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再長,也有盡頭,天還是會亮。
柳綠霏還是一如往常的淡定,用過早飯之後,溫言對這些日子以來伺候她的婢女們一一道別,然後說,她要走了。
下人們聞言全都大吃一驚,臉色刷白,嚇得話都說不出來,有個小丫頭立刻轉身就跑,通風報訊去!
總管一聽見報訊就立刻趕去請示小王爺,沒想到小王爺聽了,只是搖搖頭,一臉蕭索道:「讓她去吧,緣分盡了,沒什麼好留的。」
「少爺——」總管急了。
昨兒夜裡就覺得少爺跟柳大夫怪怪的,大半夜的還不睡,在外頭遊蕩,難道是吵了架,柳大夫氣到要離開,而少爺也氣到不想攔嗎?明明之前說,只要下人沒有看好柳大夫,讓她踏出大門一步,就要打斷一雙腿——
「不用怕,是我說讓她走的,沒你們的事。」雁靳辰疲憊地揉了揉臉,嗓音也一樣疲憊,「都下去吧,讓我靜一靜,別來吵我。」
看來是無可挽回了,柳大夫連包袱都收拾好,婉謝了車伕跟轎夫,也讓下人們不要再送,纖細的身影獨自踏出花廳。
眾人不捨地目送,這一陣子以來,若沒有柳大夫,少爺可能要瘋了,他們的小命也不知道要被折磨成什麼樣;她走過寬闊的庭院,直到要出大門時——
「柳大夫,柳大夫!請留步——」
總管追了上來,一向穩重的他這時急步而來,有了歲月痕跡的黝黑老成臉上,全是逼切。
「劉總管,還有事嗎?」柳綠霏望他一眼,淡淡地問。
王爺府金碧輝煌的大門前,她的身影越顯纖瘦卑微。
總管沉吟著,遲疑了好半晌,才問道:「柳大夫是真的要走,沒有轉圜餘地了嗎?」
柳綠霏搖搖頭,「緣分已盡。」說法跟小王爺一樣,臉色也一樣透著隱隱的絕望。
見她轉身又要走,總管終於忍不住,可憐一個在王府擔任總管整整三十年的漢子,此刻眼眶居然紅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精繡錦囊,交給柳綠霏。
柳綠霏接這了,有些困惑地看著總管。「劉總管,我只是回醫館,並不需要盤纏——」
「這是老王爺死前千萬交代的。」總管揭開迷底,他靠近一步,誠心誠意道:「求柳大夫別輕易離開小王爺,先看過這錦囊,再做決定。」
她捏緊了錦囊,開口想要拒絕,但面對總管的真情請托,她的回絕便說不出口了。
「我會會看的。」柳綠霏最後還是不得不答應了。
總管點了點頭,遲疑了一下,方道:「不論何時,只要柳大夫想回來了,一句話,府裡立刻派人去接。
柳綠霏不再多說,安安靜靜地轉身離去,手裡捏著錦囊,一路捏得緊緊,捏得手心出汗。
回到久違的醫館,保柱一見到她,眼圈也紅了,奇怪,今日怎麼大夥兒看到都想哭呢?
「大夫,你終於回來了。」保柱稚氣猶存的清秀臉上全是歡意,「我真怕你要一直留在王爺府再也不管我們了呢。」
「我不是一直寫信回來嗎?」柳綠霏好氣又好笑,「何況醫館你也照顧得不錯。」
「不一樣!自然不一樣!」保柱大聲反對。「這兒是柳醫館,就是要大夫回來主持才行。」
「好了,你嚷嚷什麼?」柳綠霏啼笑皆非,「我先把東西拿進去,一會就出來,今兒先點藥準備一下,明日開始,可以開門了。」
保柱用力點頭,一面跟在她身邊,邀功似地喋喋不休說著:「房間我有去打掃,儲藥間也天天整理,大夫要我讀的醫書,我全都讀完了——」
被吵得受不了,柳綠霏搖頭,推了他一把,「你先到前面去忙,別吵,我一會兒就出來。」
保柱這才暫時住嘴,乖乖回到前廳去等,掃掃地,擦擦桌子,準備好藥材要開始煮,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還特地選了一些滋補身子的藥材幫補滿心喜悅地等著柳大夫出來誇獎他。
結果左等右等,一直等不到說「一會兒就出來」的柳大夫。
保柱又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等到倩影現身,他終於忍不住了,回頭又住柳大夫的房間走去。
只見房門虛掩,柳大夫坐在床沿,手裡捏著一張小紙條,膝上有個深色緞子小袋,上頭還有燦爛金線繡著繁複圖案。
