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光義輕啜著黃籐杯中的葡萄酒,一雙眸始終緊鎖著那兩個媚人的妖精。她們有著中原女子所沒有的挺鼻深眸,那露出舞裙的肌膚甚至比白晝更為明媚幾分。美麗的女子比比皆是。他前陣子一定是太過閒悶了,才會對那個生嫩的丫頭這般上心。如今,這樣兩個絕代尤物立在他面前,這般盡力地挑逗著他,讓他再次找回了在她面前如何也找不到的對他的臣服。無論是折服於他的身份、他的容貌、還是他的智勇。他非常享受這種被女人,尤其是他感興趣的女人崇拜的感覺。
她以為自己是誰?她憑什麼從自己這裡索取如此多的特權卻絲毫不予付出?她的容貌的確出眾,可眼前這兩個舞孃卻也不遜她。她有才智,而眼前兩位佳人有著無與倫比的才藝。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了。更何況眼前兩個女人的挑逗已經讓他產生了反應。他已經傻傻地為她抵制太久了。如今,他不會再迷失了。他決定,要做回從前的趙光義。他必須回到從前,成為那個不會為女人而動心、沒有任何弱點的大宋王爺。
霍地站起身來,大步上前,隨手摟過那個碧眼舞孃。對方似乎早已料到他的霸道,笑著迎上他伸出的臂膀。
這舞孃竟然沒有絲毫抵抗。他微微皺了皺眉,心煩自己此時仍要去想那個總在拒絕自己的人。
「昔童,還有一個就賜你了。」
沒有任何回音。趙光義向主座旁的那個位置望去,發現座位竟然是空著的。
「稟王爺,莫將軍自方才出去,到現在還未歸來。」
摟著舞孃的臂膀不自覺地收緊著,豹眸閃過一絲冷光。
「好痛!」
直到被勒痛的舞孃實在忍不住呻吟出聲,趙光義才意識到自己懷中還摟著個人。冷冷看了眼這個陌生的女人。方纔還在洶湧的慾念戛然而止。一把推開懷中的艷麗女人。該死的莫昔童!
李從穎坐在黑暗中,靜靜聆聽著東邊傳來的陣陣樂音。聽說皇上新賜了他兩個波斯舞孃。她從來未見過波斯人,卻在書上看到過關於波斯人的描述。想來那兩個舞孃必是高鼻碧眼、高挑美艷的。舞藝?這對女子,特別是欲取悅男子的女子來說,實在是太重要的一項技藝了。可自幼便被作為聖女培育的她,除了琴棋書畫之外,便是學那些治國安邦的聖賢古訓。她有著柔軟的身段和醉人的容顏,但她的生命與「取悅」二字是永世絕緣的。黯色中,她幽幽歎了口氣。
「你不快樂?」
突然的問話讓李從穎一驚。這男聲似曾相識。
聲音的主人漸漸自夜色中走近,魁梧的身軀在月光下向青石地面投射出一道長而寬的背影。
是他!那個冒失的將軍。如果沒記錯,他應該叫莫昔童吧。那個將曹彬推薦給宋皇的人!自己快樂與否,干他何事?
自酌了一杯香茗,她冷冷道:「將軍躲在暗處偷窺已是唐突。再問這樣荒謬的問題不知意欲何為?」
莫昔童原本只是想到側苑偷望一眼便離開的。卻被暗夜中那一聲清幽的歎息聲給留住了。她不快樂嗎?迫切想知道答案,於是便脫口問出了。沒想到卻被她冷言譏諷了一番。無言以對,他怔怔地望向黑暗中那抹脫俗的白。
皇上今天新賜了兩個波斯舞孃給晉王。他以為晉王會拒絕的,但他卻收下了。還邀了一干大臣同來賞舞。東邊正廳上正異常熱鬧,她不該一無所知。那身為王爺上任寵兒,如今來了新人,她該怎麼辦?
走上前一步,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置於李從穎面前的石桌上,「如果受了欺負,姑娘隨時可招昔童相助。」
李從穎瞥了眼桌上那一閃一閃的金亮之物,正欲開口,卻被一個冷沉的聲音打斷:「難道你仍認為本王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女人?」
「王爺!」他不是正看那兩個舞孃的熱舞看得出神嗎?怎麼會移步來到這已屬於舊人的側苑?
