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門打開,室內燈光亮起,敏旭言的眼睛不覺一亮。
整間屋子的牆漆成溫暖的黃色,乾淨而明亮,餐廳桌上的長玻璃瓶中插著一枝鮮花,地上鋪著碎花地毯,房子其實不大,卻有種家的溫馨。
這裡跟他所住的那大得要命,卻永遠空蕩蕩的豪宅,有著天壤之別。
「你家真漂亮。」他由衷的道。
「謝謝。」她的語氣有點冷淡,似乎並不是真的很感激他的讚美,「你先坐一下吧,稍等我幾分鐘。」
她將背包放在沙發上,一拐一拐的走到電視前,想彎身打開下面的電視櫃,卻在牽動到傷處時,痛得抽氣。
「你別動。」敏旭言連忙丟下她的書包,快步走上前,「要拿什麼,我來找。」
她用力眨回因疼痛而聚集到眼眶的水氣,「下面那個櫃子,裡面有碘酒、紗布跟OK繃之類的。」
他打開櫃子,拿出她所說的東西。
「去坐好,我來處理。」
動了動唇,本來想說她可以自己來的,但看了他臉上的嚴肅神情後,終究還是沒出聲,默默坐進沙發裡。
「你的傷口得先清理一下。」敏旭言在檢查過她的傷口之後,下了決定。
他拿了一塊乾淨的紗布,沾了點生理食鹽水替她擦拭傷口。
雖然他已經盡量放輕力道了,卻仍感覺得到她的疼痛,此刻她全身僵硬,放在大腿上的雙手更是握得死緊。
於是,他找了個話題轉移她的注意力,「對了,怎麼沒看到你爸媽?你一個人住?」
季穎璇一怔,注意力果然立刻被分散,她沉下臉,淡淡應了聲。「嗯。」
「該不會是為了讓你專心唸書,所以特地在這租房子給你吧?」
她自己一個人住,還敢讓他這個陌生的「不良少年」進屋,是該斥責她太沒警覺心,還是感謝她對他的信任?
「不,這是我的房子,這幾年我一直都一個人住在這裡。」她的語氣更冷。
「哦?」他抬頭望向她,「那你父母呢?」
「你都這麼多管閒事嗎?」她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
他卻一本正經的搖搖頭,「我一向很怕麻煩。」
她真的是個例外。
或許他也不是真的很意外她一個人住吧,他在她倔強的眼神中,看出與自己相似的孤寂。
她很堅強,就像剛才明明碰上歹徒時一點辦法都沒有,一開始卻還可以那麼鎮定的面對他們。
是否就因為她父母對她疏於照顧,才養成她的獨立?他忽然感到好奇。
「那你似乎管太多了。」她不習慣也不喜歡向人提起家裡的事。
她從不和哪個同學太要好,更不帶同學回家,只因她討厭見到他們得知她的家庭狀況後的表情,不管是同情或是訝異。
見她臉上神色不對,敏旭言微微一笑,自顧自的說起自己的家庭。「我父母都還活著,他們是事業夥伴,感情雖然還不錯,卻沒有愛情,因此他們並沒結婚,我只是個不受歡迎的意外。他們長年在國外,自我有印象以來只見過母親幾次,而父親則一次都沒。」
「看得出來。」她不客氣的道。
瞧他十點多還在外面無照騎車亂晃,就知道他父母一定對他疏於管教。
「對啊,像我這種『不良少年』,會出自正常家庭才奇怪吧。」他不以為意的笑了笑,趁她不注意時用棉花棒沾了碘酒塗抹在她的傷處。
「別把自己人生的失敗怪到父母身上。」她因他的話而蹙了眉,「我家庭也沒健全到哪,我媽是我爸的外遇對象,她在我十五歲那年因為癌症去世,我爸有另一個家庭,所以這幾年來我一直是一個人住的。但就算是這樣,我也沒有自暴自棄,照樣努力過日子。」所以她才有本事考上第一女中的資優班。
