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風輕,碧浪緩。
紅菱綠葉的湖面飄來一葉小舟,一個淡黃色稠衫的少女手執雙槳,衣袂翩翩,緩緩划水而來。
木槳划過清波,越過田萍葉、菱白、香草,直向濃綠柳薈下劃去,靠岸邊只見一座簡陋的木梯垂落水面下。
那名淡如菊的少女把小舟綁在柳枝上,彎腰提起柳條籃子,這才跨上岸。
岸上有座竹砌的房舍,放she津致玲瓏,小巧可喜,小屋匾額上寫著「梅塢」兩字,墨綠篆體,字跡縱橫流麗。
少女穿過曲曲折折的篙道,經過紫籐棚,竹門一推,就逕自進了屋內。
「師父,你回來了。」她又驚又詫的衝到桌邊,神情意外又欣喜。
端坐在竹椅的碧衣人冷著臉輕叱:「你又忘了。」
薛貝葉搞怪的吐吐舌頭,把柳條籃放著,用腳拐了張竹椅過來,一屁股坐下。
「燕大哥,你終於讓貝葉給盼回來了,你這一去大理就是大半年,我擔心死了。」其實她是悶得發慌,把體面話放在前頭。
他清淨斯文的無關像沒有生命力的面具,就連仔細搜索也讓人感覺步出他皮下神經血管是否仍在跳動流通,經年累月的面無表情,讓他失去喜怒哀樂的能力。
「我等你來,有事。」
他不止毫無人味,連說話也盡量精簡到末端的地步。
薛貝葉又聳肩,對燕不悔這古里古怪的冷漠態度早見怪不怪。
你要是和一個怪人生活過五年的時間,在不合情時的行為都會變得自然,其怪自敗嘛。
「你要驗收我那套『綠波微痕十二步』嗎?」她靈巧的小嘴垮下來,苦著鵝蛋臉。
「怎樣?」
「我還沒有練熟。」她連小肩膀都塌了來。
天知道那套「綠波微痕十二步」多難練,一口氣要提氣一個時辰,她哪來那麼大肺活量?「你把我的話的當做耳旁風?」他的聲音像冬季裡冷颼颼的江風。
「貝兒又不是向老天爺借了膽,怎敢把燕大哥的話當做耳邊風,你出外雲遊的大半年,我謹遵你的吩咐日夜苦練、廢寢忘食……呃,不過據稱才練到第十步,這剩下的技術上還有點,哦……有幾點的困難。」多少誇張一點應該沒關係的。她燕大哥雖然行事不按理出牌,做人古怪又「龜毛」,但是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很疼她。
燕不悔怎不清楚她那套推、托、拉、賴的五安訣毛病,她的壞習慣之多得讓他不得不睜只眼、閉只眼的任她廝混過去,真要事事追根究底有九條命也不夠磨。
望著她那清雅秀麗的鵝蛋臉,燕不悔久久暗暗歎了口氣。
「十步就十步吧!」
「綠波微痕十二步」本就是根據她的體型、性格所創的功夫,他從不勉強她能吸收多少,半年內能學足十步算是非常了不起的了。
薛貝葉眉開眼笑,難得她師父這麼好說話,很顯然這半年在外流浪的十分愉快,所以輕而易舉的放她一馬。
她可沒想到「朽木」和「土」同樣資質的人,也常常令人不忍苛刻要求什麼。
她一雙眼睛笑成了弦月牙,巴結的賠笑。「燕大哥,我不知道你今兒個回來,只帶了自己的午膳,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會分給你一半的」她動手掀開柳條籃的布蓋。燕不悔把手一揮。「你才從外邊回來,又要出遊了?」她的手吊在半空中,語氣裡是不滿。「我不會再回來。」
「你騙人!」哪有這樣的事,先是莫名其妙的跑來當人家師傅,又經常莫名其妙地消失,現在莫名其妙回來,又莫名奇妙的宣佈一去不再回,這算人家什麼師父,一點責任感都沒有。
「你是個冰雪聰明的孩子,燕大哥能教給你的東西已經沒有了,我可以放心的走了。」
不知是心有所感或實話,燕不悔冷漠的五官因為百年難得一見的溫情而鬆弛下來。
薛貝葉瞪大眼珠,下巴很不文雅的掉了下來,有足足好幾秒的時間停住呼吸。
「燕大哥……你會笑?」
