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雷以傑才開完會,一推開辦公室,就聽到電話鈴聲瘋狂叫囂。
「喂?」他言簡意賅地接起電話。
「雷先生,太好了,終於找到你了。我是魏忻彤,蔚雪小姐的經紀人,您應該記得我吧?」電話那端傳來一位女子急切的聲音。
聽到蔚雪這個名字,雷以傑蹙起眉頭。
「請問你知不知道蔚雪在哪裡?」
「我不知道,沒什麼事的話,我要掛了。」
他一秒都不想提及這個人。
「等一下,雷先生,你知道嗎?蔚雪她消失了。」
「消失?」
「她失蹤了!我們到處都找不到她,我和她昨天一起搭機回來,可是今天一整天我都找不到她,只聽到她給我的留言」
「等一下,你們昨天回來?」
難道,他在訂婚典禮上看到的不是幻影,而真的是她?
「對啊,昨天中午一點多出的海關,蔚小姐說她有事要到一個地方去一下,我就沒有送她,直接回住所了,早知道會這樣,昨天我應該堅持陪她一起去。」魏忻彤聽起來無限懊悔。
難道不會吧?
「蔚雪給我留了一通訊息,說自己突然想安靜一下,請大家原諒她的任性,和C.L還有兩輯平面廣告沒有拍,不過這是半年之後的事,到時她自然會回來,希望大家不要找她。
蔚雪和C.L的合約本來就已在收尾階段,這兩輯廣告要到半年後才正式開拍,所以她的突然離開,倒不會造成工作上的停滯和影響,只是令她的經紀公司忙成一團。
畢竟半年的空缺,對一位冉冉上升的名模而言,不是一段可以一笑置之的時間。
全公司上下已嚴密封鎖消息,不惜任何代價,都要保住不外洩給新聞界,否則,她的前途必毀無疑。
「蔚小姐也沒有跟您聯繫過嗎?」
「沒有。」
「那我再打電話問別人看看,打擾了,如果你聽到什麼消息,請千萬第一時間通知我。」
「好,我會的。」
沉重地擱下電話,雷以傑覺得心湖深處有一種痛,正在緩緩攪動,然後泛湧上來
這股痛在心湖裡流竄,四溢的情緒拚命拍打著他的胸腔,撞得他的肋骨一根根生疼。他想撫平這種呼嘯而來的心潮,卻發現自己整顆心臟都在叫囂著同一個名字。
他錯過了!他一定錯過了什麼,如果,那天她真的來過。
他只求一個答案,她,是不是真的來過?
很快的,雷以傑就得到了確切的答案。
遠在紐約的亞悅寧幾乎在同一天知道這個消息,立即買機票趕回來。他當然知道蔚雪那天去找的人是誰,所以心知肚明,這一切事端的罪魁禍首必是雷以傑。只是此事不好公開,只能私下解決。
雷以傑見到亞悅寧時,已是蔚雪失蹤的第三天。
這幾天來,除了經紀公司外,他自己也動用私家偵探四處尋找,卻仍無半點消息,她就像是從人間蒸發,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所以亞悅寧看到的,正是幾夜不眠不休、一臉憔悴、滿是胡碴的潦倒男人,完全不似平時凝練精悍。
可惜,他一點也不會同情雷以傑,不但不同情,還恨不得一腳把這個男人的臭臉給踩扁。
「混蛋!是你把小雪逼走的。」亞悅寧一把揪住雷以傑的衣領。
雷以傑知道亞悅寧要來,看到他,並不吃驚,「真的是我?」他只是還有一點點的不確定。
「廢話!不是你是誰?難道你以為她愛的是我?」
「她當初預支了十五萬美金,就是轉到你的戶頭。」一想到她那時的直接是為了眼前這個男人,他就忍不住妒火上升。
