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長?」幻影的員工一見從樓梯間冒出來,在走廊處搜尋了一遍,又從樓梯間離開的黑恕平,紛紛不敢置信地驚呼出聲。然而黑恕平根本沒空理會其它人,只有偶爾抓住一兩名職員,彷彿走失孩子的父親一般著急地問:「有沒有看到一個個子很嬌小、穿紫色洋裝、長得很可愛的女人?」
個子很嬌小、穿紫色洋裝,這很平常,不過男人會用可愛來形容女人,那通常表示……
「沒看到。」依然是同樣的答案。
黑恕平吞下低咒聲,粗魯地道了謝,轉身又風一般地掃進樓梯間,未幾雜亂且匆忙的腳步聲便一路往下而去,那種明顯心急如焚的節奏讓所有人都好奇了起來。
最後,黑恕平是在一樓的樓梯外,在只有交班時間才會有人經過的小花圃,發現坐在黑色大理石圍欄上,捧著水壺蓋子,秀氣地喝茶的小身影。那抹纖細得彷彿隨時會消失的身影一映入眼簾,他一顆吊在半空中的心放下了,卻多了一股害怕嚇著她的緊張和忐忑,不敢立刻出聲驚擾,又唯恐再遲一些,她又要離他而去……黑恕平努力平復紊亂的氣息,希望至少出現在她面前時,自己的模樣不要那麼狼狽、那麼糟糕,他努力在腦海裡思考著,該怎麼說出一句會讓她歡迎他的開場白?
一向長袖善舞的他,這一刻竟然這麼怕被自己的前妻嫌棄,只怕說出去根本沒人相信吧?偏偏他自己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腦袋一片亂,他拉了拉衣領和外套,乾咳兩聲,坐在花圃邊的駱子甯差點驚跳而起。
「別怕……」事實上,他的表情比她更惶恐,黑恕平努力扯出一個親切溫柔的微笑。「妳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我可以一起坐嗎?」
好拙的開場白!要是平常他會汗顏到想撞牆,但如今這已經是他想破頭所能想出最好的台詞了。
駱子甯有些不安地看著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他臉上那種緊張的笑,讓她不忍心拒絕他,於是她點點頭。
她沒有拒他於千里之外!這讓他忍不住有些飄飄然,無法克制自己因為這麼微不足道的理由而升起小小的愉悅感。
「我……我在等小宇。」她低著頭解釋道。
「嗯。」就讓兒子多等一會兒吧,反正在幻影的地盤上,誰不認得智宇這小王子?他相信兒子不會反對他抓緊機會跟兒子的娘多多培養好感戚才是。
「他應該等一下才會過來,我……我可以陪妳聊天。」他拚命釋出善意。
「不……不用了!」她緊張地搖頭,一抬眼,卻瞥見他受傷的眼神,只好改口道:「你很忙……」
「不會,我今天很閒。」羅伊要是聽到這句話應該會翻白眼吧。
「哦。」她又低下頭去,盯著自己手中的杯子。
黑恕平不氣餒,努力搭訕,「那是什麼?」
「小宇愛喝的綠豆湯。」她今天特地一大早起來熬的。
兒子的喜好跟他其實頗接近,他厚著臉皮道:「我也喜歡喝綠子育湯啊,妳記得嗎?」
他說錯話了!因為話聲甫落,他就細心地察覺她身子僵了僵,然後輕輕搖頭。「對……對不起,我不記得了……」
黑恕平一方面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一方面,濃濃的苦澀和心酸也在心底漫開,他故作開朗地鬼扯道:「哈哈,其實我也沒什麼印象,我是覺得我應該頗愛喝,我可以也喝一點嗎?」真悲傷,他竟然得耍這種不怎麼樣的心機,來跟前妻間接接吻,連他自己都覺得既低級又幼稚。
駱子甯想了想,同意道:「可以啊,我熬了很多。」她從包包裡拿出另一個杯子。「這是小宇的杯子,他應該不介意你跟他一起用。」
