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姬立在湖邊,看著白雲蒼穹,看著湖水清澈,一顆心卻怎麼也沉靜不下來。
想著,不停的想著——
司徒,你還好嗎?
那毒,解了嗎?
明知道他是藥神,要解她下的毒輕而易舉,但是她仍忍不住牽掛。
掏出懷裡被她細細珍藏的藥罐,想起他的叮囑,倒出一顆細小的粉色藥丸,往自己口中一咽。
閉上了眼,慕容姬能感覺那細丸,緩緩滑過她咽喉,那丹藥就這麼躺在她溫暖的腹內,解了“可能”在她體內的毒。
至今她仍不相信他的說辭,不相信毒郎君會對她如此狠毒。
只是,既然不信,為何要吞藥呢?
正如司徒所言,因為他要她吞,所以,她咽下了。
冷風吹來,帶來刺骨寒意,她環住手臂,想起之前,司徒總會替她披上外衣——說時遲那時快,真有件外衣披上她肩膀。
真覺得,她笑了,用最快的速度回眸,迎上一雙眼,卻瞬地怔了。
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心裡滿滿的笑容被錯愕填滿,某種深刻的期待落空,湧上明顯的失望。
“姬兒,你怎麼了?”毒郎君語氣中滿是溫柔,清楚的眼眸充滿關心。
迎著毒郎君的目光,她還記得帶回斷魂根時,毒郎君興奮地將她抱個滿懷……
那曾經是她極為渴望的懷抱,卻在那一刻裡,漾不起一絲漣漪,感受不到半點溫暖,一如現在。
慕容姬不著痕跡地退開,回避了他的擁抱。
“不是正在煉藥?怎麼有閒離開藥房?”慕容姬往前走了一步,不喜被旁人打斷想念的思緒。
“煉丹再重要,也比不上你。”毒郎君不改其溫柔面具,仿佛一心只有她。
“我總覺得你此次從放雲山回來之後,每天都心事重重。”
“是嗎?”她心事重重,連他都隱瞞不了嗎?
毒郎君見她不語,又往前邁進一步,吸氣細聞,甚至趁機傾身偎近她,疑惑沒在她身上,聞到那屬於蝕骨香特有的香氣。
是藥神替她解了毒?
可,這又解釋不通,既然如此,為何她還替自己尋回斷魂根?
因為弄不清事情真相,所以他才會再三追問,希望從她口中探出蛛絲馬跡。
“這次上放雲山可有驚險?那人沒有為難你吧?”毒郎君總覺得事有蹊蹺,卻查不出究竟是哪裡有異。
“為難?”慕容姬偏頭想了想,怎麼也想不出司徒為難了她什麼。
他照顧她、呵護她、寵溺她,讓她知道在下毒殺人之外,她也能洗手作羹湯,也能在深山過著簡單的生活。
他讓她發現自己好多從不知道的事,原來她可以不是“毒姬”,只是單純的慕容。
“姬兒?”毒郎君發現她又失神了,輕推她的肩膀,讓她回過神來。
“對不起,我不太舒服,先進屋去了。”慕容姬直接往屋裡走去,試圖將毒郎君丟在身後。
曾幾何時,她渴望的懷抱已經不再吸引她,她的雙臂已經不再能溫暖她,而他的注視,再也激不起她眸中的漣漪。
不知不覺中,慕容姬變了。
而毒郎君的眼神,在她立刻之後轉為陰狠,雖不知她這一路發生何事,但唯一清楚的是——她終究會成為他的麻煩。
密室裡,毒郎君與京城來的人正交頭接耳的討論——
“李丞相的意思,是希望我幫他把擋路的方大人除掉,讓他拿到蟠龍玉之後,就順水推舟,登上大位,成為一國之君……”毒郎君很慎重地重復著方才入耳的“大計”。
“是的。”京城的來人面露狡光。“到時候您可是當今‘皇上’的大功臣,不但功不可沒,還能成為一國之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到時小人可得對大人彎身哈腰,事事順從了。”
毒郎君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得意起來,因為來人口中的未來太過完美,那簡直是他夢寐以求的一切啊!
“可別這麼說。”毒郎君雖然心中已經開始編織美景,但仍不敢過於得意。
“只不過,丞相的意思是要我對方大人下毒?”
“是,最好是讓他死得不明不白,連大夫都查不出原因。最好能死在女人床上,您也知道,那些人自認為正義人士,如果死在女人床上,他名聲將深受影響,到時別說是替他出頭,只怕眾人會嗤之以鼻。”
“包在我身上。”毒郎君露出自信的笑容。“我保證方大人會在‘適當’的時間,死在‘適當’的地方,身旁不但軟玉馨香,還身無寸縷,讓他聲望全無。”
來人聞言大喜,拍手叫好。
兩人又絮絮叨叨說了不少事,都是叮嚀一些細節,但毒郎君已經做好了盤算,他第一個要處理的人,就是慕容姬!
