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硝煙散去,看見渾身是血的慕容優走出屋外,孫悅幾乎嚇破膽。而當他話都不說,以血紅的指尖繪出一道印記,讓石屋重新回歸到一股沉重的抑制力當中,眾人都鬆了口氣。
只是慕容優在完成封印的同時,身子也如落葉飄下,倒地不起,這一幕把孫悅的視線都染黑了,她差點跟著他昏過去。
在眾人的協助下,她強打起精神,與慕容優回到安靜的院子裡療傷。
得知他為了重新封印走火入魔的師弟,勉力交戰,因此損毀根基,再難復原,將會變得和尋常人無異……孫悅除了自責之外,就只有慶幸。
她慶幸他平安無事,就算他變得庸碌凡俗,她也不在乎;至於十年後的安排,她顧不得去想,當下,她在乎的只有慕容優的健康與安全。
他的存在,對她而言己超越了一切事物,她可以忍受自己的不幸,卻見不得他受苦。
生怕他出意外,孫悅整天不闔眼,守在床邊照顧慕容優,完全忽略了自己同樣嚴重的傷勢,結果沒等慕容優從昏睡中醒來,她自己先倒下了。
再睜眼,兩人都像死人一樣,躺在床上養傷。
「醒了?」與恢復知覺的孫悅四目相對,慕容優露出放鬆的淺笑。
她急忙瞪大雙眼,盯著他打量,觸及他眼中蘊含的擔憂,頓時,一股熱淚湧上眼眶。
「慕容優——」她激動得眼淚直掉。從未覺得那麼歡喜,見他平安無事,還能和她說話,她從未覺得如此滿足。
「你昏睡兩天了。」慕容優溫柔地擦掉她眼角的淚珠,憐愛之情如滿溢的水流難以休止。
「你昏睡不止兩天,我等了好久你都不醒,他們說你傷得好重好重,我好怕……」她急著訴說自己為他的擔憂一點也不比他付出的心血少。
慕容優失笑,心裡蕩漾著說不出的甜蜜。「對不起,為了把那人封印起來,我根基己毀,今後再難有作為。」
「我知道,他們告訴我了。」孫悅明白事理地說。遠在另一個時空的親人固然重要,但此時此刻,對她關心愛護的慕容優也很重要。
她怎麼能在他失去力量之後,再去計較得失?更何況他的損失、他受的苦,都是因為她的疏忽!
「是我的錯,若非我輕信清瓏,放出你師弟,你也不會受傷……」孫悅不知該做什麼來彌補她的過失?
「不是你的錯,我聽說了事情的經過,是清瓏欺騙了你。」慕容優神色複雜。清瓏為了延緩龍門對她的追捕,故惹讓孫悅放出足以危害眾人的小師弟,只此一事就不可饒恕。
可是,他也因此斷去仙緣,不必履行承諾送孫悅走。若非小師弟傷了孫悅,慕容優甚至不想責怪清瓏。
「我們都忘了告訴你,石屋附近是禁地,也沒說過那裡面關著什麼人,你完全不知情,所以,不要自責。」他安慰她的話,每一個字都輕柔得好像在哄著哭鬧的孩子般有耐心。
孫悅又哭了,邊擦眼淚邊問;「除了你師弟,我還放走兩個女孩子,她們追得回來嗎?」
「我己安排門中弟子處理了,他們會負責追捕的,清瓏那丫頭不知輕重,遲早會為她的行為付出代價,你不用煩惱。」
「我呢?」孫悅怯怯地問:「我需要做什麼嗎?」
「你需要安心養傷,然後,跟我回家。」他放棄了修行之道,對將來——有孫悅陪伴的將來,他有了新的打算。
「你要回慕容府?」她很驚訝,「你不是一直在躲著家人嗎?」
「如今,我修行全失,無法再留下了。」慕容優無奈地道。
一個失去根基,修為全無,再也不能恢復的人,怎麼好意思帶著情人繼續留在修行之地。
「對不起……」孫悅忍不住又責怪自己。
慕容優也不再勸慰,直接吻上她缺乏水分的雙唇,給予滋潤。
她知道,他沒有怪她,沉甸甸的心稍微放鬆了,回應著他的每一個吻,除了擁抱他,感受他的柔情,她再也想不到有什麼事比這更重要?
