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告製作一旦完成,我們一定在第一時間邀請各位股東來鑒賞!」
紀朵琳默默聆聽著身旁的上司從容地主導一切,雙手交握腰間的她,得體地跟隨著藍修斯站在門口鞠躬送客。
貴婦們的腳步聲已經遠離,不遠處的落地玻璃門開了又關,依舊微彎著腰身的她滴溜溜地轉動著眼珠,暗自思索挺身後的自己應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和口吻面對藍修斯?
愧疚,還是感激?
或許兩者都需要。
老天保佑她,讓她能夠恰如其分地展現她貧乏的演技,教精明的藍修斯不至於發現所謂的失誤根本就是她的刻意惡搞!
「起來吧,她們都走了。」
低沉磁性的嗓音才剛從她的頭頂落下,一隻帶著烘暖溫度的大掌已經輕輕搭放在她纖細的肩頭上。
像是一股奇異的電流瞬間穿透紀朵琳的身體,她有些驚慌的挺直身子,才抬頭,就對上藍修斯那雙炯亮深邃的眼。
他在等她開口,像是解釋或道歉什麼的,她也早有心理準備,只是為什麼一望見他的雙眼,她編造好的那些演技和台詞就……
藍修斯誤解小秘書的怔忡和靜默,原本神情有些沉肅的他,突然斂了斂雙眸,輕聲一笑。
紀朵琳望著他,困惑眨眼。
「妳今天狀況不太好,對不對?」
「咦?」
「之前妳在秘書室的時候就有點恍神了。」
她顰起了柳眉努力思索,不解自己究竟是在什麼情況下給他這種錯覺?不過換個角度想,這也是個讓她順利開脫的好借口。
「真的很抱歉,總經理,因為我的疏失差點毀了一筆生意。」
「是啊,妳也看到了,是一筆『無上限』的大生意呢!」
別再提那三個字啦,想到就嘔!「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
佇立在人來人往的一樓大廳,藍修斯將手插放在長褲口袋裡,倜儻地凝視眼前這一張嫻雅美麗的臉龐。
他也說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什麼心態。對於貼身秘書的失誤,他居然頗為開心?
這實在沒有道理!
因為紀朵琳的一時不察,差點害廣告部門失去一筆大生意,而他竟然不想開口責罵她,反而像個傻瓜似的直衝著她笑?
「原來妳並不是完美的。」
看見小秘書臉龐上的錯愕,藍修斯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不自覺地將心裡的想法說了出來。
他微搖著頭低聲輕笑。看來他今天的狀況也不怎麼樣啊!
瞅望搖頭低笑的上司,紀朵琳不確定此刻的自己應該做何反應。但是……至少要覺得被冒犯吧?!「很抱歉我今天沒有把分內的工作做到最好,但是—」
「我沒有怪妳的意思。」
倏然住口的紀朵琳狐疑地瞟了他一眼。
她原本撥向一旁的劉海,因為剛才低頭鞠躬的動作落到額前了,藍修斯居高臨下地看著,忍住伸手為她撥正的衝動。
如果他這麼做了,這個小秘書大概會驚嚇個兩三秒,然後抓起手邊任何可以充當武器的東西掹往他頭上敲吧?
經過六個月的相處,他發現自己的貼身秘書是個小小的衛道者。她拒絕任何超越分際的關係和感情,認為上司下屬就該有相對的隔閡和距離。
坦白說,發現她這種心態的時候,他著實鬆了一口氣。
過去幾個貼身秘書相繼離職,大部分原因就是因為她們對他懷有逾越工作之外的期盼與想望,甚至將私人的情緒帶到公事上,影響了應有的表現。
他還因此被幾個親信好友取笑,說他「消耗秘書」的頻率很高!
這一次卻是紀朵琳主動拉開了彼此的距離,她明顯的表現出不希望和他有超越工作以外的牽扯,這一點讓他極為欣賞!
