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聯邦緊急事務管理總署的任務是指導防災、救災,它的前身是一個獨立的政府機構,2003年3月成為美國國土安全部的直屬部門。
顯然安全部的部長和威廉交情不淺,居然會讓瑞格斯這種人任職於重要的政府部門。不過他負責的工作很輕鬆,只是將各部門和各州送來的數據放到相應的地方而已。
這裡的數據庫很龐大,大多都是文字稿,有些甚至還是手稿。數據大部分是一些恐怖活動或者自然災害的報導,送來之後馬上就會有人將它們再送到相關部門去解決。
因為工作非常枯燥,所以瑞格斯沒事就會打電話回家。
「喂,賽文,你在做什麼?」
電話那一頭傳來賽文輕柔的聲音,「我在看書,少爺。」
「你在看什麼書呢?」接著他思索了一下,「賽文,我覺得你應該看普通一點的書,或者乾脆去談場戀愛。」
「戀愛?」電話裡傳來輕輕的驚訝聲。
「是的,戀愛。」瑞格斯立刻說,「賽文,你不想談戀愛嗎?我幫你介紹一些漂亮的女孩子怎麼樣?等我下班,我們一起……」
「少爺。」電話另一頭的人發出無奈的聲音,「我暫時還沒有談戀愛的打算。你晚上會回來吃飯嗎?」
「會,」瑞格斯說,「下班後我就會回去……今天吃什麼?」
資料室裡很安靜,四周都是高大的鐵櫃,上層的櫃子裡豎著厚厚的不知名文件,下面的抽屜也全放滿文件。這些文件極其重要,要不然也不會出現在安全部。一個個櫃子安靜的矗立著,像一座座墓碑,日光燈雖然明亮,卻照不到櫃子與櫃子之間的黑暗角落。瑞格斯到這裡來的頭幾天,還興致勃勃的找一些數據來看,可是只看了幾份,就再也不想看了。
翻閱著那些關於謀殺和陰謀的數據,他似乎可以聞到上面的血腥味,如果不找人講講話,這個地方也許真會讓人發瘋的。
可是這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所以瑞格斯只好不停打電話給賽文。
幸好賽文很有耐心,瑞格斯已經換了一個手機電池,正繼續跟他通話中。
瑞格斯忽然覺得自己跟賽文的話題多了起來,基本上都圍繞著他的戀愛。雖然沒有派人調查過,但是他知道賽文一年的收入挺高,外表也很英俊,為什麼不去好好談場戀愛呢?他明明有吸引女人的一切條件。
「請問……」
以往這個時間根本不會有人過來領數據,而且瑞格斯壓根沒聽到有人推門進來,所以他自動忽略了那個聲音。
直到有人拿走了他手裡的手機。
視線隨著手機的移動落在來人身上,他不禁皺起眉,看著這個沒禮貌的男人。
「嘿,你不需要這麼做!」瑞格斯瞪著他,「你應該出聲提醒我。」
「我有。」男人輕聲說,然後拿起他的手機,對電話另一頭的賽文說:「抱歉,他要開始工作了。」接著按了切話鍵,將它遞給瑞格斯。
真是沒禮貌的傢伙!瑞格斯在心裡下了結論,冷冷的說:「你要拿什麼檔案?」
「23號櫃新到的文件。」
瑞格斯從計算機上查了一下,然後好奇的抬起頭,「先生,這個檔案需要部長的簽名。」
那個男人皺了皺眉頭,「我從內華達州直接過來這裡,我需要這份檔案,馬上。」他強調。
「抱歉,先生。」瑞格斯的語氣像所有的政府官員一樣事不關己,「沒有部長的簽名,我不能把文件給你,23號櫃裡的,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文件。」
「可是我馬上要。」男人強硬的說。
