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在季穎璇與敏旭言交往近半年時,喬靖突然毫無預警地訂了婚,還邀請兩人參加他的訂婚宴。
本來季穎璇是不大想去的,她曉得喬夫人有多討厭自己。
但最後她還是被男友勸動,嘗試和那兩個與她有血緣關係的男人修補關係。
喬靖的訂婚宴辦得極低調,以他的身份地位,竟只開了幾桌宴請親朋好友,實在很不可思議。
準新娘是個年輕的女孩,人長得很漂亮,雖然沒有奢華裝扮,但看起來仍明艷動人。當她站在喬靖身旁時,畫面看起來協調美麗。
季穎璇知道這女孩,她曾在她的部門短暫待過一陣子,不過對方最後居然會和喬靖在一起,她也很意外。
由於父母的關係,讓她不信任婚姻,即便認定了旭言,也沒想過要和他共組家庭,可是當她看著那對新人手牽手,甜甜蜜蜜地站在一塊兒,臉上還洋溢著幸福微笑時,突然又羨慕起來。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自己和旭言能夠站在那裡,開心地接受眾人的祝福……
「怎麼了?」一隻大掌伸了過來,牢牢握住她的手。
她側過頭,朝男友輕輕一笑,「沒有啦,只是覺得他們站在一起的樣子,還挺好看的。」
「那會讓你有結婚的慾望嗎?」
「還好。」她不想給他壓力,「你呢?你想結婚嗎?」
他聳聳肩,「只要和你在一起,結不結婚都無所謂,反正那也影響不了我們的感情,不是嗎?」
沒有女人不喜歡這樣的答案的。
季穎璇聞言,心一暖,正想說什麼,卻有個聲音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穎璇?你終於來了!」
兩人轉過頭,看到了一臉愉悅的喬敬仁——世昌的董事長,也是季穎璇的親生父親。
她略略點了頭,沒說什麼,倒是敏旭言客氣地打了招呼。
「董事長。」
「哎,叫什麼董事長呢?」喬敬仁瞧著眼前的年輕人,據兒子的說法,這個極有可能成為他女婿的男人,他是越看越喜歡,「你跟穎璇一起叫我聲爸不就好了?」
「喂!」季穎璇沒好氣地瞪了父親一眼,確定四周沒人注意到後,才稍稍鬆了口氣。
她可不想再成為另一個八卦焦點。
沒想到,敏旭言居然沒理她的抗議,還喊了聲「爸」,樂得喬敬仁笑開了眼。
「好好!」他拍了拍準女婿的肩,「阿靖跟我說了很多關於你的事,對你可是讚譽有加。」
最近他已經不大管公司的事,女兒也從不主動找他,雖然聽兒子提過不少關於敏旭言的事情,但他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到女兒的男友。
其實過去喬敬仁也不是沒有門戶之見的人,不然當初也不會拋下心愛的女人,娶了現在的妻子。
但這幾年他一直很後悔,觀念早已改變,況且這個人是他寶貝女兒挑選的,加上兒子又說了不少敏旭言的好話,讓他對他有幾分好感,今天見了本人,發現對方是個相貌堂堂,看起來為人誠懇的青年,自然更沒什麼好排斥的了。
再說,兒子不也堅持選擇了個沒有背景的平凡女孩嗎?或許他該承認,自己還不若兒女有眼光和勇氣。
「是他看得起,不然我也不過是個經理秘書罷了。」敏旭言謙虛地道。
「說這什麼話,公司裡誰不知道你多有才華?不然這樣吧,你想要什麼職位告訴我,我馬上替你安排。」喬敬仁越看越覺得這年輕人順眼,當然那聲「爸」肯定是博取他好感的最大因素之一。
哎,想想真心酸,自從穎璇的母親過世後,她再也不曾叫過他爸爸了。
「董事長,你別亂說好不好?」季穎璇有點受不了,「公司有公司的規矩,空降部隊任誰都會不服的。」
她才不想男友在公司裡遭受任何攻擊,反正現在她和旭言兩人加起來的薪水十幾萬,而他們既不是重視物質享受的人,又無房貸的問題,沒有必要為了多那幾萬塊的薪水造成困擾。
「璇,別這麼跟你爸說話。」敏旭言輕捏了捏與她交握的手,「他也只是想表達善意而已。」
季穎璇即使噘唇表示不認同,但終究沒出言反抗,這幕令喬敬仁看得眼睛都亮了,對敏旭言更是佩服。
女兒有多倔強固執,他這做父親的怎麼不知道?如今這個準女婿一句話就讓她閉口不語,實在太神奇了!