尤其紀朵琳一再的向他驗證她卓越的辦事能力,讓愛惜人才的他更樂於配合她的衛道理念,只求能夠將這個足以媲美機器人的完美小秘書留在身邊,當他不可多得的得力助手。
女人嘛,他想要的話,還怕沒有嗎?
何必為了尋一個伴兒廢掉自己工作上的左右手呢?
「你待在我身邊半年了,從來沒有犯過一點錯,我都忍不住要懷疑起你是不是機器人假扮的?幸好今天你終於消除了我的疑慮。」
他這番話究竟是在稱讚她還是在損她?
紀朵琳飛快睇了藍修斯一眼。不管他指的是哪一種,她的上司都有最詭異的中文邏輯!
敏銳看穿她神情裡的不以為然,藍修斯心情極好的仰頭笑了笑,轉身瀟灑地走向電梯口。
默默跟隨在他身後,凝視他偉岸頑俊的背影與自信昂揚的步伐,紀朵琳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在意?但她就是無法克制的一直注意到,身旁穿梭過往的女人對藍修斯投射而來的傾慕眼光!
「對了,有件事想問你——」突然地,他轉身居高臨下地睇視她。
紀朵琳微微一怔,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不著痕跡的拉開彼此的距離。
藍修斯看見了,悄悄皺了皺眉。
怎麼突然間覺得這個小秘書的態度,好像他身上有什麼傳染病似的?就算是堅守職屬本分的小小衛道者,這種反應也太過度了吧?
這個疑惑就像一顆發芽的種子,悄悄植長在藍修斯的心裡,讓他開始覺得紀朵琳似乎哪裡怪怪的,卻又講不出個所以然來。
「總經理有話要說?」
「哦,我是想問你,剛才我在貴婦們面前靈機一動的表演,表達的重點訴求跟拿捏的尺度應該還不錯吧?」
還不錯?
他在開玩笑嗎?他難道不曉得「無上限」這三個字,就是那群貴婦被他撩撥得心花怒放的最佳證明嗎?
又或者……他只是想要得到她的讚美?
不!紀朵琳直覺地否認這一點。
撇開私人恩怨不談,她的上司是她所見過能力最強、效率最高的企業精英,藍修斯最不缺乏的就是別人對他的激賞,又怎麼可能會希罕她這種小人物的認同?
「總經理能夠在短短幾秒鐘內就想到那種充滿魅力與說服力的解說,巧妙地轉移所有人的注意力,確實是高竿!」但卻也在眨眼間就將她惡意破壞的殺傷力消彌與無形,害一時間太過咬牙切齒的她道現在還覺得牙根腫痛呢!
「你的看法呢?你喜歡嗎?」
「您並不需要徵詢我的意見,只要客戶喜歡——」
「其實,我是看到你才突然冒出那種想法的。」
「什麼?」紀朵琳霍地仰頭凝視他。
「事實上應該要感謝你才對。朵琳,那個時候我是因為看到你的臉,腦海裡忽然有了那種念頭,就把它們說出來了。」
她怔怔地瞪著藍修斯。
這個人……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啊?
其實,男人就像被你們玩弄於股掌間的雪貂……
最後我們仍然會用另一種形式回到你們身邊,心甘情願地蜷伏在你們是肩膀上,就像那件美麗的皮草,帶給你們無微不至的溫暖。
紀朵琳直覺地想要抵抗藍修斯這些話帶來的影響,但是腦海裡卻自動的回想起不久前他所說過的每一句話……
一字不漏的!
就在她怔忡的當口,藍修斯緩緩噙起俊美颯笑伸手搭放在她的肩胛上——
她幾乎當場僵直,不敢有絲毫的移動!
眼角餘光瞥見他穿著深色西裝的手臂就貼近在自己的臉頰旁,炙熱的大掌幾乎覆蓋了她半邊的肩膀,掌心裡的灼人溫度穿透身上的軟暱外套,傳遞到她的肌膚。紀朵琳覺得自己應該要生氣,至少也要板著臉孔提醒這傢伙,他已經逾越了上司的分際!
可是,她卻動彈不得。
甚至覺得在他深邃專注的目光注視下,有一種愉悅的感覺?
