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在搞什麼?!」
偌大的客廳裡,一聲極具威嚴的男聲,出自韓兆量的口中。
韓顥好整以暇地坐在沙發上,窮極無聊地翻看著自己寬大的手掌,想起紀海芯曾說最喜歡他的大手,看來很有安全感。
唇邊湧起笑意,一想到她,他的心情就好得出奇。
只是,韓顥的笑意,顯然讓韓兆量心情大壞。
「堂堂『韓風』的總經理,沒想著要傳宗接代生孩子,淨找些亂七八糟的女人同居,你到底在搞什麼!」韓兆量對著唯一的兒子破口大罵。
早在幾年前,韓兆量就逼著韓顥相親,但韓顥總是不同意,沒有定下來的打算;沒想到韓兆量卻從朋友的口中得到韓顥跟女人同居的消息。
要是名門淑女,他倒也樂觀其成,但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是個在跳舞的女人,這叫他面子往哪放?
韓顥眉頭一挑,看了父親一眼。
原來韓兆量知道了!難怪今天會將他叫回大宅,目的就是要數落他。
「不過就是個女人,也能讓你大發雷霆。」韓顥搖搖頭。「逢場作戲,你不是常用這句話搪塞老媽嗎?」
「你!」韓兆量一肚子怒氣無處發,只能換個方法。「好,你要逢場作戲我不管,但是傳宗接代是你的責任,都已經三十好幾的人,還不生個孫子給我抱,怎麼都說不過去。」
韓兆量不諱言,女人本來就是玩玩的,所以他也沒權管兒子怎麼做,但是,孫子是一定要生給他的!
韓顥翻了翻白眼,原來是這件事——傳宗接代。這就是獨子的悲哀,像是不生個孩子就該天誅地滅了。
「好,我會考慮,也會把時間安排出來,這總可以了吧?」韓顥站起身,決定不跟父親鬧僵。
韓兆量看出兒子的敷衍,卻也沒辦法,只能看著他的背影再補上一句。
「只要結了婚,我不會管其他的事,聽到了沒?」
韓顥揮揮手表示瞭解,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
原以為紀海芯會在家裡等他,所以韓顥心急如焚,火速地衝回家,沒想到等待他的卻是一片黑暗。
坐在裝潢不協調的客廳裡,韓顥第一次覺得,那張總是躺著紀海芯的貴妃椅礙眼得讓他想丟了它!
人呢?一直躺在上面、笑盈盈看著他的人呢?
他憤恨地轉開眼,來到沙發裡坐下,卻似乎能感覺她的長髮披落在地上的綺情模樣。
說她精力十足,她卻同時也是個懶骨頭,只要進了客廳,能躺她就不坐,於是,沙發椅上通常是他坐著,而她枕在他的大腿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看電視。
而他呢,除了幾個節目吸引他的興趣之外,絕大部分的時間,他不是盯著她的側臉,就是玩她的長髮。
她膩他膩上了癮,而他似乎也很滿足於她的黏膩,沒什麼太甜蜜的對話,但動作卻自然得像是老夫老妻。
而今天,那個總膩在他腿上的女人到哪裡去了?
韓顥心裡有說不出的煩躁,因為她的失蹤;而天殺的,他不知道自己在急什麼?
突地,門外傳來車子停下的聲音,韓顥迫不及待地衝到門邊,才拉開門,就看見紀海芯從一輛房車裡走下來,然後他聽見一聲低沉的男性嗓音開口跟她說再見。
煩躁在最短的時間內發酵成激烈的憤怒,一股說不出的忐忑,幾乎要將他吞噬。
紀海芯一轉過身,就看見站在門邊、一臉陰鬱的韓顥,黛眉微微皺了起來。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就有一桶冷水當頭淋了下來。
「這麼不堪寂寞?我才一個晚上不在,馬上就找了人遞補我?」韓顥用盡所有的力氣讓自己口氣冷靜,不至於爆發,卻只是讓他的表情看來更加深沉憤怒,甚至還帶著一絲輕蔑。
紀海芯聽見他尖銳的言語,心頭像是被針刺了一下,好疼!