她沒發現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覺間,把原本不想告訴其它人的話給說出口了。
「真不簡單。」他笑了笑,趁著她分神說話,比較感覺不到疼痛之際,迅速替她雙腿膝蓋上藥、包紮完畢。「好了,你看看這樣會不會太鬆或是太緊。」
看著他利落的將繃帶打了個結,季穎璇彎了彎膝蓋,發現剛剛好,不至於太鬆,也不會緊得讓人不舒服,心頭不禁微微發熱,本來想向他道謝的,可嘴裡吐出的卻是酸溜溜的調侃。「看來你對包紮傷口還滿在行的,不愧是……」
她猛地住了口,不安地偷覷了他一眼。
她在幹麼啊?他幫了她大忙耶,為什麼自己每句話都夾槍帶棍的?季穎璇眼中浮現一絲懊惱。
出乎意料的,也不知他到底是不是脾氣原先就這麼好還是怎地,他臉上並未顯現不悅,還說:「是啊,我是愛打架的不良少年嘛,包紮傷口根本是家常便飯,技術當然好囉!」
然而他那不在乎的模樣,卻令她胸口因愧疚而揪疼了一下。
她怎麼這麼糟糕?他會出生在那樣的家庭也不是自己願意的啊!
季穎璇想向他道歉,但平時冷漠慣了,此刻竟然不知該怎麼開口。
好在他也沒多說什麼,只問:「食物呢?」
「啊?」她一愣,這才想起是自己邀他上來吃東西的,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願意讓初次見面的人進她家,「稍等一下,我去拿。」
說著,她僵硬地從沙發站起朝廚房走去,還不忘回頭問:「你想吃甜的還鹹的?」
「女生才吃甜的。」他撇唇。
回頭瞪了他一眼以示抗議後,季穎璇打開冰箱看了看,「蝦仁蛋炒飯好嗎?」
冰箱裡能當正餐的只有這個。
「隨便吧!」他向來不挑食,只挑用餐氣氛,而他很喜歡她家的感覺,雖然依她的說法,這樣溫馨的感覺只是假象。
拿出冰箱裡的炒飯放進微波爐裡微波一陣後,季穎璇將它和餐具一起擱在他面前的桌上。「嘗嘗看吧!」
他舀起一匙炒飯瞧了瞧,「看起來還不錯,你煮的?」
「當然不是,這是我爸替我找來打掃家裡的傭人煮的。」她每天忙得要死,才沒空弄那種東西。
爸爸其實一直非常疼愛她,本來當母親去世時,他還一度想接她回家住,只是被她拒絕了,因她不想住在那不屬於自己的家庭裡。
父親基於愧疚,不但每個月給她花不完的零用錢、買公寓送她,還找來傭人照顧她的生活起居。
由於她每天都在學校唸書念到很晚,也不常在家,因此她要傭人趁著白天她上課時來打掃房子、洗衣服,晚上六點下班,順便在離去前煮好宵夜,讓她晚上回家後再熱過就可以吃。
敏旭言頓了下,若有所思地道:「你爸對你還挺好的。」
哪像他那對忙於工作的父母,除了錢之外什麼也沒給過他,甚至還覺得他的存在妨礙了他們衝刺事業。
說起他父母也挺好笑,雖然是事業上的好夥伴,卻不是情侶。他們熱愛工作,共同創下的商業王國遍及全球,擁有的財富更是多到可以買下一個小國。
他們沒空相愛,甚至原本打算一輩子都不談感情的,之所以會有他這個「意外」,全是由於某次慶功宴上喝太多,不小心擦槍走火的結果。
等他那總是疏忽身體健康的工作狂母親終於發現不太對勁,去做身體檢查時,他已在她肚中待了四個多月,要墮胎也來不及了。
不得已,她只得把他生下,然後將他丟回老家給獨居的年邁父親——也就是他外公照顧。
「我爸很愛我。」季穎璇承認這點。
有的時候,她還會覺得很對不起爸爸的妻子和她同父異母的哥哥。爸爸人是和他們住一起沒錯,然而心卻全留在她和媽媽身上了。
所以即便她過得再孤單、再寂寞,都不會再要求更多,況且她的自尊也不容許她這麼做。