一個集天下最最最愚蠢的問題。只要是人誰不會笑了?但是,怪不了她的,五年以來,她一直以為她師傅不是人,一個連表情都沒,一丁點人情味都缺缺的人當然不配做人。
現在見他居然有那麼一股子笑意,即使微乎其微,也夠叫她害怕的了。
他會對她笑,是因為他即將離去,而那夠不笑容的淺笑等於是離別「贈禮」,這怎不叫貝葉心底發麻、腳板生涼。
貝葉的手腳一陣冰冷,因為燕不悔除了對她「一笑留情」外,又破天荒的用手揉了揉她的頭。
「我要走了。」
「走?」她還沉浸在他的「一摸留意」上頭的震撼裡,有好一會兒才哭叫出來。
他不語,等於把所有的「後事」全交代完了。
「師父……」她顧不得修正。「你不能走,你走了後山那棵綠梅怎麼辦,還有你教我的『綠波微痕十二步』還不到火候,你要真走了,我豈不是永遠都學不成了?」她急吼吼的叫。
他搖頭,眼眸浮起近乎憂傷的神色。
薛貝葉心急了。原來她師父不是跟她鬧著玩的!
方才看見她師父回來的喜悅一下子全不見了,她站起來繞著桌子團團轉了好幾圈,差點抓破頭皮。
「師父你留下來,只要你肯繼續留下來,貝兒往後一定不再淘氣,不再偷懶惹你心煩,還有,我統統招供好了……你那不見的靴子是我拿去灌蟋蟀弄丟了……牆上的字書塗鴉是我不小心……還有……拿你的銀子去給買菜的嬤嬤的人也是我……」她吞吞吐吐,越招越多,把自己的調皮搗蛋,狗屁倒灶的狗皮膏藥罪狀全都抖了出來。
「我全知道。」他平心靜氣,彷彿她的所作所為都不算什麼,但也僅此而已,他不肯再多留露一分感情來。
要不是她如此可人,他怎麼可能在這裡一待便是五年,五年又五年,他還有幾個五年可蹉跎的?
「嘎!」她……她還一直以為自己的作為天衣無縫,神不知鬼不覺呢!「你不生我的氣?」
這下真的沒救了,根據她以往的經驗,只要是她淘氣得過了火,就非得被罰吃足基本功夫的苦頭不可,更逞論她還坦白自首招供呢,這樣居然沒事?!
「往後你要好自為之。」他避開她的問題,憂愁的眸光幽幽轉向牆上的一幅仕女圖。「人生沒有什麼不散的筵席,緣盡了,莫強求。」她滿肚子不痛快。什麼緣盡了,什麼莫強求,又不是儒生、老學究書獃子不出道就拿咬文嚼字來欺負人,欺負她年紀小,有聽沒有懂。
「你要去找書裡那個仙女姐姐?」她順著他的眼看去,小小的心底被針刺了一下似的,她討厭這種感覺。
那副卷軸書上面的少女,斜倚在一棵綠梅上,迎風展笑,模樣甚是美麗。
就那一張破書有什麼好看的,他看了五年,閉上眼都輸得出少女有幾根睫毛,甚至題款的一首詩:「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她都能倒背如流。
她不懂師父為什麼視若珍寶?老看不厭,瞧不膩的……
「有許多事,你還太小,不懂……」
又來了,她摸摸臉,「燕大哥,貝兒不小,已經滿十四歲了。」至少她已經懂得自己喜歡他了。
她敢打賭他絕沒聽見她的抗議。從他那悶不吭聲又看癡呆過去的表情,依照過去的經驗,貝葉知道又有大半天她師父不會再打理她。
她看圖又瞄人,良久,認分的朝屋舍後的一片柳林走去。
「笨師夫、臭師父,那紙上的墨人兒有什麼好的?不會哭、不會笑、又不會說話,哪點比得上我這雖不是絕世美女卻也不差的少女!?」
她喃喃的抱怨,一隻腳猛踢地上的泥塊出氣,連腮幫子都鼓起來了。
一轉眼,瞞著她爹到梅塢來學武功竟有五年之久了,當年會誤打誤撞碰見她師父,真的是命運安排。
記憶中,她偷偷跑出山莊來玩的記錄多的不勝枚舉,家裡的家丁抓不住,於是在家全串通好睜隻眼閉只眼放她出外遊蕩,反正大家默契十足。
知道她一定會按時回家,長此以往,倒也沒有捅出什麼漏子來。