她整個人如老僧入定,坐著動也不動,那神態大大的不對。
「大夫,你怎麼了?」保柱連忙推門急急衝進去。
柳綠霏茫然抬頭,手中依然牢牢握著那張尚有折痕的小紙。
定睛一看,只看見紙上字跡雖蒼勁,但卻有些歪扭,抬頭是「柳大夫綠霏芳鑒」,首幾句是「吾兒頑劣,自幼桀驁不馴,承大夫不棄——」
保柱還在急急問著什麼,他年輕稚嫩的嗓音卻好像飄得很遠,聽也聽不清楚了。
老王爺在迴光返照的最後一刻,竟是在提筆寫信,不是寫給任何人,不是在交代後事,而是寫給她,一個毫無關係的人,卑微的小大夫。
信裡用字精簡,語意卻非常清晰——
老王爺重重請托柳綠霏無論如何都不要離開他的獨生子,雁靳辰雖頑劣不馴,但對柳大夫用情至深,他年少喪母,顛沛流離,之後又會是孤身一人,為父的實在放心不下,老王爺知道只要自己盡力阻止,兒子必定唱反調到底,絕不肯離開柳綠霏,如此一來,死前唯一心願便能達成,他倆鴛盟必定得偕——
「這麼說,我們都被老王爺擺了一道?」她喃喃自語著,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親眼所見,老王爺親筆手跡。
「大夫,王爺對你怎麼了?他欺負你嗎?還是為難你?」保柱著急地直著嗓子猛問,「大夫!大夫!你先別哭啊!」
說著,保柱自個兒都帶著哭音,眼眶兒又紅通通了,淚珠在大眼睛裡滾啊滾的,只差沒有放聲大哭。
柳綠霏詫異抬頭,「我哪有哭」
然後,一顆瑩淚就這樣滑落臉頰。
自幼在柳醫館長大,保柱從沒見過柳綠霏流淚,即使是她父親過世時,也不見她軟弱哭泣,也難怪保柱這兒嚇成這樣了。
「大,大夫,你不要哭,小王爺不要你了,沒關係!回來醫館,我,我會照顧你,一輩子」保柱抽抽噎噎地說下去。
柳綠霏破涕為笑,手背抹去淚痕,一面親愛地拍拍保柱的手,溫聲安慰道:「別擔心,我不會賴你一輩子,不過衝著你這句話,將來你娶親時,我一定會包個大紅包給你。」
「我不要大紅包!」保柱大聲說:「我要跟著大夫一輩子!」
柳綠霏眼兒一彎,露出一個媲美冬日暖陽的微笑。
「我讓一個大麻煩纏一輩子就夠了,保柱,你饒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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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回來了。
沒招牌的柳醫館重新開門,街坊鄰居無不萬分感激,天氣這麼冷,小兒老人的風寒之症不少,加上家家想討祛寒補氣的藥方,有大夫在真是太好了。
所以剛回來的幾日,她都自早忙到晚,看診看到上燈時分還沒有辦法去吃飯,休息,嗓子都快講啞了。
「大夫,不先休息一下嗎?」保柱在旁邊幫手,有時也忍不住出聲相勸。
「沒事的,今日看完再說吧。」柳綠霏總是這樣回答。
而忙完一整天,到了晚上,柳綠霏總是收收東西,帶上幾本醫書,然後飄然離開。
「已經這麼晚了,大夫,你要上哪兒去?」
「回王爺府去。」她淡淡說。
回去,為了等那個人回來。
然後,在保柱瞠目結舌的瞪視中,她嫣然一笑,「別怕啊,我明天一早就會回來。」
呆不其然,隔日清早,王爺府的轎子就到了,柳綠霏翩然下轎,神色自若地走進醫館,開始一日的看診。
就這樣來來回回,好幾天之後,有一天早晨,柳大夫遲到了。
因為她前一個晚上,夢見全身是血的雁靳辰。
夢中有刀光劍影,有廝殺搏鬥,她聽見呼呼的風聲彷彿怒吼,看見明晃晃的刀砍向以身護衛兄弟們的雁靳辰——
回來,你回來,我醫治你讓我幫你
她聲嘶力竭卻喊不出聲,在漆黑深夜裡突然驚坐起來,一身冷汗。
決定要等他,卻不知他會不會回來,更害怕等到他回來的時候,他已經,已經
北風依舊強勁,窗門格格作響,漫漫長夜,她竟是不敢回去繼續睡,因為怕再看到一身血污的雁靳辰。
當大夫多少年了,什麼血肉模糊沒有見過,也從不多眨兩下眼,但——
