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妳已經死了,妳知道嗎?」
有個聲音鑽進了我的耳朵中,使我抬起頭。
眼前一片空茫,我四處搜尋,看到白霧中似有一道黑影立在那,我舉步走過去探個究竟。
「是你在跟我說話?」我站在那黑影身後問道。
那黑影慢慢朝我走了過來,穿破霧氣掩飾的是一個白鬍鬚的老頭子,長的慈眉善目,看起來不會令人討厭,而且確定的是,我從未見過他。
「你……?」
「妳死了,妳知道嗎?」
依舊是這一句話。「什麼時候的……」我嘎然止口,垂下頭思索了一會。「是我割腕自殺時嗎?」
「對!」
「我沒被救活嗎?」好奇怪,既不驚惶,也不失措!
「不!妳死了,這段時間妳一直活在自己意念所創造的世界。」
看著老者的表情,原本的荒謬感慢慢消失。
我的意念所創造的世界?
難怪一切都可以有色彩,唯獨我是沒有的……
「我真的……死了?」
「對!」
我睜開眼睛。
慢慢坐起身看看週遭。
原來我……死了?!
原來這是用我的意念所創造出的世界?
這麼說……如果我想像此刻自己是置身在一幢高雅白色的屋子中,屋外是一大片、一大片美麗的花園以及綠油油的草原,然後再更遠處是寬廣無際的藍色大海,和萬里無雲的晴空相連結……
我跳下床,飛快地跑到窗邊,一把拉開窗簾……
騙人!如果這是用我的意念所創造出的世界,為什麼眼前的一切依如往昔,熟悉的街景,根本沒有任何的變化?
果然是夢!
低頭看著腕上的刀疤,我終究還是被救活了,如果我那時就死去的話,會怎樣呢?
這個世界少了我,會發生什麼樣的事?
發生大海嘯?天崩地裂?
哈!我不是什麼真命天子,在短短的十七年生命歲月中,對這個國家、社會、人類沒啥貢獻,所以我的逝去,不會舉世同悲,歌頌偉人傳記中不會有我呼善珍這個名字的存在!
所以會在意、會想的,就只有認識我的人,爸媽、老師、同學……
在我的靈堂上香致意後,我──就會慢慢的被淡忘了吧!
然後──
爸爸媽媽是不是依舊走上離婚之途?徹底的分開,而陳傑信永遠不會知道我在愛戀他,與我有任何的交集。
驀地,我打了個冷顫,別過臉,不願意再想下去。
頭一回,突然發覺自己沒死成是件好事。
只是──
當我打開房門,卻看了那同在屋簷下,卻仍緘默,互不說話,視線不交集,安靜吃著早餐的夫妻,那種無奈的心痛再度湧上。
如果──這是我意念所創造的世界,他們應該和好如初,應該是幸福的……
所以這一切都再真實不過。
這時,母親抬起頭看到我。
畫面有片刻停格,然後──一隻無形的手按下了鈕。
「善珍,醒了?趕快過來吃早餐。」她溫柔的喚我。
父親亦抬起頭,對我露出溫暖的笑容。「有沒有睡飽呀?先去刷牙洗臉。」聲音輕快的不帶一絲芥蒂。
面對著帶笑臉的他們,面對這樣融洽的氛圍,我反而有些失措,愣住了。
不由自主地。「……早安!」
「早安!」
有些惶惶,有些不解,一走到浴室,關上門,衝到鏡子前,然後──尖叫從我喉中竄出。
天呀!我又看不見我了!我又不見了!
「善珍!善珍!」
「女兒,妳怎麼了?」
父母著急的拍打著門,很快地,他們就衝進來,自從我鬧自殺後,家中所有的門鎖全都被拆掉了。
全身的力氣盡失,無法開口回答他們的問題,只是一直流眼淚,一直哭泣,毫無反抗地任他們將我拉出浴室,然後在他們半強迫下,開口喝了一杯溫開水,讓也吞下了一些我也不知道是什麼的藥丸,接下來──我又回到床上躺著。
我又看不到我了!
為什麼?為什麼?
