兒時那般親暱,在成為他的妃後,兩人更是漸行漸遠,曾幾何時像現在這般親近過了?
帕子輕輕落在他沁出冷汗的飽滿天庭上,她抑下內心波動,淡淡開口。「沒事的,您的病情會好轉的。」
無力的、緩緩的睜開眼,他努力辨清眼前事物,但眼前卻像籠了層紗似的,模糊一片。
驀地,他一把扣住那雙落在額上的軟白柔荑,濃眉蹙得極緊。
是他太久沒見到他的妻子了嗎?總覺得她和印象裡的感覺有些出入。
「你做什麼?」突然被他箝握住,她驚呼出聲。
他……瞧不清她的模樣,但他可以感覺到,是她。
自從嫁給他後,她總是怕他吃了她般的警戒、抗拒著,就像此時一樣。
「我不喜歡妳總是拒絕我。」他不要一個老愛拒絕他的妻子!
感覺到他灼人凌厲的眸光,夜凝初心裡一陣惶惶然。
他從沒用這樣火熱的眼神看過她,就算大婚那一日也沒有。
「你、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我要妳陪我。」不管她願不願意,納斳伸手將她撈上榻,擁進懷裡,語氣霸道而強勢。
夜凝初被他狂霸強悍的力道給嚇了一跳,還來不及反應,她已經被一雙鐵臂箍進懷裡。
她不知道他的力氣這麼大?!更何況他還病著,體力應該還沒恢復,就算沒有臥病在榻,他也不是那種孔武有力的男子,不可能有這樣的蠻力將她拽上床……
但奇怪的不止如此。
她不懂,眼前溫文儒雅的弘定,怎麼會散發一股懾人的氣勢?
頓時,夜凝初的思緒有些混亂。
「今夜乖乖的陪本王……」納斳如願將她帶入懷裡後,無力地低聲喃了句。
他並非如此不堪一擊,但這回卻栽了。
方才一個動作便讓他感到氣息微紊,四肢虛軟無力,這時候,他總算有些相信「人不是鐵打的」這句話。
他展臂圈住她腰肢的動作,讓彼此的身軀嵌得更加緊密,夜凝初可以強烈感受到他身體散發的燙人溫度,以及沉穩心跳。
那感覺太親密,她無法適應。
「你能不能放開我?」夜凝初力持鎮定地冷聲輕斥。
「不能。」他沉聲拒絕。
她溫潤的嬌軀散發著一股淡淡藥香,貼近的剎那,納斳不禁一陣心神蕩漾,忍不住湊鼻汲取她身上的氣味。
「為什麼?」
未生病前他從不碰她,連施予她一個眼神也嫌多余,為什麼此時反而變了樣?
「因為妳是我的。」屬於她的香味直撲入鼻,喚醒病得昏沉沉腦子裡的蕩漾春情。
這一刻,擁抱已無法滿足納斳內心的騷動,他腰間的大手開始在她玲瓏有致的窈窕身段上摩挲、游走;即便她的腰間系了條絲綢紗帶,他依舊可以感覺那腰肢多麼不盈一握。
一感覺到他火熱的掌肆無忌憚的動作,她不由自主地僵直背脊,香腮瞬間染上赧人紅暈。
「你……別碰我。」她臉色微變地縮了縮身子,內心惶恐了起來。
她的拒絕惹惱了他。「妳是我的妻子,我的!」
他振聲強調,大掌由她腰身探向前胸,隔著嫩綠底子鑲濃綠邊的肚兜,或重或輕地揉捏著掩在當中的柔軟。
在他不甚溫柔的揉撫下,未經人事的夜凝初瑟縮了一下,感到一股酥麻湧上,不覺輕吟出聲。
在手中如凝脂的柔軟與她不經意發出的嬌吟刺激下,納斳身下熾人的欲望不經意被挑起。
驚覺自己發出輕吟,夜凝初猛地一僵,一張瑩白芙顏再度染上紅暈。
納斳低笑出聲,喜歡她依舊羞澀的反應。
「我的。」
他俯首,冷唇貼上她粉嫩嫩的唇,夜凝初卻在這一刻猛地回過神,轉頭避開他的吻。
他的?這近乎霸道的字眼,讓她胸中漲滿苦澀。
她從來就不是他的,就算成為他的妻、他的妃也一樣。
刻意漠視他火熱的目光,以及大掌為她帶來的悸動,她僵著身子,冷聲問:「皇上,你到底想做什麼?」
在他未登基前,他們確實有過青梅竹馬之誼,但在他登基之後,糾纏在他們之間的,只剩下牽扯整個朝政內斗的權位之爭。
在他纏綿病榻數個月之後,他無視眾論,下旨欽點身在冷宮的她,到皇榻前伴駕。
她是所有妃嬪中唯一懂醫術的,也是所有妃嬪裡最令他退避三捨的。
她知道,他召她在身邊的用意,或許是感覺到自己命不久矣……
所以她順了他的心願,留下。
沒有隨侍宮女,只有她。
但今夜,昏睡許久的他醒了,卻絲毫沒有她印象中該有的態度。
他……變了……
不知她內心想法,納斳附在她的耳畔低語。「我想,妳不會不知道我現在想要什麼吧?」