她承認自己最大的缺點就是太過自信,終以為太平日子能一直過下去,現世她玩過火忘了時間,偏偏心急之下摔進溝渠去,更慘的是也迷了路,跌跌撞撞之下誤闖梅塢,她一輩子永遠都不會忘記她師父第一次見到她時眼底不敢置信的光芒。
他把她當作一雙落難的小狗,勉為其難的留她一個晚上,第二天便把她送回山莊,可想而知,整個山莊雞飛狗跳的情形有多嚴重了。
不用說,從此以後,她被禁足了。
那段禁足的時間,她過得還算愉快啦,反正她上頭有六個姐姐嘛,一整天串門子來倒也不會氣悶,不過,第二天她禁足令就解除,直到現在她還不敢相信她爹肯朝令夕改,這麼快就放過她。
當然啦,從此以後她把全盤陣地轉移到梅塢及她師父身上,其實嚴格來說,一開始,她師父對她的態度真是「冷若冰霜」外加不聞不問,別說沒把她當徒弟看待,根本是請吃閉門羹,要不是她本著不到黃河心不死,死皮賴臉的長期抗戰精神,他才勉強至極的答應「偶爾」可以來串門子,說白一點,徒弟這名稱也是自稱,至於她這些年來的功夫完全是燕不悔無聊禁不起她水磨功才教她的。
所以,說來說去,這段師徒緣分全是她一廂情願求來的。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即使她的燕大哥有時(簡直根本就是)不通情理,他還是她唯一、僅有的師父啊。
「不成!師父要真流浪天涯去,我不就沒戲唱了?孔老頭門下有三千子弟還差點餓死!師父只有我一個,要不然我天天給他送飯吃,他鐵定早就因為營養不良死翹翹了……」她狠拍了一下大腿,雙眼閃閃發亮。「沒錯!我回去收拾行李一起走,這不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她笑靨如花,打算馬上回家收拾細軟。
她貝兒的腦筋是一流的,這總事絕不能透露半點給她那木頭似的師父知道,嘿嘿嘿!只要她把所有的家當搬來,早就既定的「事實」,然後,誰也沒她做……
嘻!她愈來愈佩服自己絕世聰明來……
無央山莊是蘇州數一數二的大宅子,除正宅外,共有三十一景,東部是住宅區,中部是主園,西部是內園,南面是傭人及廚房,北面是書房、琴屋,全部建築氣勢磅礡,甚見特色。
「貝兒,你存心要害死我,都已經巳時了,你現在才回來?!」
薛貝葉一穿過月瓶門,冷不防被一隻手扯住了。
「如煙姐姐!」
一個身穿絕色衫子的女郎正驚魂未定的隱身在灌木從旁邊,一雙鳳眼瞪得老大,瓜子臉的容貌,雖不若薛貝葉精靈甜蜜,卻另有一股動人氣質。
她就是薛家老六,貝葉的六姐——薛如煙。
「三姐呢?你們換手啦?」原先幫她等門的是老三。
「香凝姐姐被爹招走了。」
「爹……回來了?」貝葉的腦海裡已經浮現她爹爹薛厭忠見到她而腦充血的畫面,「阿爹不是到陝北去了嗎,怎麼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又回來了?」
「別問我,反正他老人家要我們全到大廳去就對了,幸好你回來了,待會你再出現……」她丟給ど妹一個「那咱們只走坐著瞧」的意會眼神。
「你猜阿爹是不是知道我天天往外跑的消息,專程趕回來修理我的。」做賊心虛,貝葉一下子就把事情都在自己身上。
「不會吧!」
她們家六姐妹,沒人不曉得ど妹每天往外跑的事,更何況還個個「為虎作倀」的為她辯護,像今天原該輪到三姐薛香凝等門,偏偏薛厭忠指著要看賬簿,身為薛家帳心的薛香凝只好臨時抓薛如煙替她。
所以說她們七姐妹裡有誰會傻到自掘墳墓去告惡狀。
這突發狀況和貝葉原先預估的情況有些出入,不過,阿爹還回來的真是時候,要逃家的第一課就是要準備好充足的盤纏,這點,她可是經驗豐富。她阿爹最疼她,跟他要幾張銀票應該是不成問題的,反正她打算逃家的時間預定在晚上,時間還充足得很,為了大局著想,要見老爹,沒問題!