「那你呢,你父母都在做什麼?」不想淨談自己,她隨口問。
「父母?」他輕哼,「我早就當自己沒有父母了。」
在他們眼中,「事業」才是兒子。
他們在商場上或許是操控無數家庭生計的偉大巨人,但以一對父母而言,他們的所作所為卻是絕對不及格。
他的外公在五年前過世,而在那之前的好多年,久病纏身的老人家也早就無力照顧他,這些年來,他都是保母和傭人帶大的。
這麼一想,他倒忽然覺得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自己,沒去學些殺人放火之類的事還真是奇跡。
季穎璇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只知道他父母長年不在、從不關心他,所以她猜他是因為父母不聞不問,生活費也要給不給,才「學壞」去當不良少年的。
敏旭言不知她腦袋裡正想著亂七八糟的故事,只忙著填飽肚子。
那盤炒飯對一個十六歲的大男生來說不算多,沒幾分鐘就解決了。
當他吃完宵夜,不再有逗留的理由,正準備離去時,季穎璇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突然開口叫住他,並忍痛快步走進自己房間裡,翻出她先前存放在家中,以備不時之需的錢。
然後不顧那強烈抗議主人虐待的膝蓋,跑回門口,將那疊鈔票硬塞進他手中。
「這些給你。」她邊喘邊道,不給他反對的機會。
「這是什麼意思?」他一臉錯愕。
他真的看起來像很缺錢的樣子?
她咬了咬唇,「這些錢你拿去,不要像那些小混混一樣,缺錢就只會向人勒索。」
她不希望哪天他因缺錢,而變成像剛才遇到的那群流氓一樣。
雖然她心中認定他同樣是「不良少年」,但至少等級是有分的。
敏旭言挑了挑眉,「那如果我用完了,還能來跟你拿嗎?」
握著手上冰涼涼的鈔票,他內心的感覺頗為複雜。
父母給他的錢並沒有少過,但同樣是給錢,自她手中接過,卻又是另外一種感受。
他父母是為了打發他,而她,卻是想幫助他……
她想了想才回答,「你也看到了,我並不缺錢花,只要你答應我不去混黑道、不打架欺負人、以後不要再無照騎車,乖乖唸書努力求上進,那麼等你用完了錢,自然能再來跟我要。」
這樣,應該是在做好事吧?季穎璇為自己的反常找借口。
她心中從來就沒有當救世主的想法,會想幫他只是一個臨時的念頭,因為她覺得他的良心還未泯滅,去街上混太可惜了。
敏旭言好笑地看著她,聽出她笨拙的關心。
這個笨姐姐,想必和他一樣孤單太久,才會連怎麼對人示好都不知道。
「不怕我錢花太凶,把你吃垮?」
「如果你有那個本事的話。」她家可是很有錢的。
「好吧,我知道了。」他笑著收下她的關心,「明天見!」
雖然一點也不缺錢,但他很樂意在往後的日子,以這種理由和她接近。
「明、明天?」她呆了呆,「可是——」
她是說他可以來找她拿錢沒錯,可她給他的那些錢,好好用一個月應該也算充裕了吧?
「就這樣啦,不用送我了——」敏旭言直接截斷她的話,朝她揮揮手,笑瞇瞇地踏進電梯,留下一臉怔愣的季穎璇。
「璇,我餓了。」
意識模糊中,一個低沉而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季穎璇咕噥了一聲,翻了個身,將耳朵壓進蓬鬆的枕頭裡,當自己什麼也沒聽到。
昨天晚上她用視訊和美國客戶談到半夜,之後更忙到凌晨四點才睡,今天是假日,就算她睡到中午應該也不為過吧?
