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叔叔!
安叔叔!安叔叔!安叔叔——
「——咳!」還余留在耳旁的叫喚,讓安若傑猝然醒過來。
張開眼睛的同時,他就感覺一陣疼痛襲上肩膀和腹部,他甩了下頭,昏迷前的記憶立刻回流到腦袋裡。
他馬上張望著四周,皇甫瑩已經不在了。
「糟了。」小鬼被帶走了。他手撐住地面坐起身,然後大致確認自己的傷勢。
肩膀被直接貫穿,腹部只是比較嚴重的擦傷。他掩護住皇甫瑩的同時,就看清屋內擺設,滾到櫃子後面遮蔽,所以並沒有被擊中要害,只是承受衝擊力道加上失血,讓他稍微失去意識幾分鐘。
知道自己不能耽擱,他先是抽掉自己褲腰上的皮帶,利落地用單手把傷肩綁起來,跟著在屋子裡很快地找到可用來代替繃帶的衣服或毛巾,緊緊纏在自己腹間,傷處即不再流血。
處理完傷口,他已經滿身大汗,呼吸也變得急促,但他沒有一點休息的打算,望見牆上掛著車鑰匙,他拿起來,朝外面的停車場按著防盜器,找到正確的車子,他走過一地被自己打倒的男子,同時注意到對他開槍的人身上有彈孔,看來當時也中槍倒地。
是那個狙擊手嗎?
一邊打開車門,一邊從衣服裡掏出手機,他直接按下號碼:
「喂,小鬼被抓走了。什麼……我退步……沒用?我是廢物的話又是誰把人硬塞給我的?」似乎聽到警車鳴笛的聲音,他跟電話那頭的友人報出這部車的車牌,然後道:「我現在要去把她帶回來,你別讓警察來阻撓我。總之我找到了再告訴你地點,然後你就給我過來接人!」因為他無法保證自己的體力能支持到離開。用力切掉電話,他按下其它功能鍵,坐進車內後,手機的畫面已顯示出附近街道,一個亮點正緩緩移動中。
第一天晚上,他在檢查皇甫瑩身上衣物是否有追蹤器的時候,就同時也把他的發信器貼在她洋裝的內襯裡,只要在距離之內,連上手機就可查到位置。
他發動引擎,方向盤一轉,車子駛出停車場。
腦袋裡一直迴響著皇甫瑩的聲音。即使他當時明明是昏迷的,但就是聽到她的叫喚。
緊握住他的手,非常傷心,非常無助……哭著喊他的……聲音。
他眼神一暗,猛力踩下油門,車子登時向前飛馳出去!
可惡,傷口痛死了!
——身體好沉重。
離開原本的工作單位之後,他就沒再做過這種事了。
他計劃的一年半載的和平日子才過了三個月不到,就得當一個小鬼的褓母……還有他的煙,他每次受傷都要抽煙止痛……
緩慢地從睡夢當中張開眼睛,安若傑首先見到天花板。那潔白乾淨的顏色,說明著這裡不是他的房子。
對了,昨天他……
移動著自己的雙眸,在看到自己身旁還有一個人時,他真的整個人愣住。
「——嚇!」
吃驚地彈起上半身,不經思考的動作牽動傷勢,痛得他額際噴出一層汗,他低頭用單手摀住自己的臉。
為什麼……小鬼會和他睡在同一張床上?
只見皇甫瑩躺在他身邊,手裡抓著他的衣角,如天使般可愛的面容正熟睡著。
「怎麼回事……」安若傑撫著額回想。
昨天秘書友人來接應,然後把他和皇甫瑩帶到皇甫名下的一間公寓,他自行包紮傷口,換過衣服,吃了止痛藥就稍微先休息,讓友人看著情況,晚上則換他守在客廳裡,半夜,洗好澡也已穿上乾淨睡衣的皇甫瑩不知道是要上廁所還是幹嘛,在他身後走動,結果被他趕回房間去,快凌晨時,他把友人叫起床,自己則準備小睡一下補足精神……
他很確定,自己上床時,並沒有見到這小鬼。她是自己跑進來的?