瑞格斯抬頭看了他一眼,「我們得按流程辦事,如果你願意,我的手機可以借給你,打個電話給部長—沒有簽名的話,他親自過來調檔案也可以。」
男人冷冷的看了他幾秒鐘,拿出自己的手機。
很久之後,瑞格斯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情景總會冒冷汗,覺得自己做了這一輩子最勇敢的事情。
男人在手機裡找了很久後,終於開始打電話。令瑞格斯意外的是,才過三分鐘,門口的讀卡器就發出聲音,部長隨即氣喘吁吁的走了進來。
「天……天啊!瑞格斯,」部長看起來有些缺乏運動,「看在上帝的份上,快把文件給他。」
瑞格斯呆了呆,然後才慢慢的走向櫃子。
房間裡很安靜,除了部長發出的喘氣聲外沒有其它聲音。他打開櫃子,將那迭厚厚的檔案拿出來。他的動作有些緩慢,並不在乎是不是會因此得罪安全部部長,因為如果部長生氣將他辭退,那麼他反而會由衷感謝他,可是部長和威廉的交情顯然非常好,完全沒有要罵他的意思。
將檔案遞給男人的同時,瑞格斯也打量了一下對方,他的身材修長勻稱,黑色的短髮,劉海幾乎遮住眼睛。紐約的紫外線很強,這個男人穿著黑色襯衫,皮膚卻顯得異常白皙,似乎很久沒照過陽光一樣。
撇去這些不說,由外表看來,他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應該很受女人喜歡,雖然他看起來不那麼隨和。
最吸引他注意的,是男人黑色的眼睛,如此幽深,彷彿折射不出任何光線,也拒絕光線進入一樣。
男人拿了文件轉身就離開了,也沒有理會部長。
「他是誰?」瑞格斯好奇的問,「他看起來不太像美國人,而且,他好像有些自閉。」
「他是政府高層官員。」部長沒好氣的回答,「記住,下次不用跟他要什麼簽名了,他可以隨時進來拿走任何檔案,不用任何手續,明白了嗎?」
「隨時嗎?」瑞格斯不死心的再次確認。
「是的。」部長認真的說,「如果你真的需要簽名,我可以預先簽一百張給你。」
瑞格斯只得乖乖閉嘴。
見他沒再應聲,部長轉身就走,房間又恢復了平靜,可是空氣中還留著和那個男人一樣的嚴肅氣息。
瑞格斯伸了個懶腰,繼續剛才被中斷的事。
「噢,賽文……我們剛才說到哪裡了?是的、是的,剛才來了個討厭的男人……」
誰也不明白為什麼一個有錢人家的少爺會去政府單位工作,而且是職位這麼低又無聊的工作。
瑞格斯手裡拿著檔案,一份份將它們放進對應的櫃子裡。有些檔案放了一個月也不會有人來取,有一些則是剛送來,就有人馬上拿走。
真是無聊啊,瑞格斯每天都這麼想,但即使無聊,即使不想做這個工作,他也不敢跟威廉提出「讓我回家吧」,或者「我覺得你比我更適合這裡的工作」之類的話題。
就像有些人天生會害怕一些東西,而瑞格斯正好天生怕他舅舅。
也不知道為什麼,舅舅居然關心起繼承人的問題,如果他夠聰明的話,不會看不出來自己根本就不適合當繼承人。瑞格斯一邊想著,一邊拿起一份文件看了一下,是23號櫃子的文件。
這裡大部分的檔案他都可以看,但是23號櫃子的檔案每次送來都已經被火漆封好無法拆開。
他把檔案放進櫃子,轉身想走開,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又停住了。他重新把檔案拿出來,仔細看了看。火漆在古代很平常,不過用在二十一世紀的政府部門就有點奇怪了。安全部的保密檔案怎麼會用這麼古老的方法封起來呢?