說完,她倒了一杯給他。
但是他很介意啊!黑恕平哀怨地看著她捧來兒子的馬克杯,接觸到她好不容易願意正視他的大眼,立即又堆起討好的笑。
「謝謝。」偷不到間問接接吻,那偷摸一把小手總行吧?嗚嗚……他真的越來越像變態了。
黑恕平心不在焉地喝著綠豆湯,一邊小心翼翼地偷偷瞧著身邊的她。
果然在他身邊,她還是會覺得不自在。他心裡的落寞立刻漫無邊際地擴大了。就算告訴自己,當年她嘗到的苦澀也許甚於他十倍,那也只是讓心裡的難受更加深刻。
「好喝嗎?」太長的沉默令她不安,駱子甯怯怯地開口問道。
黑恕平回過神來,暗惱自己沒事發什麼呆。「好喝!超級好喝!」他極盡狗腿之能事地讚道:「我覺得外面做的跟這比起來完全不能喝,如果……如果以後都能喝妳親手熬的就好了。」他卑鄙地趁機乞討更多的交集與承諾。
駱子甯像有些意外,臉頰泛起淡淡紅暈,吶吶地道:「可以啊,以後我如果熬了綠豆湯,再讓小宇送過來給你。」
黑恕平有些失望,但她的提議也沒錯,何況她本來就怕生,今天會和智宇一起出門已經非常難得了。
「對了,妳今天怎麼會和小宇一起來?」他從來沒想過她會願意再踏進這裡,即使他辦公室裡曾經屬於她的都未曾改變,即便他曾經不只一次偷偷期待她願意再朝他接近一步,哪怕只是釋出一點點友善的訊息也好。
她小手緊緊抓著水壺,「因為小宇要放暑假了,他說……」
「我說不會不見嘛!你瞧瞧不是在這裡?」身後大樓傳來開朗得有些討人厭的男性嗓音。「唷,你老爸已經先找到人了。」
黑黑恕平眼裡幾乎要迸出殺氣,他不用回頭都能認出聲音的主人,天底下也沒有第二個這麼白目又不識相,每天莫名其妙不知在high個什麼勁的傢伙。
駱子甯一見兒子,原本有些羞怯的小臉綻露初陽般的笑靨,看得黑恕平心神悸動,卻更加悵然若失。
他竟然嫉妒起兒子了。
「媽咪怎麼跑到這裡來了?我不是要妳先搭電梯到二十五樓找爹地嗎?」黑智宇一見到母親平安無事,立刻像個走失小孩的家長一般叨念起來,而駱子甯低著頭,像做錯事的小孩一般,她偷偷覦了一眼身旁的黑恕平,總覺得自己好像在他面前出糗了。駱子甯抓住兒子的小手,囁嚅著道歉,「對不起嘛……」
目睹這一幕的兩個大男人彷彿見怪不怪了,霍爾依然嘻皮笑臉,反倒是黑恕平心裡忍不住一陣難受。
是他這個失職的父親,從智宇懂事起就教他要像母雞保護小雞一樣地保護母親,正需要雙親羽翼呵護的兒子對自己的角色非但沒有任何質疑與不滿,而且始終僅記他的托付,將保護母親當成自己理所當然的責任。
他不只是個失敗的丈夫,還是個失敗的父親,他從沒能讓這兩個他最該守護一生一世的人,過著一般正常家庭該有的幸福生活,他剝奪了妻子的快樂,剝奪了兒子無憂無慮的權利。於是每每看著他們母子迥異於正常親子關係的互動,他只有濃濃的愧疚和心痛。
然而對黑智宇來說,他不懂父親的心情,對母親的守護與對父親的愛於他來說並不衝突。他知道自己的母親不比一般人,但他愛她,保護她,也被母親所愛,他相信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黑恕平大掌揉了揉兒子的發,「你媽咪不是故意的,這裡她不太熟悉。」
黑智宇想了想,才愧疚地道:「我不應該讓妳自己走的。」
「我有找到路啊!」駱子甯安撫地拍拍兒子。「可是……」她抬頭看了黑恕平一眼,有些猶豫。說謊或者四兩撥千斤,從來不在她待人接物的選項上,因為她從來不懂那些虛與委蛇的手段。
「有人不讓妳進辦公室嗎?」黑恕平看出她的吞吐遲疑,擰起眉,直覺想到方才擋在他門外的那群神經病。