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頭好痛,他起身要下床,卻被睡夢中的她拉著不放,他根本不管她,直接將自己的衣擺硬從她手中抽出來,結果——
「……噗。」
將早餐端上客廳長几的斯文男子,一望見眼前的景象,就忍不住噴笑出聲。
「幹嘛?」安若傑凶巴巴地瞪著友人。
「沒啊。」斯文男子擺出無辜的樣子,卻還是掩著嘴在竊笑。「我只是覺得,我認識你這麼久,從來沒見過這種情形,以後大概也不會看見,所以才表現出稀奇的反應。」
只見安若傑靠坐在柔軟的沙發裡,把長腿翹在膝蓋上,一副他是大爺的坐姿,但手裡卻拿著一包巧克力糖,一個接著一個地往嘴裡塞。
只因為,皇甫瑩正緊抓著他的衣服,枕在他腿上熟睡。
「我又不是自願這樣的!」他一臉不耐煩。
只要稍微離開她,她就會突然哭起來,就算根本閉著眼睛還在作夢,也會嗚嗚地哭出聲音;把她搖醒,她也只是拉著他,走到哪跟到哪。他坐下來,她就找位置繼續睡;他站起身,她就算半夢半醒也死要黏著他。
結果,就變成現在這樣。
斯文男子一笑,道:
「原本她只是聽我的話,所以跟著你,沒想到不過短短兩天,她竟然會和你親近到這種程度。」他還記得把皇甫瑩留給安若傑時,她小臉上無措的表情。「因為你在最危急的時候救了她,所以她現在是真的完全信賴你了。加上她親眼看到你為她受傷,你離開她身邊,當然會讓她不安。」小孩子的想法是很簡單的,尤其是皇甫家的這位小小姐,會單純直接地把心情反應在表情或肢體上。
斯文男子又道:
「被人喜愛是很好的事,你不必那種表情吧?」
「……我討厭小鬼,你是知道的吧?」所以一點都不好。從安若傑的臉上,幾乎可以看到無力的斜線。
斯文男子摸著下巴。思考說道:
「有些小朋友或許頑皮煩人,但我以為小瑩小姐是稍微有點不同的,她明明是一個非常乖巧的孩子啊。而且也長得很有人緣。」他從來只見過人們喜歡皇甫瑩,安若傑是他所知道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討厭這個小女孩的人。
安若傑沉著臉半晌。
「……那好。我問你,假設是你最害怕的蟑螂。其中有一隻蟑螂,比其它同類乖巧,也長得有人緣,你看到牠,你會覺得喜歡?」
斯文男子微微笑著。許久,他開口:
「……我沒有害怕蟑螂。只是討厭。這兩種心情是完全不一樣的。」他笑得瞇起眼,鄭重澄清。
安若傑哼一聲。
「但是沒辦法接受的東西就是沒辦法接受。」
斯文男子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掩面道:
「我居然有個會把可愛小女孩比喻成蟑螂的朋友,真不敢相信。」
「煩死了,你第一天認識我?」安若傑把糖果紙揉一揉,亂丟在長几上。
對於他那邋遢的生活習慣,斯文男子露出明顯不贊同的表情。
「你可以找個垃圾桶。」
安若傑才不理,他已經不想再吃糖了。
「小鬼的叔叔到底什麼時候回來?」他頭痛地問。
「因為天候的關係,所以班機拖延了。不過今天傍晚就會到了。」斯文男子拿出記事本說道。「目前,有所動作的董事,都已經先作處理了,所以,應該不會再有像昨天那麼危險的事情發生了。」當然,在停車場的事件也已透過各種管道擺平,包括那台被安若傑隨便開走的車,也賠了新車給車主。
「那就好。」那也表示他快解脫了。安若傑睇著皇甫瑩散落在他大腿上的柔細長髮。沉吟許久,他啟唇道:「遺囑……」
「嗯?」斯文男子看著他。
安若傑抬起眸,和他對視著。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事?」
斯文男子微笑著,表情變都沒變。
「我是皇甫政先生的第一秘書,當然知道很多事。」他將記事本放回西裝外套裡。