當時查到這筆錢的去向後,曾令他痛苦不堪。
「那是因為我這輩子最愛的人得了重病,必須到美國接受治療,那是一筆龐大的支出,小雪完全是為了我們,才做出這麼大的犧牲。」
「你最愛的人?」
「他也是個男人。」亞悅寧直視雷以傑的目光,「不用懷疑,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同性戀,從小到大,我對女人根本沒有任何感覺,我只愛阿光一個人。因為小雪和我住在一起,外界就一直謠傳我和她有關係,其實我也曾幾次想出櫃,都被她給攔了下來。別看她是個女孩子,卻一直在保護著我和阿光。」
「你怎麼不早說?」雷以傑十分震驚。
「你有問嗎?你有給她辯解的機會嗎?」亞悅寧鄙夷地鬆開手,「真不明白,為什麼小雪偏偏喜歡上你這種人?」
「可報上明明」
「小雪是來水城看我沒錯,可她探望的不僅僅是我,還有我的愛人阿光。阿光的治療所就在水城,我一直陪他在那裡進行治療。早知道小雪的探訪會給她帶來這麼大的麻煩,我就不讓她來了。」
「該死!」雷以傑頹然地一拳擊向桌面,雙手抱著頭,抓住自己的頭髮。
「在紐約的時候,蔚雪哭了。她是那麼堅強的女孩子,卻在我和阿光面前泣不成聲。她說她有很多話想對你說,卻一直都沒有勇氣,她恨自己的懦弱,她說她想去找你,把這些話都告訴你混蛋,你知不知道她喜歡的是你,從頭到尾就只有你一個!」
是的,那天真的是她,那一抹幾乎被陽光融化的清冷背影,不是他的錯覺,她的確是來找他的。可他,卻親手毀了她的最後一線希望。
雷以傑從未像現在這般痛恨自己,「我現在就去找她,我一定要把她找回來。」
亞悅寧拉住雷以傑,「如果你不愛她,就放她一條生路。」
「我當然愛她!我愛她,她是我唯一愛過的女人,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
「那就好好珍惜她。」
「我一定會。」
他怎能容忍如此的錯失?在好不容易明白她的心意之後,不管天涯海角,他都要把她找回來。
然而,人海茫茫,找一個人談何容易?雷以傑僱用了十幾家徵信社,透過地毯似的搜尋,仍然一無所獲。
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一個月、兩個月時間一天天悄然而逝,在終於得到蔚雪的確切消息時,已是四個月之後,而雷以傑的相思,早已氾濫成災。
南部 松湖鎮
小鎮小到只有一條主街,半天的時間就可以完全逛遍。
這裡民風淳樸,居民大多善良可親,而且非常知禮識趣,當然了,他們也很喜歡八卦,看到有新人出現在小鎮上,大媽大嬸們總免不了聚在一起八卦,為茶餘飯後的閒談助興。
最近,這些大媽大嬸們突然變得興奮起來,原因是小鎮唯一一家茶坊「新新茶坊」,突然來了一個大八卦。
這個八卦就是新來的打工妹,她戴著一副超土的黑框眼鏡,穿著一身一看就知道是從路邊攤撿來的便宜貨——雖然平心而論,小鎮本來就是鄉下,這麼說對人家似乎有點不公平。
不過大媽大嬸們還是很善良的,她們並沒有因此而看不起人家,反而很熱情,每天下午只要有空,必到茶坊捧場。
這位打工妹雖然很客氣,但對人總是冷冷淡淡,令人不得不懷疑,僱用這麼不熱情的員工,茶坊到底能不能招欖客人?