我忍不住痛哭失聲,但是怎麼用力想就是想不清楚,腦袋像被塞了一團棉花,漸漸地眼皮再度變的沉重起來,直到──
某個持續不斷的噪音干擾了原先睡著的意識,讓我再度睜開了眼。
是客廳電話在響著,為什麼沒人去接呢?……爸媽不在嗎?我一邊努力恢復清醒,一邊努力坐起身,但是──軟綿綿的,都使不上力,好不容易讓腳踏到地面,才一站起,整個人便往前撲倒。
就在這時,聽到大門開鎖聲,過了一會,便聽到母親說話。「喂!哪位?」聲音微喘,顯然是用跑的去接電話。
「……陳傑信,又是你!」
一聽到這話,我整個人立刻如遭電殛。
「你找她有什麼事嗎?……她人現在身體不舒服,不方便聽電話,你想跟她說什麼?我可以幫你轉達。」
我奮力的站起,將門推開。「媽!把電話給我!」話一講完,立刻一陣頭暈目眩,立刻攀扶著門框,該死!我怎麼變的那麼虛弱?
母親被我嚇了一大跳,深深看了我一會,然後──「你等一下。」她走過來,將無線話筒交給我,當我伸手去接時,整個手都在打顫,幾乎握不住。
我連連深呼吸好幾口氣,才有力氣拿高話筒貼近耳朵。
「喂……」有些抖音,不知道是因為虛弱,還是因為太興奮之故,因為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打電話給我,第一次!
電話另一端先是沉默了一會。「──呼善珍?」語氣有絲不確定。
他的聲音就像一道暖流滑過我的身軀。「嗯!是我。」我慢慢退回房間,將門關上,貼著門板慢慢坐下,很想躺在床上跟他講電話,但全身力氣流失的緊,無法走到床那邊去。
「妳……還好嗎?」
他的關切讓我鼻子一酸。「嗯!我很好。」輕聲細語的回答他。
「都康復了嗎?」
康復?「我──生病了?」皺眉,不解。
那一頭再度沉默下來。
「……妳已經好幾天沒上學,老師說妳請病假,打電話到妳家,妳媽也是說妳生病了。」
好幾天?
怎麼愈說我愈糊塗了,明明昨天還跟他一起上學……
不!等等!
目光緩緩移至桌上的電子鬧鐘,上面的日期……我睜大了眼睛,X月X日,怎麼會?是不是鬧鐘壞了?
「……今天是幾月幾號了?」
「X月X日。」當他說的日期跟鬧鐘顯示吻合時,我整個人頓時如墜入冰窖。
我居然失去了七天的時間!
「我已經……一個禮拜……沒去上學?沒跟你見面嗎?」
「嗯!」
天!這怎麼可能?這是怎麼回事?
「妳老實跟我說,妳是不是病的很嚴重?」他的語氣突然變的急切起來。
我已經無法回答他了,話筒從我手中落下,旋轉著門把,才一打開門,就和站在門外的母親面對面,想來她一直站在外面聽我講電話。
此刻顧不得指責她偷聽、侵犯隱私的行為,現在只想弄明白一件事。
「我怎麼了?為什麼我對過去的七天一點記憶都沒有?」
母親表情複雜地望著我,然後輕輕歎息。「妳生病了!」
我生病了!
醫生說我得了憂鬱症,開了不少藥給我,過去七天,每當我發作時,號淘大哭,說著他們聽不懂的噫語時,他們就會餵藥給我吃,讓我平靜下來,而平靜的結果就是沉睡。
所以不知不覺中,我就睡過了七天,手腕上有著打營養點滴的針孔……
憂鬱症?!
哈!原來我瘋了!
當我拒絕再吃那些藥時,記憶這才開始一點一點回籠了,然後再從父母的敘述中,大致拼出了過去七天所發生的事。
那天──和陳傑信在小公園為了陳敏倩翻臉時,我因為哭號過度,人突然在馬路邊昏過去,讓路人送到醫院去。
醫生從我清醒過來的反應認為我精神有異常情況,所以便留院觀察了幾天,但發現我只是不停地哭,不停地說著他們聽不懂的話,除此之外,並沒有任何傷害人的舉動,便同意讓我父母帶我回家休養,但要定期地再去追蹤檢查並且吃藥。
聽到這個經過──好像聽的是別人發生的事。
我完全沒有在醫院的記憶,唯一記得的是──一直沉浸在很悲傷的情緒中,無法抑制的一直哭,其餘的就是一片空茫。
直到現在──
「這幾天,那個叫陳傑信的男孩一直打電話找妳,想知道妳的情況……」
真的嗎?這個訊息令我為之一振,他是在擔心我嗎?
