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水泡泡,輕飄飄地乘著風,飛上天空。折射著懶洋洋的陽光,變幻著彩虹般絢目的色澤。泡泡在空中飄著蕩著,突然間旁邊也飄來另一個,兩顆水珠般晶瑩的球體輕輕觸到一塊兒,便悄悄地碎掉,消散無蹤
"啊~又碎了!姍姍,你別老把泡泡吹到我這邊來嘛!"
"誒∼∼別碰我!我吹了個好大的"
兩個閒來無事、閒得發霉、閒到吐血閒到吹泡泡打發時間的女人,此刻就這麼一人佔著一架鞦韆,坐在橫木上輕輕擺盪著小腳,揚著脖子浪費光陰。
為了阻止妹妹繼續帶壞姍姍,這便是言夏為她們開發出來的新玩具——用小瓷瓶裝了皂水,搖勻後用麥管沾取液體,輕輕一吹會冒出一串七彩繽紛的氣泡。一開始這兩個女人還欣喜若狂,但很快又厭倦下來——沒辦法,誰叫她們不小心吸進去的皂水比她們吹出來的泡泡還多!
"啊∼∼不好玩!!被二哥騙了啦!"氣煞地一把丟開瓶子,然後無視某個丫頭被K中腳丫子的慘叫,言冬恨恨地道:"什麼叫〔有了這個你就不會覺得無聊〕了啊?!我不是照樣無聊嗎?!"混蛋莊言夏!這種低層次的娛樂怎麼能代替上街消費兼擺闊的樂趣?!這個家她呆膩了啦!
說著,發狠地拿屁股在鞦韆椅上挫了兩下,用力蕩一蕩,回頭過來看姍姍——天知道這女人怎麼這樣好騙?區區一瓶皂水泡泡就把她哄得那麼開心!
"喂!姍姍,你就一點不想反抗一下二哥?!"天吶!無產階級(無事生產的階級)真不容易!做什麼都得看有產階級的嘴臉!她受夠了二哥這種方式了!當真把她放在家裡發霉,對環境也不好呀!
"小叔?不要"姍姍搖頭,她跟小叔相親相愛都來不及,為什麼要反抗?反抗小叔又不會有獎勵。
"你沒救了!"言冬強烈鄙視姍姍這種過於傳統的思想。
"我又沒得病。"幹嗎說她沒救了?
"吼——我們金枝玉葉∼怎麼可以沒點主見?!難道男人騎到我們頭上你才高興?!"把她關在家裡生霉就是和她莊言冬作對!氣得頭腦不清女人很樂意在背後充當不讓鬚眉的巾幗!
眨巴著大眼睛,姍姍正要張嘴回答——"沒有,小叔才不會騎我頭上,他至多騎我(身上)——嗚"一旁乾瞪眼的彤雲飛身搶步上前,一屁股將這召禍的小嘴擋住,一邊扯起大嗓門賠笑道:"哎呀呀三小姐,二爺是說最近城裡鬧採花賊,怕你和小姐上街被賊人相中了,怎麼說您也是個金枝玉葉不是?怎麼能被那些污七八糟的賊子污穢了去!"
"嗯,你說得有理!"一聽『金枝玉葉',言冬的火氣也降了下來。一時無聊引動的肝火,借她百二十個膽子,也不敢拿自己的清白開玩笑的!最近官府查得緊,畢竟已經有好幾大戶人家都出事了,她的手帕交裡也有一位受難,所幸那賊子眼神不好,誤把丫頭當千金玷污了去!可怎麼說,丫頭也是人吶!
見言冬點頭,彤雲才噓出一身冷汗!這日子還得熬多久啊?也不知那死男人拿什麼把戲騙得小姐團團轉,明明就是孽障事,偏偏撒下彌天大謊說什麼 『叔嫂和睦'!姍姍心無長物,口無遮攔,隨時有露餡的可能,她現在終於知道,一品丫鬟之所以『一品',就得像她現在這樣頂受無窮的壓力!
言冬想想有理,便不再執拗於先前的煩惱。轉眼過來,突然呆了呆,一把撥開彤雲,諾大一顆頭猛地湊到姍姍近前,瞬也不瞬地仔細打量眼前的人兒——
"誒?幹嗎?"吹著泡泡,姍姍自得其樂地翹著小腳。
"姍姍老實交代!最近二哥私下給你派了多少珍珠粉?!"言冬疾言厲色,事關『分贓不均',她當然看得死緊!