掂了掂檔案的重量,裡面裝的東西不多,應該都是紙,也許還有一些照片。他看向火漆上奇怪的印章,那是一個複雜的圖案,由一堆線條交織而成,以至於看起來莫名的詭異,它不像一些家族的印章一樣容易辨認,也不像一般私人用章那麼簡潔。
瑞格斯曾經有段時間十分喜歡古代印章,在一次拍賣會上,買到了英國一個古老貴族家庭的印章,那枚印章最後轉送給賽文,因為沒過多久他就喜歡上新的玩意了。
不過他還記得那枚印章的樣子,古老而華麗,美麗的線條就像那個家族古老的歷史般複雜蜿蜒,這份檔案上的印章也給他一樣的感覺。
瑞格斯將檔案舉起來,對著日光燈看,可是只能看到裡面的檔案形狀,完全看不見別的東西。
「看起來我來的正是時候。」
突如其來的說話聲讓他嚇了一跳,轉頭便看到上次來拿文件的男人,他安靜的站在旁邊看著他,穿著黑色的恤和黑色牛仔褲。
男人又開口,「我想你大概是準備把文件交給我吧。」然後朝他伸出手。
瑞格斯打賭他沒聽到讀卡器響的聲音,也沒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可是男人卻站在自己面前,好像他本來就在那裡一樣,漂亮的黑眼珠望著他,等他把文件遞過去。
他看起來有良好的教養,沒有因為自己試圖偷看他的檔案而表現出不愉快。也許他不是一個健談幽默的人,但絕對是個安靜的人,散發出來的氣質有點類似英國傳統的紳士。
瑞格斯拿著檔案走到男人面前,男人比他高上一個頭,接過那份文件說了聲「謝謝」。
「那裡面是什麼?」瑞格斯好奇的問。
如果他是個合格的政府工作人員,絕對不會這麼問,但他顯然沒有這方面的自覺,這份工作對他來說無關緊要,甚至希望馬上失去。
男人看了他一眼,「我也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我還沒打開呢。」
「你可以現在打開。」瑞格斯慫恿著,其實,他並不是一個好奇的人,也不太會對別人的隱私產生興趣,可這回好奇心來得有些讓他控制不住。
男人笑了笑,坐到旁邊的椅子上,「如果你願意幫我倒一杯咖啡的話。」
瑞格斯看了他一眼,「我這裡沒有咖啡,我不喜歡速溶咖啡。」
「那麼,請給我一杯水。」男人毫不介意的說。
瑞格斯轉身倒了一杯水,然後湊到他身邊,看男人把檔案拆開。和男人白皙修長的手指比起來,那紅色的火漆顯得更加鮮艷。男人並沒有用拆信刀,而是直接撕開檔案封口,將文件拿了出來。
裡面是一份整齊的文件和一迭照片。
男人先拿起照片端詳,瑞格斯也站在他身後跟著看。那是一組兇殺現場的照片,似乎是一場大規模的械鬥,由照片上看不出來發生地點,顯然這是案發後的現場,因為站著的全是警察,而躺著的全是屍體。
另外幾張是屍體傷口的特寫,大多是切創傷。接著,男人又拿起文件來看,然後轉頭問瑞格斯,「你知道布萊頓海灘街在哪裡嗎?」
「就在本森赫東南方,是個俄羅斯社區,挺熱鬧的。」瑞格斯很快反應,「你不是紐約人嗎?」
「謝謝,我是英國人。」男人輕聲說,然後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站了起來,「我先告辭了,祝您下午過得愉快。」
瑞格斯乾笑了幾聲回應。這次他看到男人拿出卡,然後讀卡器也有發出聲音,男人推開門走了出去。
他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一旁玻璃杯中的水,在日光燈下顯現出蒼白的反光。
那個男人很奇怪,看起來溫和有教養,但卻給人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他很年輕,大概大不了自己幾歲,如果在他這個年紀就有這麼高雅的氣質,那表示這個人來自一個高貴的家庭。
不過,像國土安全部這樣的部門很少會用外國人,那男人像是負責刑事案件的,不知道是FBI探員還是安全部特勤處的?一般的警察是不會到這裡來的。