他粗嗄的嗓音穿透耳膜,撞入她的心扉,身後緊緊壓貼在臀部的異樣感,惹得她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哆嗦。
「不,你別碰——」
「再跟我說一聲不,我就馬上要了妳!」語落,他猛地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狠狠地吻住她柔軟的唇瓣,不容許她再說一個字。
她顯然忘了,她越抗拒他,越能激起他想征服、占有她的渴望。
身體狀況雖不佳,他還是有辦法利用男人天生的優勢,徹底愛她一回,釋放體內積累已久的渴望。
鼻息被迫灌入他霸道的氣味,隨他的唇舌逐漸深入口中,重重地纏吻,夜凝初感覺到腦袋裡一片空白。
弘定不會這樣吻她……
他溫潤如玉、高貴端雅,就算放縱輕狂,也不曾有過這樣孟浪、霸氣的舉止。
當這樣的念頭掠過,她出於直覺地掙扎著。「你不是弘定!」
心一凜,深眸瞇起,他一臉陰沉地放開她的唇,語氣森寒地擒住她的手腕問:「弘定?!誰是弘定?」
她尚不及回答,又一道閃雷劈下,轟隆巨響及熾光將他溫潤如玉的俊顏,勾映出晦暗不明的臉部線條。
瞬間,夜凝初像是被那道雷給劈中似的,整個人怔住了,好半晌不能動彈。
他同她開玩笑嗎?他怎麼會問她,弘定是誰?
夜凝初還沒能厘清眼前的情況,一聲朗笑打斷了她的思緒。
他在笑,粗嗄的嗓讓他的笑揉進一絲張狂。
震撼不已地看著他,夜凝初感到一股寒意由腳底竄起。
弘定也不會這樣笑……
眼前的男子,像他又不像他,是她太累了嗎?為什麼她總覺得眼前的弘定不似她印象中那般。
在她恍恍出神之時,他挑眉覷著她的反應,冷笑問:「綺柔,妳這是故意要激怒本王?是埋怨本王長年征戰,讓妳獨守空閨,是不是?」
他說著,卻因為突如其來的暈眩,難受地閉上了眼。
「你……到底是誰?!」長睫輕顫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男人,夜凝初寒意陡生。
他感到十分虛弱、疲憊,再沒耐性與她浪費時間,在這詭異的問與答當中。
「不要挑戰本王的底限。」納斳沉沉開口,卻因為眸底映入那張滿是驚懼的臉孔,緊蹙起濃眉。
怪了……眼前這張細致的臉蛋,為何與他印象裡的模樣有些不同。
長指緊扣她柔美的下顎,他瞬也不瞬地打量著——瓜子臉蛋、柳眉杏目,芙顏清艷……
一瞬間,昏沉沉的腦袋讓納斳有些恍惚。
他竟然無法分辨出,眼前的女子到底是不是他的綺柔,那個來自大清的福氣小格格?
這詭異的狀況讓他不由得思忖,他們究竟多久沒見面了?他病了多久?為什麼他對自己的妻子會有一種陌生的感覺?
「綺柔,妳瘦得臉都尖了,妳還沒辦法適應北漠的生活嗎?」
心口猛地一窒,她驚惶地看著他,一徑地慌聲問著。「你到底在說什麼?為什麼我一句話也聽不懂?」
她激動的情緒和恍惚的神情讓他瞧得心驚,臉色陡然一沉,冷聲道:「我是納斳,妳的王、妳的夫、妳的天!聽著,我不喜歡妳鬧脾氣,不要——」
她慌張地坐起,趁機退出他的懷抱,離他離得遠遠的。
「我不聽!你別再說了,我不聽!」
她不知道弘定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說的話她一句也聽不懂。
冷眼睨著她驚慌失措的模樣,納斳極力捺下怒火,伸手想拉她,她卻死命掙扎著。
「別碰我、別碰我!」夜凝初邊叫邊躲著他,清冷的嗓中有著濃濃的不安和恐懼。
醫書裡沒記載這種重病後像變了個人似的病症,他渾身散發的氣勢,讓她亂了方寸。
凝著她驚恐迷惘的神情,納斳強忍著身體的不適,冷聲低咆。「該死的妳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下榻想將她帶入懷裡好好質問,她卻失去控制似地使勁推了他一把。
若是平時,她絕對撼動不了他半分,但這此時,被她這猛力一推,他往後退了幾步,一個踉蹌,修長身形重重地往床榻方向倒下。
緊接著,砰地一聲巨響,他撞上硬實的床柱,就這樣暈了過去。
窗外下起了雨,豆大般的雨點砸在琉璃瓦角上,發出劈裡啪啦聲響,掩去寢宮裡混亂的狀況。
憂心忡忡凝著倒在地上的男人,夜凝初摀著胸口,淚水不受控制地紛然落滿香腮。
弘定……你到底怎麼了?