"沒有啊!"她只是偶爾用點珍珠粉沖茶喝啦,彤雲用來敷面的還比較多說。
"不可能!"當她眼瞎啦?!那張原本就芙蓉春色的肌膚,這會兒看起來更像透出玉光,晶瑩水色,美得吹彈可破!還有那秀麗如柳的眉毛,幾時變得這麼流光水滑,順爽得不見半跟雜毛?!馬無夜草不肥,姍姍肯定私下得了『好處'!
"三小姐,小姐最近都喝桂圓紅棗茶,聽說這東西是女人恩物,功效大妙吶!"彤雲再掰。
"是嗎?"幾顆爛棗子有這麼好?言冬半信半疑:"不管怎樣說好了哦∼∼姍姍,你我姐妹同心,得了好處可得分我一半!"趕明兒私下偷偷去詐二哥,看他是不是真的沒有給姍姍好處!什麼嘛!她才是他妹妹耶,怎麼她老覺得二哥比較疼姍姍多很多呢?
就在這時,庭院裡亭亭走來一個秀麗的身影,身後還跟著兩個垂眉斂手的小丫鬟,那氣派可不比姍姍和言冬差到哪兒去,兩女定睛一看,正是謝雨濃!
能幹而聰慧的女人,始終是獨一無二的。有別於言冬、姍姍的奢華累贅、也不同於瓊林的孱弱冷清,這女人是幹練的,處處顯得與尋常不似。她走過來,人未到,聲先至,先帶著兩個丫頭齊齊福了一福,再起身笑道:"三小姐和孫少奶奶,雨濃這邊有禮了。"
穿著合體而不顯累贅的窄袖衣服,緊束纖纖腰身,謝雨濃愣是與這兩個寬袍大袖不事生產的女人分門別類,一看就是個會做事的人!
"謝大姐姐,少有見你逛園子呢!"言冬在鞦韆上蕩了幾下,隨口應付。
"雨濃生來是奴才命,哪敢空閒呢!好生羨慕三小姐和孫少奶奶,人比花嬌,面色是一日比一日艷麗。"左右逢源,自然也就能言善道。謝雨濃水色的眸子瞟向姍姍,再把目光睨向彤雲,眨眼之間,便又收回眼中的毫光。
"這倒也是,你看姍姍,當真是越來越嬌艷,咱莊家的風水養人呢!"說著,言冬忍不住刮刮姍姍的面頰,滑不留手,好羨慕∼∼
那變化又豈是看上去那麼簡單?謝雨濃卻偏生不在意,依舊笑意微微,沖姍姍點點頭,突然面向彤雲說道:"其實雨濃是特意到這邊轉轉,有事兒所以在找二爺"
"你沒和二哥一起?"言冬大奇,怎麼說她也覺得這謝總管算半個能幹女人(比她要差那麼一點點),雖然她不是很喜歡這人,但以前她幾乎都拴在二哥屁股後面呀!?再說了,這女人似乎手眼通天,幾時聽說她要找人卻找不著的?二哥又沒玩蒸發!
"彤雲妹妹大概知道的樣子?"謝雨濃輕描淡寫地問過來。
"說笑了,謝大姐姐,小丫頭哪曉得二爺人在哪裡?不去商號看看?說不定二爺正忙著呢!"彤雲豈肯任人魚肉?笑著把皮球踢回去。
見兩人這麼笑裡藏刀、棉裡藏針地水來火去,姍姍摸摸鼻子:怎麼都不來問她呢?她知道呀!今早上小叔還特意過來找她,酷酷地說了句——〔我要去揚州一趟,最快三天就回來,你要乖乖的。〕才走掉。可是,彤雲提醒她好幾次,要她千萬不可以回答有關小叔的任何問題!她只好默默對謝總管說聲:對不起了
待謝雨濃淡淡笑著告退,言冬才噓出一口氣來:"若嫂子是這樣的,我才恨不得趕緊嫁出去才好!誰知道她眼裡笑的是什麼啊?還沒坐上正主位子,架子就端得比我大!你看她剛才的萬福沒?人人都矮下身去,她只福了半福耶!再說了,一個總管,憑什麼跟我一樣帶兩個丫頭啊?她也是伺候人的耶,還要別人伺候她啊?!哼,就憑她剛才那架勢,我就偏不告訴她!"言冬氣得鼻子歪了過去。
"她大概是很急著找小叔吧?"不知怎的,姍姍有這種隱隱同情的感覺——真對不起,我不能跟你說。
"咦?三小姐知道二爺的去處?"彤雲眨眨眼睛,表面無害得很,內心裡卻暗暗打起小九九,就等言冬回答!
