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琳從未覺得自己如此渺小如此無助,她被嚇壞了,坐在喬尹的辦公室裡,她試圖跟他視線交融,無聲地請求他信任她,但他沒有看她。或者更確切地說,他看著她,但是以一種冷酷置身事外的眼光注視著她,仿佛他正在觀察一只昆蟲。他沒有看著她,他臉上的表情是最讓她害怕的地方,冷硬如石。
“不,我確實沒有在那些時段裡進入過工作區。”她已經重復一百遍了。
“感應器記錄下你出入的時間,愛維斯女士。”基地安全主管Hodge上尉非常善於重復他自己的話。
“那就是傳感器的錯誤了。”
“錯,那些傳感極其敏感,堪稱藝術品。”
“傳感器出錯了。”她深呼吸竭力冷靜下來,覺得怕的有點泛惡心。“周四白天我把ID卡掉在什麼地方了,我周五早晨穿衣服時才發現。”
“你一直這麼說。我們沒有你簽署的所謂丟失識別卡的文件記錄,你知道這對最高安全級別的項目來說有多重要嗎?或許你願意再解釋一遍。”
“我記得周四把卡片夾在文件夾上了,可能有點松。我沒通知安全部是我因為我覺得那麼做手續太煩,而且我確定我的ID卡沒掉,仍然在辦公室裡某處。”
“但是傳感器紀錄到你那天下午跟其他組員一起離開辦公室。你必須當時帶著識別卡才行,相信我,愛維斯女士,傳感器出入都能進行記錄。如果有人跨過警戒線而沒佩帶合適的識別卡,一定會觸發警報的。”
“所以我說傳鹹器必須修理了。我發現找不到識別卡時,我就打電話給Cal Gilchrist,讓他到辦公室幫我找。他在地上找到了我的卡,把它帶回給我,然後回住處了,而我開始工作。你們該做的就是去問他。”
“我們會問Gilchrist先生一些問題的。不過紀錄顯示你和他兩人同時進入了大樓,兩分鍾後一起出來,然後你又重新進入了,一小時後Gilchrist重返辦公室。”
“那不可能。Gilchrist先生拿著我的ID卡出來後我才進入辦公室的。一個人帶著兩張ID兩離開大樓,你們昂貴的傳感器怎麼顯示這種情況的?”
上尉無視她的問題,轉而在他的筆記本上飛快地做了個記號。“周日晚上你有沒有放錯你的ID卡?”
“沒有。周日晚上我沒有進入工作區。”她控制不了自己飛快地瞥了喬尹一眼,眼神中有著懇求。他在想什麼?他肯定不相信她會破壞激光系統。
“傳感器說你有。如你所說,你的ID卡在你身邊。”
“我周五晚上放在哪兒,今天早晨就是從哪兒拿出來的,ID卡就在那兒沒動過。”
“你整個周末都沒碰過它?”
“我整個周末都在維加斯。”
“而且把ID卡留在這兒。”
“你離開基地時會帶著你的ID卡麼,上尉?”她反唇相譏。
他語氣溫和,“我想提醒你的是,我不是那個有嫌疑的人。”
“有什麼嫌疑?說清楚。”她挑釁。
他拒絕回應,“你說你整周末都在維加斯,周五周六晚上都沒回基地?”
“是的。”
“在維加斯哪裡?”
“希爾頓飯店。”
“有很多希爾頓飯店。不過應該是可以證明的吧?”
喬尹打斷道:“愛維斯女士跟我共度周末。我能證明從周五傍晚到周日晚七點她不在這裡。”
“我明白了。”Hodge上尉不動聲色,但是卡洛琳的臉紅了。這次她沒有望向喬尹。
“那麼你的ID卡這段時間內都鎖在你的住處?”
她再次深呼吸,不過似乎不太管用,“是的。”
“你確定你的住處鎖好了?”
“是,我總是檢查兩遍我的門有沒有鎖上。”
他看上去不太相信,“‘總是’是個非常精確的單詞,意味著從不例外。你是說你從沒漏查過?”