兩人經過十多天的修養,傷情轉好,便離開黃泉外。
剛回到醉紅塵,他們就發現慕容府早己派人來迎接,琴音和棋聲也在其中。
「少爺、孫姑娘,老夫人請你們即刻回去。」
「家裡出事了嗎?」孫悅發問,心有憂慮,總覺得不安。
琴音在一旁偷笑,曖昧地道:「大喜事。」
孫悅納悶地看著慕容優,最近他們被一堆壞事攪得天翻地覆,計畫全亂了,她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否極泰來的好消息。
「老夫人說,下個月初八是黃道吉日,正適合少爺迎娶孫姑娘進門。」棋聲坦白交代。
孫悅愣在原地,像被點了穴,呆住了。她從沒想到自己能名正言順地嫁給慕容優。
當初決定早晚要離開,和他的露水姻緣,她己做好了心碎的準備。即使真的很愛他,就算兩人身心契合,但她真的沒想過他們可以永遠相守。
可是,如今他的修為全失,無法履行十年後送她走的承諾。這世上,大概也沒人能做到了。
那意味著,她將丟下年邁體弱的親人,不能盡孝道;也意味著,她不得不留下,永遠陪伴著愛她也被她所愛的男人。
只是,他們真的能夠在一起嗎?孫悅還是有些迷茫,用無助的目光問著慕容優,她永遠放不下對親人的歉疚,他願意陪她負擔一生嗎?
他沒有回答,握著她的手,帶她踏入回家的馬車。
在密閉的車廂內,孫悅心緒亂上加亂。
「留下來,好嗎?」慕容優握緊她的手,「我不能送你回去,但我會照顧你一生。」
孫悅抬頭凝視著他。這個男人沉著、穩重而堅定,只是看著他,她就感到很安心,在這個世界上,最瞭解她的人,只有他。
孫悅心中其實早有了答案,她已經把慕容優視為親人,愛他就像愛自己那樣自然,無論如何,她都沒辦法拒絕他。
「你知道,我走不了的……」她苦笑,投入慕容優的懷抱,那麼溫暖的依靠,她棲息一輩子也不會膩。
「世事無絕對,也許將來有機會,我還能帶你回到你的世界,還能讓你遇見你的親人。」他低聲安慰她,他永遠不會讓她知道,是他自己借師弟的手,斷送了讓她離開的機會。
「謝謝你……」孫悅很欣慰自己遇見的是慕容優,而不是別的男人,這令她覺得幸運。
她明白,失去道行的他,許下再多的期望,也只不過是安慰她的空話,沒有任何份量,但被他這麼一安慰,她還是覺得心滿意足。
船到橋頭自然直……她相信今後不論有多少難關在前方等候,只要有他相伴一定能夠迎刃而解。
她張開雙手,攀著他的肩頭,情不自禁地送上雙唇,請他給予多點滋潤,不料,卻在此時,忽有一陣嘈雜聲響逼近。
聽見馬車外不尋常的動靜,兩人互看一眼,隨即撩起窗簾,往外觀望。
只見,龍門外的大道上,有一群人策馬急馳而來,為首的正是孫悅極為忌憚的白虎。
孫悅心有疑慮,望向白虎,同時,白虎也停在馬車外,回視她與慕容優。
他來做啥?孫悅暗中拉著慕容優的手,又不安了。
「你們要離開?」白虎先開口,雲淡風輕。
關於孫悅,他一直有在關注,知道她和慕容優兩情相悅:自己耗盡心力換來的結局,竟是成就了慕容優的姻緣,對此,白虎卻不知道該有什麼想法,太多的失望和遺憾,早令他痛到麻木。
孫悅戒慎地點頭,時隔許久,再見到白虎,心裡對他的厭惡其實有所消減了,畢竟是他促使了她與慕容優相遇。一想到這,孫悅就感到欣慰,忍不住對戀戀不捨的愛人露出一個滿足的笑。
慕容優心領神會,回以笑顏。
白虎見他倆神色柔美、心有靈犀、情深意長的樣子,明白這世上沒什麼力量可以拆散這兩人,而他,並不想見到與澄楓一模一樣的臉對著別的男人笑……
「你怎麼回來了?」慕容優轉過身問白虎。
前陣子,白虎己脫離龍門,忙於復仇,與道家不再有瓜葛。
「我帶她回來。」白虎說著,叫身後一名手下上前。