果然,言冬鼻子一翹:"當然知道了!"說著,回頭衝她的丫頭們大聲問道:"怎樣?你們也知道吧?你們也知道對不?"
"知道——"丫頭們異口同聲地道。
"二爺去了揚州分號。"
原來地球人都∼知道——就謝大總管不知道!彤雲笑得才賊啊∼哦呵呵∼被重視的感覺真是爽啊!嘗它千遍也不厭倦!這二爺怎麼就這麼絕呢?弄得全院子都知道他的去處,卻偏偏沒告訴謝大姑娘!是忘記了?還是根本就不打算告之?
"那也怪了,大家都知道,為什麼謝總管卻問不著?"彤雲笑得眼睛都瞇成縫兒。
"因為二爺跟周管家說了,他離開之後,家裡不可以隨便嘴碎,有什麼事要專門去問太老夫人,所以大家就都沒跟謝大姐姐提。"嘴快的丫頭們道。開玩笑,察言觀色是本事耶!二爺這話裡,明著是提點下人遵守大戶人家的規矩,暗地裡不就提供了個巨大的消息嗎?跳過丫頭總管謝雨濃,直接去問太老夫人——這信息太明確了,明擺著就說謝雨濃的好運到期了!
厲害的男人!連甩人都甩得這麼有手段!簡直讓人懷疑他去揚州根本不是處理分號事務,而是借這冷淡讓謝雨濃自個兒明白事理!彤雲悻悻地想——還好這男人疼的是她主子,要是反過來,主子嫁進這個家可真是歹命到底了!
"哈!真是大快人心!看來二哥的眼睛生這麼亮不是白長的!要真接新嫂子過門,我還是樂意姍姍你這樣的!哈哈"得意洋洋言冬,亂沒氣質地蹬著小腳亂踢,頓時來了興致,回頭吩咐半斤八兩道:"快推快推,我要蕩得高高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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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西館的楓彤院裡,還亮著半點燈火,燭光下娉婷的身影搖曳,映在窗欞上的影子,那麼嬌柔,弱不勝風,好似那半星燭火般孱弱。
撥兩燭光,清麗容顏頓時明亮起來,翕動著淡淡泛白的小嘴,女子回頭問身後處於陰影中的麗人:"你說得是真?"言談間,眉目不自覺地狠戾起來。
"應該不假,我前天看過了。唇上絨毛盡去,那眉頭工整得好似修過,怎樣也拿不出更好的解釋了。可惜不能驗身,爺又是精明人,怕是等一輩子,也等不到她肚子大起來現原形。"陰影中敵人話音淡淡,口吻也輕輕,好似在閒話家常。
"不-守-婦-道!"窗前的女子恨恨咒著,磨著牙說出四個字!
罵完,她迅速問:"她怎麼可以就這樣奪走我的一切!?"
"她奪得走麼?"陰影淡然地問。
"怎麼奪不走?!你得幫我!"
"當然。"
"我知道你是個人材,日後我做了大的,自然不會虧待你!"
陰影裡的人似乎笑了,笑得殘酷。可她嘴裡還是道:"你和爺乃是親上加親,不怕老太太不贊成。至於她麼,名不正言不順,要除掉她,爺目前不在,正有好機會!"
"是麼?哪有機會?!"窗前的人急了。
"現在嘛不是正鬧著採花郎麼"陰影的笑容隱去了。她也許從來就沒笑過,也許她本來就不喜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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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夢徊,像有夜魅驚擾安眠,姍姍在一股懊熱中似夢似醒,朦朧睜開眼,隔著閃爍著珠光的帳子,依稀看到熟悉的眼睛——
一定是夢。
小叔不在家,應該不會見到他。
踢開纏綿的被子,她翻著身,不自覺地喃喃自語。那如有實質的目光似乎是存在的,離她越來越近,甚至帶著一股清新的水氣。
"誰?"她呢喃著,感覺這切實地壓在身上的夢魘實在太有份量。
"還會是誰?"清冽低沉的聲音,帶著些許啞然與諧謔,男人婆娑著她那暖熱的頸項,輕輕摸索著,朝下滑淌
像黑夜裡的閃電突然劈入腦海,強烈到極度崩潰邊緣的浪潮轟然沖刷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像冥冥中摧枯拉朽地毀滅所有的防禦,男人在滅頂的快感中爆發出一聲嘶啞的呻吟!他摟著她,像恨不得把她揉進身體裡充當骨血!他甚至感到充血的五感裡都滲透著嘶喊著她的感覺!濕潤而黝黑的眼眸深深看著她潮紅的面容,幾乎以為這樣就可以擁有她一生!直到某個無法預計的知覺觸電般打入腦海深處,他才驚慌地一把鬆開,勁瘦緊湊的腰部猛地一顫!——
他必須放開她!