再說這幾天寒流來襲,要她離開溫暖的被窩可是一大酷刑。
「璇。」那聲音又來了,「起床了。」
沒聽到沒聽到,這全都是幻覺,實際上她什麼都沒聽見!
季穎璇閉緊雙眼,耳朵暫時性失聰,死也不肯起床,並用被子將自己捲成毛毛蟲的形狀。此時誰要阻止她和棉被相親相愛,她就與他為敵!
「璇——」男人仍不放棄。
她呻吟了聲,投降地睜開眼,沒好氣地瞪向敏旭言,「你自己去翻冰箱不就好了!」
上大學之後,她為了方便,便要父親替她賣掉原先的房子,重新在台北買間小公寓。
沒想到第一次基測就考上建中的他居然也跟了上來,有學校宿舍不待,卻天天往她家跑。
而他上大學後,因為就讀的學校離她家極近,為了替他省房租,她乾脆清出書房讓他住下。
如今他是閒閒的大四學生,她是早出晚歸的上班族,這個家現在恐怕他混得比她還熟。
冷死了!她拉緊棉被,將自己更牢牢捲起。
「我只是想問,你有沒有想吃什麼東西?」反正都要準備食物,他可以順便幫她弄一份。
「沒有。」儘管瞌睡蟲跑了一半,但她還是不想離開暖呼呼的被窩。
「那好吧。」他點點頭,轉身離去。
「莫名其妙!」她沒好氣地瞪了眼他的背影,怪他為這點小事來打擾她寶貴的睡眠,更惱他被拒絕後就毫不猶豫地離去。
悶悶地閉上眼,她繼續在床上翻滾好一陣子。
哼,多問她幾句是會死喔,居然就這樣走掉了?季穎璇心中嘀咕著,噘嘴將自己用被子包得更緊。
說不定剛才若是他再盧個幾下,她就會答應和他一起出去吃飯了……算了,不吃拉倒,她要繼續睡覺,不理他了!
也不知時間到底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她嗅到空氣中帶著一絲極淡卻熟悉的香氣。
咦?該不會是——
疑惑地將臉上的被子掀開,季穎璇深深吸了口氣。
冰冷冷的空氣刺得她的鼻子有點痛,但她確實聞到了某種獨特的味道。
哦哦,是她心愛的蘿蔔湯!
忽然間,四周的空氣好像變得不是那麼冷了,她掙扎了幾秒後,終於咬牙跳下床,迅速撈過一旁的睡袍和拖鞋穿上,走出房門。
「總算願意起來了?」當她走進餐廳時,正在擺餐具的敏旭言朝她微微一笑,一點也不意外她的出現。
她睨了他一眼,沒多說什麼,只是乖乖拉椅子坐下,讓他為她服務。
「湯還要再等一下,我另外弄了炒烏龍面,你要先吃點嗎?」早就知道她聞到香味後一定會起來,他當然有準備她的份。
敏旭言的動作相當熟練,同樣的事這些年來他已做過無數次。
「好。」本來還沒什麼感覺的,現在她真有點餓了,而且她也好愛他做的炒烏龍面。
跟自己這個家務白癡完全不同,敏旭言所有家事都一把罩,自從他們搬上台北後,她家幾乎所有的家事都是他在做的。
「我去拿。」走回廚房,他盛了兩盤炒烏龍面出來,將一盤遞給她。
哇,是海鮮炒烏龍面!
