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開!等等我啦!」
聽到熟悉的呼喚聲,余曜文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往自己奔跑而來的同學。
「你走這麼快幹麼?」
「我的數學考『完』了……」腦中浮現昨天攤在媽媽面前的滿江紅考卷,余曜文的肩膀整個垮了下來,他身旁的同學也瞭然於心地點點頭。
「你是說考完蛋了嗎?」
「嗯,我媽叫我放學後要馬上回家。」
想起媽媽面無表情地在書桌上迭起一本本的小四數學參考書,以及題目多到數不清的練習卷,他就覺得心情比背上的書包還要沉重。
「你可以先跟我說啊!我們不是都一起回家的嗎?」
「可是……我以後都不能跟你一起回家了。」余曜文一臉無奈。
「為什麼?你不是要告訴我變形金剛的劇情嗎?」
「我也想啊!還不是……」
「小文少爺。」
正想和一臉失望的好友解釋,但守候在校門口的高大身影,已經向他輕輕揮手。
余曜文故意撇開頭裝沒看見,腳步跟著放慢,明顯不悅的反應,讓身旁的人也感到疑惑。
「你怎麼了嘛?小開,他是你哥嗎?好高喔!」
「他……只是一個討厭的日本人。」
「日本人?」
余曜文沒有心情多做解釋。「明天再跟你說啦!我先走了。」
「好吧!拜拜。」
不捨地和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揮手道別,余曜文又開始咳聲歎氣。
家裡從事觀光飯店的經營,爸媽常常為了尋覓適合的地點而不斷搬家,最後,終於決定把山明水秀的花蓮作為事業的最後據點。
第一天轉學到這間學校,老師為了讓同學很快記住他,便告訴大家某知名飯店是他家開設的,果真在同學們的驚歎聲中,他很快被同學們認識,「小開」這個外號也不脛而走。
但這些出於好奇心和他來往的朋友當中,和他最要好的就是這個同學,他們喜歡同樣的卡通,討論同一部漫畫,他最喜歡放學以後和同學快樂地談天說地。
沒想到,自從那個講話怪腔怪調的大哥哥來了之後,他連這個小小樂趣也被剝奪了。
「小文少爺,我們走吧!」
余曜文看了傅隼人一眼,不發一語地逕自向前走,對方也不介意他不友善的響應,苦笑著跟在他身後。
聽媽媽說,傅隼人的母親是她一位嫁到日本的好朋友,他的父親是日本人,而他之前也一直住在日本。
但他不懂的是,才剛從高中畢業的傅隼人,為什麼會跟著媽媽來到台灣,還在飯店裡學習工作,甚至住在他們家裡?
「小文,以後隼人會去接你放學。」
「咦?可是我都和阿奇一起回家啊!」
「等你數學考及格了再跟我討價還價,總之,你一放學就馬上跟隼人回家做習題。」
昨天媽媽的臉上雖然沒有表情,口氣卻相當嚴厲。
余曜文喪氣地噘起嘴,瞥見站在一旁的人似乎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沒有開口,更煩了。
有話為什麼不說出來呢?
走在前頭的他開始放慢腳步,悄悄斜睨著身後的傅隼人,只覺得他個子長得這麼高大,卻吞吞吐吐的樣子很令人討厭,更何況,這個日本人根本就是來監視自己的嘛!一開始覺得很好聽的聲音,現在只是厭煩而已。
「小文少爺,你回來啦?」之前被爬樹事件差點嚇掉半條命的芳姨,笑容可掬地迎接歸來的兩人。「要不要吃點什麼?」
「我要吃鬆餅。」想起甜甜香香的鬆餅,余曜文的臉上立刻洋溢著開心的笑容,將沉重的書包往地上一扔,也把所有陰霾拋諸腦後。
「好的,小文少爺,我馬上去準備。還有,夫人說,請你先帶著訂正好的數學考卷去找她,再回來做數學習題。」
「咦?糟了!」余曜文慌張地翻開書包,抓出皺得像梅乾菜一樣淒慘的數學考卷。今天老師在檢討的時候,他只顧著偷看隔壁同學的貼紙簿,一點也沒有聽進去。
這樣要怎麼交差啊?