疾雨鋪天蓋地,落了約莫半盞茶後,雨聲漸歇。
雨,滴滴答答順著簷角落下,空氣中充斥著一股涼意。
「唔……」
被痛意喚醒,納斳一睜開眼,便見床榻邊那清雅脫俗的美人,正替他的手臂上藥。
昏暗的燭火下,她墨長的睫半覆住清冷杏眸,如緞般的墨發散在雪白頸側,美得讓他恍然。
「妳到底是誰?」
聽他恍幽幽的低嗓逸出,夜凝初手中的動作一頓,心寒顫顫。
弘定失憶的情況,似乎比她想象的還嚴重。
沒聽見她的回答,納斳定定望著她,又問了次。「告訴本王,妳到底是誰?」
再次醒來,渾沌的思緒清明了許多,他可以肯定,眼前的美人不是綺柔,更不是他的侍妾莤蘿,那……她到底是誰?
心直墜入谷底,雖然早料到他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恢復記憶,但他問出口的話,仍教她感到濃濃不安。
她揚唇扯出一抹苦笑道:「夜凝初。」
幽深目光在她出塵的容顏上流連,他試圖從腦海中搜尋有關她的記憶,但卻徒勞無功。
他很肯定,他根本沒見過她。
「夜凝初……妳是綺柔或莤蘿身邊的人?」
受夠他一再扯出她不認識的人,夜凝初淡淡地說:「我不知道你說的人是誰,皇上龍體尚未痊愈,還是多歇息,保重龍體。」
方才趁他昏過去時,她替他號了脈,他的脈象平穩並無不妥。
眼下她無法斷定是什麼原因造成他的神智混亂,但慶幸的是,他的病情總算是控制住了。
有別於方才激動的情緒,她此時冷淡得近乎平靜的態度,讓他大感不解。
「是妳救了我?」暫且拋開她迥異的情緒反應,納斳不死心地追問。
這是唯一的推斷,也才能合理解釋,她為何不認識綺柔或莤蘿。
「隨皇上怎麼想都行。」暗歎了口氣,夜凝初不想多做解釋。
被她絕美臉容上若有似無的冷淡態度給激惱了,他抽回手惱聲道:「那點小傷不用管了,我要妳看著本王,聽本王說話。」
怔怔看著他霸道的言行,夜凝初試圖不去想之前的弘定是怎樣的人,眼前的弘定又是如何反常。
「小傷不理也可能成為致命傷,皇上是何等尊貴之軀,絕對允不得這種可能性發生。」
或許這些傷對他來說無關痛癢,但身為一個大夫、他的妃子,她無法容忍任何可能傷害他的事發生。
納斳輕嗤了聲。「傷是妳造成的,如果妳心疼,當初就不該推我!」
靜靜凝著他許久,夜凝初放下手中的藥材,曲膝跪地。「是臣妾斗膽,懇請皇上降罪。」
愕然瞅著伏在身前的女子,納斳一把拉起她。「女人,不要試圖激怒我!」
「臣妾不敢。」他的手勁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腕,她忍著劇痛,眸光直直迎向他。
耳底再一次落入她清冷的語調,納斳終於感覺到一絲不對勁。
自繼承王位後,他因為驍勇善戰,勢力逐漸壯大,因此被北漠人尊稱為北漠鷹王,而他亦以王自稱。
但從方才,她就一直喚他皇上,自稱臣妾……
意思是,她是他的妻子?而他是皇帝?
頓時,他被這詭譎的狀況給弄混了。
見他的臉色益發凝重,不知在想些什麼,夜凝初出聲提點。「皇上,若您不打算處罰臣妾,請歇息吧。」
「我在哪裡?」對她的話置若罔聞,納斳厲聲問。
沒料到他會問這麼奇怪的問題,她怔了許久才道:「您的寢殿,長澤宮。」
長澤宮?長澤宮是什麼鬼地方?
「我是誰?」他緊接著問。
面對他一連串奇怪的問題,夜凝初憂心輕喚。「皇上……」
「我是誰?」
目光與他燃著慍怒的眸交會,夜凝初莫可奈何道:「您是天闕皇朝的皇帝,衛弘定。」
驀地,一股寒意襲上心頭,納斳震懾不已。
「本王不是天闕皇朝皇帝!」
將他錯愕的反應納入眼底,夜凝初壓下心頭波濤暗湧的情緒,無言地看著他,陳述事實。
「你是天闕皇朝皇帝。」
「妳騙我?」他低咆出聲,臉上盡是乖戾之氣。
「臣妾不敢。」
凝著她清冷坦蕩的杏眸,納斳感覺自己的心正以驚人之速直往下墜。
眼前這出塵絕美的女子說他是天闕皇朝皇帝?
該死的,他怎麼會變天闕皇朝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