季穎璇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拿了叉子,捲起麵條送入口中,急切的模樣令敏旭言忍不住輕笑出聲。
「笑什麼?」她奇怪地瞪了他一眼。
「沒。」他搖搖頭,「只是覺得你和以前變了好多。」
初識時她看似聰明獨立,實際上卻是個脆弱卻又愛死撐的人。
剛認識她的時候,她正在準備紙考,繁重的課業壓力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好憔悴,從那之後,他每天晚上都在女中校門口堵她。
表面上是說因為收了她的錢,所以決定當保鏢護送她從學校走路回家,順便替她扛重得恐怖的書,但其實他只是想替她、也替自己找個伴。
「還不都這樣,哪有什麼變的?」季穎璇先是一愣,隨後淡淡地道。
當然有啊,要是以前的她,就算再愛吃他煮的東西,也不會露出此刻的愉悅神情。
敏旭言在心底想著,沒把話說出口。
他曉得孤單太久的她其實很喜歡他的陪伴,否則依她彆扭的性格,被不怎麼喜歡的人煩成這樣,早在當初就把他轟出門了。
偏偏她是悶葫蘆的性子,從不表現對人的依賴,要不是他們的際遇太過相似,要不是她偶爾流露出的孤單眼神,要不是他……愛上了這個不老實的倔強女孩,也許早受不了她的沉悶而離去。
就因她這樣的個性,對什麼東西有好感也從不說出口,所以他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摸清她的喜好,曉得她喜好吃什麼、討厭什麼樣的食物。
雖然如今她在外面還是很……但至少在他面前自然多了。
其實若想的自私些,他喜歡她對他特別。
「奇怪,為什麼餐廳這裡好像比較暖和?」吃著吃著,她突然從盤子中抬起頭。
她在房間裡冷得要死,為什麼餐廳這麼溫暖?
他瞧了她一眼,有些無奈。「自己看桌子下面。」真是遲鈍得可以,居然現在才發現。
桌子下面?季穎璇不明所以地低下頭。「……那是暖器?」她呆了呆,「哪來的啊?」
他吃了口面,「昨天晚上去買的,我買了三台,一台放客廳,一台放餐廳,另一台你等等拿回房間去放吧!」
他很清楚她雖然在學業和工作上都頗為傑出,但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生活白癡,每年冬天都怕冷怕得要死,卻只會傻傻地把自己包成粽子,從沒想過可以買幾台暖器回來擺。
「你怎麼會有那麼多錢?」她蹙眉望著他,心底滑過暖流的同時,又疑惑他的錢從何而來。
這樣的暖器,一台應該要花上不少錢吧?
「你忘啦?我有在打工啊!」他面不改色地對她撒謊。
先前為了有借口接近她,他隱瞞自己的家境,結果一年拖過一年,現在他們熟到不行,他反而不知如何對她提起。
好笑的是,這些年來她還真的一直以為他是家裡窮困的不良少年,受了她的「感化」後,才慢慢學好。
笨姐姐,難道她不覺得一個「不良少年」會在國中第一次基測考滿分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嗎?
過去有好幾次,他都想替不懂得照顧自己的她買生活用品、買禮物,安總礙於在她面前的「貧戶形象」不得不放棄。直到這兩年,他騙她說自己接了幾個家教的工作,才終於「有錢」幫她採買添購。
反正像她這樣從小就不缺錢,一向沒什麼金錢概念的人,不會知道以一個大學生的打工薪資,根本買不起他送她的那些東西。
「噢。」她果然相信了他的話,沒再多問,只是又吃了幾口面後,才又遲疑地望向他,「呃、其實你不用老是替我買東西,畢竟那是你辛苦打工賺得的錢,存下來以後總會用到。」
「又沒差,錢再賺就有了。」聳聳肩,他說得不在乎。
她是這世上頭一個讓他發現人生其實還有其他意義的人,也是唯一能進駐他心底的人,不對她好,他還要對誰好?