不過,一看到年輕憨厚的老闆——今年正好二十五歲的姜子冬一臉魂遊天外的傻笑,和明顯得不能再明顯的逗留在打工妹身上的熱烈視線,大媽大嬸們就確定,哪怕打工妹把茶倒到客人頭上,老闆恐怕也不會辭退她。
「老闆,珍珠快沒了,記得明天要去補貨。」打工妹阿雪拿著記事本向茶坊老闆姜子冬匯報庫存。
茶坊很小,小到只有兩個人,一位老闆、一位員工,當然,老闆也充當員工。
「嗯嗯。」
「老闆,廚房裡暗櫃的小燈好像壞了,明天記得要叫人來修。」
「嗯嗯。」
「老闆,明天你經過『天天超市』時,麻煩帶一包方糖,我們的已經用得差不多了。」
「嗯嗯。」
阿雪歎口氣,扶了扶黑框眼鏡,「老闆,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姜子冬收起一臉傻笑,「有啊!」
「那你都記住了?」
「嗯嗯,都記住了。」
「真的?」幾個月下來,阿雪已經因自家老闆恐怖的超人忘性吃了不少苦頭。
她在便條紙上快速寫下幾筆,撕了下來,塞到姜子冬的上衣領口,「這樣,你就不會忘記了吧?」
「謝謝妳,阿雪。」
「不客氣。」阿雪解下上面印有「新新茶坊」字樣的深藍色圍裙,「那我回去了,老闆,明天見。」
「這個阿雪」姜子冬遲疑地叫住她。
「老闆,還有什麼事嗎?」
「這個那個我」
姜子冬滿臉紅潮,像個害羞的少女一樣,絞著T恤的下擺。一個大男人這麼扭捏,實在很詭異。
「鎮上今天要放映好萊塢大片,我托朋友幫我買了兩張票,阿雪,妳妳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去看?聽說很精采呢!」
「對不起,老闆,今天我沒空。」
「那那妳什麼有空,反正我一直很空閒,隨便等到什麼時候都可以,只要、只要」
阿雪靜靜看著姜子冬,那雙隱藏在黑色鏡框下的明眸忽然閃著清亮懾人的神采,讓他更加手足無措。
當初,正是因為看到那抹鏡框背後的光芒,他徹底被這位神秘出現的打工妹所吸引。相處越久,這種吸引力越強,無論是她飄忽的氣質,還是冷淡的說話方式。
她似乎在竭力隱藏自己,可一開始土到掉渣的外型,時間一久,居然散發出驚人的美麗,彷彿有一種特殊的星光,閃閃奪目。可能正是因為這美麗太醒目,她才刻意掩飾的吧?
阿雪對她的過去隻字不提,姜子冬也從來不問。人海茫茫,能相識就是一種緣分,他深深珍惜這種緣分,不管她是誰、為什麼而出現,除非她自己開口,他不會主動詢問。
「老闆,你的心意我心領了,可是,我不喜歡看電影。」
這算是正式的回絕嗎?姜子冬頹然垮下肩。
「抱歉。我回去了,老闆再見。」
「喔,再見。」
茶坊木門被輕輕關上,年輕老闆那張可憐兮兮、像小狗般的臉龐,也被漸漸合攏
小鎮的夜,靜謐得就像一場發自天邊的夢。
帆布鞋踩在地面,悄無聲息,看著自己被路燈拖出的長長斜影,蔚雪——也就是阿雪,長長呼出一口氣。
對方喜歡自己的心情看在眼裡,卻怎麼也無法回應,剛才的回答雖然直接,卻是必須的。趁對方感情投入還不深,就毅然斬斷,可以把傷害降到最低。只是,今後兩人見面時未免尷尬,可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月光像水銀一樣傾瀉下來,空氣清新如洗。
她喜歡這個與世無爭的小鎮,與繁華的大城市相比,沒有絲毫名利薰欲的小鎮,是如此可愛。
年輕的老闆、稍微有點八卦的大媽大嬸們、和善的左鄰右舍、天真爛漫的孩子和優閒踱步的小貓小狗這一切的一切,都有一種無形的力量,令她疲憊的身心得到前所未有的撫慰。
她每一天都過得很充實、很快樂、很平靜,除了夜晚,除了那些不時來臨的夢魘和隱隱的心痛,還有那個男人