安若傑睇住他半晌,跟著把頭往後一仰,只道:
「事後,你可要請我吃頓好吃的。」
「沒問題。」斯文男子笑道。
兩人談話才結束,原本在熟睡的皇甫瑩似乎要醒了,身體動了一下。
「唔……」她揉了揉眼睛,先是發現自己睡的不是枕頭,然後抬頭望見安若傑難看的臉,她愣住好久,忽然間整個人清醒過來。「醫——醫院!」她抓著安若傑手臂喊道。
「啊?」安若傑把身體往後。
皇甫瑩有些緊張地道:
「安叔叔,你不是受傷流血了嗎?可是都沒有去醫院!」
原來她半夜不睡覺在那邊晃來晃去,是在擔心他。安若傑道:
「那種傷,不必去醫院。」抹抹藥,吃些消炎片就會自己好了,會痛就吞幾顆止痛藥,他以前都這樣,他現在也很好。
「但是,你流了很多血……」皇甫瑩憂慮地瞅著他。
「塗紅藥水就好了。」安若傑隨口講道:「紅藥水的紅色就是治流血的,只要有流血的傷,用紅藥水就好了。」胡說八道。
「欸?」紅藥水?皇甫瑩呆住。
「你別亂教小孩子,灌輸錯誤知識。她真的會當真的!」斯文男子趕緊制止。跟著對皇甫瑩道:「妳不要聽他的,他說的都是假的。」
「對。」安若傑伸手拿起桌上的三明治,道:「其實根本不用塗藥水,抽幾根煙就會好了。」
「安若傑,早餐我做的,不准吃,吐出來。」斯文男子瞪他一眼,安若傑當作沒聽見,兩三口就把三明治吃掉。
斯文男子轉頭向皇甫瑩柔聲道:
「他亂說,別相信。他只是怕去醫院,怕打針。」
安若傑馬上否認道:
「誰怕?是醫生都很煩我才不想去!」不論哪個都囉哩叭唆的,藥拿一大袋,他不用吃那麼多藥還不是會自己好。
「他是那種感覺到快死了才肯去醫院的人。不良示範。」斯文男子特地加重最後的語氣。
皇甫瑩看看他,又看看安若傑。安若傑自顧自地吃東西,沒理她,她只低下頭,輕聲道:
「喔……」
斯文男子隱約覺得她的態度有一點奇怪,但又說不出原因。
安若傑像是想起什麼,喝了口咖啡道:
「對了小鬼,妳不要再爬到我床上了,早上起來被妳嚇一跳。」
「咦?」皇甫瑩聞言,頓時滿臉通紅。「因、因為,安叔叔你沒有去醫院,我怕你……我怕你……」她羞得抬不起頭。
「不過反正也沒機會了。傍晚妳叔叔就會來接走妳。」安若傑側首,睇著她道:「過了今天,我們就不會再見面了。」再忍耐半天就好,他的煙!
「啊……」皇甫瑩怔愣住,然後彷彿清醒過來般道:「叔叔要來了……太好了。」
她很高興,真的。但是,為什麼又在聽到安叔叔說他們不會再見面時,感覺到有一點寂寞呢?
安叔叔原本就不喜歡小孩子,所以,並不想跟她在一起,一直都很希望她趕快離開吧。
想到這點,她心裡有些酸酸的。
她覺得,安若傑是個好人。雖然一開始凶巴巴的,會過份地說話,會有意無意地欺負她,但是,絕對不會放著她不管,也不會真正傷害她,還保護她,幫她把要對她做壞事的壞人打飛。
那個時候,他為了她,非常非常地生氣,他的表情好嚇人,但是,不知為何,她一點也沒有害怕他的感覺,或許是她潛意識知道,這個男人雖然凶,但無論如何不會做出讓她真的受到傷害的事。
……被一個她不討厭的人所討厭;被一個她相當信任依賴的人所討厭,原來是這種心情。
她坐在沙發上,有點發著呆,直到斯文男子提醒她吃早餐,她才進浴室盥洗換衣服。
用餐完畢之後,斯文男子收拾碗盤到廚房準備清洗,安若傑則坐在客廳裡繼續當大爺。
皇甫瑩看看安若傑,又轉頭望向斯文男子,然後她走進廚房,站在斯文男子身邊。
「秘書叔叔。」她喚。
「嗯?」斯文男子露出笑容,挽起袖子,打開水龍頭道:「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皇甫瑩垂首,像是在想要怎麼講才好。
「你,跟安叔叔感情真好。」她抬起臉後就這麼一句。
「咦?」斯文男子愣住,手裡盤子差點滑掉。他露出不是很願意接受這種形容的表情,僵硬笑道:「妳看起來是那樣嗎?」