「也沒有……」不讓她進辦公室的人並沒有錯,那是職責所在,規定也確實是那樣。駱子甯皺起小臉,不知該怎麼解釋才能讓黑恕平不怪罪底下的人,又能結束這個話題。
最後是旁人看不下去了,「唉,你們一家三口真奇怪,樓上有那麼舒服的沙發和冷氣,你們偏要擠在這裡話家常,有沒有這麼克難?」他這個看戲的也看得很辛苦欽。
黑恕平這才想到,這是個可以在妻子心目中替自己加分的好機會啊!好不容易她願意再踏進這裡,他一定要讓她覺得他的辦公室也是個舒適的好所在,說不定以後會願意經常來坐坐。
雖然有點妄想,不過黑恕平立刻抓緊機會,「我都忘了,咱們到樓上去聊吧,這裡隨時有記者或不相關的人經過,我辦公室裡還有點心可以吃哦。」他甚至不惜拿美食當誘餌。
「我想吃冰淇淋!」黑智宇畢竟是孩子,提到點心就雀躍不已。
「沒問題!」一向寵兒子的他,辦公室的冰箱裡一定都會放上兒子喜愛的Haagen-Dazs ,這些年來他們公司招待客人的點心一直都是妻子喜愛的果汁與小餅乾,因為他希望有一天,當妻子願意再踏進這個曾經讓她傷心欲絕的所在時,他至少可以挽回一點她心裡美好的回憶。
他知道她只是忘了,忘了那些心碎的過往,他只求今後她所記得的一切,都是會讓她微笑、會讓她覺得幸福的。
駱子甯沒有回絕他的提議,讓黑恕平鬆了一口氣。
為了怕生的她,他們搭了高級幹部的專屬電梯直接回辦公室。
幻影大樓裡所有高級幹部的辦公室地板都鋪了長毛地毯,保養起來費事,但某位悶騷的大小姐非常堅持這點,其它幹部對裝潢上沒什麼特別的意見,也就隨她高興了。黑智宇不是第一次來老爸的辦公室,一進門就熟門熟路地找出自己的拖鞋,還不忘把父親專門為母親準備的那一雙拿出來。
黑恕平有些緊張地看著駱子甯的反應,那是他當年和她一起買的,她喜歡在家裡穿上輕便的、造型可愛的拖鞋,有時是逛街看到喜歡的,有時是自己做的,當年她穿的那雙舊了,他就讓人去買同樣的款式,後來停產,他則托人仿照著訂作一雙,甚至還做了一雙小的給兒子,只因為他記得她當年看著架上這雙小牛拖鞋時笑得甜甜的模樣。駱子甯看著跟兒子一樣的小牛拖鞋,一大一小,逗趣可愛得引她發笑,她甚至讓兒子跟她並肩坐著,看兩雙拖鞋被穿在腳上依偎在一起的模樣,咯咯地笑了起來。
雖然妻子的注意力都在拖鞋上,不過看著她笑,黑恕平瞬間覺得這世界遍開粉紅花朵,連他的心也飄飄然地,不停吶喊著:子甯笑得好可愛啊!他真想就這麼看著她一輩子!
「咳!」礙事的電燈泡兼跟屁蟲非常殺風景地乾咳了一聲。
這一家子沒問題吧?兩個一大一小的男人對著唯一的女人傻笑,而女人則童心未泯地對著小牛拖鞋傻笑……是怎樣?他進了杜鵑窩嗎?
黑恕平瞪向老友,「你跟進來幹什麼?」礙眼!白目!沒看他們一家三口正在快樂地享受天倫之樂嗎?
雖然所謂「天倫之樂」是他自己想像的,老婆都不記得他了,怎麼算是一家三口的天倫之樂呢?嗚嗚……
「你不會忘記我約了你談公事吧?」霍爾大爺完全無視好友雙眼射出的怨念光波,大剌刺地躺進沙發裡,還像在自己家一樣蹺起二郎腿來。「不過你放心,我很識相的,我可以坐在這邊等你們一家三口閒聊打屁夠了再來談,不用在意我,請隨意!」他做了個請的手勢,還很順手地抄起遙控器打開原本開視訊會議用的超大屏幕,轉到電視頻道的娛樂台。怎麼有人這麼厚臉皮?這到底是誰的朋友?他絕不承認物以類聚這回事!
黑恕平的眼睛簡直瞪得快噴出火來了。
不再浪費時間理外人,黑恕平親自端出了早上剛搾的冰涼水蜜桃果汁,手工核桃餅乾和Haagen-Dazs冰淇淋收買妻子。
「謝啦!」無視黑恕平的白眼,霍爾直接摸走一塊餅乾丟進嘴裡。
黑恕平按捺下踹人的衝動,不想嚇到駱子甯。就當餅乾掉到地上,被小強吃掉好了!
