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夫當道 第5章
    纏綿一夜的結果是直到日上三竿,莫雨霏才醒來。

    在外為工作忙碌,回家又「奮戰」整晚的溫允斌,倒是早早起床、精神奕奕,還不忘在出門前為老婆準備好愛心早餐,擱在電鍋裡保溫,讓莫雨霏掀開鍋蓋的瞬間,又一次感動得眼眶微潤。

    幸福,是自己成為「溫太太」之後,最常有的感觸。

    吃著老公為她準備的熱粥,她確信自己的唇角肯定開心地上揚。

    能被心愛的男人這樣無所求地深深寵愛,曾有過的不幸過往變得像夢一般虛幻,彷彿不曾發生。

    記憶中的美好不斷累積,讓人不曾懷疑這樣的幸福將會無限延伸到未來,讓她縱使自婚後便將生命重心全部放在丈夫身上,也從未感到絲毫缺憾。

    多年好友的背叛,在她心上留下不可抹滅的傷口,也讓她對陌生人的親近有了畏懼,加上婚後不久她懷了孩子,先是嚴重孕吐、後又流產住院,她乾脆先辦休學靜養,結果也沒復學,成了專職的家庭主婦。

    後來丈夫參選立委,身為妻子的她不擅交際,又沒有資產雄厚的娘家,無法成為他的助力,但她自覺不能成為他的絆腳石。

    一個交友不慎就可能落人口實,讓她對陌生人更加謹慎,加上生活圈狹隘的結果,她的世界除了丈夫,再沒有第二個可交心、談心的人。

    不過,她也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

    一次誤信損友讓她差點萬劫不復,還連累丈夫受傷,既然她分不清別人接近她的意圖,乾脆誰也不信,和每個人保持距離。

    反正那麼多年來,允斌是她的丈夫和知己,不曾讓她感受到任何不足,沒有朋友,她依日活得開心自在,保持這樣的生活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好。

    只不過,最近她的低調平淡生活,突然闖入了一位不速之客。糟糕的是,對方還是她最難招架的類型——

    「嗨!莫姊。」

    「夏——」

    吃完粥、拖完地,聽見門鈴前去應門的莫雨霏,看著手拎點心盒的夏?,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已經被她挽著手拉進門內。

    「莫姊,我告訴你,我真的快被步爺爺嚇死了!」

    夏?俐落地一腳將門踢上,一手勾著她、一手孺拍胸口,表情十足地拉著她邊走邊說。

    「他又來托夢?」莫雨霏難得地被挑起好奇心。

    話說夏?某天突然接到律師通知,要她辦理繼承忘年之交步爺爺分給她的遺產——一間價值千萬的市區公寓,她當場傻眼,把人家當成詐騙集團,差點沒把老律師氣得火冒三丈。

    有趣的是,步爺爺生前曾說過希望夏?能幫忙照顧他唯一的孫子,夏?以為需要照顧的是個小男孩,講義氣地一口答應,直到喪禮上才發現對方不只個頭不小,連年紀都比她大,根本是個酷帥有型、權高位重的總裁。

    生活方面看來,他絕對不需要她的金錢資助,瞧他走起路來虎虎生風,一步得讓她兩步追,也不是那種病懨懨地需要照顧的虛弱模樣,讓她搞不懂這男人哪裡需要她?

    所以別說照顧,她連到那位年輕有為的大總裁面前打聲招呼都不曾,換成陰魂不散的步爺爺不五時到她夢裡說「嗨」,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鬼,簡直快被步爺爺嚇死。

    為了不想夜夜在夢裡見步爺爺數落她不守承諾,她只好硬著頭皮跑到他孫子面前,說要照顧他,結果可想而知……

    被警衛架出去也就算了,那位步總裁一知道父母住過的公寓竟然是由她這個一花癡『繼承』,當場不客氣地指稱她是色誘老人的狐狸精,氣得夏?冒火和他槓上,立即搬進本來打算還他的公寓,才和莫雨霏成了對門鄰居。

    除了買菜鮮少出門的莫雨霏,有一天在樓梯口順手拾起夏?掉的一個手工娃娃歸還,被她熱情地再三道謝,主動將她歸入好友行列,從此三不五時跑來找她串門子,毫不設防地將自己所有大小事情與她分享、找她商量。