盯著紅通通的考卷發呆,但再怎麼努力的看,一題都沒有訂正的事實也不會改變,更麻煩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糟了,糟了!」枯坐在書桌前,現在他已經沒有任何吃點心的心情,余曜文焦慮地咬著筆桿,頻頻望著牆上的鐘,時間滴答地流逝。
這時,一直跟在他身後的高大身軀湊了過來,站在一旁凝視著他,又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走開啦!」
也不知道這個日本人聽不聽得懂自己的話,他不客氣地瞪了傅隼人一眼,又把目光調回沒有一點改變的考卷。
但傅隼人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反而拿起書桌上的鉛筆,朝考卷伸了過來。
「你幹麼啦?」
不顧余曜文的抗議,鉛筆固執地在考卷的某一處畫了個圈。
余曜文好奇的低下頭看,題目上的某一個數字被圈了起來,他這才發現自己一直用錯誤的數字計算這題。
「原來是這樣啊!」發出興奮的尖叫,他趕緊用正確的數字開始計算,看到自己寫下的答案和正確答案相同的瞬間,心中的感動真是無法形容。「太棒了!」
還沒開心多久,鉛筆又在另一個考題上畫圈,余曜文定睛一看,果真,又是因為粗心而算錯。一旦知道問題出在哪裡,錯誤的答案很快就糾正過來。
不知不覺中,余曜文的目光一直跟隨著在考卷上移動的鉛筆,看著它有時畫圈,有時候書寫一些符號或數字作為提醒。
「這題好了,然後呢?」又算好一題之後,鉛筆卻停止移動,他忍不住出聲催促,但對方依舊沒有反應,抬起頭一看,只見傅隼人微笑地搖搖頭,他才恍然大悟。
「咦?我已經訂正好了嗎?全部嗎?」
「你……」溫柔低沉的嗓音響起,傅隼人用生硬的語調開口,「聰明……只是……不小心。」
「媽媽也這麼說。」余曜文吐吐舌。他老是被大人說粗心大意,可是真的很難改嘛!
這時,他發現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你聽得懂我說的話?」
「聽懂,不太會說……」傅隼人有些結巴的回答。
「這樣啊!」他瞭然地點點頭,一個絕妙的點子浮現腦海。「那麼,這樣吧!以後你教我數學,我教你說中文,怎麼樣?」
聞言,傅隼人愣了一下,可是很快又恢復溫和的笑臉,頷首同意。
「太好啦!這樣就算上課沒聽也不會被媽媽罵了!」
這得意忘形的歡呼,讓傅隼人皺起了眉頭。「你……不行……」
「為了報答你教我數學,我先教你一句話吧!」
余曜文興致勃勃地開始思考要怎麼當個老師,小小的臉蛋上浮現出意圖惡作劇的神情。「我知道了,學這一句吧!你說……『我喜歡小文少爺』看看。」
說完以後,余曜文努力憋住偷笑的衝動。這麼高大的大哥哥對自己說出這種話,一定很好笑!
將一切看在眼底的傅隼人,露出苦笑。「我知道……意思……」
「對喔!你聽得懂嘛!」作弄人的心思被察覺後,余曜文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咧嘴傻笑。「開個玩笑嘛!呵呵!」
「我喜歡小文少爺。」
「咦?」收起笑容,余曜文訝異地望著他。同樣溫柔的笑容,同樣好聽的聲音,說著自己要求的話,可是為什麼,聽起來竟然一點都不好笑,反而讓他全身都緊繃起來,連心跳都變得好快?
