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週末午後,平靜的小村莊出現了一個陌生人。
這裡不是什麼觀光景點,少有外地人會出現。不過自從三年前駱家那個孫女回來定居之後,偶爾就會有一兩個外地人來找駱家孫女。
所以現在有外地人出現,雖然會引來村人的觀望,但是不會再像一開始那樣引起騷動了,因為大夥兒都習慣了咩!
原本這次應該也是這樣,但是……這個陌生人和以前來的人不太一樣。
以前來的人,都是西裝筆挺,踩著黑亮亮的皮鞋,開著豪華轎車;今天這個,騎著一輛比村尾阿伯那輛十七年破老爺車還破的機車,穿著有破洞的牛仔褲,和一件有點發黃的汗衫,滿臉大鬍子,看起來……好像不是善類!
糟糕,該不會是隔壁村那個監獄裡逃出來的犯人吧?
在活動中心的阿公阿婆面面相覷,緊接著分散開來,開始爭相走告。
「有逃獄的犯人跑到村子裡?」駱宥瑩驚愕。
看著住在村下寮的三叔公說得繪聲繪影——
那個逃犯的機車有多破舊,肯定是從那個破爛垃圾場撿回來修理的。
那個逃犯的長相有多兇惡,滿臉落腮鬍,還有好幾個刀疤。
那個逃犯的身材有多粗壯,手臂就比她的腰身粗。
那個逃犯全身都刺龍刺虎,以前肯定是黑道老大……
聽著聽著,她不由得也緊張了起來。
「噯,駱家孫女啊!我來這麼久,怎麼沒看到小宣宣啊?」三叔公說到口渴,呷下口茶之後,朝屋子裡頭四處張望,就是沒看見那個可愛的小蘿蔔頭。
「小宣宣這時間都和阿山伯家的小天在小公園玩。」
「對囁!」三叔公拍了拍腦袋。「年紀越大,腦筋就越不清楚,我剛剛就是看見那個逃犯往小公園的方向去,想說這個時間小宣宣好像就在小公園,結果到這裡又忘記了……啊,駱家孫女,你跑那麼快是要去哪裡啊?」
這個三叔公,真是老番顛!這麼嚴重的事,他竟然可以忘得一乾二淨!
雖然說老年癡呆不是他願意的,可是……小宣宣是她的心肝寶貝,如果有什麼不測的話,她也活不下去了!
「啊,駱家孫女,跑那麼快要去哪——」雜貨店門口,三姑六婆瞧見她,一句話都來不及問完,她已經跑過去,留下一陣煙塵。
「駱家孫女喔,聽說有逃犯逃到我們村子,你知——」一陣煙塵捲過,六嬸婆的問題也沒來得及問完。
駱宥瑩一口氣衝到小公園,氣喘吁吁的她,快速的掃視面積不大的綠地。
首先,她看見公園入口旁邊,有一輛看起來非常破舊的機車,詭異的是,這輛機車非常眼熟,尤其是車頭那塊板金上那只「手工繪製」的扭曲史奴比,更是眼熟到掉渣。
之後,她看見小公園的沙坑裡,多了一座山,她家小宣宣就抓在那座山上,咯咯咯地開心笑著,多人性化的設計,那座山還會轉圈圈……
喔,天啊!不是人性化的山,那是一個男人寬闊的背影!
詭異的是,那個背影也該死的熟悉!
然後,她看見了大家爭相走告的可怕逃犯了。
基本上,村人對逃犯的描述,只有兩項符合——
第一,破機車。
第二,鬍子。
其他什麼刺龍刺虎、刀疤、身材粗壯,手臂都比她的腰粗,全都是放屁!