    她最怕這種天真爛漫、熱情洋溢的個性,讓人根本沒辦法用敷衍的應酬方式對待,刻意保持的安全距離似乎被她越拉越近……

    「沒錯,他又來了!」

    夏?往沙發上一躺,總是活潑靈動的一雙晶亮水眸成了熊貓眼,看來昨晚似乎睡得不好。

    「步爺爺托夢那麼多次,你還沒習慣?」莫雨霏泡了杯枸杞茶給她。

    「不是習不習慣的問題,而是他說了些什麼的問題。」

    「他說了什麼?」

    夏?的臉忽然紅了,看來似乎有什麼難以言明的秘密,莫雨霏更加好奇。

    「他說……」

    明明只有她們兩個人,夏?卻忍不住壓低音量,臉上紅暈更深,吞吞吐吐了大半天,完全不像她平日大刺刺的模樣。

    「他說什麼?」莫雨霏更想聽了。

    「唉,說就說!」

    夏?豪邁地把枸杞茶當酒一口幹掉。「步爺爺說,答應老人家的事要負責到底,沒見到他孫子幸福,他放不下心投胎,我就保證會把自己當成地藏王菩薩,再辛苦也會幫他改造那個『不像人』,要他放心去投胎,結果他竟然異想天開要我做他的孫媳婦,說這樣他就能安心成仙,再也不來煩我——」

    她頓了頓,神色愁苦。

    「莫姊,我是很同情步爺爺愛孫心切,也覺得那個『不像人』無親無戚、獨來獨往,的確有點可憐,所以我也打定主意要好好改造他的壞脾氣,讓他人見人愛,但是有必要『捨身成仁』嫁——」

    「噗——」

    莫雨霏連忙摀住口,有些意外向來能在外人面前壓抑情緒的自己,竟然忍不住發笑。

    人家明明叫步向仁,夏?卻老是喊他「不像人」,明明是身價不凡、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的大總裁,在夏?眼裡卻是個從小不曾享受過家庭溫暖,所以脾氣乖戾的孤僻男人,不曉得有多少女子渴望下嫁的鑽石單身漢,竟然被她說成是捨身成仁……

    「沒關係,想笑就笑,我自己也覺得很爆笑。」夏?很能自我調侃。「我跟那個『不像人』剛認識的時候,簡直就像養在同一缸的斗魚,不鬥不快活,現在雖然沒那麼緊張,但也絕對沒好到能同床共枕的地步,步爺爺那麼說,根本就是強人所難嘛!」

    「又沒人拿槍逼著你嫁。」

    莫雨霏不懂她為何那麼認真考慮?換成是她恐怕只當成是夢,睡醒了再也不會記在心上。

    「拿槍還好一點,被鬼逼才可怕。夏?搓搓爬滿雞皮疙瘩的手臂。「唉!千金難買早知道,當初要是知道步爺爺孫子這麼難搞,我才不會答應。那個傢伙有夠難照顧!對他好他也不領情,還給你臉色看。」

    「可是你還是沒放棄去照顧他。」莫雨霏美眸輕揚,溫柔一笑。「夏?你有沒有聽過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句話?」

    「當然聽過。」

    「那你有沒有想過,所謂的托夢,或許只是因為你這個人責任感太重,所以才會夢見步爺爺來提醒你實現承諾?」

    夏?搖搖頭。「我也答應過我死去的阿公,等存夠錢要帶著他的骨灰罈回湖南老家,供在夏家宗祠,讓他落葉歸根,結果存夠錢的那年,剛好遇上鄰居失業湊不出家裡的喪葬費,我就把那筆錢轉送給他們度過困境,那時我阿公也沒天天飄來我床前哭啊!」