孫悅看見那人懷中抱著一個眼熟的少女。
「清瓏?」孫悅驚呼,沒想到這麼快就見到這個壞心的丫頭。「她不是帶著叛徒逃了,被你們抓到的嗎?」
「不……她傷得很重。」白虎說得很含糊。
「如何受了傷?」慕容優發問。
白虎思索了片刻,沒有回答,敷衍地道:「我只是帶她回來,讓長老裁決,終究她還是龍門弟子,生死該由龍門中人決定。」
語畢,白虎吩咐手下立即將清瓏抱進醉紅塵,接著又看了孫悅一眼,不再多言,便策馬而去。
「他好像有隱瞞了啥?」孫悅等白虎走遠了,才小聲地問慕容優。
「他與清瓏是同輩,有些交情,清瓏逃出去八成是投靠了他,他們有共同的計畫,想為澄楓的死復仇,不過……看來似乎並不成功。」慕容優把他所知的一切都告訴孫悅。
她有些感傷地問,「澄楓是個什麼樣的人?」
慕容優凝視她,微笑不語。
「你們龍門的人總是說我和她很像……」孫悅扭捏地問。「你對她有好感嗎?」
「我不記得她的模樣了。」即使是相似的容顏,他也只記得眼前的女人獨一無二的臉。
「你為什麼會喜歡我,沒喜歡上她呢?」孫悅在這裡所見所聞的,有一半是眾人對那位薄命紅顏的眷戀與讚譽,如果那人這麼好,怎麼慕容優沒愛上她?
「你會跑進我屋子裡偷吃我的東西,偷看我一整天;她不會。」慕容優含笑低語,只給她一人的柔情在他眉目之間流轉。
孫悅嘴角彎彎,笑咪咪地問:「那下次,再遇見和我一樣的人呢?你也會喜歡嗎?」
「不,我會請你盡快把人趕走。」
她撲進他懷裡,笑不可支,只是他的一句玩笑話,她就歡欣不己,那令她感到自己被寵愛著的情意無處不在,透過他的一個表情,一個舉動,就能令她高興得忘記自己的姓名。
對這個男人,她真的沒法放手了。
兩人下了馬車,交代僕人在龍門外等候,接著回到醉紅塵看望清瓏。
孫悅雖還記恨著那丫頭對她的欺騙利用,但也不想落井下石,更不會幸災樂禍;相反地,她頗為擔心,不知清瓏的傷勢是否嚴重、有沒有得救?
慕容優帶她走入一個偏僻的院落,白虎的手下們在外頭護衛著,孫悅向他們打聽了些情況,然後進到聚滿龍門長老的廂房中。
清瓏傷得極重,內臟被奪走了一大半,性命垂危,只怕醫術高手前來教治也是回天乏術。
白虎不肯透露清瓏是怎麼受傷的,龍門的長老很疼愛這兩個小弟子,不願為難白虎,也不忍對清瓏見死不救。
即使清瓏曾經誘騙孫悅,放走門中叛徒,造成不小的風波,長老們仍是重情重義,捨不得在危機關頭跟清瓏來算帳。
孫悅靠近床邊,看著清瓏時而清醒、時而昏迷的慘狀,見她面無血色,身軀殘破,被疼痛折磨得淚流不止,那可憐的模樣令孫悅再也無法恨她。
「孫……姑娘?」清瓏偶爾恢復意識,發現孫悅在身邊,急忙向她道歉,一邊被傷痛凌遲得生不如死,還一邊拚盡全力說對不起。「我不想害你……但,只有……只有你能放出……師姊……我們……我們要為澄楓姊姊報……報仇。」
她說幾個字就吐一口血,孫悅見此情形,實在狠不下心漠視她的痛楚,趕緊握住她的手,鼓勵她支撐下去。
可惜,經過長老們再三檢查,都認定了清瓏無法醫救,只能慢慢等死。
孫悅焦慮之餘,對慕容優感歎道:「若你們還有人有足夠的修為選她去我的世界,也許救得了她,我們那裡的醫療技術和資源,能夠治得好她的傷……雖然她丟失的器官不管在哪個時代都很珍貴,但我們那裡有人會捐贈,幸運的話,送她到醫院,花些錢,她還有希望。」
白虎聞言,立刻請示長老:「可否召集同門人士,問他們是否願意把清瓏送到她說的那個年代,讓清瓏自己去等待機緣?」
孫悅和慕容優一聽,都有些意外。
「你們這裡還有人能幫她穿越時空嗎?」孫悅脫口就問。
慕容優緊盯著白虎,要不是在眾目睽暌之下,他一定會讓白虎封口!