“你說什麼?”
在聽完毒郎君的話之後,慕容姬氣得拍桌而起,怒容相向。
“姬兒,你聽我說,這等國家大事,那些不入流的姑娘,怎麼能擔得起這等大任?國家興旺、匹夫有責,方大人意圖謀反,我們說什麼也不能放任……”毒郎君不惜扭曲事實,就是要說服慕容姬主動獻身。
“要殺了他還不簡單,我能毒死他。”慕容姬賭氣就要離開,卻被毒郎君一手攔住。
“他不能被查出死因,萬一事情鬧大,打草驚蛇,他的同伙們就會趁機作亂,到時恐怕民不聊生。”毒郎君還想繼續長篇大論時,慕容姬冷冷的打了岔。
“曾幾何時,師兄會在乎民不聊生?”慕容姬挑眉,語氣嘲諷。
“這……”毒郎君一時語結,只能隨口又說了一個理由。“因為朝廷允了五毒門在京城落地生根,甚至可以廣招門徒,到時五毒門就能成為天下第一門派,這豈不是光耀門楣了嗎?”
慕容姬迎視著毒郎君的眼,遲疑,再遲疑。
經過司徒的點化,她重新再觀察毒郎君許多的言行後,慢慢發現他沒有她想像中那般完美,在笑容背後,她一次又一次看穿他的謊言。
因為司徒,她學著用雙眼看透毒郎君,也讓她想起她懷中的解藥,疑問再一次從心中冒出來。
毒郎君真對她下毒了嗎?
眼前,唯有一個方法能得知,她決定跟他賭賭看。
“師兄。”她突地偎近他,小臉埋在他的肩膀上。“我想留在你身邊。”
不知道是因為她動作太過突然,還是他壓根兒就不敢讓她靠近,只見他像是見鬼般的倒退三步。
那個反應太自覺,太敏感了,慕容姬幾乎就要相信司徒跟她說過的話——她體內有著蝕骨香,只要與男人交合,就會吸取男人的精血,男人精血盡亡,成為一具死屍,而她體內的血則成為至毒的毒藥。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毒郎君不會堅持要她前去色誘方大人,讓他死得不明不白,更不會視她如蛇蠍猛獸,像是一沾惹上她,就要危及性命。
莫非,她真的看錯了毒郎君?
慕容姬閉眼,心在戰栗,沒想到十幾年的眷戀,轉眼輕易成空。
“好,我跟你進京,只不過,當我幫你完成這件事,你得娶我。”慕容姬冷然開口要去,料想他會有所遲疑,卻不料他隨口應允。
“好,事成之後,我娶你!”毒郎君信誓旦旦,只因為一心篤定“事成”之後,她的命也留不住。
他鏗然有力的應允,沒讓慕容姬心情愉快,心裡反倒重重地壓下一塊大石。
突地,慕容姬凝眸,想起司徒加澤。
慕容。
他總是這樣喊她。
她現在好想聽到他的聲音,好想、好想……
繁華京城,天子腳下,飯館酒肆裡管弦吵雜,紙醉金迷的生活,教人歎為觀止。
慕容姬冷眼看著身旁的人大聲喧嘩談笑,怎麼看都覺得渾身不自在,仿佛與此地格格不入。
“我們換個地方用餐吧。”慕容姬光看這些人就沒胃口,也不知道是否已習慣了放雲山上恬靜的生活,她厭惡起這般吵鬧的環境。
“不了,我們跟方大人約好,會有人帶他到這裡來,此地龍蛇雜處,就算中間出了什麼問題,也不容易牽扯上我們。”這是他打的注意,要能脫身才叫事成。
慕容姬不掩嫌惡的看著毒郎君急切的神情。“我到外頭透口氣。”
一路上,他規劃著未來的美景,不脫尊貴奢華、令人仰慕的生活,卻教她產生更大的反感。
毒郎君看著她離開,某種閃過一抹狡光,趁著她背過身時,從懷中掏出一無色無味的藥粉,往她茶水裡倒去。
這下,就不怕你不聽話!
毒郎君心想,他早發現她態度與之前不同,怕事情生變,他干脆直接對她下藥,好完全控制她。
他方才下的是失魂散,那是一種能迷惑人心的春藥,他不容許計劃有任何閃失,必須確定她會乖乖配合色誘方大人。
須臾,慕容姬終於回座,拿起桌上茶水即飲。
見狀,毒郎君露出得意的笑。
“這樣吧,既然你覺得吵,我們到廂房裡等候。”毒郎君意欲讓她一人獨處,等候藥效發作,欲火難忍之時,自不會拒絕方大人求歡。
“也好。”慕容姬心裡有事,一時不察,直接飲下失魂散卻不自覺,跟著他入了廂房。
“我先去看看情況,你在這裡歇會兒。”毒郎君借故離開,卻偷偷帶上門,並在門外落了鎖,轉身離去。
慕容姬在屋裡坐下,其實心裡很亂。
對於毒郎君的“色誘”計劃,她千百個不願意,她只是來賭上一把,看他是不是真要逼她為娼?