    聽夏?訴說這件往事,莫雨霏對她的好感再度上升。

    噯,這麼一個善良正直又熱情的女孩,實在讓人很難不喜歡她。

    「鈴——」

    突兀的電話鈴聲打斷她們的談話,莫雨霏立即起身接聽。

    「喂?」

    「這裡是醫院,請問溫太太在嗎?」

    一聽是醫院打來,莫雨霏的心已經不安地吊起。

    「我就是溫太太。」她握緊話筒。「請司有什麼事?」

    「溫太太,溫立委遭到槍擊,目前醫生正在全力急救中,請您——」

    「莫姊!」

    夏?驚叫一聲,來不及上前,眼睜睜看著莫雨霏身子一晃,隨即昏倒在地。

    莫雨霏完全記不得自己是怎麼來到醫院的。

    她只知道自己一直哭,淚水止都止不住,腦子裡只有想見丈夫的念頭,恨不得能插翅飛到他身旁。

    她從來不想兩人分離的可能,所以完全沒有這樣的心理準備。「槍擊」、「急救」,這幾個字在她腦海裡不斷重複,像是孫悟空的緊箍咒,讓她頭疼欲裂、神魂欲碎。

    即使此刻坐在病床邊,緊緊握住丈夫泛涼的雙手,她仍然微微抖顫著,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無法想,心裡、眼裡只有他,只求他快快睜開眼,抱著她說一切不過是惡夢一場,他們不在醫院,而是在溫暖的家……

    「莫姊,你別哭了,醫生不是說了,你老公只是左肩中彈,沒有傷及要害,手術也很成功,絕對不會有性命危險,等麻藥退了就會清醒,你不要擔心。」

    夏?邊說邊抽了張面紙為她拭淚,再抽一張擦擦自己的臉。

    不是她愛哭,任誰看見莫雨霏對丈夫的情深義重,肯定都會忍不住流下眼淚。

    當時,莫雨霏昏過去數秒才恢復知覺,也不管自己身上穿的是家居服和拖鞋,連個皮包都沒拿,立刻開門往外衝,像是打算一路跑去醫院。

    她連忙下樓騎車跟上,載莫雨霏趕至醫院,車還沒停好,她已經跳下車,飛速奔向急診處。

    有些眼尖的記者認出這位立委夫人,所有守候在外的媒體立刻一擁而上,七嘴八舌地開問,為了新聞完全不顧家屬心情,她火大地開罵,一邊使出蠻力鑽入記者圍起的人牆,帶莫雨霏快快脫離重圍。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允斌要是活不了,我也不能活了!求求你們讓我進去找他……求求你們……」

    她覺得自己應該永遠都忘不了,當莫雨霏撕心裂肺地哭喊出這一句,原本吵雜的現場突然鴉雀無聲,記者們真的讓出一條路,讓莫雨霏飛奔離去,再也沒人跟入採訪。

    那一刻,她好感動,眼淚嘩啦啦地流。

    之後,莫雨霏不肯讓丈夫面對輸血感染的風險,堅持抽自己的血輸給丈夫,輸完血即便虛弱不已,也堅持回到手術室外等待才安心,那份把丈夫的性命看得比自己還重的夫妻深情,連她這個外人都深刻感受。

    生平頭一回,她忽然渴望在這世上也能有個人,那麼強烈地愛著她……

    「允斌!」

    莫雨霏驚喜的呼喚拉回夏?的游思,她發現溫允斌眼皮動了動,似乎將要清醒。

    「莫姊,晚一點我會買吃的過來,現在就先不打擾你們了。」

    夏?明白此刻自己的存在有多多餘,識趣地立刻退出房外。

    夏?離開後不久,溫允斌果然恢復神智、睜開雙眼。

    他迷惘地看著映入眼簾的乳白天花板,不知身在何方,立刻被身旁傳來的啜泣聲嚇了一跳。

    「雨霏?」

    視線一轉,他詫異地發現妻子哭得慘兮兮,形容憔悴,唇色白得嚇人,他頓時心痛不已,沒多想便要起身——

    「喔!」

    左肩傳來的劇痛讓溫允斌悶哼一聲,終於想起遭受槍擊的事,立刻明白妻子為何這副憔悴模樣。

    「怎麼了?」他那聲悶哼像把刀刺入莫雨霏心裡,讓她又痛又傷心,連忙起身查看。「哪裡痛?我叫醫生——」

    「我沒事。」

    溫允斌拉下她急著去按呼叫鈴的小手,一觸及她的冰涼體溫,不禁心疼地蹙眉。

    「怎麼沒穿件外套就——」

    話沒說完,他發現一向為了他的顏面著想,每回必定打扮得體才出門的妻子,此刻竟然穿著一套些微褪色的家居服。他心一揪,可想而知她出門時有多慌張,沒想過換衣服的事,更不可能為自己加件保暖外套。

    再看她雙眼的紅腫,簡直像是哭了三天三夜——

    該死!結婚時他發過誓,從此只會讓她笑,絕不讓她再掉一滴淚的!