點起燈,她在桌前坐下,翻開隨身帶的幾封書信,強打精神讀了起來,但白日看診辛苦,加上近來特別容易疲累,她看著看著,還是趴在桌上睡著了。
迷迷糊糊間,一股濃烈血腥氣又飄過鼻端,柳綠霏鼻頭一酸,在夢中喃喃自語:「不要我不要這樣看到你」
「為什麼?」低沉嗓音問著:「為什麼不要看到我?我可是大老遠先跑到柳醫館找不到你,才回來這兒的。」
她被抱住了,溫暖的,熟悉的,卻帶著血腥味的懷抱,明眸緩緩睜開,望進一雙顏色奇特的深沉俊眸,她喃喃說下去,「因為你身上都是血。」
「你是大夫,還怕血?」他稀奇地問道。
「我當然不怕血,可我怕你死。」她悶悶地說,「你不準死,我也只剩下你了。」
是夢也好,就這麼一次也好,她總要把心底話說出來。
說完,把臉蛋埋在他肩頭,貼在那個熟悉的舊傷位置。
強勁的雙臂收得更緊,抱得牢牢的。
「我知道。」風塵僕僕的俊臉埋進他也很熟悉的位置——柔軟青絲之間,深深嗅她特殊的,帶點藥味的氣息。
「所以我死也會爬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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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天光大亮之際,柳綠霏大吃一驚。
她自己身上全沾了血跡,而和衣抱著她的彪形大漢身上,兩人蓋著的被子上,更全是血跡斑斑,非常可怖!
「你你」柳綠霏整個人僵住,動也不敢動,口氣卻含怒,「你哪裡受了傷?為什麼不叫醒我,讓我幫你——」
「唔。」他抱著更緊,敷衍地應了一聲,還是不肯睜開眼。
「你放手,快點起來,我幫你看看傷口。」
「沒事的,我都回來了,死不了。」他模模糊糊道:「先別吵我,我已經三天三夜沒睡了。」
「雁靳辰!你給我起來!」大夫生氣了,「到底是你的傷口還是我的傷口?治傷還可以等到你睡醒嗎?」
有人的嘴微微一彎,露出個滿意的笑容,繼續睡他的。
「你給我起來!」她猛拍堅硬的胸口,他卻紋風不動。
鬧了一陣子,外頭有了腳步聲走近,柳綠霏才暫時住聲。
只聽得外頭腳步聲停了,然後,總管謹慎的嗓音低低傳來,「小王爺,景大人來了,想求見,不知是否——」
「我馬上出去,先請他到迎賓廳稍坐。」
「是。」總管領命去了。
雁靳辰翻身坐起,神態已經完全不對,柳綠霏一見,便知道事情要壞,連忙拉住他,「你先別衝動——」
「這人三天兩頭來探查我的行蹤,分明是想找碴,而且還打算勾引拉攏你,再從你口中套話,今日我就來好好跟他說個清楚,他想問的,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一個字一個字全像是從齒縫裡磨出來,十分可怕。
要是讓欽差大人知道馬賊不但混入京城,還自由出入王爺府,甚至是堂堂小王爺帶頭去殺人放火的話,雁靳辰還有命嗎?怕不立刻被押進朝廷——
柳綠霏心中發急,小手更是死命拉住,「等等,先等等!」
「等什麼?」他回頭,斜眼望著她。「你就這麼怕我傷了他?心疼了?」
這時候不亂吃什麼飛醋?柳綠霏給他一個沒好氣的臉色,情急之下,靈感突然來了,「別胡說八道,先讓我看看你身上的傷口再說。」
雁靳辰也不廢話,反正滿身血污也不能出門見客,他快手快腳的,一下子把髒兮兮的外衣全脫了,露出精壯的身子,上頭果然有著左一道右一道的皮肉傷痕,有些傷口還凝著血,十分可怖。
但仔細看了,卻全是淺傷,沒有大礙,柳綠霏一面檢視,一面要丫頭把洗臉用的溫水先端進來,親手幫他擦洗乾淨了血跡,然後該縫的縫,該上藥的上藥,手腳很快很熟練,不愧是大夫。
胸膛,腰間,後臀,大腿到處都有傷,這幾日,他帶領著兄弟們大概是浴血奮戰才會傷成這樣。
柳綠霏冷著臉療傷,淡淡問:「打贏了還是打輸了?殺了多少人?」
雁靳辰在嘴裡咕噥幾句,沒敢答腔。
「那些兄弟呢?你何時要再走?」她繼續問下去,表情依然沒變,十分平靜地說,「我想了這些天,確實想不出解決之道,你一定要回去當馬賊,我沒辦法攔你,不過,我已經跟景大人說好了,以後再有災變,有盜賊橫行之處,我便會起程前往,幫他們療傷治病——「