「妳跟他是什麼關係?」
「他是──」原本興奮的心情在意識到自己的精神問題時立刻黯淡下來,我有神經病了,這樣怎麼能夠配得上他,有資格喜歡他呢?只有像陳敏倩那樣聰慧、美麗還有……健康的女生才可以配得上他。
思及此,不禁悲從中來,忍不住又哭了起來,母親見我情緒又變的激動起來,忙出言安撫我。
「乖!別激動!媽媽不問妳了,乖!沒事!」她將我抱進懷中,手輕柔的撫著我的頭髮。
母親的舉動奇異的平撫了我,因為是那樣的溫暖……以及久違的熟悉。
多久了?好像從十歲起,愈長愈大以後,母親就很少抱著我,……父親也是,不像小時候,會抱起我,親吻我的臉頰,說──我是他的小寶貝……
啊!人為什麼要長大呀?人為什麼不能一直是小孩子?如果──我現在還是小孩子,爸爸媽媽的感情說不定也可以還很好,他們可以牽著我的手,牽著我去逛街、去遊樂場,讓我總是開懷的大笑,感到幸福和快樂,可以高唱我的家庭真的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
我眷戀在母親的懷抱,感覺到奇異的平靜,不禁期望,這一刻可以永遠停留住。
* * *
再度走出家門,來到外面,已經是數天後的事情,因為必需再帶我去給醫師複診檢查,這次父母一起陪著我去醫院,他們兩人各站在我身邊,就像過去一般,唯一不同的是,他們不再牽著我的手,而同樣的是──在過馬路時,他們會伸手去擋在我的週遭,催促我快過馬路。
見到此景,心頭會泛出一股麻酸,但我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來,這些日子哭哭睡睡,眼睛早已干疼不已,一哭,眼疼、頭也疼。
醫生是個和藹的老先生,長相很像肯德基爺爺,所以會有一見如故之感,雖然他溫言試圖讓我多說些話,但是我卻一點開口的慾望都沒有,只用點頭和搖頭做答,不想回答時,就靜默不出聲。
直到──「聽妳母親說,妳好像有跟一個男生在交往嗎?」
反應幾乎是立即的,我先看了醫師一眼,然後轉過頭看向母親,她知道了多少?
母親沒有迴避,只是靜靜地凝視我,剎時我意識到,覺得自己已被赤裸裸地窺視──而那部份正是我不想讓他們看到的!
一股火從體內冒出,已知道有些事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發生了。
「妳──去找他了嗎?」我一字一句的問道。
「……」母親臉上的表情已經說明了答案。
我跳了起來。「妳跟他說了什麼?」聲音不自覺拔尖。
「……我沒說什麼?我只是問他跟妳有什麼關係?」母親臉色有些蒼白,但還是不退縮的望著我。
「妳憑什麼去問他呀?妳可以來問我!」一想到母親居然跑去找陳傑信,體內那把火燃得更熾、更烈,她怎麼能那樣做?
「善珍,不可以這樣跟妳媽說話。」父親出聲制止,可我沒理會。
「我當然要搞清楚,一提到他,妳整個人就變的好激動,就像妳……現在這樣!如果是他讓妳變成這樣,我一定不會放過他……」母親握緊拳頭,咬牙切齒地說道。
他讓我變成這樣?
愣了愣。「哈哈……哈哈……他讓我變成至這樣?」聽到此言,胸中的悶怒累積到最高點,但已經氣到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我反大笑出來。
「是他讓我變成這樣?……哈哈…哈哈……太可笑了!…哈哈!笑死我!」眼淚隨著淒厲刺耳的狂笑聲不斷地溢出。
「善珍?」
「孩子?」
「哈哈哈!……是他讓我變成這樣………」笑到全身無力,哭到腦袋發痛。
我慢慢坐到地上,笑聲也漸歇了下來,我低垂著頭,喉嚨痛的像要出血一般,也許接下來──做的事會撕裂它,但我已不在乎,拼盡餘力,也要將話說出。
「孩子,冷靜下來!」醫生溫言地勸道。
冷靜?!我冷笑,此刻──怒極的我再冷靜不過了!
