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溫濕的毛巾按在她的身上,石千力一點力氣也不敢用,他知道自己的身體中寄住著一隻野獸,那隻野獸剛剛差點就將眼前這個他所珍惜的女人撕得粉碎,如果他再晚一步步出這個房門,那野獸就會醒來,他再無法阻止。
她竟然說他可以要她,她竟然說她不會介意,她根本不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麼,她不明白男女之事終究為何,不明白那並非一時的心血來潮就可以決定的。
她不明白……當時他聽到那句話時,全身的血管都要爆炸。
心疼地瞧著她無辜的睡臉,她不明白,他明白,所以他衝出去,與那野獸廝殺。
「我原以為,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她聽不到,他才敢說,「以前是沒想過,現在是不敢想。」
如果不是這次來平楓堡,他還會和以前一樣,一直遊走於名山大川間,自給自足過著平淡安穩的生活,他的朋友不多,不擅長紛紛擾擾的人際關係,一直認為將自幼學來的功夫用在耕田上是很自然的事。
這樣的他從未想過,自己的心裡也會住進一位公主,他不懂愛,不懂如何去討好別人,也不懂生命中非要多出一個人是為了什麼?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她從天而降,用最直接而激烈的方式出現在他眼前,並不知不覺間住進了他的心裡,佔了好大的位置。
他喜歡這個率真暴烈,感情卻比所有人都要細膩善良的公主,他想愛她,想用自己全部的生命來換得她的開心快樂,可他不知道該怎樣做才對,怎樣做才是真正為她好的。
他沒有忘記,她與金國的皇子還有一個關係到兩國和平的婚約,如果是普通的姑娘,他可以爭取,可以抱著必死的人向她表明心意,甚至可以放縱身體中的野獸就這樣要了她,然後名正言順的一輩子死纏著她,讓她打讓她罵,讓他一輩子都跟著她。
可偏偏,他愛上的是這樣一個並不普通的她,到底怎樣做才是對的,他不希望因自己一己私慾,而換得她後半生的痛苦,絕對不要。
隔天,柳燕平又恢復成了平日的那個她,依然仗著自己有個身材魁梧看起來很不好惹的保鏢,想盡各種辦法欺負店小二取樂,對任何對她抱有微詞的人唇舌還擊,大笑大鬧,把所有人氣得七竅生煙然而又萬分無奈。
對他,她也和以前沒什麼分別,對此石千力不知道該不該高興。
他怕,怕經過那一晚,他們間會有什麼變化,怕她對他生疏了、怕她氣他了,那一夜他過得惴惴不安。可她沒有,在她的眼中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他知道自己應該放心的,可內心又總是杞人憂天。
只因柳燕平的表現太過自然、太過平常,自然到就像是之前刻意排練過的一樣,而他又無法開口去問她。
她笑的時候,是真的想笑嗎?她鬧的時候,是真的想鬧嗎?
也許不是她變了,而是自己的心境發生了變化,變的那個人其實是他,他已經無法用之前的眼光來看柳燕平了,在他心中她已經是一個特別的人了。
剛一進客棧,店小二就迎了過來。
「力爺,你回來啦!」
「嗯。」石千力簡單地點了下頭。
「宮主小姐剛才上街去了,我問了她去向,可她不肯說,說不關咱們的事。」石千力每次回來第一個就要問柳燕平在做什麼,這麼長時間下來店小二早就明瞭,已經不用他開口。
又出去了,石千力倒也猜到了。
自從柳燕平的腿徹底好後,她總是一個人出門去,這也許是她最大的變化,就是她出門不再硬拉他一起。
她開開心心地出去、開開心心地回來,不再提逃跑的事,他也不覺得她會再背著他跑去哪裡,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知道她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一個人不聲不響的走了。
她喜歡自己上街,是一個人比較自在,還是在有意避他?可她回來後又總是有說有笑的給他講,今天她總遇到的事,看起來沒什麼不自在的。
女人的心真是難猜,而越是在意,就越是猜不透。
「對了,力爺!」店小二叫住他,「力爺,你有客人。」
客人?他哪來的什麼客人,順著店小二指的方向看去,他看到在一樓角落處有一抹青色的人影,這會正端著杯茶,含笑看著他。
「就是那位姑娘,她一早就來了,一直在那等著力爺你回來。」店小二看看石千力,「力爺,要不要上些小菜,你與那姑娘慢慢聊?」
「不用了。」石千力答,逕直朝那張桌子而去。
那個姑娘叫阮晴,眉毛細細地眼睛大大地,看上去很好相處,也確實是個很開朗易相處的姑娘,她與他從小一起長大,她與他同是平楓堡五暗侍之一。
只是,阮晴平日都跟在他們的師父蕭溯身邊,很少一個人出門,這會兒見到她突然出現,還真是有些意外。
「怎麼,見到我很意外?」阮晴放下茶杯,仰著頭瞧他,「前些天聽人說你回堡中了,剛想去看看你又聽人說你帶著公主逃走了,這次寒天響要派個人來找你,我當然就自告奮勇。」
「你來是為了什麼事?」就算是自靠奮勇,沒要緊事也是不會動用到五暗侍的。
「真冷淡,我跟你又沒有仇,幹嘛拷問犯人一樣。」阮晴視他不見,故意不說來意反倒左顧右盼,「怎麼就只有你回來了,那位公主呢?不會是趁你不注意跑掉了吧守」
「要真是那樣會如何?」他順著她的玩笑說。
他自然不是跟阮晴有仇,相反正是因為跟她太熱,他才直接的表現中內心的焦慮,他有些害怕聽到她的來意,那必定是和柳燕平有關的。