一雙豹眸在黑夜中熠熠閃動,「你眼中還有我這個晉王嗎?」
「末將不敢……」聽出趙光義話語中的怒火,莫昔童立刻單膝跪地。
「竟然不放過這片刻的時間來與我的女人私會!我看你根本是什麼都敢!」趙光義挺身上前,一把抓過桌上的物什,扔在莫昔童身前,「拿回你的金哨。以後,不要讓我再在側苑看到你。否則……」豹眸中射出的寒光足以照亮夜色。
「王爺!昔童只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並不是你想的那般。」他真的只想知道她過得可還好?她可快樂嗎?畢竟,是自己親手將她交到趙光義手上的,他必須要知道自己沒有誤了她。
「她錦衣玉食,要什麼有什麼,又有下人盡心侍候著,不勞你費心。」答著跪地人的話,一雙眼卻牢鎖在石桌旁始終靜坐的人身上。
她怎麼這麼晚了還不曾安睡?夜色這樣涼薄,那些侍候的小婢都幹什麼去了?竟然也不知道在一旁侍候著。她自上次受寒發熱後,整整躺了十日方能下榻走路,若這病未好的徹底又再犯,她這嬌弱的身子如何能抵擋得了?
「咳咳。」她本不想打擾到他們的談話,即使談話的內容是以自己為主,卻因不小心吸入一口涼氣而又開始輕咳。
「怎麼咳嗽還沒好?哪裡不舒服?」話音未落,人已移到她身旁,關切地注視著暗色下仍似茉莉般清美的人兒。
「我錦衣玉食,要什麼有什麼,又有下人盡心侍候著,不勞王爺費心了。」她慢慢地一字一字地把話還給他。
他多麼流利地說出這些話來。當自己是什麼?他養在籠中的雀鳥還是供消遣解悶的貓狗?
又來了!趙光義眉頭糾結。如果說她原先還在跟自己玩著貓鼠般的遊戲,現在她徹底就是以激怒他為樂事了。他真不懂自己為什麼還要踏入這裡。他要把她徹底從心底驅逐的。他要把這個佔滿他心上和腦海的絕世容顏完全自記憶中抹去。雖然現在,他還沒有辦法讓她離開。但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會毅然決然地放手。
「莫昔童,帶著你的金哨,同本王回正廳賞舞去!」說時,人已回到最初的位置,遠遠睨視著她,「這天下美人多得是。本王又怎會為一個不知情識趣的女人而費心?」
他邁開大步,幾乎快得莫昔童都跟不上。他不要再在這側苑逗留。快些回到正廳去,好好喝上幾大罈酒,將那波斯舞孃軟玉溫香地攬進懷中廝磨個夠。
望著窗外自喧鬧的黑變成死寂的白。李從穎意識到自己一夜未眠。不知情識趣?他終於厭倦自己了。由最初時充滿探索的眼神變成了如今頭也不回的冷漠背影。那也好吧。愛恨情慾,原本就不是她所承擔得起的。
「喂,你是誰?」
無心用膳的李從穎閒步逛到南苑門外,卻被一個操著生硬口音的女聲喝住。
「小姐?!」小錦與小繡一見是李從穎,也顧不上身邊的新主子,立刻歡喜地奔向李從穎。
李從穎舉目去望,眼前這艷麗高挑的女子,就是那個波斯舞孃吧?異族女子,果然美得攝人心魄。
「啊呀。」那舞孃突然一歪身,一副站不穩要跌倒的架勢,「快扶我一把。」
小錦小繡不敢有閃失,連忙回身去扶她。她也老實不客氣地將身子嬌慵地倚在兩個小婢身上,一雙碧眸輕瞟著李從穎,「唉,王爺真是威猛得很,這一夜可是累壞人了。」
話一出口,在場其餘三人玉容都是一紅。這番邦女子怎麼這般得沒羞沒臊?