緩緩地,我抬起頭,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直視我的父母。「把責任推給別人,事情可以比較容易一點,是不?」
爸媽聽了臉色為之一白。
「忘了那天你們是怎樣對我說的嗎?你們二十年的婚姻,最後的十年是因為『我』所以才繼續存在的?!如果你們是不快樂的,是在這個婚姻中受苦的,那就要盡 早離婚,甚至不該把我生下來!可你們還是『忍』下來,而且還是為了我而『忍』,因為你們對『我』還有責任,哈!好重的『責任』感呀!」
「善珍……」母親忍不住哭了出來,她張開手臂企圖走過來抱住我。
「不要過來!」我立刻退後,臉上露出駭人的笑容。「……知道這個事實後,你們還期待我是個正常人嗎?別說笑了!告訴你們──逼瘋我的不是別人,是你們! 聽清楚!是你們!我的世界就是你們宣告離婚的那一天崩潰的!」說完話,便轉過身要離開這間診療室,父親伸出手想攔住我。
「別碰我!」用力打掉那手,蠻橫地推開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衝了出去。
醫師大喊叫護士攔住我,可也不知是不是看多了陳傑信在籃球場上的動作,我竟能一左一右,靈巧地閃過欲攔住我的人,順利離開了醫院。
跑!跑!跑!得快點跑離那欲關住我的杜鵑窩,如果被抓到了!就再也出不去了,內心強烈恐懼地知覺到這一點。
絕對不能被抓到!
這是我唯一的念頭,此時正好有輛公交車開過來,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跳了上去,直到車開了,確定沒人追上來,我才鬆口氣。
頭靠在玻璃窗上,望著外面不斷閃過的景物,現在該去哪呢?
已正式決裂!家──是回不去了。
我重重閉上眼睛,又忍不住哭了出來。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天下之大,竟無我容身之處嗎?
絕望和無助感,強烈的攫住了我,我能去哪呢?
* * *
我來到了學校。
抓著身上略嫌單薄的衣服,換了幾趟公交車,身上零錢都已用盡。
此刻離放學的時間還早,可以看到守衛先生站在大門口和工友打屁聊天,小心翼翼的避開他們,我不知道爸媽有沒有通知學校了,可是──我已走投無路,而且我現在只想再見到陳傑信一面,想跟他說說話,哪怕只是一句也好。
來到偏牆,這個地方少人,而且旁邊有棵大樹,很容易藉此攀進校園裡。
我們學校會爬牆逃課的人不多,但還是有一些調皮份子會故意爬牆出來到外面的商家買東西,買完後再爬回來。
雖然是第一次,但還是很輕易地就爬了過去,只是──當我站在熟悉的校園時,卻不禁恍惚。
老師們授課的聲音從不同的教室窗戶中傳出來,所有人──都在教室裡上課,而我呢?──卻像個棄兒一般,孤零零地站在這廣大的校園中。
若非聽到有人走過來的談笑聲,只怕我還是呆呆地站著。
不想讓人發現,轉過身,沿著旁邊低矮的樹叢避開,然後來到過去每天中午會與陳傑信跑過來吃午餐的小天地中。
這裡很隱密,平常不會有人跑到這邊。
腦海中浮起過去和傑信一起用餐的情景,雖然只有短短的三十分鐘,但感覺卻很甜、很甜。
知道他愛吃魚、愛吃章魚丸,最不愛吃波菜跟蘿蔔……想著、想著,忍不住露出微笑。
接下來,我就只是環抱著膝,蜷曲地坐在樹下發呆。
陽光暖暖地從葉間灑落在身上,舒服的感覺不禁令我閉上眼睛。
一放鬆,強烈的疲憊感立刻襲上,好累呀!往後貼靠在樹幹,如果可以就這樣沉沉的睡去,最好是能一睡不醒……
………
「妳還是不相信自己死了吧?」「我」站在我面前對我說道。
我望著「我」,頭一回對「我」不再感到厭惡,我淡淡地笑道:「我會證明的!」
「證明什麼?」
「證明我的確死了。」
「妳打算怎麼做?」
「再死一次,妳覺得如何?」
………
「呼善珍,妳醒醒!」
急切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著,我緩緩從迷離的夢境中清醒過來,睜開眼看到了陳傑信俊逸的臉龐,而此刻他臉上神情寫滿了焦急。
「傑…信……?」我猶沒回過神,分不清此刻是夢還是現實,只能癡癡的望著那張朝思暮想的容顏。
「妳怎麼了?怎麼會跑到這來?為什麼沒有去上課?」不知何時我竟躺了下來,而他扶起我,讓我的頭枕在他的大腿,一隻手則使勁握住我的手。
他的焦慮,他的急切,以及他手緊握住我的觸感,我眨了眨眼,終於確定了此刻身在何處?