“這次事件中,麥肯雷上校親自檢查,我在旁邊看著。”
上尉瞄了眼喬尹,他點點頭。喬尹眼神很難捉摸,波瀾不驚,讀不出他的表情。
“你確定你的識別卡在你的保管之下,沒人動過。紀錄上說,你在——”他停下來看了一下日志,“周日晚上23:47工作區。”
“那天晚上我在床上睡覺。”
“一個人?”上尉冷漠地問。
“是的。”
“沒人能證明這點。你說你在床上,但電腦日志說你在工作區。”
“去問Cal Gilchrist!”她語氣尖銳,“別浪費時間反復問我我已經告訴過你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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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早晨,我進入你辦公室的時候你清掉了屏幕上東西還關了電腦。”喬尹開口,聲音低沉冷酷,“屏幕上有什麼東西是不能讓我看到的?”
她沉默地凝視著他,全然不知所措。聽起來他跟Hodge上尉一樣認為她有罪,但他該知道……她試圖集中精神回想當時的情景。周四早晨,她記得他嚇了她一大跳,她反身抵抗時他把她困在懷裡,為了平復自己對他的反應,她才轉而向電腦讓自己有點事情做,但她想不起來當時自己在做什麼。
“我不記得了。”她虛弱地說。
“哦快點,”他輕蔑地說,“你記得一切細節,你的大腦跟磁帶一樣從不遺漏。”
“我不記得了。”她凝望著他重復道,震驚地意識到他眼中的表情混合著蔑視,厭惡……甚至是憤怒,是的,憤怒,不是通常意義上的怒火,喬尹麥肯雷的火氣冰一樣寒冷,也正是因為這點而可怕。他就這麼看著她,仿佛這樣做就能毀掉她。他不信任她!!!
頓悟如當頭捧喝,仿佛是個不斷膨脹的東西堵在她胸口讓她無法呼吸,直到感覺心髒緩慢痛苦地跳動。如果他們倆的立場對調,她絕對不會毫不猶豫地給予他全心全意的毋容置疑的信任,因為除去證據的因素,她知道他永遠不會背叛自己的祖。顯然,他認為她會。她的思維向來有條有理,但是猛然間一項認知充斥她胸臆;她信任他是因為深愛他吸引,而如此深入地把他當作一個男人了解是他是因為,她,愛上他了,可是對他而言,他們之間的一切都是身體上的牽絆。他沒費心來了解她這個人是因為人根本不在乎。
震驚中,她退縮了,身體雖然絲毫末動,但是靈魂掙扎著退開了,她關上了她的心門,斂起所有的反應,牢牢地束縛住,重新建築她的感情防線。可能這麼做已經晚了,但是人類自我保護的動物本能總是會勝出的,所以她順應了她的本能。重新與他時,她已經面無表情眼神空白。她無法忍受再把自己交付給他了。
“你當時在做什麼?”他重復。
“我不記得。”甚至連她的聲音也同樣平板,她絕望地牢牢鎖住自己的情感不漏出一絲一毫,幾乎呆滯地問:“我假設我有破壞項目的嫌疑。”
“我們沒那麼說。”Hodge上尉回答。
“你們也沒說我沒有嫌疑,目前情況看起來像是在審問。”她轉開視線,因為無法忍受看著喬尹。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再次看向他。稍後獨處時,她會重整情感做個損失評定,但是現在只要看著他,她就能覺得到自己支離破碎。太痛苦了,她處理不了,只好選擇無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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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Wade上尉飛機上的激光系統找不到任何故障。”她說,從自己平靜的語調中找回一點自尊,“我們討論後,Yates Korleski,我們的小組領導打算好好考慮過後,今晚跟麥肯雷上校談談,我們覺得問題出在計算機程序上。”
hodge上尉看上去相當感興趣,“什麼問題,愛維斯女士?”
“我們不知道,我們想比較工作程序和原始程序,這樣就能知道我們目前的程序有沒有被修改過。”
“如果有修改過呢?”
“那麼我們就知道修改過哪裡了。”
“這是誰的點子?”
“我的。”
“為什麼你會有這個點子?”
“排除法。所有可能性裡只剩這個嫌疑最大了。”
“但是你抵達前程序運行良好。如果你找到了問題所在,那麼這會是個巨大的榮耀,不是嗎?愛維斯女士?”