白虎看著他們,儘管孫悅的一些用詞他聽不懂,卻能理解其中的含義。他平靜地回道:「如今的龍門弟子或幾位長老,確實不及當初我與慕容師叔的修為,不過,我曾研製一套陣法,若是集結十位修行者的半生修為,也許能夠送清瓏去到另一個年代。」
孫悅無語,一臉震驚。慕容優擔憂地注視著她,內心波動。
一旁的長老插嘴:「這事我也聽說過,但所需要的修行者,必須能力相當,有一定的實力。」
「是啊,並非隨便入門的弟子都能做得到,更不能魚目混珠,我們弟子雖多,但要挑十個頂尖的,不相伯仲的,還要他們為清瓏付出半生修為,這實在……」另一位長老覺得就算湊得起人選,以他們個個獨善其身的性情,誰肯犧牲半生修為去救不一定救得了的人呢?
「試一試。」慕容優在這時出聲,「把黃泉外的人都叫出來,讓他們來看清瓏,然後,自行選擇救不救。」
說著,他握住孫悅的手,心裡百感交集。白虎提供了一個能夠讓她回去的新方法,不過,還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若這一回,眾人齊心協力送清瓏離開,尋找一線生機,那麼將來就沒有足夠的人、沒有足夠的力量把孫悅帶走。
慕容優心裡恨不得龍門中人趕快為清瓏把半生修為都耗損掉,斷絕孫悅離開的最後一絲希望;但表面上,他不動聲色,把陷入沉思的孫悅抱在懷中,陪她度過這沉重的時刻。
孫悅有些不知所措,眼看龍門長老召集人手,轉眼便有一群疼愛珍視清瓏的人站出身願意付出半生心血,換一個渺茫的生機。
孫悅不由得幻想,若也有這麼多的人肯為她付出半生修為,她就能回去再見親人一面,但就在這時,她感覺到被慕容優握住的手掌心滿是汗水。
突然間,她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
既捨不得愛人又放不下親人,假如真的能夠回去,卻無法再回來,等親人去世,她就兩邊都要失去了。況且,龍門之中,除了慕容優還有誰肯為不相關的她拋去半生修為呢?
孫悅放下心裡的包袱,拿出隨身攜帶的手錶戴到清瓏手上。然後,她委託慕容優寫下一串地址和電話號碼,塞到清瓏手裡,一遍遍地交代她活下去,找機會代自己去探望親人。
「最後,還得讓她帶幾件重要的東西。」
當眾人準備周全,開始要做法送清瓏上路之時,孫悅一本正經地紊要著貢重物品。「一些黃金,還有名貴的小瓷器……你們要把這些和清瓏同時送過去。」
眾人靜默地看著她,好像在說性命都不一定顧得了,居然還在意身外物?
孫悅挑眉,「在我們那裡,錢是萬能的,沒有錢,保證你活不下去。」
於是,她又讓慕容優寫了一張「救她,有重賞」的字條,貼在清瓏身上。
「這才算盡人事,接下來,就是聽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