如願看到妻和子一塊兒坐在他的辦公室,一家三口閒話家常,黑恕平真是覺得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讓他滿足的了。
「老爸,我想跟媽咪一起回台灣過暑假,所以來跟你說一聲。」
「什麼?」兒子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世界,他一時還搞不清楚狀況。
「智晴堂姊跟四伯母邀我們回台灣玩,我想跟媽咪一起去。」
對了,黑恕平這才想起兒子已經放暑假。
「因為……要回去一陣子,有點遠,我想親自來問你比較好。」駱子甯比兒子還戰戰兢兢,連面對兒子前來家庭訪問的老師都沒那麼緊張。黑恕平只好努力端出慈祥和藹的笑容,「妳任何時候都可以來找我,就算只是順路經過,沒事上來看看也沒關係,我會讓公司上下所有人一看到妳就直接放行,妳也可以從我們今天上樓的那個走道和電梯上來,我有給智宇兩張電梯的磁卡,一張是妳的。」他說到最後,眼神甚至有著明顯的迫不及待,原本張口想推辭的駱子甯,突然不知該說什麼了。
在一旁看著父母的黑智宇出聲道:「以後我會多帶媽咪過來的。」免得老爸又像今天一樣,被莫名其妙的狐狸精阿姨糾纏,他可不想有新媽媽!
「小宇真真乖!」算老子沒白養你!黑恕平原本一陣欣慰,但一想到他最重要的兩個人要丟下他一起去度假,還是有種強烈的、被拋棄的孤獨感。「你們大概要去多久?」
雖然就算不是回台灣,子甯過去也根本不可能主動來找他,他和她一年裡頭見面的次數用一根手的手指都能數得出來。
過去他總是透過兒子瞭解妻子的消息,她過得好不好?今天吃了什麼?做了什麼?哪怕只是雞毛蒜皮般的瑣事也好,兒子常會被他問得煩了,他這老爸還得拚命討好,只希望他再多透露一些。
然而如今看到子甯出現在他眼前,黑恕平突然發覺自己已經無法再滿足於維持現狀,更不用說她要回台灣,將和他隔著一片海洋,好不容易她願意朝他走近一步,又要被拉遠……可是,他又不可能阻擋兒子想跟他母親一起度假的願望。
「到開學吧,可以嗎?」黑智宇一臉期待。他不在的這段時間,他會拜託霍爾叔叔和羅伊叔叔,好好替他看住老爸,免得被狐狸精阿姨給拐跑。
黑恕平哀怨了。臭小子!都不會想到你老爸一個人孤孤單單沒人陪嗎?偏偏他寵兒子寵慣了,實在無法看到他失望的模樣,只好自己打落牙齒和血吞。
「當然可以啊。」他的心在泣血啊!嗷嗚嗚嗚……
「耶!老爸萬歲!媽咪我們可以去台灣玩了!」黑智宇歡呼,單純的駱子甯也跟著開心地笑了,兩母子就這樣把沒人同情的可憐孤單男人遺忘在一旁。
黑恕平背後彷彿吹起瑟瑟冷風,還捲起一片孤單的落葉。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一旁的霍爾突然拍著大腿嚷嚷道。
黑恕平朝老友射出兩道必殺死光,霍爾舉起雙手,「我在看連續劇!今天是精采大結局,負心漢哭著跪求女主角不要走,嘖嘖……真是大快人心啊!不過我覺得懲罰還不夠,應該再拖去遊街示眾,綁在城門讓人吐口水才對。」
黑恕平真想把這礙事的傢伙踢出去,他瞥了一眼電視上涕泗縱橫的棄夫,再想想自己的處境,背後竄升起一陣惡寒。他才不是負心漢!他更不想變成那樣!