「我想,我應該要謝謝你才對。」
「謝我?」
藍修斯俊美無暇的臉上,倏然流露出一抹懾人心魄的颯笑。「正是因為你的一時疏失,反倒誤打誤撞的幫我得到這筆無上限的大生意,甚至連一瞬間的創意發想都是拜你所賜,我當然要謝你了。」
「噹」的一聲,電梯門剛好在這時打開,湊巧遇見其他客戶的藍修斯,立刻噙起笑容走上前打招呼。
紀朵琳凝望他高大頑俊的背影,心裡波濤洶湧。
他還真懂得如何打擊她啊,看來今晚恐怕要懊悔得睡不著啦!
過了幾天平靜的日子,紀朵琳暫時不敢再故意惹出紕漏,以免引起藍修斯的狐疑與注意。
如果她在他心目中有如機器人般完美,那麼偶一為之的失誤可以解讀為「展現人性」的象徵。但是假若錯誤變得頻繁,講求精準效率的藍修斯不是把她調離部門,就是乾脆將她出局報廢!
不管哪一種可能性,都代表著她再也無法待在他身邊。
那可不行!
一旦離開了這個職位,她深知以自己的身份再接近藍修斯這個天之驕子的機率,幾乎是微乎其微,所以她得好好保住這份工作才行。
雖然藉機整他的念頭依舊不斷在紀朵琳的腦海裡隱隱作祟。
她發覺自己好像有點上癮了?出其不意的對藍修斯出招偷襲,然後悠哉地站在一旁觀看檯面上的他會如何拆解她突然拋出的難題。
上一次,她輸了。
可是下一次呢?
紀朵琳發現自己似乎迫不及待的想看他是否還有靈機應變的本事。
但是不行,她得忍住,因為如此,她有意無意的躲了上司幾天,就怕自己看見那一張俊美可惡的臉,又忍不住想使壞!
「香菲,把這份資料編排好之後,就可以歸檔了。」
紀朵琳交出了手中的報表,接著若有所思的怔忡望向手邊的電話。
連結總經理室的線路已經很久沒響了。
它壞了嗎?
記憶中,藍修斯似乎不曾那麼多天沒來找她麻煩、增加她的工作量,可是這幾天他卻像是隱身消失了似的。
莫非,他也在躲她?
不可能,沒道理也沒必要呀!
「總經理這幾天好奇怪喔,朵琳姐你有發現嗎?」
香菲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說中了紀朵琳的心事,她趕緊收回視線,不想再像個傻瓜似的直盯著電話看。
「有什麼好奇怪的?」
「我有一種秘密正在醞釀的感覺!」
小助理的語氣流露出一股神秘的意味,惹得紀朵琳忍不住抬頭多望了她一眼。
「是真的!」香菲點頭強調,「而且我也發現公司裡好像有一些微小的耳語在流傳,只是我還沒搞清楚那些內容到底是什麼?」
紀朵琳幾乎失笑,「香菲,我不認為總經理這幾天都沒有找秘書室麻煩,跟那些在洗手間裡流傳的八卦耳語有任何關係。」
「呃,也許多少有點關聯啊!」
「你繼續去醞釀你的秘密感吧。既然沒什麼事,我先下班了。」
推開椅子站起來,紀朵琳下意識地在瞥了手邊的電話一眼,然後穿上外套,背起皮包走了出去。
她的心思混亂了嗎?
低頭踏進電梯裡的紀朵琳默默地暗自低問。她因為自己的理由而躲著藍修斯,但是另一方面卻又期待著電話響起,他能夠主動來找她。
這是什麼道理?