「馬麻!馬麻!」小宣宣看見媽媽,開心的在巨人肩膀上揮舞著雙手呼喚。
「馬麻!」
駱宥瑩閉眼歎氣,其實在她看到逃犯之後,就想對兒子見死不救,自己逃命去了,可惜,小宣宣的眼睛比她的手腳還快。
逃犯停下轉圈圈,站在那裡,與她遙遙相望。
「馬麻!馬麻!」小宣宣繼續喊。「把拔,宣宣要找馬麻!」
看到小宣宣拍打著逃犯的頭,聽到小宣宣對逃犯的稱呼,她垂下頭懊惱呻吟。
不一會兒她發現眼前暗了下來,低垂的視線,看見一雙大腳踩著一雙破布鞋。
視線慢慢往上,破舊有補丁——不是時髦的補丁褲,是真正的補丁——的牛仔褲,包裹著結實修長的腿。
再往上,駱宥瑩臉頰飄上兩朵暈紅,直接跳過那緊繃的褲襠,看向貼身T恤包裹著他結實平坦的腹部。
然後,是完美的胸型,寬闊的胸膛,喉結上下滑動的脖子,接著便是滿臉落腮鬍,遮蔽了那會讓人上癮的唇。
嘖!她吞了口口水,可惜。
高挺的鼻終於出現了,最後,她對上了一雙深黝灼亮的眸。
「你……」逃犯張口。
駱宥瑩轉身,逃了。
逃犯愕然,瞪著那飛也似的纖細背影,正當不知該如何反應,或該有何反應時,他的頭皮傳來一陣痛。
「把拔,快跑,騎馬馬,駕!」肩上的小食人獸把他稍嫌長的頭髮當韁繩,差點扯掉他的頭皮。
好吧!雖然知道小食人獸說的是「騎馬馬」,但是發音和「騎馬麻」根本一樣,所以……
逃犯動了動身子,紆解繃緊的部位。
「好,把拔要騎馬麻。」逃犯咧開一口白晃晃的牙,在黑色的落腮鬍裡,顯得白亮刺眼。
可惡!可惡!駱宥瑩邊跑,心裡邊低咒著。
她被出賣了,而且出賣得很徹底。可惡!她就知道那兩個人不能信!
明明知道他們是她的人,她卻傻呼呼的以為他們會信守承諾,不會告訴那個人她在哪裡。
白癡!笨蛋!蠢啊!駱宥瑩!
腳步慢了下來,從快跑,到慢跑,到最後變成散步了。
她在騙誰啊!
其實她心裡很清楚,那兩個人本來就是奉他的命令來采視他們母子的,所以她才任由他們對小宣宣錄影拍照,因為她知道,那些都是要給他的。
三年了,三年了啊!
想到三年前,她是抱著絕望心死離開他的,誰知道隔天,她收到一個快遞,打開一看,竟是一支錄音筆。
她狐疑不解,插上喇叭,測試地按下播放,他的聲音響起。
他和曹禹智的對話,錄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一開始,她還懷疑這不過是另一場戲,可是他已經得到他要的了,再演這場戲,就顯得多餘了。
曹禹智說,那是他偷錄的,他家三少是不知情的,如果被他家三少知道,他就會死得很慘。
讓她徹底相信的原因,是他那拚命壓抑,卻不小心洩漏的一聲哽咽。
心,復活了,當下她就想回頭找他,最後沒有成行,是因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好,既然他希望她留在安全的地方,為了孩子,她可以不去找他。
她等,等他來找她,等他用一輩子的時間來溫暖她。
所以,她……終於等到他了,是嗎?
可是……他怎麼會是一副逃犯的鬼樣子?
更奇怪的是,小宣宣怎麼會認得出他就是照片裡的把拔?還叫得那麼順口?
她的腳步完全停了下來,躊躇著,想回頭,又因為自己剛剛沒種的轉身逃跑行為覺得丟臉,當下進退兩難。
「把拔騎馬麻,把拔要騎馬麻……」
什麼鬼啊!
這傢伙在教小孩子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啊!
她唬地轉身,瞪著幾步距離外的逃犯。
才對上他的眼眸,身子便起一股燥熱,喉嚨莫名乾渴,尤其是看見他結實胸膛,健壯的手臂,想起它們可以帶給她的感覺,她就忍不住吞吞口水,飢渴莫名。
該死,她就像個飢渴的色女……不是像,她根本就是飢渴的色女!
她一步一步的走上前,直到立在他面前,仰頭望著他。
「不逃了?」逃犯啞著聲開口,火熱的眸在她身上溜一圈,便燃起熊熊火焰。
駱宥瑩感覺到,光是被他看著,她的腿心便開始發熱。
「我討厭鬍子。」她說。「看起來髒兮兮的,很噁心。」
逃犯挑眉。
駱宥瑩故意不理他,仰頭對安安穩穩騎在他肩上的小宣宣下命令。
「下來,宣宣,我們該回家了。」
「把拔回家,回家騎馬麻。」小宣宣吆喝著,掙動地要下地。
駱宥瑩不由自主的紅了臉,聽見一聲低笑,她火大的瞪他。
「說者無心。」逃犯將小宣宣放下地,低啞的嗓音近在咫尺,熱氣吹拂在她的耳廊,引來一陣輕顫。
是是,她瞭解他的意思,不就是說她「聽者有意」嘍!