皇甫瑩點頭。
「嗯,他不會說討厭你啊,你和他說話的感覺,就像很熟的朋友一樣。」就是很自然,很普通的對話,雖然她也不是很清楚怎麼表示,但就是那種感覺。
「其實他並不是真的討厭小孩子。」斯文男子將菜瓜布用洗碗精弄出泡沫,說:「他只是不會應付而已。所以,會讓他不知道該怎麼辦的對象,他就一律歸類成討厭。」
「……咦?」皇甫瑩睜大雙眸。
斯文男子笑道:「不是這樣嗎?妳現在好好地站在這裡,不就是證明嗎?」
如果安若傑一開始就不理她,她早就被壞人抓走了;那麼討厭她的話,也不會受了傷還要去救她。雖然她都知道,但是這些,可以解釋成安叔叔不是真的討厭她嗎?皇甫瑩眨了眨眼。
斯文男子又道:
「嗯……應該說是弱點。小孩子,是他的弱點。女人的眼淚也是……他是一個有著古老式浪漫的男人。」噗!雖然大致上沒錯,但是這種完全和安若傑不搭調的噁心形容,斯文男子自己都在心裡笑了。
「我一開始,還以為他很壞呢……安叔叔是做什麼的啊?」皇甫瑩問。
「他?現在是無業遊民。什麼事都不做的懶蟲。」斯文男子壞心道,隨即才補充:「他以前啊,是國安局的特勤人員……就是幫政府做事的。專門保護重要人物的人,是他的工作。他是之中的專家,受過嚴格訓練的菁英,所以我才把妳托付給他啊。」皇甫家當然也聘得到其它保鏢,但這件事需要的,是絕對可以信任的對象。別的人他不認識,無法全然放心交付,而他所熟識的安若傑,是一個不可能會被金錢或任何事物動搖的男人。
「是很厲害的人啊……」皇甫瑩第一次知道。她對他的認識,頂多就是認為他很會打架。
「嗯,非常厲害喔。」斯文男子道。
「那為什麼現在是無業遊民?」不是很厲害嗎?
「因為,他常常不聽長官的話啊。那個單位,常會知道很多秘密,有一些大人做的不好的事情,他看不順眼,就不高興。」斯文男子微微苦笑道。「妳看過他的手吧?少了一根手指不是嗎?那是為了保護別人,在任務中負傷的,因為這樣,早就想把他踢走的長官,就以不適任為理由,讓他退役了……還給了一筆職業災害金。」是要他出去之後別多話。
「結果呢?」皇甫瑩好想多聽一點。
「結果……結果他就變成無業遊民了。」斯文男子歎氣。「因為有一筆錢,所以他說要好好休息,立志休息到錢用完。他把房子弄得很髒,全是因為他生活習慣太糟糕了,以前有上班,待在房子的時間不多還好,現在家裡根本已經變成垃圾堆了。」有夠誇張,總而言之就是天生懶散。不過,那種有黑幕的公家機關本就不適合他,離開是正確的,他多半自己知道,也早就待不下去了,所以走得非常乾脆,一點留戀也沒有。
「秘書叔叔……你果然和安叔叔感情好好呢。都知道我不知道的事。」她昂首瞅著他。
斯文男子非常無力地垂下頭,又用不接受的笑容道:
「其實是因為我們認識很久了。我也認識他的哥哥……」他莫名其妙地清咳一聲,才又說:「我們三個人是一起長大的……我跟他,嗯,大概是像詛咒一般的兄弟感情。」雖然不是真正的親兄弟。
「詛咒的兄弟感情……」皇甫瑩喃喃重複道,然後輕聲問著:「我爸爸和叔叔,又是什麼的兄弟感情呢?」
斯文男子擦著盤子的手一頓,隨即他淡淡笑了。
「是很像的兄弟喔。」他低頭望著皇甫瑩,說:「非常相像的兄弟。」
不知道為什麼,她說不出話來。
「對了……妳為什麼問安叔叔的事?妳很想跟他做好朋友嗎?」斯文男子友善地笑問道。
皇甫瑩一呆,傻愣愣地道:
「為……為什麼?好朋友……」她想和安叔叔變成好朋友嗎?她只是不希望一直被他討厭,然後覺得羨慕和他很熟的秘書叔叔而已……「……咦?」那是什麼?她自己也搞不懂。
皇甫瑩滿臉困惑,像是想不通什麼困難的事。但她不知道,自己紅透了雙頰,那不小心洩露出來的表情,又有多麼地微妙。
那極度出人意表、完全不在預料之中的反應讓斯文男子瞪住眼,相當錯愕道:
「妳……妳、呃?」不會的……不會吧!?她看起來一副什麼都不瞭解的樣子,但那奇妙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好奇怪,我的臉好熱喔。」皇甫瑩迷惑地捧著自己面頰道。
不可能……不會的、不行啊!原本早上看到兩人睡在一起只覺溫馨有趣的斯文男子,現在差點昏倒,他扔掉抹布,雙手搭在皇甫瑩肩上,正色道:
「小瑩小姐,等回家以後,就把這兩天糟糕的事情全部忘記,包括邋遢的安叔叔也一起丟進臭水溝裡沖掉。」只是因為在最無助的時候被拯救了,就像是雛鳥情結,最害怕的時機,有人來幫助自己,所以有了一點點錯覺。
兩天的相處,十一歲的小孩子,懂什麼呢?她自己根本也不明白。斯文男子忖道。
「啊?」皇甫瑩歪著頭,完全不解。
「……我很會游泳的,臭水溝我也照游。」安若傑靠在廚房門口,突然出聲插話。
「你想做什麼?」斯文男子將皇甫瑩拉到身後。
安若傑一臉莫名其妙,道:
「我才想問你們在講什麼?我要喝水。」他打開冰箱,從裡面取出一罐礦泉水,扭開蓋子就仰頭灌入口中。喝到一半發現皇甫瑩注視著他,他直接將瓶子遞到她面前,問:「想喝?」
「你真沒衛生!」喝過還給別人,間接接吻。斯文男子一把搶走水瓶。
安若傑愣了一下。
「你幾天沒和我哥見面,就生理期到了?」
斯文男子臉微熱,瞪著他,所幸還能維持冷靜表情。
「男人會有生理期嗎?」
「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安若傑態度隨便道。
「我當然沒有!」斯文男子立即道。
「沒有就沒有。」敷衍。
「你……」無聊的爭論再下去跟兒童吵架沒兩樣。斯文男子要自己平靜下來,只見安若傑往外走,不知何時離開廚房的皇甫瑩也跟了上去。「——啊!」沒來得及阻止。
被皇甫瑩揪住袖子的安若傑坐上沙發,同時把手抽了回來,拿起報紙翻開。
皇甫瑩坐在他身旁,低頭望著自己空空的手。
「安叔叔……可以……可以給我電話號碼嗎?」她小小聲問。
安若傑還以為自己聽錯。
「……啊?」他側首一臉詭異地望著她。「要電話幹嘛?」
皇甫瑩摸著自己手指,不曉得為什麼覺得有些緊張。
「我跟叔叔,都是用打電話或通信……雖然距離很遠,聯絡也沒有問題。所以……所以……」她吞了一小口口水,「所以……我可以打電話給你嗎?」
她不想就這樣再也沒聯絡。回去以後,就不會在一起了。不會再見面,連說話也不行嗎?要把全部忘光光,當成從來也沒認識過安叔叔嗎?
她不想這樣。
說不出原因,她就是……很不想這樣。
皇甫瑩垂著臉,戰戰兢兢地等待回答,不知為何自己心跳得這麼急,她都可以聽見噗通噗通的聲音。
「不要。」安若傑看著手裡的報紙,沒興趣道:「我沒話跟小鬼聊。」
那樣輕易講出口的拒絕,教皇甫瑩眼眶猛地一紅。那難堪和受到打擊的程度,超過她所能理解的程度,只是覺得很難過,但又不懂為什麼會這樣傷心。
她站起身,慢慢走進房間裡。
一旁目睹的斯文男子,在心裡歎了口氣,對著安若傑道:
「你啊,別再一直說你討厭小孩子了。」
「什麼?」安若傑皺眉。
就是因為你一直討厭,反而讓人家更在意你了啊。斯文男子想說又說不出口,只能責備地道:
「你這個犯罪者。」
安若傑一臉「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的表情,完全不瞭解他的意思。
下午,時間差不多了,斯文男子開著車,載著皇甫瑩,以及防範有突發狀況的安若傑,三人一行前往某家五星級飯店。
在皇甫集團,或者皇甫瑩的家都有安全上的疑慮,所以皇甫瑩的叔叔,將會直接入住那間飯店。