她忙了一晚上,回去看久違的孤兒院院長還有小朋友,累得她幾乎要走不動了,才讓院長的兒子送她回來。
沒想到,迎接她的竟然是他的冷言冷語。
她沒有選擇回應,一直走到他的面前,才輕輕開了口。「我好累,我想洗個澡。」
韓顥的眸瞇得更緊,是誰讓她這麼累?累到一副腳軟的模樣?
他的眉毛幾乎要被自己的怒氣烤焦了,沒好氣地開口,「如果你想陪別的男人、賺點外快的話,也應該先告知我。」
紀海芯將拳頭握得死緊,緊得讓指甲深深插進肉縫裡。
她一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她,說她淫蕩、說她愛錢,怎麼樣都無妨,她只是做她自己,從來不在乎別人的目光。
只是,他的話卻意外地教她難受,像是一把刀從她的心口上劃過,疼得她站不直身。
她想,那是因為她太累的關係,絕不是因為他。
只是,他的話仍教她痛得豎起全身的刺,以攻擊作為防衛的武器。
「當初搬進來我就說過,我仍保有我的自由,沒必要什麼事都向你報告。」她只是太習慣跟他在一起,所以讓他誤以為,他已經完全擁有了她!
「你拿的是我的錢。」韓顥並不認為他付出的錢有多少,只是,他仍舊認為她本該屬於他。
「我也可以不拿。」她並不窮,以一個室內設計師來說,她的收入算是不錯,再說,她若真缺錢,跳舞也能補足不少。
是他不讓她離開他身邊,讓她誤以為兩人有可能發展出一些其他的什麼。
這一個多月來,她也幾乎要以為他們真的是「什麼」了,一直到剛剛他說了那句話之後,她才知道,她想太多了。
他就算已經不把他朋友那條罪算在她頭上,她仍舊也只是一個他付錢用來洩慾的女人。
因為那幾個錢,他認為擁有了她,所以生氣、所以發怒,他甚至沒讓她有解釋的機會,直接就判了她的刑。
紀海芯自嘲地撇撇嘴,瞧!她差點就要犯了青姊的錯誤,差點兒就要踏進愛情的漩渦裡了!
他不瞭解她,一如她也不瞭解他。
他們很熟,熟到知道彼此的興趣,知道彼此的敏感帶,但是,卻也很不熟。他們聊天聊地、聊天氣聊政治,卻從來不聊彼此的私事。
他從沒想要認識她,從不曾開口問過她的工作、她的家庭背景,兩人就像是最親密的陌生人。
因為他不想知道,她也知趣地從不主動提及,不去過問屬於他的私事範圍,兩人在下班時熱情相擁、共享床鋪,卻連對方在哪裡上班都不知道。
她一直覺得這樣很好,能擁有彼此,也同時擁有自己;一直到現在,她才深深地發覺,她被他隔離在心房之外,一個遠到幾乎看不見的地方。
她的唇邊綻開一朵無奈的笑花,帶著濃濃的自嘲意味。
「你究竟在笑什麼?」韓顥火大地問道。
看到她唇邊美麗的微笑,他不禁猜測著今晚那男人做了什麼,竟讓她綻出如此誘人的微笑?
他氣到火燒眉毛,她的表情就像針一樣刺眼。
終於,韓顥的霸道行徑惹毛了紀海芯。「你並不擁有我,你知道嗎?」
她挑起眉,直直望進他的眼。
同樣的,她的話也激怒了韓顥。
不知道!他一點都不想知道!她是他的!