不多想了,他起身,將剩下的檔案繼續放進櫃子裡。這時候,門口突然發出聲音,有人推門進來。
瑞格斯側過身,發現部長居然又到這裡來,不禁驚訝的看著他。
部長是個高大的美國人,看起來精明幹練,除了那一次要簽名的時候。像他這樣高階的政府官員,都很注重儀態,基本上不太會有肥胖過度之類的症狀。
「嗨,瑞格斯。」部長要他走近,「我有點事情要和你說。」
瑞格斯在母親和父親的葬禮上都見過他,不是很熟,不過他跟威廉卻是很好的朋友和政治夥伴。
「請說吧。」瑞格斯走近了些。
「你覺得現在這份工作怎麼樣?」部長看著他,瑞格斯不太確定他眼神裡的是不是類似長輩的關懷。
「工作嗎?有些無聊。」他說,心想最好把我開除。
部長笑了笑。
雖然他被媒體評為政府的形象大使,並且有許多民眾說他有慈悲的笑容,可瑞格斯這會卻覺得有些可怕。
點點頭,部長又開口,「我也覺得這裡的工作不太適合你,所以想調你去別的部門。」
「……是嗎?」瑞格斯疑惑的看著他。
「沒錯,」他愉快的說,「那是個不錯的職位,你不用來安全部上班,甚至可以待在家裡—只要當天沒有工作。」
「聽起來不錯。」瑞格斯有點高興,「是什麼職位呢?」
「是這樣的。」部長攤了攤手,「你看,你舅舅對你顯然太不關心了,這個該死的地方會抹殺年輕人的創意和積極性,不適合你,所以這裡的工作可以交給別人做。我知道你以前在美國特種部隊服役,這挺讓人驚訝的,畢竟你看起來就像個不折不扣的紈子弟。」
「喂!等一下,那些陳年舊事你是從哪裡挖出來的?」瑞格斯驚訝的瞪著部長,他以前的確因為家裡的某些原因而跑去當過特種兵。
「美國軍方紀錄裡有啊!你當時可年輕了,但是成績卻非常好,所以由你來做這份工作最適合不過了。」部長認真的說。
如果一隻老狐狸會說出這樣的話,那通常意味著另一份工作會比這份無聊的工作困難。
「也不是這樣。」瑞格斯話鋒一轉,「我覺得在這裡工作挺好的。」
「為什麼?」部長驚訝的看著他。
「你看,我以前有點任性,來到這裡以後,我可以用空閒的時間來思考一些人生問題,比如說,人為什麼活著,或者人為什麼死之類的哲學問題,」瑞格斯閉著眼睛胡扯,「雖然我到現在還沒有思考出來……」接著,他睜開眼睛看著部長,「所以,我現在並不想放棄這份工作。」
部長驚訝的看著他,「親愛的,你難道不想待在家裡嗎?難道不想有更多時間去約會嗎?」
瑞格斯聳了聳肩膀,「暫時不想。」
「所以你要拒絕這份工作?」他不死心的確認。
「是的。」他堅定的回應。
他真的不是一個好奇的人,所以並沒有問部長到底是什麼工作,也沒有問為什麼會忽然想幫他換工作。反正留在這裡總比去負責另一項麻煩的職位來得好。
晚上瑞格斯回家的時候,賽文正在等他吃飯。如果瑞格斯說要回家吃飯,通常就只會有他們兩個人,他不會帶女人回家吃飯或留宿。對他來說,家是很私人的地方,雖然這個家裡已經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你已經連續三天在家裡吃飯了。」賽文笑著為他倒上紅酒。
「是嗎?」瑞格斯支著頭,看到那紅色的液體流入透明玻璃杯裡,在燭光下反射出蠱惑的色彩,「也許工作就會讓人變成這樣。」
賽文將剩餘的酒封起來,放進冰桶裡,坐回位子上。
一般來說,管家是不能和主人在一張桌子上用餐的,但是面對這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小主人,他不必那麼拘謹。
瑞格斯低頭不語,安靜的切著牛肉。
賽文站起來走到他身後,白皙修長的手指搭在他肩上,安慰地拍了拍,接著輕輕的說:「也許這並不是件壞事,你知道一個人的生活不能總是那麼的……多彩多姿。」
他只得用更沮喪的聲音說了句,「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