「……我來找你的!」枕著他的大腿,無力起身也不想起身,直直地看進他寫滿憂慮的瞳眸。「……我媽媽來找過你了,對不對?」
他抿緊唇,過了好一會才點點頭。「嗯!昨天放學時,她有來找我……」頓了一下。「來──來問我跟妳的關係。」
我閉了閉眼睛。「她……有沒有罵你?」如果母親敢出言傷他,我絕不原諒!
「沒有!只是……」
我睜開眼,看到他臉上的為難。「你怎麼回答她的?」
「我說……」他吞了口口水。「我跟妳在交往。」說完後,一股潮紅迅速地從他脖子竄上,我驚訝地張大眼睛,他…他臉紅了!
但──聽到他居然向母親承認了,內心不禁一陣激動,他沒有否認我跟他之間的互動,他沒有否認!這個意會令我全身充滿了欣喜,忍不住坐起身。
「謝謝你………」
他臉更紅,表情變的益發尷尬。「神經病!這有什麼好謝的?」
神經病!
這三個字猛地將我從狂喜的雲端打到地面,對了!我現在真的是神經病了,再也……再也配不上他……我黯然別過臉。
「妳怎麼了?」許是察覺到我的神色不對,他再度皺眉問道:「要不要我送妳去保健室?」
「不要!我不要去!我不要被他們抓到!」我立刻搖頭,語氣充滿了恐慌。
「抓?誰要抓妳?」
「就是我爸、媽,他們要把我送到神──」我咬住下唇,硬是將神經病院這幾個字吞回去,一說了,就真的永遠失去他了……
「妳爸媽他們幹嘛『抓』妳?」
我只是搖頭不語。
當!當!
上課的鐘聲在此響起,聽見許多學生往教室奔跑的聲音。
我不禁驚惶望向他,他得離開,要回教室了嗎?
他低頭看看手錶,然後又看著我。「妳……現在打算怎麼樣?」
我要你陪我呀!話堵在喉頭說不出來,只能張大眼睛驚惶地看著他,不要走呀!不要離開我呀!
他注視我片刻,然後低下頭看著他的手臂,直到這時我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抓緊他的手臂了。
靜了半晌,他抬起頭,臉上是下定決心的神情。「妳現在有想去哪裡?我陪妳去!」
難以置信的喜悅從我胸口爆出,天!他真願意陪著我?!
「喂!妳再哭我就不陪妳囉!」他臉有點紅,但還是板起臉,口氣有點凶的說道。
「嗯!」我忙抹去莫名流出的淚水,不讓它礙事,尤其當他的手伸向我並握住我時,我也拚命的吸氣,就是不讓那淚珠湧出、模糊掉視線。
兩人躲躲藏藏、小心翼翼地避開人,來到我方才翻牆進來的地方。
「你的書包……」
「沒關係!永煜會幫我拿。」
「可是……我身上沒帶錢。」
「放心!錢包剛好在我身上!待會我們去郵局提款。」他靈活地翻上牆頭,然後再拉住我爬上去。
「準備好了嗎?」我們並肩站在牆頭。
「嗯!」
他抓住我的手,當我們一起躍下時,覺得背上似乎長出了翅膀,整個人彷彿要飛了起來……。
啊!就這樣飛起來吧!飛向那無垠的天空,徜徉在那燦爛的藍中,淨空、昇華,不再為世間的俗事煩心……
但這錯覺是短暫的,當踏到地面的剎那,一切都回歸現實。
落地時,因為有他體貼的扶住我整個人,所以才沒摔倒在地。
「有沒有怎樣?」
不知為何?他表情竟有絲焦慮。「沒事!」我微笑道。
他表情古怪的望著我片刻,然後恢復平靜。「沒事的話,那──走吧?」
「嗯!」
他再度緊抓著我的手,開始拉著我往前奔跑。
望著他的側影,不覺再度變的恍惚,是夢非夢?
儘管有種不真實感,但我只是縮緊了手──不管是夢或現實,哪怕是天崩地裂,都無法叫我放開這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