他一定很幸福吧?她忘不了那幅美得像夢的畫面,總是一遍遍在腦海裡播放
說不痛是騙人的,可她真的無怨無悔,這是最好的結局。
放手離開彼此糾葛的生命,愛得這麼深,最終仍只有分離,並不是任何人的過錯。
愛過之後,最美的便是仍然留有祝福。那麼就讓她祝福他吧!祝福他每一天都快樂無憂。
暮色中,自己租賃的公寓遠遠在望,蔚雪加快了腳步。
翌日,又是一個一如平常的八卦天,陽光燦爛,晴空萬里。
早上就把家務做完的大媽大嬸們,三五成群結伴到最近引起她們極大興趣的「新新茶坊」,要了幾杯清茶,幾碟瓜子零食,一邊嗑瓜子一邊閒話家常。
店門外蹲著一條老狗,正在無所事事地曬太陽,店內除了大媽大嬸之外,還坐著幾位年輕的小美眉,一邊玩手機,一邊喝著珍珠奶茶。
打工妹阿雪仍是忙忙碌碌,手腳俐落;而老闆姜子冬卻一反平時的懶散,不停在吧檯和廚房之間跑進跑出,雖然仍是一臉憨厚,卻帶了幾分明顯的落寞,還有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彷彿在昭告世人他一夜無眠。
「叮鈴」掛在茶坊門口的風鈴輕輕作響,一位客人推門進來。
「歡迎光臨。」
蔚雪收起托盤,等看清來人後,手一鬆,塑膠托盤「咚」地一聲掉到地上。她呆呆地站著,瞬間失卻語言的能力。
「快看,有帥哥!」
「在哪裡?」
「就在那裡,剛進門的那個,看到了沒有?」
「哇,真的好帥、好酷啊,全竹科的科技新貴加起來都不夠看。從來沒見過這號人物,他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誰知道?不過妳不覺得,他和打工妹的樣子看起來都怪怪的?」
竊竊私語傳入耳中,蔚雪清醒過來。「呃就您一個人?」
「對。」雷以傑點了點頭。
「請跟我來,」她把他引導到西側的座位,「請坐,您想喝點什麼?」
「隨便。」
「伯爵茶好不好?」
「隨便。」
「好,請您稍等片刻。」
看似平靜似水的對話,雷以傑的心卻隱隱作痛。
那時候,她的確是在他懷中,可現在,卻變得如此不可碰觸。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忍不住黯然苦笑。
「阿雪,妳的臉色看起來好蒼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然我放妳半天假,妳去休息吧!」姜子冬關心地問。
「沒關係,我沒事的。」蔚雪強笑。
「剛才那個客人」姜子冬自吧檯偷偷瞄了一眼,「看上去氣勢好嚇人,看他的穿著,應該是從大城市來的吧?」
「大概吧!」蔚雪不想多談,泡好伯爵茶,打算端出去。
「妳忘了給客人加糖包。」姜子冬提醒蔚雪。
蔚雪一怔,雷以傑極端討厭甜食,喝咖啡從不加糖,更不用說是英式紅茶了。
但她忘了,自己只是打工的阿雪。
「對不起,我馬上加。」
是的,她要提醒自己,現在的她不是蔚雪,而只是打工的阿雪。
可是,就在她覺得自己已經可以平靜的時候,這個男人為什麼會出現?他不是該和他的未婚妻在一起?管理一個偌大的公司,他怎麼會有時間在這裡喝茶?
該不會是為了她和C.L僅剩的兩輯平面廣告吧?在他眼裡,難道這就是她所剩的唯一價值?
甩甩頭,把眾多疑慮拋諸腦後,她真的不願意再去想關於這個男人的一切,不願意讓這種心痛繼續。
就把對方當作一名平常的顧客吧!以一顆平常心對待,現在的她,經過這麼長時間的心理建設,應該能平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