    「對不起。」他誠心為了自己毀約而道歉。

    「別說對不起,我只要你好好的。」莫雨霏牢牢握住他的手,見他清醒了還是無法完全放心。「你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當然,這點小傷我休養幾天就能出院。」他開口保證,想讓她安心。

    「真的?」

    「真的,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是沒有。

    所以莫雨霏稍稍安心,沉沉壓在胸口的巨石總算放下。

    「知不知道是誰開的槍?」這件事梗在她心坎,讓她一步也不敢離開他身邊。

    「知道,第一時間我已經叫小徐通知警方,應該很快就能逮到人。」

    樹敵太多,溫允斌一時間想不出傷他的是誰,可是為了讓妻子安心,他不得不撒下善意謊言。

    其實他是到山上一處偏僻住家做選民服務時遇襲,當時他的助理小徐嚇傻了,還得他這個傷者提醒才記得打電話報案,送他下山和救護車接頭,一個大男人邊開車邊嚎啕大哭,手足無措的模樣,讓他昏迷前還在擔心自己會不會死於墜谷。

    連助理都嚇成這樣,遑論一直將他當成生命支柱的妻子。

    「是不是嚇壞你了?」溫允斌拉起她的手湊到唇邊一吻,眼中滿是內疚。「放心,已經沒事了」

    「嗯。」

    莫雨霏想擠出一抹笑,讓他安心養傷,別反過來安慰自己,淚水卻先流下。

    「怎麼又哭了?」溫允斌連忙為她拭淚,開玩笑逗她。「氣我不小心注意,害你傷心,想拿淚水淹死我——」

    「別說死!」

    莫雨霏摀住他的口,心一酸,眼淚掉得更凶。

    「除了你,我什麼都沒有,沒有你,我該怎麼辦?答應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比我先走。」

    溫允斌想允諾,但他忽然發現自己開不了口。

    他可以為了守護她違逆全世界,獨獨對死神束手無策。

    因為年輕、氣勢正盛,因為婚後一切如此美好,他的未來願景無限寬廣,連退休計劃也只有帶著愛妻一起環遊世界、一起去度N次蜜月,一起變成老公公、老婆婆、一起幸福到老——

    他的所有人生計劃全都是和妻子「一起」,從沒想過留下她獨自一人的可能。

    除了你,我什麼都沒有,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凝望著愛妻淚汪汪的模樣,腦中迴盪著她方纔的話,他頓時一陣膽顫心驚。

    萬一射傷他的歹徒瞄準的是心臟,自己還有命在這哄她,想陪她到老嗎?

    除了房子和些微積蓄,自己還能留給她什麼?

    他是雨霏唯一可依靠的親人、能信賴的朋友,李明美的事讓她對所有人保持戒心,不再輕易信任他人,保護欲旺盛的他也縱容她的退縮與依賴,由著她不復學、由著她待在家裡做個單純的家庭主婦。

    為了不讓害怕人群的她勉強自己輔選,他甚至對外宣稱她身體欠佳,讓她不用跟隨他成為公眾人物,陪他參加數不完的應酬交際。

    如今想來,他過度的保護是不是反而害了雨霏?

    一旦他無法再為她擋風遮雨,單純的她將如何獨自面對這個複雜社會?

    想到這些,溫允斌突然心頭沉重,第一次發現自己為愛妻精算的幸福人生,竟然出現如此嚴重的瑕疵。

    「允斌?」

    看丈夫蹙眉深深望著自己,久久不發一語,莫雨霏也感受到他的凝重,心情跟著有些忐忑。

    「沒事。」他露出微笑,愛憐地輕撫她淚痕未乾的臉頰。「不是說大難之後必有後福?度過這一劫,我一定會長命百歲,搞不好還會成為台灣最長壽的男人,所以你不許再哭,萬一哭壞了身體不能陪我到老,到時要我守寡多可憐。」

    「是。」

    莫雨霏總算被逗得破涕為笑,卻不知道自己的話已經在丈夫心裡埋下隱憂,即將改變兩人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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