阮晴愣了下,對他認真十足的話,然後她想了想,神秘一笑。
「如果是那樣的話,那事情可就嚴重了。」
果然,是為了柳燕平而來的。
「她出去了,晚些回來。」他將她手中的茶杯放到一邊,「別再這待著了,上樓說。」
阮晴跟著他上了二樓,來到他的客房,關上門後,阮晴在這房中轉了幾圈。
「你們這些日子一直都住這裡?那也真虧燕平公主受得了。」
「她腿受傷了,不住不行。」他當然知道,這裡對柳燕平來說太粗糙了些。
「是。我從你捎回去的口信中知道了,那還真是驚險,要是她真出了什麼事可就完蛋了。」阮晴轉而看他,「幸虧你一直跟著她,才好讓我們知道她的所在,沒出什麼大的差錯。」
捎口信是必要的,也是為了出了什麼事可以方便寒天響派人找來,但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突然,而來的人也出乎他的預料。
「既然你來了,就是不來不行。」他坐下,為阮晴和自己倒了茶。
「是啊,本來我也不想打擾你們的兩人世界,但宮裡來人了,寒天響也很頭疼。」阮晴將椅子搬到離他很近的地方,臉對著臉,一雙大眼直入他心底的秘密,「你一定很不希望我來對不對?因為我來了就意味著你必須帶著公主回去,可你不想帶她回去。」
石千力直視著阮晴嬉笑的臉,肯定了她的話,「我不想。」
「你真的愛上她了!」這次換作本要尋他開心的阮晴吃驚了,活這麼大還沒見石千力如此坦率過,「我也只是猜測而己,竟然中了!」
他心煩意亂,沒心思聽她的調侃,她卻還意猶未盡。
「你知道我是怎麼猜到的嗎?其實也不用特意去猜。」阮晴笑著說,「像你這樣做事一板一眼毫無樂趣的人,叫你看住一個姑娘還不容易,那公主能離開平楓堡只能說是有了你的默許,而你為什麼要默許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呢?只能是動了私人的感情,是你想跟她離開,所以才帶她出來的,不是嗎?」
是啊,原來是這樣,原來他早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對柳燕平動了感情,一個為了她可以違背自己原由的感情,而他竟然一直都沒有察覺到,連外人都看得這樣明白的事情,要他瞭解卻花了這麼久的時間。
他只有一句話要說。
「她有苦衷的。」他沒有反對阮晴的話,在現下這種情況下,他的感情已經微不足道。
「那又有什麼辦法呢?」阮晴也沒心思逗他了,知道他是真的在煩惱著,「本來如果宮裡沒動靜,也沒人會來找回公主,你願意跟著她,那她必定無事,而你也快活,可是宮裡傳了話,她的苦衷我們也知道了,卻無法再放你們逍遙。」
「他們要她回去。」他說得肯定。
「是,而且很急。」阮晴知道他心中有數,也不再左右言其他,直入主題,「燕平公主與金國皇子定親的事早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平楓堡地處偏僻,是接到了宮中傳來的消息才知道的,我想她也是為此才跑出宮來的。」
他僵硬的點頭,她接著說,「趙文回到宮裡,說公主在平楓堡,皇上下了聖旨要我們二十天內將公主完好的送回宮中,因為一個月後金國的皇子將親自入宮下聘禮,那時她必須在,包括耽擱在路上的日期,留給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如果人不回去呢?」他問。
「那所有的責任就由平楓堡來擔。」
他表面平靜,內心也平靜。這跟他想的一樣,也沒什麼好驚訝的,只是這一天終於來了而己,一個「擔」字,意義甚深。
見他獨自嘗著苦果,嘴角抿得死緊,阮晴也不好過。
什麼人不好,偏偏是公主,石千力總算找到了一個自己肯為這付出的姑娘,這著實不易,他們都為他高興。
但是,太難了。
此時此刻,她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寒天響怎麼說?」半天,他開口,手中的茶已經涼了。
「他說一切都隨你和公主決定。」
她不想回去,如果他提出要帶她離開,那麼她一定會很高興,不管是不是跟他走,她都會很高興的,但是那之後呢?他們將一直過著逃亡的生活,永遠見不得天日,而平楓堡也會因此遭殃。
那樣她就能幸福嗎?金國,很遠吧……
「你不用那麼快作決定,還有時間的。」
「不用他決定了!本公主的事本公主自己決定,用不著旁人!」
門被結實的力量撞開,衝進來的自然是那個氣到聲音都變了調的姑娘。
柳燕平氣到拳頭攥緊,不然就會一直的顫抖。
她回來,聽店小二說有客人來找石千力,她上來,走到他的房前聽到了兩人的對話,他的客人是位好嬌貴的姑娘,聲音細細地,柔柔地,每個字都蘊含著關懷。
如今真正的見到了阮晴,只奇怪她怎麼會是石千力的朋友,一塊又硬又臭的大石頭,怎麼可以有這樣的朋友!
阮晴馬上就知道了這個柳燕平的身份,真是如傳聞中的那樣。
她起身,「燕平公主,我叫阮晴,是石千力的朋友。」
「我才不管你是這石頭的朋友還是什麼人,那跟我無關!」她轉向石千力,「我就知道你當初說要帶我出來是別有用心,你就是怕我跑掉,你跟他們始終是一夥的!你與平楓堡暗通消息,為的不就是今天!好啦,現在新的人來了,你總算可以擺脫掉我了,不用整天面對我了,心裡高興了是不是?」
「公主,石千力是為以防萬一。」石千力被柳燕平職責,他不還口,阮晴幫著打圓場,可好像越幫越忙。
因為柳燕平好像更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