她毫不退縮,只是繼續堅定地看著他,“我沒有監守自盜破壞程序,靠找到問題來獲取榮譽。”
“我沒有指揮你這麼做。我只是問有沒有這個可能如果你在那麼重大的項目中找到了核心問題所在,這會成為你個人的巨大成功。”
“我的職業聲譽有口皆碑,上尉,這也是為什麼我會在小組裡的原因。”
“但你並非原始成員,所以你並沒有優秀到這個程序。你是否記恨沒有入選初始名單?”
“我事先根本不知道,所以不可能記恨。我之前正在忙其他的事。夜翼項目組在我完成自己的項目前已經成立,我一個月前才空下來,那些都能考證。”她在他提問之前就補充道。
“唔。”他研究著之前記下的筆記,然後抬頭回以一個笑意未曾達到眼中的微笑,“我覺得我已經問完了,愛維斯女士,你可以走了。oh——你被限制在基地內不得外出。如果你被逮到試圖離開就不太妙了。”
“我的電話也受限制了麼?”
“你需要打電話給某人嗎?”他以一個問題回答,“或許,律師?”
“我需要麼?”
他又那麼笑了,“我們還沒提起任何訴訟。”
他只是必須加個“還”而已,她冷漠地注意到,但這個對她沒影響,“你們還沒提起訴訟而我已經受限制了。容我提醒您,我是個平民,HOdge上尉,不是軍隊的一分子。”
“也容我提醒您,愛維斯女士,你目前身處軍事基地,而且這是個軍事事件。如果必要,我們可以將您關在緊閉室直到正式提訴訟。您可能是無罪的,但是如果您堅持要待在牢裡,我們也樂於招待。”
“您表達得很清楚了。”
“我也這麼認為。”
卡洛琳起身,全神貫注在腿上,確定它們不會顫抖後,她才命令它們前進。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她瞧都沒瞧喬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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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會跟Cal談的,他會證實她告訴他們的切,這會讓他們接受昂貴的傳感器可能並且已經出錯的事實。或許安全部有個主要的紊亂在於兩張ID卡有同樣的條形碼。或許有人復制了她的識別卡潛入工作區對程序進行破壞,但跟Cal談了之後他們就不得不承認那個人不是她了。
她一點也不擔心會被起訴,盡管忍受上尉的盤問不是個愉快的經驗,但她可能永遠也無法從喬尹的眼神,以及他不信任她,認定她會叛國的認知恢復過來。
她為自己建了個巨大的紀念碑,紀念自己的白癡,盡管她有過人智商,但還是犯了個基本的女性錯誤,那就是認為跟男人做愛了就意味著有了承諾。不,不是做愛,只是有性關系。又是一個錯,把性關系看得太重了。對男人而言,這只是一種生理欲望的滿足,跟食欲一樣,不涉及情感。她是在做愛,而他只是在滿足性欲;她奉獻了自己,身心乃至靈魂,而他以身體的愉悅作為回報,但是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多麼偉岸的身體啊,她還以為她是得到比較多的那一方。
哦,她沒傻到認為他愛上了自己,但是她的確以為他會在乎她,至少有一點點。顯然她把性技巧和感情搞混了。至少對她而言,他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他總是那麼自制,除了他的親密家人,從不讓外人窺見他的真心。她開始明白這麼做的睿智了,現在她願意付出一切讓自己的情感世界得到保護,這樣她就不會崩潰到支離破碎,痛不欲生了。如果這麼做能平息她的痛苦,她會這麼做的,可惜她知道這沒用,沒那麼簡單的。
或許他知道真相後還會指望繼續他們的關系,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卡洛琳試著想像自己會如何應付這樣的場面,但一點都想不出來。