「大姐夫,二姐夫,你們全回來啦!」薛貝葉一看見大廳上兩個坐在下首的儒生,顧不得和她老爹打招呼請安,便飛身撲了過去。
「貝兒,大姐夫不在的這些天裡,你有乖乖的吧!」那青年儒生曹奇峰身穿錦緞面的夏袍,身長面白,頗為斯文。
「呸!大姐夫是怕我沒事找大姐的碴吧!」
「小鬼頭!」她的腦袋吃痛出聲。
卜長髮面帶笑意,「來,這東西給你。」
她接過手,迫不及待打開絲緞布,一直漢玉腕鐲渾身通碧的綻著綠光,「哇!謝謝二姐夫!」
卜長髮默默下顎的短髭,黝黑的方臉滿是笑容。
「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歡!」
薛家是生意世家。向來以販菜和茶葉為大宗事業,薛老爺子是從商的奇才,而卜長髮和曹奇峰是薛家招贅的女婿,能力欲也不弱,前者精於招呼人面的人脈,後者強於管理制度,兩個生意好手加上薛老爺子,薛家的菜與茶葉事業更加如虎添翼,錦上添花、與盛繁華了。
「大姐夫,你呢?你這趟收租回來給我帶什麼好東西?」
貝葉把鵝蛋臉轉向曹奇峰。
「喏!小蝦米!」他把一個小包包放在貝葉的小手上,滿是被敲詐後的無可奈何。
「謝謝大姐夫!」她笑瞇瞇的轉身,才想拆開包包一窺究竟,一聲不輕不重的咳聲卻傳了過來。
「小蝦米。你忘了跟阿爹請安了!」卜長髮用手肘拐了她。
薛姑娘這才恍然大悟。
「阿爹,貝兒給您請安啦!」把兩樣寶貝往她從不離身的錦織囊袋中放進去,這才往首席的老人走過去。
薛獻忠並不如年紀般的老態。或許是養尊處優的生活環境和樂天知命的個性,使他看起來像五十歲出頭的的壯年人。
「小蝦米啊,阿爹出去一個多月,你可想我啊?」
「阿爹,你又說肉麻話了,貝兒不是小娃兒……」話到一半,她瞥見薛獻忠不太釋然的表情,連忙收回覆水,「但是……見到阿爹回來,貝兒這會兒不是趕緊來看阿爹了。」
話雖轉的硬邦邦的,沒半點技巧可言,不過薛獻忠也不計較,國字臉浮起了晶亮的笑意。
他這麼女從小就獨立自主,堅強活潑得不像是大家閨秀,今天肯說上這席話,終算心底還有他這爹爹存在,他已經夠滿意的了。
貝葉出生時又瘦又小,他的妻子又在坐月子時患上了風寒,無法親自哺乳,雖然請來了奶娘,卻也一直不似其他六個姐姐健康,及至他的妻子過逝,貝葉更難養育了,從早哭到晚是家常便飯,有一段時間薛獻忠幾乎以為保不住她了,最後,只得死馬當活馬醫的請來算命師給她取了個小偏名。家人整天小蝦米、小蝦米的叫,惡人長命,她居然奇跡似的活了下來,而且年紀愈長,身子骨愈健康。