「餅乾好吃嗎?還有玫瑰果口味的哦!」他立刻討好地道,開始使出渾身解數,要在妻子心裡留下好印象,順便拖延他們母子倆離開的時間。餅乾是駱子甯最愛的點心坊師父做的,她當然相當捧場,母子倆邊吃邊替對方捻起嘴邊碎屑,看得黑恕平好生羨慕。
終究是辦公的地方,不可能待上一整天,他們母子倆要離開時,黑恕平失魂落魄地一路送到一樓,直到親眼看著他們上車,如果不是霍爾和羅伊在身後拉住他,他可能會一起跟著鑽進車子裡吧。
「老爸,快回去上班啦!」想著等會兒要去吃最愛的披薩,黑智宇雀躍得連老爸都不顧了。
黑恕平第一次那麼想扁兒子。我養你幹嘛啊?
車子開走了,留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癡癡地望著車尾燈消失的方向。
「欽,有一句中國話,叫『 天』 什麼……『自』 什麼……的?」霍爾問向一旁的羅伊。
被老闆一片癡情感動的羅伊拿手帕擦了擦眼角,「天若有情天亦老,自古多情空餘恨!」老闆,加油啊!
「不是啊,」霍爾搖頭晃腦地說道,「應該是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啊!」他的國文造詣真是好到嚇嚇叫,連他自己都佩服起自己了。
羅伊在一旁冒冷汗,而原本垂頭喪氣的黑恕平,突然像被激怒的鬥牛似的衝上前來,羅伊矮肥短的身子立刻敏捷無比地躲到一旁的垃圾桶後面,看著黑恕平氣沖牛斗地一把揪住霍爾衣領。
「你現在手上這部片,是不是打算到台灣出外景?」
「是啊。」被人揪著衣領,霍爾倒是氣定神閒,不慌不忙。「我今天來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
「缺人嗎?」黑恕平雙眼閃閃發亮。
霍爾細長的雙眸精光一閃,只可借墨鏡遮住了那雙眼底正中下懷的詭詐笑意。「當然……不缺,人手都找齊了,不過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其實男配角的合約一直敲不定,我想找你討論這件事……」
「男配角嗎?」只要不演主角都行!
「要露兩點。」
「男子漢大丈夫,不過是露兩點。」露三點他都沒在怕的。
「要跳崖。」
「跳就跳,誰怕誰?我連替身都不用!」眼睛一閉不就結束了。
「有吻戲。」
「吻……」黑恕平遲疑了起來。「借位行不行?」
霍爾一臉遺憾,「我看我找別人好了。」
「我就當在親西瓜好了!」霍爾的賊笑越來越藏不住,「跟你合作那場吻戲的是所有亞洲男人的夢中情人Eve。,你這麼形容她,會成為全民公敵。」其實吻戲拍不拍都無所謂,他只是壞心眼地想看好戲,哈哈哈哈……
「關我屁事。」
深夜十一點,駱子甯送兒子上床睡覺,洗了澡,彷彿被某種習慣制約了一般,她在黑暗中來到窗邊,靜靜地坐下。十一點整,那輛藍寶堅尼準時出現在家門前的人行道上,車內的男人通常會等屋子裡的燈都關上,人都睡了,才下車。
他會倚在車門邊好一會兒,看著她的窗,有時他會抽根煙,有時嘴裡像哼著歌,像在深思,又像在期待,只是她從不允許自己好奇他究竟期待些什麼。
接著,他會拿出磁卡和鑰匙開門,動作很輕,很從容,然後一個人在只有門廊下的小燈與月光照映的院子裡,拿起園藝用的大剪刀修剪草皮或籬笆,有時也掃掃落葉,屋前屋後巡視一遍,安靜地修理該修理的。如果一切都正常,他會來到她窗下,有時靜靜佇立,有時用一種他以為睡著的她一定聽不到的嗓音,有些隨興,卻又溫柔無比地哼著「Edelweiss」他始終沒發現她,而她由一開始的忐忑,到後來開始懷著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著迷,等待這個據說是她前夫的男人出現。
午夜十二點,他會準時離開,確定好所有門窗都落了鎖,然後檢查保全設定是否正常,最後一次倚在車窗旁看著她的窗口,才悄無聲息地驅車離去。
只是這夜,他待得久了,午夜已過,他仍在她窗前遲遲不肯離去。駱子甯抱著膝蓋,靜靜看著那男人被月光拖曳得又長又孤單的影子,心裡有個模糊的聲音,好像明白此刻她與他,正想著同一件事。
他們都對彼此的現狀不滿,卻又無法前進,因為一旦動身離開,不是得完全拋下,就是必須重新去面對,那所有甜美的、殘酷的、快樂的、痛苦的,也不堪回首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