「……我要去找媽媽了!」抓起桌上的考卷,余曜文慌慌張張的從那柔和的目光下逃離,可在開門離去前,又停下了腳步。
「明天……記得來接我,還要教我數學喔!」
「是的,小文少爺。」
聽到意料中的低沉嗓音,余曜文才砰地關上門,朝著媽媽的書房飛奔而去,可是,隱藏在門後的高大身影和溫暖微笑,卻奇異地在腦海裡,縈繞不去。
「隼哥!」
熟悉的身影和往常一樣站在校門口,看到對方臉上漾起自己期待了一整天的微笑,余曜文抓緊書包的背帶,大步跑了過去。
「對不起喔!今天阿奇拿他小時候的照片給我看……你等很久了嗎?」
傅隼人搖搖頭,露出了微笑。「我們走吧。」
「嗯!對了,隼哥,我跟你說喔,之前我不是說阿奇他們家養了一隻迷你豬,叫做小小嗎?結果啊,小小現在竟然長得這麼大只耶!」伸長了小手臂,余曜文努力表達那只迷你豬驚人的成長狀況。「根本一點也不迷你嘛!還有,你記得隔壁班那個凶巴巴的男人婆嗎?他們班的人跟我說,其實她好像喜歡我耶!」他滔滔不絕的接著說。
「你喜歡她嗎?」
終於開口的傅隼人,說起話來還是帶點口音,但已經習慣成自然的余曜文早就不覺得奇怪。
「嗯……不喜歡吧!她又不可愛,我們班的小敏漂亮多了,嘿嘿!我喜歡小敏那樣大眼睛的女生,裙子也好漂亮喔!」
看到余曜文有點靦的表情,傅隼人只是微笑聆聽,雖然已經學了不少日常用語,但因為說起來還不太流利而很少發表意見。
但余曜文一點也不介意,照樣嘰哩呱啦地分享著自己在學校發生的點滴。
已經是大學生的哥哥姊姊都在外地唸書,爸媽又忙於工作,家人能好好聽他說話的時間很少,只有身邊這個人,會耐心地聽他所說的一字一句。
一邊開心地談著學校裡的趣事,余曜文望著那溫和的笑容,一邊踏上回家的路途。
「小文少爺,夫人請你帶著成績單到書房去。」
才一回到家,芳姨就傳達了媽媽的聖旨,讓余曜文立刻緊張起來,不安地望著身旁的人,對方只是用偌大的手掌輕撫他的頭。
「不用擔心。」
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和再平凡不過的動作,余曜文的情緒卻就此被安撫下來。
「隼人,老爺說,你有空的時候到他辦公室去一趟。」芳姨又說。
「好的。」傅隼人朝傳話的芳姨點點頭,轉身在余曜文面前蹲下,握住他的雙肩,定定地凝視著他。「你很努力,沒問題。」
「嗯……」他知道隼哥要說的是—不用那麼擔心,這一陣子你很努力,不會有問題的。
向他點點頭,余曜文往媽媽的書房前進。深吸一口氣之後推開門,戴著銀框眼鏡的媽媽,從旅遊雜誌中抬起頭來。
「小文,你回來啦?」
「嗯……」他有些怯怯的回應。
譚少香接過小手戰戰兢兢遞來的成績單,認真的看著。
一片沉默的氣氛中,他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過了好半晌,才聽到輕輕的歎息。
「你好像越來越進步了,本來還想說你的數學再沒有起色,我就要幫你找個家教的。」
看來媽媽對他的成績還算接受,余曜文大大地鬆了口氣。「我不用家教啦!隼哥就會……啊!」
趕緊閉上嘴,他赫然想起自己私下請隼哥幫忙的事情還沒有跟媽媽提過,不知道媽媽會不會不高興?
譚少香看到兒子心虛的表情,嘴角勾起淡淡的笑。「看來我聽到的都是真的,的確是隼人在教你數學?」
「嗯……」他含糊地應了聲。
「真是有趣,你們兩個明明語言不通,他竟然還能教你,我還以為只是大家傳來傳去的玩笑話呢!」
余曜文小心翼翼地窺探著媽媽的神情,似乎沒有生氣的跡象。
半晌沉默之後,譚少香才再度開口,「這也沒什麼不好,可是隼人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你不能老是依賴他,自己也要多努力一些。或許我們家能夠讓你過衣食無缺的生活,可是媽媽希望你能成為一個有用的人,靠自己生活。」
聞言,余曜文賭氣地低下頭。這些他都知道,可是,這和依賴隼哥有什麼關係?他只是想要隼哥陪他而已,因為只有隼哥會聽他說話……
「更何況,隼人的工作態度和學習能力都很好,過一陣子我們會給他更多工作,他就沒有時間教你了,知道嗎?」
看他沒有反應,譚少香以更加嚴肅的語氣催促著回答。「知道了嗎?」
「知道了……」余曜文心不甘情不願地應著,可是他相信,隼哥再忙也不會丟下他,一定不會的!