哼哼,她倒要看看他「看者」有沒有意!
她嬌媚盡顯地睨他一眼,便牽著小宣宣的手回家。
她記得他說過,她不美,這雙眼卻能勾魂。
果然,才邁開一步,便聽到身後一聲粗嗄的低咒。
她得意的露出笑容,款步盈盈的回家了。
這下他能忍多久呢。
答案是,半夜。
高大的身軀悄然無聲的潛入僅點著昏黃小燈的平房,熱門熟路,毫不遲疑的直往右側內邊的臥房走去。
大掌握住房門喇叭鎖,輕輕一轉,光潔下巴一咧,露出一口白牙。門沒鎖。
開門,順利的潛入,反手將門輕輕關上,喀答一聲,鎖上。
高大的身影站定,彷彿有火光耀動的黑眸落定在床上睡著的人,窗外一束月光灑入,在床上的人兒臉上映出一片瑩亮柔光。
舉步無聲地來到床旁,火熱的目光幾近癡迷的望著床上的佳人,他著迷地、失神地看著,在床沿坐下,抬手輕輕的、溫柔的試探地輕觸她軟嫩的粉頰。
一接觸,便捨不得移開。
三年了,這是三年來,他首次碰觸到這個心心唸唸的心愛人兒,三年了,三年……
俯身,啄吻著她微啟的紅唇,伸出舌,舔了一下,覆上,加重了些些力道。
一聲滿足歎息逸出那甜美唇瓣,那勾魂的媚眼緩緩睜開,非常清醒的望著他。
有種被人贓俱獲的尷尬感。
「嗯,鬍子沒了。」駱宥瑩審查似的說。「看起來乾淨清爽。」
「可以下鍋了?」他沒好氣的低語。
「應該說,可以上床了。」駱宥瑩抬手圈住他的脖子,將他往下拉,主動地吻上他的唇。
心愛的人主動迎合,男人欣喜若狂,乾渴三年,一時之間乾柴烈火,激情一發不可收拾。
他急切的扯開褲頭,釋放自己已經緊繃了一整天的慾望,一手撩起她的睡衣,睡衣底下,赤裸裸。
他,非常期待。
肚腹被不明物體重擊,何宗穎驚醒過來,尚未睜開眼便反射性舉手反擊……
「把拔,沒穿服服。」稚嫩童語,讓他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睜開雙眼,就看見小食人獸把他的肚子當彈簧墊,坐在上頭上下躍動,撞得他差點把隔夜飯都吐出來。
何宗穎呻吟,一手抓住小食人獸,制止他殘暴的行為,偏頭望向床的另一邊,早已空空如也。
該死!他忘了今非昔比,多了這隻小食人獸,再也沒辦法愛在床上待多久就待多久了。
「馬麻呢?」
「馬麻和叔叔清清。」
什麼?和叔叔親親?
女人好膽給他爬牆!
想他堂堂一個大男人,三年來只有雙手萬能,為她守身如玉,這女人竟敢給他爬牆?
他非得把那堵牆給拆了不可!
「把拔也起來清清,馬麻叫把拔起來清清。」
咦?那女人打算玩三P啊!
這三年她到底是怎麼學壞的?雨康和禹智為什麼都沒有報告?
「好,把拔起來親親。」何宗穎抱住兒子,翻身坐下,暫時將兒子丟在床上,套上衣服褲子之後,再抓起兒子往肩上坐,抓奸去了。
才剛踏出大門,一柄暗器直接迎面襲來,他身手利落的舉手一抓。啊,掃把?
「宗穎,你來得正好,這裡你最高,所以最上面的部分由你負責清掃。」駱宥瑩說。
他還有些糊塗,一手抓下兒子放他到處去玩,一手把他的女人抓到胸前困著。
「跟你親親的人是誰?」他問。
駱宥瑩蹙眉。「除了你還有誰?」
「我是說剛剛,跟你親親的叔叔是誰?」
「喔,和叔叔親親啊……」駱宥瑩恍然大悟,似笑非笑的睨著他。「就他們兩個嘍!」拇指往後一比。
他們?