眼見著情況,他是鐵了心要這麼做,為了他的榮華富貴,就算要犧牲她,他也毫不猶豫。
看來我該死心了。
慕容姬搖頭,正欲起身,不知怎地雙膝一軟,又跌坐回椅子上,她微訝卻不以為意,還以為是腳麻了,想再起身,卻怎麼也提不起勁了,此時,她才心覺有異。
她提起運功,發現突地腹中一陣翻攪,氣血沸騰,莫名感覺到燥熱——美眸陡然迸射寒意,意識到自己被下了藥。
慕容姬怒氣攻心,雙腳站不住的跌落木椅,跪伏在地,大聲喘息。
這可惡的男人!該死的毒郎君!
不!她不甘願!她慕容姬就算用爬的,也要爬出這裡。
她用雙肘在地上硬撐,越是行氣,體內的燥熱越是蠢動,衣袖都磨破了,她細致的肌膚在地上磨過,帶來一陣一陣的刺痛。
被人出賣的人怒,教她的心裡波濤洶湧,恨海翻騰。
好不容易爬到門邊,慕容姬發現門竟被上了鎖,頓時火燒心坎,知道毒郎君早打定主意,不讓她逃過這一關。
這樣對她,難道不怕他反噬嗎?
他的武功與她不相上下,若她能逃過此劫,那他們必定會有一場血戰。
頓時,她懂了。
司徒沒有騙她,毒郎君果然在她體內養毒。
認清毒郎君的詭計,慕容姬眸色凍似堅冰,被傷透的心如劍般銳利,想要一刀捅進毒郎君的胸口。
只是,越是氣憤,她體內的毒奔走得更急,她刻意壓抑之下,毒行全身,心痛如絞,氣凝於五髒六腑,像是有針在戳刺著她。
好狠、好狠的毒郎君!我慕容姬不殺你,誓不為人!
她用憤怒控制她的意志,不讓自己失魂,突地她聽到門外傳來幾個男人的對話聲,其中一個正是眼下她最恨之入骨的嗓音。
“方大人,我們入室商談,先別急著離開。”毒郎君聲音裡滿是奉承,早沒有他原先虛偽的風骨。
突地,她腦海裡,浮現了司徒的臉。
在這生死存亡之時,她腦子裡竟然只能裝下他,她那有如針刺般的疼,竟然只願意由他來撫平。
有了這等認知,慕容姬掏出懷中亡命散,考慮著要什麼時候服下,就算死,她也不讓別的男人碰她——
突地,門外又傳來一陣吵雜聲。
“你是誰?”毒郎君猛喝,語氣有著一絲慌張。
來人沒有出聲,只是在一陣你來我往的打斗聲中,似乎有人受傷,發出疼痛的驚喊聲,有人被擊中飛出,撞到木門之後停下……
是誰?究竟是誰?
慕容姬捧著心口,體內的火越燒越旺了,就算她能忍住針刺的痛楚,內力卻再也支持不了多久,神魂逐漸渙散。
死前無法再見司徒加澤一面,她心中滿是遺憾悔恨。
慕容姬體內的火已逐級將她體力燒盡,她疲累的閉上眼,再也無法瞠開眼眸,神智逐漸飄遠、再飄遠……
慕容!
突地,那熟悉的耳語,再一次竄進她的耳裡,讓她的心弦猛地跳了一下。
是太過想念了嗎?
還是那溫柔的嗓音,真的就在自己的耳邊?
“慕容!”司徒心急的將她抱起,腳跟一旋,關起木門,將她溫柔地安放在床邊。“慕容,你醒醒、快醒醒!”