「別這樣,你已經很幸福了,至少你父親一直很關心你呀!」敏旭言輕哄,「還是你希望有像我那樣的父母?」
「好啦,我知道了。」不願他再回想起那對糟糕的父母,她只得接話。
「那你是不是該說些什麼?」他繼續催促,暗示她開口喊聲父親。
他不是要逼她,只是一直以來喬家的男人都對她很好,他不希望她弄擰了與他們的關係。
再怎麼說,他們都是有血緣關係的家人。
季穎璇咬咬唇,不說他想聽的話,只是換了個話題。「今天是哥的訂婚宴,結果我們都來這麼久了還沒和他說到話,我要先過去和他打招呼了。」
「穎璇……」喬敬仁聞言,激動得差點掉淚。
雖然她還不肯叫他,但至少她認了阿靖啊!
其實那也等於她已經承認他們的關係了,他曉得她只是心高氣傲,不想那麼快開口喊爸爸。
果然也只有敏旭言,才有辦法說服他那有著牛脾氣的女兒吧!
喬敬仁現在已經巴不得準女婿快點把女兒娶回家了。
「不好意思,爸,那我們先過去了。」敏旭言朝他禮貌頷首。
「去吧去吧!」喬敬仁哪還會有什麼意見,立刻揮揮手。
敏旭言與季穎璇原本要去和喬靖道聲恭喜,見還有人圍著新人說話,便先站在稍遠處的角落,不急著上前。
「謝謝你。」敏旭言忽然轉過頭,對著她道。
她一怔,唇角扯了扯,「謝我幹麼?」
「替我在你父親面前製造好印象呀!」
季穎璇忽地臉紅,結結巴巴地駁斥。「我、我哪有幫你製造什麼好印象啊?別亂想了。」
「我知道你剛才是特地那麼做,讓你父親對我有好印象的。」他明白她並不是真的對父兄為她的付出視而不見,只是先前總是拉不下臉,這次趁這機會認了他們,有部分是她本來就打算這麼做,但主要還是想替他在她父親面前加分。
「……我不曉得你在說什麼啦!」她才不想承認自己有偷偷想幫他得到父親認同的念頭。
「好好好,你沒有。」他從善如流地改口,覺得這樣耍小性子的她,實在可愛得不得了。
「你很討厭耶!」嫌他臉上的笑容礙眼,她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沒想到他卻眼明手快地反抓住她的手,將她帶入懷中。
她瞪向他,「敏旭言!你——」
捧住她的臉,他密密地吻了下去,也順便將她未竟的話語一併吻走。
季穎璇意思意思地槌了他兩下當作抗議,之後就沉醉在他的懷中,與他分享熱戀的甜蜜。
就在他們難分難捨之際,一個殺風景的聲音突地插了進來——
「當眾和男人卿卿我我,像什麼樣子!」
兩人呆了呆,從激情中回神,望向身後一臉刻薄的女人。
「喬夫人。」季穎璇淡淡喚了聲,算是打過招呼,沒打算離開男友的擁抱。
「怎麼,還捨不得鬆手啊?果然跟你母親一個樣。」喬夫人尖酸刻薄地嘲諷。
與丈夫結婚三十多年,丈夫的心卻始終不在自己身上,這讓自小養尊處優的她如何能夠接受?自是恨丈夫的情人與情人的女兒入骨了。
若換作以往,聽到這種刻薄的話,依季穎璇驕傲的性子肯定要反唇相譏,但這幾個月來她的脾氣收斂了不少,而且她其實也挺同情喬夫人的處境,於是沉默著沒接話。
「聽說這男的是你的秘書,還小你兩歲?」
季穎璇在心底無奈歎息,「喬夫人,今天是您兒子的大日子,您又何必花時間在我們這種不重要的人身上呢?」
「你少轉移話題了!那個用盡手段攀上我兒子的女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喬夫人咬牙,顯然對未來的兒媳婦很有意見,「而你再怎麼說也是我丈夫的女兒,找對象至少得找個對你爸公司有益的吧?」
在她心中,這個丈夫的私生女,大概也只有這種用途了。
「喬夫人,我進父親的公司,不是為了『幫他』,而是為了證明我自己,因此我不可能為了公司利益,去嫁一個我不愛的男人。」季穎璇堅定地道,「也請你不要侮辱我和旭言的感情。」
「你——」喬夫人被她堵得說不出話,「哼,那種擺明覬覦喬家財產的小白臉到底有什麼好?」
「抱歉,我姓季,和你們喬家一點關係都沒有。」這話終於讓季穎璇怒了,「看來我們好像沒有繼續待下去的必要,先告辭了,麻煩你替我們向喬靖道歉。」
好笑,以為她季穎璇希罕當喬家人嗎?她拉著敏旭言的手就想走。
「璇,別說氣話啊!」敏旭言連忙拉住她,「你是來見喬靖的,何必管她怎麼說?」