還記得未認識她之前,他因為太無聊,不知道該做什麼好,曾一度模仿同學的穿著打扮,跟他們一起蹺課、抽煙、喝酒,甚至飆車……
不過他是個不合群的同伴,除了蹺課之外,其他活動他都只參與過一兩次後就懶得再嘗試,因為就算人生再無趣,他也不想拿自己的健康開玩笑,況且他後來發現這些同學們其實比他更沒有生活目標。
直到認識了她,這個和他同樣沒有感受過家庭溫暖的姐姐,他們相似的境遇,讓他從她身上明白,原來人生還有另一種過法。
他們不能決定出身,卻可以選擇未來人生,他是沒有什麼遠大的抱負和理想,卻希望往後的每一天裡,都能有她的存在。
他喜歡她、愛她,只對她一人好,是理所當然的事。
季穎璇怔了怔,心底因他的依賴而隱隱竊喜,然而她向來不習慣表露喜悅的情緒,因此僅是咬了咬唇,淡聲道:「我們……總不可能一輩子在一起,你還是得多為自己打算一些。」
「你不想永遠和我在一起?」他眼眸一沉。
「終有一天,你會離開這裡,也離開我的。」她吸了口氣,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
她不是沒有眼睛,看不出他極具才華。
他像只還未全然破繭,卻已能夠瞧出絢爛色彩的蝴蝶,她完全可以想見再要不了多久……或許等明年夏天他自大學畢業吧,他就會張開成熟的羽翼,頭也不回地離開她單調乏味的生活,飛向美麗的花花世界。
她試圖要自己別在意,反正在還不認識他之前,她就已經是一個人了,可是儘管已做了好幾年的心理建設,想到那天終將來臨,她發現自己的心依然會疼痛。
若她對自己老實點,就該承認她並不希望他離開。
「我不可能會離開的。」他斷然道,語氣中隱隱含著怒意。
早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經認定了她,對她,他勢在必得。因此在聽了她自以為是的陳述、說他終會離開她而去後,敏旭言只覺惱火。
兩歲的差距在他眼中從來就不是問題,之所以至今還未將她納為己有,是由於他太清楚她的個性,若是將她惹急了,可是會造成反效果的。
反正他知道她沒打算談感情,也從未將哪個男人放在眼底,所以不必擔心會有情敵出現,目前暫時這樣就夠了。
他是個有耐心的獵人,等到確定獵物再也逃脫不了時,才打算收網。
季穎璇訝異地瞧著他,心跳因他那句近似承諾的話語而加速。
「別說孩子氣的話了。」好半晌,她才故作輕鬆地接話,「一輩子有多長,誰能保證十年、二十年後的事?」
其實她很高興這幾年來有他的陪伴,但她對感情向來抱持悲觀態度,不管是親情、愛情或是友情。
別期待太多,才不會受傷太深,她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原來在你眼中,我的付出和決心都只是孩子氣?」敏旭言淡淡地問,「那我的愛情呢?你是不是也認為那是辦家家酒的遊戲而已?」
他的聲音很輕柔,可相識七年,她不會聽不出其中蘊藏的風暴。
像是有條無形的絲線輕輕拉扯她的心臟,季穎璇因那細細的疼痛蹙了眉。
他過去從不曾用這樣的語氣和她說話的,是她的話傷了他嗎?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有多難相處,就像她剛才之所以說出那句話,也是有意無意在提醒他們之間的年齡差距。
很想對他、也對自己說些什麼安撫的話,但那不是她的作風,因此最終她仍是什麼都說不出口。
「算了,隨便你吧。」敏旭言起身推開椅子,「我所做的一切你都可以視而不見,但也許你該想想,到底孩子氣的是誰?」
他惱她總是否定他們之間早就無法忽略的情愫,不懂她到底還想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
其實他要的並不多,曉得要求她的愛情太強人所難,所以只是想要她親口承認在乎,難道這樣很過份嗎?
大步走向門口,他甩門離去,留下一臉蒼白的季穎璇。
那年她二十五歲,他二十三歲,那是他第一次對她說出最接近表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