一聲又一聲心急的呼喚,將她已飄遠的身子喚了回來。
她吃力地睜開眼,眼眸顯得朦朧。“司、司徒?”慕容姬聲音頓啞,料想是自己臨死前產生幻覺。
“是我。”司徒點頭,大掌直接把向她的脈,隨即知道她眼前情況危急,已經是性命垂危。
“司徒,真的是你嗎?”慕容姬拉住他的手,他的氣息教她覺得好舒服,忍不住想要更加偎近他。“你來救我的嗎?”她蹙起柳眉,無意識的發出難受的呻吟。
只不過,他們並沒有時間多聊上幾句,一把大刀劈來,司徒抱著她閃過偷襲,還賞了那個人一腳,將他踢至角落。
“我們到安全的地方。”司徒將她抱得更緊,用溫暖的氣息將她緊緊圍繞。
他抱著她,怒氣從周身散出,以著雷霆萬鈞的氣勢,在極短的時間裡殺出重圍,顧不得該死的毒郎君已趁機逃跑,眼下,他只想救活她。
抱著她,司徒十萬火急地奔到一處隱密的木屋中,這是他平常入住京城時,會落腳休憩的地方,此時正好成了最佳避難處所。
他趕緊將她放置到床上,伸手替她把了脈,接著輕觸她泛著紅粉的臉頰,正透著灼熱的溫度,他眼裡浮現些許火苗,他知道此時別無選擇了。
她體內的蝕骨香毒已解,感謝上天,她終究是聽進了他的話,每日都准時服下解藥,現在她身上已沒有蝕骨香的劇毒,只是——
這該死的毒郎君,竟然對她下了失魂散,想必是知曉她已有二心,故要讓她喪失神智,因為渴望男人而迫切求歡。
解這毒,不難,只要兩人有了最親密的接觸,他就能救她。
“慕容。”他呼息濃濁,輕喊著她名字,一邊脫下外衣,裸露出那身結實的體魄。“我來幫你滅火。”
他的眸光更深邃,而慕容姬的雙眸則是亮了,因為他的話而動情輕顫。
如果是他,那她願意。
主動閉上了眼,她的心中滿是期待,她邀約似的動作,教司徒終於失去自制力,低頭吻住了她。
他一傾身,慕容姬倒抽了一口氣,氣血變得更狂,沒想到他竟猛地啃噬她柔軟的唇,霸道地汲取著她舌內的暖意,把她體內的火,直接引入他口中。
好昏、好眩、好讓人迷惑的感覺。
她震驚的睜大眼,悸動的感受著他的需索與熱情。
他的唇落在她頸項腰間,吸吮著她敏感的肌膚,雙手不得閒地游移到她的身前,輕輕脫下她的外衣!
突來的冷意讓她身子微微輕顫,只是那股冷意很快被他大掌驅離,她無意識地發出呻吟。
只不過是一聲輕呼,司徒就覺得自己全身都繃緊了。
一直以為對她的欲望是因為蝕骨香,現在他才恍然大悟,她早已教他渴望如心焚,他要吻遍她全身,將她深深占有。
這種渴望不完全是情欲,而是有種想將她護在羽翼下,再也不容許任何人傷害她的強烈保護欲。
那種保護欲,讓他披星戴月,十萬火急地趕了三天三夜的路,就是為了能來得及救她。
再也無法自欺欺人,司徒自知對她的感情早已不純粹,再也放不開手。
於是,熱情與渴望激化了欲望,他狂放而激烈地擁住她,在她白皙的肌膚上印下一個又一個熱切的吻,仿佛被下了藥的人是他。
記憶一幕一幕湧上來,初識的驚艷,再見的驚喜,相處時的甜蜜點滴,早刻劃進他心裡,在分離的日子裡,他時刻想念,一直到無法抵抗內心的渴望,他出現在這裡,救了她、然後,讓自己沉淪。
“司徒!”慕容姬捧住他的臉,輕輕的印上她的吻,而這一吻,讓他崩潰了,封住她的唇,抱住她的身軀。
就在兩人失魂前,慕容清醒了,驚駭了。
“不行!”她霍地推開了他。
“慕容?”司徒因為欲望洶湧而胸口急喘,卻不願勉強她。
“我體內有蝕骨香,你不能碰我,碰了我,你會死啊。”慕容姬拼命搖頭。縱使她體內因為失魂散而疼痛難受,她卻不願意讓司徒因為她而受到一丁點傷害。
聽到她的話,看見她眼裡的驚慌,司徒露出了欣慰而感動的笑容。
“不礙事,一點兒也不礙事。”他對著她搖頭。
“可是我體內有毒。”慕容抓著他,不敢輕易相信,怕他是為了救她才這麼說。
他曾經為了她服毒,難保他不會為了救她,再讓他自己受傷。
那種復雜的情緒,已經不是愧疚,而是害怕。
她怕他出事,她不能讓他出事,她是那麼在乎他、那麼愛他。她無法想像今後沒有他的日子,更無法允許讓他為了自己死去。
“毒已解了。”
“真的嗎?”慕容抓住最後一絲的理智,握住他的肩膀。
“真的。”司徒低頭,親吻著她的額。“就算你身上的毒未解,我也願意為你犧牲,但我不是傻瓜,這一點,你知道的不是嗎?”
慕容聞言,輕輕的笑了。明白了他的心,知曉了自己的情,她主動送上她最熱切的吻。
吻熱了,心狂了,夜繽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