「我在這裡就好。」安若傑站在中庭入口處。「我沒必要,也不想和她叔叔見面,客套的情形,我不想面對。」他發現皇甫瑩抬臉凝視著他,便習慣性地摸著脖子,但他並未開口和她講話。
斯文男子瞅著他們,只說:
「那好吧。」反正這裡也很安全。他牽起皇甫瑩,道:「走吧。」
「嗯……」她往前走了一兩步,回過頭,發現安若傑在觀察四周沒看她,於是再往前,再回頭;他看她了,卻是一種因為正在保護某個人,所以警戒的眼神。
他眼睛裡的,是保護的對象,不是她。
「小瑩小姐,不要再回頭了。」斯文男子注視著前方,道:「我知道這兩天,發生了很多妳本來不應該經歷的事情,那原本就是離妳很遠很遠的,妳只是不小心歷險了一下,把這些忘記吧,妳再也不會去經歷了。」
皇甫瑩看著後頭,說道:
「我……我還沒有和安叔叔說再見。」
「嗯,因為你們也不會再見了啊。」斯文男子輕聲道。
皇甫瑩怔住,隨即緩慢地轉過頭,看著前面。
可是……她也還沒說「謝謝」啊。因為離別而傷心的感覺充塞著胸口,令她難受不已,視線被滿盈的淚水給模糊,那是只要一眨睫,就會掉下來碎裂的脆弱。
但是,她強忍耐住了。
見到叔叔的話,她要笑。她想要笑著見叔叔。
安若傑盯著皇甫瑩和友人坐在中庭的咖啡廳裡,忽然間,有兩個黑衣男子經過他身邊,他看出對方和自己是同業。
兩人開路之後,後面走來的是一個約莫三十歲,身材纖細修長的男人。
和那男人擦肩時,安若傑望著對方。
就好像慢動作似,那男人低垂的濃密眼睫微掀了一下,安若傑以為他會注視自己,結果男人就只是極為低調地走過去。
那男人……有一種說不出是什麼的奇異氣質。
眉宇之間,非常神似皇甫瑩。
☆☆☆
「叔叔!」
望見自己的叔叔來到,皇甫瑩立刻從椅中起身,抱住面貌相當俊美的男人。
「抱歉,讓妳久等了。」叔叔——皇甫靜,彎腰輕輕地摟了摟侄女,道:「因為天候不佳,飛機一直沒開,遲了這麼久。」
「不會。」皇甫瑩搖搖頭,牽住他的手。
皇甫靜對她微微一笑,跟著站直身,對斯文男子道:
「辛苦你了。」
「沒有,是我應該做的。」斯文男子道。「我已經安排好總統套房,靜先生坐長途飛機趕回來,一定需要休息。」
「謝謝。那麼,小瑩就交給我了。」皇甫靜點頭道。
「是。」斯文男子後退一步。
於是,兩名保鏢,護送著皇甫靜叔侄倆離開中庭。
皇甫瑩跟著自己的叔叔坐電梯到達頂樓,飯店的服務人員為他們開門,將鑰匙放在精美的瓷碟之中,然後便退了出去。
「小瑩肚子餓嗎?有什麼想吃的?」皇甫靜脫掉大衣問道。
「都可以。」皇甫瑩坐在起居室裡昂貴的沙發椅上乖巧說道,將熊背包拿下放好。
皇甫靜凝視著她許久,說:
「那是我今年送妳的生日禮物。」
「對啊,我一直帶著。」皇甫瑩拿起來抱住。「一直帶著喔……」想起之前的種種,她有點出神。
皇甫靜注視著她一會兒,道:
「妳好像沒精神?」
「嗯嗯。沒有啊。」皇甫瑩趕緊搖手否認,然後道:「叔叔,等一下一起去醫院看爸爸好嗎?」
皇甫靜摸摸她的頭,道:
「好。」他從衣袋裡拿出手機,「不過叔叔有事情要先談。」
「嗯。」皇甫瑩聽話道。
皇甫靜拿著手機,似乎感覺通訊不大好,於是開門出去到走廊上。
皇甫瑩將熊包包抱在懷裡,想到等下要去醫院,又背起來。忽然有人敲門,她抬起臉。房間的卡片鑰匙還放在門櫃上的小碟子裡,門是自動鎖,皇甫靜沒帶出去。
她從沙發上站起身,沒有多想就直接打開門——
一個戴著鴨舌帽,不認識的男子站在外面。
皇甫瑩一愣,立刻就想關上門,卻仍是遲了一步。男子飛快地用塗了迷藥的手帕摀住她的口鼻,從背後將她整個人箝抱住,封鎖她的抵抗和掙扎。
「嗚——嗚……」皇甫瑩出不了聲,連力氣也因藥消失,她很快地暈厥過去。
男子四處張望確認,跟著不再停留,將皇甫瑩帶走。
走廊盡頭,皇甫靜從轉角處步出,只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