「她罵你!」季穎璇氣呼呼地低吼。
她才不在乎喬夫人怎麼酸她,反正這些年她早已經習慣,但是罵他就不一樣了。
「我不在意。」他本來就不是會在意世俗目光的人。
「可是我在意!」她才不許任何人在她面前說他的不是。
敏旭言歎了口氣,「好,你要是想離開,那我們就走,但至少得先去和喬靖說一聲,別讓他找不到你。」
「你們兩個少在那一搭一唱,假惺惺的樣子,看了就惹人厭!」喬夫人冷諷,「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著什麼主意,我看要是哪天敬仁有什麼不測,你們一定第一個跳出來嚷著要分財產!」
這下連敏旭言也皺了眉。
他跟穎璇都不是在意世俗目光的人,但當有人出言侮辱彼此時,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這回女友又氣惱地拖著他往外走時,他只是任由她拉,並沒有反抗。
只是兩人走了幾步,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重物落地的聲音。
他們怔了怔,同時回過頭,竟見喬夫人跪倒在地上,雙手痛苦地按在胸前。
季穎璇愣愣地看著,腦袋還沒釐清發生什麼事,身旁的男人已先有了動作。
「喬夫人,您還好吧?」敏旭言走上前,想扶起對方。
「不、不用……」喬夫人掙扎著,明明已經撐不住,還堅持不要他幫,「不用你假好心……」
「您胸口不舒服?」沒理會她的抗拒,他的腦袋中迅速閃過幾種可能的病因。
「不關……你的事……」喬夫人大口吸氣,胸口卻仍痛得難受,意識慢慢變得渙散模糊。
「璇,快打……」敏旭言看情況便知道不能再拖了,「順便問問餐廳裡的人有沒有阿司匹靈。」
不管了,只能先試試。
「好!」季穎璇立刻照辦。
敏旭言將喬夫人放倒在地上,一手按壓人中,一手握拳在她胸前按壓,刺激她的心臟肌肉。
「你……」她還想抗拒,不想讓她厭惡的人替她急救。
「別逞強了。」他開口,以少見的冷淡語氣淡諷,「您不是不想我和穎璇繼承董事長的財產嗎?要是您有什麼不測,怎麼阻止我們?」
她聞言一呆,竟忘了再阻止他急救。
接著他又餵她吃了餐廳的人拿過來的阿司匹靈,十五分鐘後救護車趕到,將她送往醫院。
「謝謝你們救了我媽。」醫院的VIP病房裡,還穿著精緻手工西裝,做新人打扮的喬靖站在母親的病床前,感激地對敏旭言兩人道。
雖然最近為了未婚妻的事和母親吵翻,不過畢竟是親人,他怎麼可能不擔心?
醫生說他母親是心肌梗塞,所幸敏旭言處理得宜,目前暫已無大礙,只是後續的保養與治療卻是不可少的。
先前曾被未來婆婆羞辱的準新娘方羽欣,也在病房內。她身上的禮服太累贅,已經換下來了,此刻穿著及膝洋裝,同樣一臉關切。
「舉手之勞而已。」敏旭言並不居功。也是因為過去與他同住的外公有心肌梗塞的毛病,他才知道要怎麼急救。
「真的很抱歉,我知道她對你們不是很友善。」喬靖再度道謝。
唉,結果還是靠他們,母親才撿回了一命。
真慶幸母親仍在昏睡,不然他實在無法確定她會不會又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那不是你的錯。」季穎璇不是會遷怒的人,何況這些年喬靖真的待她很好,「你也不需要為此背負什麼。」
「我知道我媽過得並不快樂,所以過去總是一直包容她,要不是這次她罵羽欣罵得過火了,我也不想和她起爭執。沒想到……」喬靖歎了口氣,「也許我的做法還是太激烈了點。」才會讓母親受了刺激而病發。
「靖……」方羽欣不捨地握住未婚夫的手。
「別說傻話了,那不是你們的錯,她自己不看開,有什麼辦法?」喬敬仁不贊同地駁斥,早受夠了面對成天歇斯底里的妻子。
要不是喬家丟不起這個臉,或許他們早就離婚了。
「其實喬夫人會這樣,我想爸你也要負一些責任。」季穎璇忽道。
喬敬仁愣住,不知該為女兒願意喊他一聲「爸」而開心,抑或思考她話中的含意。
「不管你當初娶她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她總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掛著喬太太的頭銜,你若多花點心思在她身上,也許她就不會這樣了。」她不理會父親的震撼,繼續說。