隨著下班的人潮踏出電梯,踩著高跟鞋的她調整著脖子上的圍巾,緩緩走過一樓大廳的服務台,湊巧聽見一對夫婦和櫃檯小姐的對話——
「幫我聯絡藍修斯先生啦,我們真的有重要的事情想拜託他!」
一聽見這個名字,紀朵琳直覺地停下腳步。
「真的沒辦法!沒有事先預約,我們總經理室不見客的!」
中年男子明顯有點惱了,「我有預約啦,昨天我們夫妻倆就來過了啊,你也是這麼跟我們說的!」
「您怎麼就是聽不懂呢——」
「發生什麼事了?」
緩緩踏近的紀朵琳才一出聲,立刻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淌著渾水,但是一見到這對夫妻疲憊憔悴的模樣,她就是無法裝作沒看見。
櫃檯小姐的反應時如獲救星!
「紀小姐,你在這裡真是太好了!這對夫妻來找藍先生好幾次了,我不曉得要怎麼說才能讓他們明白總經理是不見普通人的。」
「我來處理。」
紀朵琳一記眼神示意,櫃檯小姐立刻閉上嘴。
她將這對夫妻帶離服務台來到大廳的沙發接待處,才打算轉身去為他們倒兩杯開水,就聽見那位婦人像是自言自語似的低聲說話。
「我知道我們是普通人,也曉得藍修斯這種大企業家只跟身份相當的人士見面,可是,如果不是因為真的有事希望他幫忙,我們也沒空天天往這裡跑。比起待在這裡,我還寧願留在醫院陪我女兒!」
留在醫院?紀朵琳索性不離開了,直接坐下來。「您女兒生病了嗎?」
「嗯。」
「那為什麼來找藍先生呢?我們總經理並不是醫生——」
「我女兒是血癌。」
啊!筆直迎上先生憂傷疲憊的眼神,紀朵琳的呼吸倏地一停。
「她等著移植骨體已經等了很長一段時間,就快要等不下去了。」男子聽見身旁妻子的啜泣聲,伸手摟了摟她的肩膀提供無聲的扶持,故作堅強地繼續開口。
「幾個和我們情況類似的家屬湊在一起討論,認為應該把骨髓捐贈這種觀念推廣出去,只有更多人願意捐贈,我們的孩子才有配對成功的機會。」
「那麼,你們認為藍先生能夠提供幫助的地方是……」
「他不是公認的影視大亨嗎?」婦人突然抬頭,熠熠閃爍的眼神裡,顯露出她的激動與希望。「人家說他掌握很多傳播媒體的管道,只要他說句話下個命令,就可以很快的把骨髓捐贈的咨詢散播出去,這樣我的孩子可能就有救了!」
紀朵琳凝望這雙閃動著冀望和淚光的眼眸,心情開始沉重。
她不曉得該怎麼回應。此刻的她或許應該說些勸慰的話語才對,雖然這種不痛不癢的言詞對這對夫妻根本一點幫助也沒有。
真正能夠提供協助的是藍修斯,只有他才有那種地位與能力!可是……
不期然地,她的腦海裡忽然響起以前父親曾經說過的話——
朵琳你要記住!藍修斯就跟他爸一樣,是個不折不扣的自私鬼,他們的每個做為都是以自己的利益為出發點,絕對不會去考慮到別人!
她該如何告訴適合對為了延續女兒生命而勞累奔波的夫妻,他們口中那個影視大亨根本不可能理會他們的訴求!
尤其它聽起來應該是個沒有任何酬勞代價的請托。
忽然不曉得該怎麼開口的紀朵琳遲疑了幾秒,顰起柳眉,思索著委婉的說詞。
「我能夠瞭解你們焦急的心情……」
「你可以幫忙嗎?」
「你能見到藍修斯本人嗎?」
「其實我是藍先生的貼身秘書。」看見這對夫妻臉龐乍現的欣喜,她趕緊開口,就怕給予他們錯誤的期望。「但是我必須坦白告訴你們——」
「我的秘書會坦白告訴你們,她會馬上向她的上司提起這件事情,並且迅速得到藍修斯本人的幫助!」
低沉磁性的嗓音驀地自紀朵琳的身後響起,她訝異地睜大眼倏然轉身,剎那間迎上一雙深邃炯燦的眼眸,不知何時,藍修斯就佇立在她身後的不遠處,那張俊美無暇的臉龐正噙著俊颯的笑容凝視著她。
「總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