忙碌的小手被蠻橫抓住,「你說什麼?為什麼要這樣?他憑什麼要你去那些危險的地方?」
她瞪他一眼,「不是景大人要我去,是我自願要去的,那些地方有盜賊,尋常大夫不敢去。但你既然不怕危險,那麼我也不怕,何況」
「何況,說不定在那些地方,我還可以遇到你,可以幫你療傷。」
也許,在刀光劍影的生活中,他會有需要大夫的時候,賊人們不可能找個醫館就進去掛號,與其看他受傷至死,不如像這樣大海撈針的碰碰運氣——
雁靳辰呆住了,他傻傻望著眼前纖細又強韌的柳大夫。
「你你」
「我什麼?」柳綠霏反問,「反正你決定之前,也沒有問過我,那麼我做這個決定,也不用先問過你吧?好了,還有哪兒傷沒有看到?已經差不多了。」
雁靳辰還在發愣,雙眼直盯著她看,像是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物事。
半晌,他嘴角突然一扯,露出一抹熟悉的,卻是久違的邪邪笑意。
「還有一個地方很疼,大夫如此聰明,如此厲害,怎麼沒發現呢?」
「哪兒?」她捺著性子問。
雁靳辰把她的小手往下拉,按在他胯間,只隔著薄薄的下裳,她立刻感覺到一股熱潮湧上,他的亢奮又熱又硬,明顯極了。
「你真不知羞。「柳綠霏發怒道,「都什麼時候了,不要開這種下流玩笑!」
「我哪是開玩笑,這兒挺疼的,你是我的大夫,你給我治治。」他不肯放開奮力掙扎的小手,不用力一拉,把她拉進懷裡,長腿一撐,硬是逼她跨騎在自己身上。
「你放開!你真無恥,讓我下去——」柳綠霏真的急了,「正經事還沒有說完,你這是幹什麼?外頭還有景大人在等!」
「誰理他,他愛等讓他等去。」他埋首她髮絲間,滿足地歎一口氣,然後開始親吻她小小的耳垂,甚至銜住,啃咬起來,因為他知道這樣她很快就會酥軟無力。
果然,她抵抗的力道小了,卻還是嗔罵著:「你你這土匪!」
「早說過了,我是馬賊,不是土匪。」解著心上人衣襟的手忙個不停,他埋進她的柔嫩胸口,開始肆虐另一個會讓她酥軟的點。
又親又咬,又舔又吮的,讓她雪峰頂端艷紅的梅在雪地縮放,格外誘人。
不會吧,他該不會真的在這種節骨眼上想要吞掉她?可是,一片迷糊昏眩之中,柳綠霏無助地歎了口氣——
他,哪有什麼不敢的呢?
這日景大人等到快近午,小王爺才現身,一身整潔光鮮,神態莫測高深,卻很沉穩,儼然是名貴公子,完全不像是要跑回去當馬賊首腦的樣子。
景四端不認為自己的情報有誤,他聽說小王爺突然失蹤,柳大夫也離開王爺府的傳聞,知道事情不地,特地前來深詢,而此刻,小王爺不就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一點異狀也沒有嗎?
問安之後,景四端問道:「柳大夫呢?可還在府上?下官有事想請教?」
「你又有什麼事?你老婆能生能養,保你們百子千孫,啥問題也沒有,你別再假借尊夫人名又來煩她!」雁靳辰不耐地回答,「她還在睡覺,人家當大夫的不比你們這些狗官,成天閒來沒事只會找麻煩。」
真厲害,天衣無縫的演技,景四端在內心暗暗讚歎著。
但他自然不能說破,只是客客氣氣,恭恭敬敬道:「小王爺說得是,柳大夫不但醫術精湛,還有菩薩心腸,她答應下官,想要去幫忙——」
「去災區,疫病流行區,盜賊橫行區幫忙診病?」雁靳辰濃眉一挑,「不用多請教了,有我在這兒一日,她就一日不准離開,你趁早找別人去,別做白日夢了,免談!」
被狠狠地搶白了一頓,景四端還是好涵養,或者該說好奸好詐,他也只是笑笑。
「這樣嗎?那就不叨擾了,請轉告柳大夫下官來過,關於備藥,處方之類的細節,未來還要多請教——」
「太醫館那麼大,難道沒有可問?你別再亂找借口了。」雁靳辰一點也不留情面,簡直是要親自轟欽差大人出門似的,「滾吧,別再沒事就來了,王爺府不是茶樓,給你這麼三天兩頭跑來坐著!」
「若是小王爺在,下官自然就不會常來。」
這話挺詭異的,意思是,他要雁靳辰保證絕對會待在京城,王爺府內?要是雁靳辰私自出京了,他必會知曉,追查?