韓顥粗魯地封住紀海芯的唇,狠狠將她揉進他的胸口裡,一雙長臂圈住她,鎖得好緊好緊。
當天晚上,他比任何時候都來得激狂,只因為他努力想忘了那句話——
她說,他並不擁有她;而令他沮喪的是,他真的很想擁有全部的她。
他發現,他的確在乎她過了頭。
於是,在她倦極地臥在他的身前睡著,他又有那種心滿意足的感覺時,他想,他該去相親了,他不該繼續讓這種感覺蔓延下去……
*
客廳裡,仍是一片黑暗。
紀海芯一個人站在落地窗前,盯著烏黑一片的外頭,心裡沉甸甸的。
那一夜……他們起了爭執的那一夜,當她醒過來之後,發現自己一個人睡在床上,韓顥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
而今,距離那一夜已有七天,他卻不曾回來過。
她曾想過要打電話給他,卻覺得師出無名,於是放棄了。
她擁有他家的鑰匙,卻不代表擁有他的自由,她說過她可以來去自由,不必向他報備什麼;所以,他理所當然擁有這樣的權利,他理所當然可以失蹤一個禮拜,不需要讓她知道。
心口有股怪怪的悸動,奇異地難受,教她撫著胸口,不由自主地蹙眉。
某種惶惑不安狂妄地佔據了她的心,說不出是什麼,卻疼痛得很徹底。
他把她丟下了!就算不是真的不要她,但他終究用這種方式冷落了她。
雖然,她真的不是很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從頭到尾,都是他不給她機會,她也就不想解釋了。
從來不曾因為任何人——尤其是男人——影響她的心情,紀海芯努力要自己振作,但縱使如此,卻仍有一堆不明的郁氣悶在胸口,教她難受得緊。
煩!說不出的煩!
她將臉埋進自己小小的掌心裡,恨自己為何不能無動於衷,氣得幾乎將下唇咬出血來。
「該死的韓顥……」她忍不住開口,聲音悶在掌心裡,透著不自覺的脆弱。
她知道,事情有些不對勁了!
一向如止水般的心被他攪亂了,像是突然投進一顆小石頭,漾出圈圈的漣漪……
她該離他遠一點的!
她用力將唇咬得更紅潤,想提示自己應該要清醒一點。
他不是為了愛情跟她在一起,而她也不是,但她卻把自己逼到角落裡……真是自作自受!
或許,她該讓自己離開這間充滿他氣味的房子,或許,她該回到屬於她的家裡;這裡不屬於她,而他,也同樣不屬於她。
有了這樣的認知,紀海芯簡單地收拾了幾樣東西,決定離開,讓一切回到原點。
他沒有開口叫她走,並不代表他希望她留下,她該弄清自己的角色。
提著簡單的行李,她在門口停駐了一下,不自覺地環視待了一個多月的房子,半晌,才慢慢地關上門,鎖好門後讓鑰匙滑進門縫裡,動作一氣呵成,像是她沒有絲毫的留戀。
她不留戀的,是吧?
可笑的是,她竟然無法給自己一個確切的答案。
*
回家之前,紀海芯決定要好好搞賞自己一下,不讓自己餓著肚子回家,於是她走進一家氣氛極好的餐廳,替自己點了一份大餐。
當大餐送上的時候,她卻頓時沒了食慾,只因門口走進一對狀似親密的佳偶,女主角她不認識,但男主角……她倒是熟得很!
韓顥腳步一頓,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會遇見紀海芯——那個在他心裡纏繞了一個禮拜的女人。
沒主動聯繫她,是因為想刻意地疏離,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也沒打電話給他。
把她丟下的人是他,他卻天殺地有了被丟下的憤怒。
於是,他鐵了心地回大宅睡,一天又一天過去,她在他心裡的重量卻一天比一天刻劃得還深。
兩人都啞口無言,因為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倒是一旁的女主角舉止合宜地開了口。
「韓顥,是朋友嗎?要不要一起坐?」李惠玲識大體地對著紀海芯笑了笑,舉手投足都有著大家閨秀的樣子。
看著女主角的手還親密地挽在韓顥的手肘間,紀海芯的心又有種被紮了一下的錯覺。
原來,這就是她被丟下的原因。為了這樣美麗優雅的女孩,她的確是千百個應該被丟下。
「不了,我等朋友,你們忙。」紀海芯體貼地開口,心想韓顥至今還沉默的原因,是因為他還在消化遇到她的事實。
她猜想,他並不想遇到她,或許他是擔心她會壞了他的「好事」,畢竟,發生在他們倆之間的事,是見不得人的……
紀海芯再度自嘲地笑了,一顆心隱隱抽痛著。
為什麼會覺得痛?