為了這差點失去的么女,薛獻忠對她幾乎是有求必應,將之當成心肝寶貝、掌上明珠般疼愛。
「小蝦米,家裡還有客人,不可沒大沒小的。」即使如此,薛獻忠為顧及面子不得不拿出父親的威嚴來,以免她繼續信口胡扯。
「客人?」
貝葉一經提醒,這才注意起坐在下首一個紫綢面袍子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眉清目秀,雖略覺身子骨單薄了些,但神朗氣爽。並不討人厭。
「盧兄弟是爹爹在陝北的忘年之交,快向前跟人問好!」薛獻忠催促著貝葉。
盧兄弟他可說是一見如故,他是一介書生,知書達理不說,更沒有一般書生文弱,所以把他帶回家來。
如果有可能的話,論私心,他倒是非常希望能促成盧方和他那只對數字有興趣,錙銖必較的三女兒香凝成一對兒——當然啦!前提必須是在對眼的情況下,要有一方沒興趣,他絕不勉強。
薛獻忠是個生意人,市儈氣質是沒辦法的事,可是,也因為他經年大江南北走動,見多識廣,又和愛妻感情一向甚好,所以,他沒有一般門戶之見或非要自作主張女兒的婚事專橫。
他希望他七個仙女般的女兒都能嫁的如意郎君,共度美滿姻緣,這才是他想要的。
至於帶回盧方不過是為父的他「稍」施一點壓力給自己的女兒,算不得霸道不講理。
「盧大哥好!」哎!她爹爹的百玩不厭的「配對遊戲」又開始了,這次不曉得是哪個要倒霉了。
盧方文質彬彬的還了禮。
打量過盧方後,貝葉湊到薛獻忠身邊,壓低聲音:「阿爹,這次你想把這姓盧的推給哪個姐姐?」
薛獻忠瞪了她一眼,眼底確滿是促狹的笑意。
「你覺得呢?」
貝葉瞄了一眼自己的手指頭。「照排行下來,肯定是香凝姐姐要慘了。」
有個喜歡充當月老亂點鴛鴦的老爹,實在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幸好她年紀還小,上頭還有四個姐姐頂著,輪到她那已是八百年後的事了。
她不著痕跡吁了口氣。
「你幫我探探香凝的口風如何?」薛獻忠知道他這個女兒一向精靈,六個姐姐全疼她疼得像個寶,嘴又甜又吃香,要她去是絕無問題的。只要她肯答應!