雁靳辰瞇起眼,打量眼前這個奸詐入骨的瀟灑欽差,景四端也回望著他,像是兩頭猛虎,打量著彼此,忖度著自身與對方的戰力。
然後,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一身素淨的柳綠霏出現了。
她一進廳裡,一雙杏兒眼就先瞟去雁靳辰那兒,繞了一繞才轉過來看景四端。
就這麼一個眼波流轉,短短一瞬間,五官粗獷,表情不悅的小王爺立刻明顯軟化,整個眼神都不一樣了。
看來,小王爺確實不會離開,或者說,再度去而復返了。
原因,就在這兒。
「景大人找我嗎?」她淡然問道:「是不早次寫給你的藥方——」
「我已經交給太醫館了,他們正在照方煉藥,多謝柳大夫相助。」景四端笑道:「多虧柳大夫幫忙 ,接下來還得多多請教。」
「百姓有難,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自然義不容辭,景大夫不必客氣。」她謙遜地說。
「那麼正好,我今日帶來了幾本醫論,想跟大夫討教關於傷寒的」
兩人居然就這樣聊了起來,有問有答,非常融洽。
而小王爺呢?
他就懶懶坐在一旁,哪兒也不去,就算聽不懂,就算內容枯燥無聊,也死賴著不肯離開。
有他在,景四端就別想跟他的大夫獨處!
而景大人一路都覺得小王爺銳利眼神讓他如芒刺在背,反正今日來的目的也達到了,確認小王爺確實還在府中,他草草結束討教,告辭離去。
人家前腳剛走,柳綠霏便轉身,瞪了賴在紫檀圈椅上的某人一眼。
「你一定要這樣監視我嗎?」她質問道,「還在旁邊一下子歎氣,一下子嘖嘖有聲的,真沒禮貌!」
「不這樣,姓景的怎麼可能快滾?」他倒是很有道理,一把拉過大夫,又揉又捏她的小手,愛不釋手。
「有你這樣在旁邊打岔作亂,人家哪可能久留?我們是在談正經事——」
雁靳辰故意做出驚詫至極的表情,「這樣還不算久?那你們是要聊到讓人流血流死了,才算夠久嗎?」
柳綠霏按捺著性子,淡問:「你還有哪兒在流血?我不都幫你處理好傷口了嗎?胡說些什麼?」
難道,是之前激烈纏綿廝磨時——
想到這兒,她的雙頰泛起了淡淡紅暈,好看至極,雁靳辰心癢,忍不住湊過來偷了個香,親了親她剝殼雞蛋般的臉兒。
「大夫,我是說躲在柴房裡的兄弟們,個個身上都還有傷,在流血,你想到哪兒去了?」他壓低嗓音,詭異地問,讓柳綠霏氣得猛擰他的腰。
「柴房裡躲藏著受傷的人?你為何不早說?」她用力擰了好幾下,洩過憤之後,才丟下他往外走,「我去看看。」
眼看她匆匆忙忙要趕往後院,雁靳辰在後頭懶洋洋地揚聲道:「別急,受傷的人也跑不了,反正他們哪兒也不去,你慢慢來吧。」
聽到這裡,柳綠霏突然止步,轉身,不敢置信又困惑地望著那張含笑的粗獷俊臉。
「你說什麼?」她慢慢地,小心地問,「哪兒也不去?這意思是」
雁靳辰攤了攤手,一臉無所謂,「就是不走了,報了仇,爭了地盤,也就算了,找點事給他們做,養幾個兄弟,這我一個小王爺還做得到!」
一個溫軟的纖細身子奔了過來,投入攤開的雙手間,那雙無所謂的堅硬手臂立刻自動圈抱住懷裡人兒,緊緊的,一點也不無所謂。
「大夫。」親吻著她的髮絲,雁靳辰含笑問:「貴醫館可欠人手?」
「欠,欠得多了。」柳綠霏埋首他懷中,略略哽咽。
過往的下人都裝作無事迴避,但眼角都偷偷瞄著長廊上相依相偎的一雙愛侶身影,心中無限欣慰喜悅。
從此之後他們應該再也不用擔憂,誰的腿要被打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