何宗穎火眼金睛順勢瞪去,隨即一愣。
「雨康?禹智?」
「三少,早啊!」兩人拿著掃把,很哀怨的清著牆上不知道堆積多久的塵垢。
何宗穎總算發現不對了。
「把拔,你也快去清清吧!那一大片的高牆,等著把拔去清清喔!」駱宥瑩甜蜜蜜的說。
他終於理解,此清清非彼親親。
「看起來很髒,是該大掃除了。」他點頭,非常識相的轉移話題,拿起掃把,乖乖的去爬牆清清了。
有了三個免費的粗工,駱宥瑩可以到一邊納涼。
「你什麼時候回去?」仰頭望著高處的男人,她突然問。
「看你什麼時候要跟我回去。」何宗穎回得理所當然。
駱宥瑩一愣,「如果我說我不打算離開這裡呢?」
「隨便你啊……哈啾!」何宗穎打了個噴嚏。「老婆,有沒有口罩?」
駱宥瑩眨眨眼。他叫她老婆耶!
嘴角勾起一抹傻笑,好喜歡這個稱呼。
「幹麼傻不愣登的站在那裡?笑得嘴巴開開,你想吃灰塵啊?」
駱宥瑩白了他一眼,「啊!」她捂著眼。灰塵跑進眼睛裡了!
「怎麼?」何宗穎一驚,連忙跳下長梯,衝到她面前。「眼睛怎麼了?」
「灰塵跑進去了。」好痛,眼淚一直流。
「笨蛋,別揉!」何宗穎低斥,拉下她的手。「讓它順著眼淚流出來就行了,你別動。」
「可是好痛。」駱宥瑩可憐兮兮的說。
「活該,誰教你呆呆的站在下面!」嘴巴不留情的斥責,可是卻溫柔的抬起她的下巴。「我幫你吹吹。」
輕輕板開她上下眼臉,朝她的眼睛輕吹了口氣,仔細查看眼內有無異物。
「感覺怎樣?」他問。
她眨了眨眼。「還有一點點。」主動的抬起頭。
何宗穎又幫她吹了一下。「再試試。」
駱宥瑩眨眼,「嗯,好像不痛了耶!」她開心地說。
「你喔!」他搖頭輕歎。
「宗穎……」她窩進他的懷裡。「你什麼時候要走?」
他皺眉。「幹麼一直趕我?我不是說你什麼時候走我就什麼時候走嗎?」
「那你家呢?」
「我家不就在這裡。」攬住她,意義不言而喻。
他的家,就是有她在的地方。
「我是說……公司呢?你沒辦法丟下不管吧?」
「你以為我這三年是拼假的嗎?新華已經不是家族企業了,想掌權,坐上領導位置,就得拿出真本事來,光有姓氏是行不通的。」
他三言兩語帶過,她卻可以想像,這三年來他有多辛苦,遇到多少挫折和阻撓,但是他都挺過來了。
「那你呢?還是新華集團董事長嗎?」駱宥瑩撇唇。「我可先申明,我是不入豪門的喔!」
「就我所知,新華集團現任董事長姓蔣,而我呢,如果我沒記錯,昨天我還是一個逃犯呢。」他笑說。
駱宥瑩驚訝,「所以你剛剛說我留你就留是認真的?」
「我什麼時候跟你不認真了?」何宗穎一臉很受不了她的樣子。
「我想在這裡定居,可以嗎?」她突然說。
「你這女人是耳背喔?剛剛不是就說過隨便你嗎?」這女人真囉唆。
「你變粗魯了,一點也不溫柔。」駱宥瑩抱怨。這三年來,他是遭遇到什麼非人的折磨嗎?怎麼會變得這麼粗魯呢?
「你不是喜歡我粗魯一點?」
「誰說的?」
「不知道昨晚是誰一直叫著用力一點、快一點……啊!瘋女人,你竟然拿掃把打我!」
「你是個逃犯,人人喊打!」她紅著臉罵。這傢伙怎麼變得這麼不要臉啊!」
「我是逃犯,你就是逃妻!」何宗穎閃過掃把攻擊,一把將她圈鎖在懷裡。
「你這個拒當豪門妻的女人,就乖乖的當我的逃妻吧!」
而且期限是一輩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