她連吃醋的權利都沒有,只能扯出更美麗的笑容,甜甜地笑瞇了眼,這樣一來,他就看不清她眼裡的傷了。
她絕不讓他發現她的在乎!
時間彷彿停在那一秒的對峙裡,然後,又轉回原來的軌道上。
接下來的動作發生在幾秒鐘內——韓顥溫柔地轉身,在紀海芯鄰桌坐下,體貼地安置了女伴,溫柔萬分、笑意欣然地安撫著女伴,徹底將她丟在一旁,連一句話也沒說,像是完全不認識她。
紀海芯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這樣真的太欲蓋彌彰了,他至少該跟她打一下招呼,才不顯得奇怪……
她在心裡對著自己說話,唯有如此,她才能暫時讓自己保持理智,維持臉上的笑容,提醒自己做回原來那個什麼都不在乎的紀海芯。
是的,她必須什麼都不在乎;至少,現在的她必須表現出這樣。
紀海芯有些生氣地瞪了韓顥一眼,他們應該坐遠一點的,至少不要讓她一直聽到他逗她笑的妙語如珠,那會讓她心裡更難受。
她必須讓自己轉移目標……於是,她看著不遠處已經盯著她好一會兒的兩位男士,笑得更甜。
紀海芯魅力驚人,幾個笑容就給了男士們無比的勇氣,兩個人並肩來到她的面前,在她桌邊坐下。
他們開始說話後,被逗得發笑的人變成紀海芯,她應該要覺得心情很好的,但卻發覺頭愈來愈痛。
不知為何,在兩個吵雜的男人聲音裡,她還是能輕易分辨出韓顥那低啞好聽的嗓音。
他叫她吃慢點、他說湯很燙、他說天氣匆熱匆冷要多穿些衣服……他還說了好多好多,只可惜,他的話不是說給她聽的。
於是,她的神智有些混亂,混亂到了近乎崩潰的地步,兩個男人很努力地逗她笑,她卻莫名地想哭。
她幹嘛沒事把自己弄得這麼悲情?這實在不是她的作風。
「我要走了。」紀海芯笑笑地開口,決定中止這一切。
「啊?」兩個男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為何聊得好好的美人兒突然說要離開?
紀海芯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一揚眸,正巧與韓顥的眼對上。被那雙專注的眸盯上,她覺得頭痛又更嚴重了。
能不能不要讓她看見這樣深邃的眸光?她正想要放棄,正想要退出,正想要將心中剛發芽的愛苗連根拔起……
那樣的眸光,讓她沒來由地一肚子火,愈看愈礙眼,一股突如其來的衝動,她突地開了口。
「吻我,好不好?」她挑了其中一個看來較為順眼的男人,很嚇人地做了要求。
「啊?」男人一怔,不敢相信這有如天上掉下來的好運。
「幫我買單,我就親你一下,你覺得……好嗎?」紀海芯帶著笑容,湊到男人面前,對著他眨了眨眼睛。
「好!」男人傻傻地點頭。
當然好!有這種好康,哪裡會說不好?多付幾餐他都願意。
不待男人有任何反應,紀海芯小手一伸,握住男人的領帶,將他往她的方向一帶,直接就吻上那陌生的唇。
她熱情地挑逗著男人,想讓自己融入熱吻之中,只是,她滿腦子仍是韓顥的影子。
他真是該死!
熱吻持續了約莫半分鐘,紀海芯發現自己連呼吸急促的感覺都沒有。
真是教她沮喪!她並不打算發現,原來吻著韓顥的感覺,與其他男人差這麼多……
她輕輕推開陌生男人,只見他已經熱血沸騰,滿臉通紅,心跳快得大概就要跳出胸口了。無奈,她連心跳都沒有加快。
該走了,再這樣拖下去,實在一點意義也沒有。
紀海芯站起身,美眸在兩個陌生男人臉上轉了轉,笑意嫣然地道了再見後便轉身離開。
動作間,她沒有再將視線盯在韓顥身上,因此,她並沒有注意到那雙幾乎要燒起來的怒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