喘息著,等待著清明再次回到身體,他靜靜地為她擦拭汗水濡濕。她實在太累,於是乾脆昏睡,這又何嘗不好?至少她不必看到他接下來的狼狽與卑劣。修長的手指順著她那細膩的曲線滑下,漆黑的眼底印著她腿間潮濕的證據,不得不消滅掉它們,於是乾脆發起狠來,抄起自己脫在床上的中衣微微用力而細緻地擦過,知道那白皙的肌膚泛紅,女孩在夢中滲出不舒服的吟哦,他才頹然地丟下中衣,恨恨地抽離!——
該死!他不僅不能名正言順地擁有她,甚至連在她身體裡留下痕跡都不可以!這算哪門子寵愛?!這個家族讓他變成了世上最卑鄙無恥的好色之徒!他跟這陣子鬧得沸沸揚揚的採花賊有什麼本質區別?可能其中的差別只在於——採花賊從不採自家的花,而他這混帳專門攀折自己哥哥牆頭的那朵不小心探頭探腦的花兒!他和她,到底是誰在誘惑誰?!他還要背負這感覺多久?!如果他還是那個隨師傅悠然漂泊的少年,如果他還是那個與涼風肆意江湖的〔夏炎〕——他不知會有多開心自己可以循著草莽習氣一舉將她帶得遠走高飛!——
〔這就是你多情的地方——你留戀的,不是親情,或是某個特定的親人,而是整個莊家!因為你親眼看到你父親為了你娘消瘦憔悴,又親眼目睹他在臨終前一面懷念著你娘親,一面懺悔著對家族的失職——你想當你的父親!想完成他的遺願,把這個家族支撐起來!〕
該死!涼風那混帳為什麼要說這種話?!他真以為自己能把他看透?!他才不想做父親的影子!不想不想不想!尤其是現在——一千個不想!一萬個不想!他可以丟開這個家嗎?可以嗎?!丟下這一切,帶著她一走了之,他管不了這麼多——他多希望自己能這麼想!
然後呢?這個家只剩下言冬那個丫頭,可能只比姍姍聰明那麼一點,或者兩人根本不相上下?不出兩年,那丫頭就可以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把這個家蠶食鯨吞,自己還樂呵呵的在她那金玉床上顛得屁滾尿流?
然後呢?這個家還剩下太奶奶那個像妖怪一樣不老不死的,當年沒為他娘親的死掉一滴眼淚,現在卻會為他哪怕一個風熱發燒驚得夜半都做噩夢!事實上,他幾乎從未被病痛折磨過,但這老妖怪卻時時念叨著他,夜半為他做夢而睡不著!這老妖怪不會坐視這個家毀滅的可她也實在只能當個老妖怪了老了,就遲早走不動,她現在都已懶得坐上一天也不會動也許哪一天,她就真的再也不會動
多可怕諾大的莊家——名門中的名門、皇親國戚的莊家,眼睛看著,是滿園子的人,結果仔細算下來就只有他們三個?他跑得了嗎?他拿什麼理由跑掉?他揀起一個女人,就注定要丟下另外兩個——
剎那間感到驚恐,漆黑的眼眸第一次出現不確定的茫然!他猛地抬頭看想前方,自己來時洞開的窗戶外,還是那片慘黑的夜!乍然驚出一身冷汗,他暗自垂下頭,握了握拳,捲起衣服匆匆披上。躍身踏上窗台,身姿比貓兒還矯健靈敏一分,回頭看看沉睡中的嬌顏,他篤定心念,踩著沉沉夜色飛掠著,像只白色的紙鳶,低低滑向須臾閣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