這日,放學鐘聲響起,余曜文和往常一樣,很快地收拾好書包,踏著雀躍的腳步,一邊和同學道別,一邊飛也似地朝校門口跑去。
「太好了,我一定要跟隼哥說,今天……咦?」
在校門口守候自己的,並不是預期中的高大身影。
「是芳姨啊……隼哥呢?」余曜文呆呆地停下腳步,有點不知所措。
「老爺把他叫到飯店去了,今天他沒辦法趕回來接你。」
「是喔……」難掩失望地低下頭,他還想跟隼哥說他的數學考了八十五分呢!隼哥一定會很高興的,他好想讓大家知道他的數學也能考到八十五分。
「芳姨,我跟妳說……」
「嗯?」
「沒什麼啦!」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余曜文咬住自己差點難以控制的嘴。如果不是讓隼哥第一個知道,就沒有意義了。
跟在芳姨身後慢慢走著,他抬頭看著變成橘紅色的天空。
好想趕快見到隼哥……
「蝴蝶、梅花鹿、天鵝……」
紅筆批著「85」的數學考卷上,映出各式各樣的動物身影,在「有進步喔!」的字跡上張牙舞爪。
余曜文就著書桌的燈,獨自玩著影子遊戲,玩了好半晌之後,自覺無聊,又開始盯著一旁的數學習題,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鉛筆只是擱在噘著的嘴巴上,一點也不想拿起來。
想起那溫柔的笑容、溫暖的大手,以及解開難題時兩人相視而笑的瞬間,只有在那個時候,他才覺得算數學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唉……」
鉛筆隨著歎氣的動作掉落在桌面上,除此之外,整個房間裡再也沒有其它的聲音,沒有鉛筆書寫的悅耳聲響,沒有簡潔的溫柔話語,沒有人教他寫數學,沒有人聽他說話……
「隼哥好慢喔!我自己去找他算了……」念頭一湧上,他立刻離開書桌,快步朝門外走去。
「小文少爺,你要去哪裡?」
經過端著點心的芳姨身旁,余曜文的腳步絲毫沒有停歇。
「我到飯店去。」
「可是夫人說她晚上就會回來,她要檢查你的數學作業喔!」
「我去一下就回來啦!」他只想見隼哥一面,告訴他自己的數學考得很好,然後,隼哥會給他一個微笑,或者溫柔地拍拍他的頭。
「小文少爺!」
不顧芳姨的呼喚,余曜文開始邁開步伐跑了起來,穿越花園、籬笆,沿著蜿蜒的山中小徑,有如城堡一般矗立在山腰的豪華建築,已經在眼前浮現。
「咦?小文少爺?」門口的接待人員看到他氣喘吁吁的出現,也感到訝異。「您今天怎麼會自己到飯店來呢?」
「隼哥呢?」
「您說隼人嗎?他在那裡。」
余曜文順著接待人員所指的方向看去,一直在尋找的高大身影閃進視線之中,可他卻覺得有些陌生。
潔白襯衫、硬挺西裝,和他所認識的隼哥完全不同,但謙恭的態度依舊不變,他正和一位穿著時髦的年輕女生交談。
看著相談甚歡的兩人,余曜文心裡只覺得不是滋味。和自己說不上幾句話的隼哥,竟然一臉開心地和別人聊天?
「那個女生是誰啊?」
「是從日本來的客人,好像跟父母一起來旅行的吧!」接待人員蹲在他身邊,故作神秘地低聲說。「她好像滿喜歡隼人的,常常找他聊天呢!這也難怪,他們年齡相近,語言也通,隼人和她大概比較有話聊吧!」
「這麼多人不找,幹麼找隼哥……」余曜文嘴裡不自覺地嘟囔著。
接待人員忍不住輕笑出聲。「因為隼人長得又高又帥啊!說話也彬彬有禮,一直很受日本女客歡迎。」
「哪裡帥啊?我一點也不覺得。」雖然嘴裡是這麼說,但余曜文卻突然間發現,穿著西裝的隼哥有點像電影裡的男主角,看起來很耀眼,可是那溫柔的笑容,竟是對那個陌生的女孩展露……
「我要去找隼哥了。」
「可是……」
不顧接待人員為難的神色,他兀自朝著目標快步前進。「隼哥!」
「小文少爺?」發現他的存在,傅隼人的臉上難掩訝異。「你……為什麼?」
「告訴你喔!我今天……」
話還沒說完,余曜文就被年輕日本女生的嬌聲驚呼打斷,對方一臉興奮地指著他,轉頭和傅隼人吱吱喳喳地不知在說些什麼。
而傅隼人也不像平常那樣欲言又止,而是十分流利地應對,還不時轉頭向余曜文露出意義不明的微笑。
「小文少爺,她說,你好可愛。」
「咦?喔,謝謝……」
面對他的微笑,余曜文忸怩地低下頭,只覺得熱氣往臉上衝。明明是那個女生的話,可是從隼哥嘴裡說出來,就是莫名讓他緊張。
「不是啦!隼哥,我是想跟你說……」
「小文少爺,你在這裡做什麼?」
「芳姨……」
已經追來的芳姨握住了他的手,余曜文一邊解釋一邊想要掙脫。「我只是想跟隼哥說一句話就好。」
「隼人在忙,他還要接待客人呢!走吧,我們不要打擾他了,等一下老爺看到會責怪我們的。」
「可是……」
即使不願離開,他還是被芳姨拉著手往前拖,混亂中余曜文似乎聽到年輕女客的輕笑聲,他回頭望著傅隼人,有些賭氣的低吼。
「隼哥!我有話跟你說,你到底要不要聽?就一句話而已啊!」
「小文少爺……」傅隼人為難地看看他,用眼角餘光瞥了眼身旁的女客,又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為什麼?他不過是想第一個告訴隼哥,自己終於考到好成績了啊!為什麼沒有人肯停下來聽他說話呢?