「穎璇,你知道,我這一生愛過的女人只有你媽……」喬敬仁沒想過女兒居然會勸他關心妻子。
「可是你也辜負了我媽不是嗎?你愛我媽,卻沒娶她,不愛喬夫人,又把她娶回家,你早就辜負了兩個女人。」季穎璇不客氣地指責,「你難道沒想過,或許當喬夫人嫁給你時,也曾對婚姻懷有什麼期待或憧憬嗎?而你呢,又回報了她什麼?別再拿我媽當借口了,那只會讓你口中的愛顯得膚淺,也侮辱了我媽對你的愛情。」
與旭言交往半年多,她對感情有了更深的瞭解和感觸,因而無法苟同父親對待他生命中兩個女人的態度。
她之所以願意認他,是因為以一個父親來講,他確實很疼她這女兒,但那絕對不代表她同樣認為他是好丈夫或好情人。
見到喬夫人這樣,其實她很同情她,畢竟喬夫人也只是個一輩子都得不到丈夫愛情的可憐女人罷了。
「穎、穎璇,你別這樣……」沒想到妹妹會突然說出這番話,喬靖嚇了好大一跳,再瞧見父親難看的臉色,急忙出言想阻止她再講下去。
「難道我說錯了?」她轉頭,冷冷睨著他,「你敢發誓,過去你從沒想過我說的這些?」
喬靖頓時被她堵得說不出話,因為她所說的,確實曾是他心底的想法,只是從不敢說出口。
「爸,我曉得你很疼愛我們母女。」季穎璇隔了好一會兒,才轉頭再度望向父親,並放柔語調,「我也相信,你和媽真的曾經相愛過。但是媽都過世十幾年了,而喬夫人也嫁給你超過三十年,你們夫妻關係一直不好,相信媽在天上也不會快樂的。」
喬敬仁當慣了發號施令的人,剛才被女兒當著幾個晚輩面前訓了頓,本來又驚又怒,然而她之後那番話,又彷彿擊中了他心底的某座鐘塔,滿漲的情緒如鐘聲般在胸腔中嗡嗡迴盪。
「你媽是我最愛的女人……」沉默好一陣後,他才出了聲。
「但她已經死了,不管怎麼樣,別忘了在這世界上,你還有妻子和兒子,你本來就該好好待他們。」她握緊了男友的手,「我知道你一直覺得對不起我們母女,可其實你更對不起的,是你名義上的妻子和兒子。這一生你已經給了我太多,並沒有虧欠我什麼,我姓季,不姓喬,將來也不打算認祖歸宗或繼承你的財產。」
過去她是怨過父親沒錯,然而現在她有了旭言,便覺得那一切恩恩怨怨都不再重要了。
喬敬仁愣愣聽著女兒的話,然後低頭瞧向沉睡中的妻子。
這是他三十幾年來,第一次那麼專注地看著她。
她老了,臉上的妝遮不住歲月的痕跡,在她臉上留下許多細細的紋路;她的發染得黑亮,然而髮根處卻看得到幾許銀絲。
他記憶中的妻子,是個美麗又驕縱的大小姐,與眼前這衰老倔強的婦人似乎有幾分相似,卻又有更多的不同,他一時間竟看她看得出神。回想起這三十幾年的婚姻,他確實欠她很多,卻從未試圖修補兩人的關係。
穎璇說的沒錯,她會變成這樣,他確實要付很大的責任。
喬靖見了這樣的情形,不禁為之動容,投給季穎璇一個感激的眼神。
他已經成年許久,又有女友相伴,其實也不在意能不能得到過去不曾深刻體會到的父愛。但母親不一樣,他曉得母親表面上驕傲,骨子裡卻很害怕寂寞,又拉不下面子承認自己的婚姻失敗。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希望父母有天能夠像每對正常的夫妻一樣,就算做不到深愛彼此,至少也能夠相敬如賓。
當喬敬仁站在病床前,遲疑了好一會兒,終於輕輕執起妻子的手時,四個晚輩都知道他們在這兒是多餘的了。
「璇,你折騰了一整晚,肯定很累了,我們回家休息吧。」敏旭言先開了口。
「嗯……」季穎璇知道他想讓父親與喬夫人獨處,立刻點頭同意。
喬靖也對未婚妻道:「羽欣,你在訂婚宴上沒吃到東西,一定餓壞了,我們先去吃飯,晚些再看看要不要回來好了。」
「好。」方羽欣乖巧地點頭。
四人意思意思地念完台詞,便迅速離場,將病房留給那對吵了三十幾年的夫妻。
因此,他們自然沒看到,當病房門合上後,躺在病床上的喬夫人緩緩睜開眼,與她深愛、卻在過去從不願承認的丈夫相互凝望,至激動落淚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