她也無法想像如何繼續在這兒工作下去,每天看到他。她一直都是對的,畢竟她從未與男人在一起過。第一次的經驗就像場災難,以致現在她要麼就不可思議地繼續與他一起工作下去,要麼就毀掉自己的職業口碑自動請辭。
看起來工作像是她僅有的了,如果就因為個男人而拋棄一切,她就該死了,就算那個男人是喬尹麥肯雷上校也一樣,哪怕要費心全身精力,她也要完成這個該死的項目。她會跟他討論工作,甚至是以禮相待,但是她絕對不會再冒險對他敞開心扉,她再也承受不起這樣的痛苦了。這次已經超過她的底線,而打磨僅僅開了個頭。
“Cal Gilchrist直接否認在她桌子底下找到過她的ID卡。”Hodge稍後告訴喬尹。當時已經快午夜了,但是今夜無人入眠。“他說她周五早晨打電話給她,要求他陪他進大樓,因為覺得那天早晨有人跟蹤她,有點害怕。他說他跟著她進樓快速檢查了一下然後回住處洗漱了。”
喬尹的臉龐堅硬如石,他原本就不允許自己指望Gilchrist會證實她所說的一切,傳感器記錄下她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那一刻起,一切都是多余的。
“那麼為什麼要用他做偽裝呢?她肯定知道他不會掩護她的。”
“可能不會。證據表明,他們是相當要好的朋友。Adrain Pendley是絕對不會出手相助的,可能她和Gilchrist有過去,因為她好像很確信他會盡力保護她。”
“不可能。”至少他能確定這一點。卡洛琳從未跟除了他以任何男人親密過。在Ivan開口問他為什麼之前,喬尹先問,“那麼Korleski呢?他們討論過問題出在計算機程序的可能性嗎?”
“是的,她在這點上說了實話,他證實是她提議要檢查程序的。他強烈否認她會破壞程序讓自己成為拯救項目的英雄,也不相信她會為了錢那麼做。”
“那麼他認為小組中的其他人會為了錢或聲望而這麼做嗎?”
Ivan搖頭。
“其他人的調查情況如何?”
“需要時間來重新證實一切,但是其他人都毫無污點。如果不是出入記錄,我也永遠不可能懷疑到她頭上。”
喬尹能理解,他也不可能懷疑到她,同樣他也無法理解自己對她的癡迷。他腦子裡想的全是怎麼把她帶上床深深埋在她甜美的身體裡。現在他不得不考慮其中有多少算計的成分,她究竟是因為為他情迷意亂才不顧一切地獻身,還是她以前就這麼做過……老天,除了欲望,還有什麼可能讓她那樣與他做愛?不會的,她不可能有意接近他來尋找夜翼的機密信息,或者在她被逮住時用他來做掩護。她不必從他這裡獲取任何作息就能接觸到所有她需要的。僅僅因為他們倆睡過就認為他會掩護她未免太冒險了,卡洛琳要他,就算他不相信其他的事,他也確信這一點。
現在該怎麼辦?他從未如此被激怒過,也從未如此……受傷害,他不得不承認,仿佛當胸一擊,從沒有人像卡洛琳這樣做到過。她一直都是率真不偽的,從沒什麼不可告人的詭計。他想要退回到超然的高度不帶感情地審視一切,但是他做不到。
他從未遇到過像夜翼這樣的飛機,它是特殊的,甚至更獨特,是制造工藝上的裡程碑,空中的魔法。他會毫不猶豫地為保護這些飛機而獻上生命,因為它們能保護他的國家。純然的愛國,純然地愛這些原型,它們都屬於他。他也一直認為卡洛琳屬於他,是他的女人。
如果選擇的天坪兩端是卡洛琳和夜翼,他會選卡洛琳。他可能會因此鄙視自己,但絕對不會袖手旁觀讓她受傷害。但是如果在卡洛琳和祖國之間……沒有選擇,無法選擇。他不會放任這樣的選擇發生。無論她是多麼暴躁多麼勇敢,無論她多麼樂於挑戰他多麼毫無顧忌地投入戰斗。從第一次在一起她就不要他做個紳士,堅持要接納所有的他,兩樣也全身心地投入,卡洛琳總是迎頭而上毫不退縮的。
他停下思索,眉頭微微皺起。卡洛琳看上去不像會在暗處做小動作的那種人,或許他不像自己想的那麼了解她,但他可以發誓,她身上全是錚錚鐵骨
他要見她,他在面對面地盤問她問題,沒有其他人在場做緩沖。他會得到他想要的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