一把火在胸口燃燒,余曜文用盡全身所有的力量推開芳姨的手,朝著相反的方向奔跑而去。
「小文少爺!」
芳姨和隼哥的呼喚同時在身後響起,可是他卻一點也不想停住腳步,因為,沒有人會認真聽他說的話,即使一句而已,即使是他最信賴的那個人……
快速穿梭在來時的小徑上,余曜文獨自一人往前跑,黃昏的陽光已經散去,花園裡亮起昏黃的燈光,更顯得孤寂。
沒有人,願意聆聽他想要說的話……
眼前一片模糊,淚水順著跑得紅通通的面頰流下。怎麼努力抹去,都還是一再從眼眶中湧出,怎麼也擦不完。
「小文少爺!」
回頭一看,芳姨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身影在籬笆外出現,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自己哭泣的臉龐,余曜文左顧右盼的尋找躲藏之處,驀地,花園裡那棵最高大的榕樹吸引了他的目光。
「小文少爺,快點下來!這麼黑,很危險啊!」看到他小小的身軀攀在樹幹上,感覺惡夢重現的芳姨歇斯底里地喊叫著。「拜託你,快下來吧!你忘了嗎?上次要不是隼人接住你……」
「那妳叫隼哥過來!」如果他爬到這麼高的地方,隼哥就一定不會再忽視他,不會放著他不管。
小手緊攀住粗糙的樹幹,余曜文朝著樹下的芳姨大喊,「我已經下不去了,妳叫隼哥來接我。」
「小文少爺,你不要這樣……」芳姨的聲音開始顫抖,身體幾乎要癱軟下來,這時,以往低沉溫和的聲音也急切地傳了過來。
「小文少爺!」
一直期盼看到的高大身影,終於在昏暗的燈光中出現,總是溫柔的笑臉看起來驚惶失措,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糾結的眉宇之間,似乎隱含著怒氣。
傅隼人仰起頭,朝著樹上的余曜文大喊,「小文少爺,下來!」
「我不要!」
「小文少爺,隼人已經來了,你乖乖下來吧!」
「我不要!我最討厭他了!從他第一天來的時候我就很討厭他,討厭他!我討厭死他了!我不想看到他!」
一下要見他,一下說不想看到他,余曜文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麼、說什麼,只是一古腦地發洩他的不甘心。他想要知道隼哥也會擔心他,會因為他的厭惡而感到難過!
「叫他走開!我討厭他!」
「小文少爺……」對於余曜文的反覆無常,芳姨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傅隼人的神色也越來越凝重,但口氣依舊平穩簡潔。「討厭我,沒關係。下來,上面危險。」
為什麼?自己都說討厭他了,他為什麼還是無所謂的樣子?
悶氣湧上心頭,余曜文賭氣地大吼。「好,那你就接住我啊!」
「小文少爺,不要做傻事啊!你慢慢爬下來……」
「接住我啊!」一股衝動之下,他鬆開攀在樹上的手,任憑身體向下墜落。
「不要啊—」
高分貝的尖聲慘叫中,天地彷彿倒轉過來,強力的衝擊和暈眩席捲了余曜文的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