「阿爹,您打算給貝兒多少車馬費?」打蛇隨棍上,先前她還想不出什麼正當的理由堂而皇之跟她爹要銀兩,這會兒,再名正言順不過了。
「幫阿爹跑個腿也要花費?」他圓眼一瞪。
「不給也可以,我找三姐拿去,順便把你要給她配對的一手消息賣給她……」
薛獻忠猛揮手,「你這鬼靈精,開口吧!」
香凝的個性倔強,真要知道他這為父的有意把她嫁出去,鐵定立刻來找他拚命,與其如此,他寧可「花錢消火」。
反正他薛家什麼都不多,就銀兩多的數不完。
貝葉比出一根手指頭。
「五貫錢?」薛厭忠問。
她搖頭。
「五百貫?」
她的頭搖得更快。
「你就直說吧,小蝦米。」他有點後悔自己答應得太快了。
「五百兩銀子。」她獅子大開口。
果不其然,薛老爺子擰起了灰眉。
「小蝦米,這麼大筆錢,你把爹當成冤大頭啦?」
「您給是不給?」她掀眉毛、嘟嘴巴。
「給!」薛獻忠二話不說,一口應允,隨手掏出一疊厚厚的銀票來,翻到一張數目符合的給了貝葉。
貝葉笑逐顏開接過來,「阿爹,這才五十兩……」
「一姑娘家要那麼多錢做什麼,餘下的四百五十兩爹幫你存起來,當作將來的嫁妝,何況五十兩夠你買一年的胭脂水粉了。」所謂薑還是老的辣,精打細算的他怎麼輪到給這小兔崽子。
「五十兩就五十兩。」要討價還價她不會輸人的,問題是眼下她沒空瞎攪和,算了!沒魚蝦也好,反正五十兩也夠她揮霍一陣子了,更何況她還有六個姐姐——
考慮再三,她決定節省口水,那銀票走人。
「你拿了錢可別忘辦事。」薛獻忠不忘叮嚀,他這麼女的眼底有兩簇奇怪的火光令他好生不安。
貝葉把銀票塞進隨身的錦織荷包裡。
「阿爹,我辦事你放心,我這不就要去了嗎?」她不等薛老爺子再作反應,轉身從偏廳跑掉了。
「這是阿爹給的五十兩,大姐……小氣鬼!才給五百貫錢……二姐十兩……」
薛貝葉盤腿坐在她的床榻上,一張張自諸家姐姐處搜刮來的泛黃銀票硬票幣攤在床上,旁邊還有一節被剖成兩半的竹筒。
她認真的數著數兒,又一張張疊起,折成二分之一,又四分之一,這才慎而重之的和那堆硬幣放進她的錦織荷包中,然後束好包口,拉長背帶。
有了這些銀兩做靠山,她壓根兒不用擔心會有挨餓或走投無路的臭事發生。不不不!和師父一塊兒浪跡天涯,師父絕捨不得讓她餓肚子的。
總之,有備無患,錢存起來又不會咬人。
接著,她翻箱倒櫃找出她鍾愛的幾件衫子,又拿了兩冊她睡前非看不可的《封神演義》扔進包袱裡,嘿嘿!大事搞定。
等到初更剛過,薛貝葉輕手輕腳的打開房門。
太好了,四下平靜無聲。
貼著牆壁,過了內園,來到傭人出入的偏門,門上落了鎖,她也不急,圓牆不高,她提氣輕輕一縱,小巧的身子像貓地無聲落在綠琉璃瓦上。
五年功夫,終於也用上場了,她好不快意。
春夜滿天俱是閃閃的星星,銀月若隱若現的把長長的巷子照的清清楚楚,薛貝葉看清了方向,發足便跑。
無央山莊就在這太湖畔,不到一頓飯時分她已經來到她藏小舟的地方。
咚的一聲,小舟從蘆叢滑了下來。
前腳方要踏上小舟,薛貝葉卻遲疑下。
她的耳畔響起師父要她勤練「綠波微痕十二步」的話。這可難了,太湖周邊三萬六千畝,任她輕功再傲人,三萬六千畝耶,她又沒達摩一劃渡江的能力。
她遲疑了一下下,兩腳便不客氣的跨上小舟,了不起快靠近梅塢時放棄小舟,硬起頭皮小試一下自己的火候到哪裡,也算交代師父她沒有偷懶的事實。
她心下打定主意,兩手便不停的解下繩索,將船直向湖心劃去。
舟行湖上,極目望去,但見煙波浩渺,夜霧重重,要不是薛貝葉摸熟了太湖曲曲折折的港叉水道,難保不迷路。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忽覺耳畔有清亮歌聲唱道:「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早。哪堪花滿枝,翻作兩相思;玉箸垂朝鏡,春風知不知?」
寒湖春夜,歌聲由湖心傳來。令人感覺黯然。
薛貝葉雖不懂那歌詞裡的哀怨情愫,卻被歌女柔曼有韻的歌喉給不知不覺的吸引了過去。
一艘書舫燈光微透的泊著,樂聲絲竹從中傳來,甚是熱鬧。
薛貝葉直劃向那支舷艄處才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