「不過說真的,你以前都怎麼伺候主子的?怎麼讓他如此飢餓?」碧眼挑釁地注視著李從穎,紅唇勾勒出一個嘲諷的笑來。
眼前這一身素白的女人還真是好玩。不過同自己一樣是靠出賣姿色過活,她憑什麼裝得彷彿不食人間煙火一般。還有那要命的氣質,害她這有著多年舞孃經驗的人都差點看走了眼,誤以為她是什麼皇親貴胄之女呢。沒來由的,她便討厭她那身不染纖塵、更是妒忌那張精緻到讓她都為之失色的傾國之容。
「我是自己的主子。」李從穎的聲音輕而不柔,內心卻因這舞孃方纔那番話而隱隱有火苗在燃燒。
小錦小繡同時望向對方。在李從穎身邊那麼多日,她那溫柔輕糯的聲音她們是再熟悉不過了。這還是頭一遭,她對王爺以外的人用這樣冷硬的語氣。或許那舞孃聽不出這細微的差別,可她們卻能明顯感覺到,小姐生氣了。
「自己的主子?」舞孃聞言,笑得花枝亂顫,「這連公主郡主的都做不得自己的主子,管不了自己的命運,你憑什麼就做得自己的主子?」
這舞孃好放肆。小錦小繡眼見小姐臉色煞白,幾乎是將那舞孃架離了側苑。三人已走遠,李從穎卻仍呆佇在原地。她從來不是自己的主子。無論從前、現在、還是將來,她都是奴婢,是南唐的奴婢、是命運的奴婢、是那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的聖女稱號的奴婢。那波斯舞孃說得一點也沒錯,她根本就做不得自己的主子。心驀地疼了起來。她失去了掌握自己人生的權利,雖然自始至終她便沒有得到過這種權利,可是今天她才清楚意識到這點。好無力,她異常渴望一雙堅強有力的臂膀可以讓她暫且依靠一下。可那雙臂膀已經選擇去擁抱別人了。擁抱那個媚艷的舞孃。倏地自恍惚中醒過來。李從穎為自己方才腦海中那荒唐的意識而嚇得掩唇低呼。天吶!她怎麼可以想到他!他不可以,絕對不可以。這王府內、哪怕是王府外,任何一個男人都可以,唯獨趙光義不可以。可為什麼明明告訴自己不可以了,還要去拚命地想著他。對了,定是受了波斯舞孃那番直白而讓人臉紅的話的影響。自己怎麼會去想他呢?她逃開他、避開他還來不及呢。
跳躍而動感的音符漫天散落於王府的各個角落,自然也不會遺落了側苑。那原本就靜謐的苑落在喧鬧音色的襯托下顯得更為落寞。
王爺又在看那個波斯舞孃表演了。小桃朝外張了張,自那波斯舞孃入府以來已經是整整一周了。王府夜夜笙歌,據說那舞孃很是得王爺的寵愛。小桃再轉眼去望正在挑燈夜讀的李從穎。自打她跟著小姐起,便沒見小姐笑過。據說王爺以前很是寵愛小姐的,但她卻從未在這側苑見過王爺。由此不難推斷得出,小姐是失寵了。不過說也奇怪,雖然小姐不得寵,但府中的小婢侍衛們卻對她仍是客氣有禮,完全不因為她主子的失寵而怠慢了她。小姐在王府裡仍非常受尊敬。也難怪,像小姐這樣仙女一般的人物,又知書達理,那份蘭心蕙質、那份淡然超脫,哪是那個狐媚的波斯舞孃可比的。
見原本俯首望書的李從穎輕抬螓首,小桃連忙問:「小姐,是不是外面太吵鬧了?要不要小桃把窗關上?」
李從穎輕擺玉手,歎氣合上書本。她根本無心於書本上所寫內容。別說這窗擋不住那陣陣樂聲,縱然擋得住,卻也擋不住她心底的煩亂。那樂聲越是跳動,她腦海中的翻騰、揣測、矛盾就越是糾纏得厲害。那雙豹一般銳利的眸子,此刻是否正帶著灼熱地注視那嬌媚的舞孃?他對她的依戀是否像下人所傳的那樣,已是如膠似漆?他……真的已經忘記自己的存在了嗎?她該高興的,可是一想到自己已經被他徹底從腦中抹去,那雙眸子裡以後不會再有關切、那臂膀再也不會溫柔攬上她,她便打心底裡地難受與失落。
曾幾何時,她竟然已對他產生了這樣曖昧的情愫?她甚至害怕聽到天際那飄揚的音律。一想到那些韻律是他有了新歡的象徵,她的心連著五臟六腑便會酸澀到她無力支撐。她不懂那是什麼原因,更不知世上有種感覺叫「吃醋」。她只是想逃,逃離那網般無邊無際的音符,逃開這個會讓她身體出現太多自己所不瞭解狀況的地方。
「有刺客!有刺客!」
破天的尖叫打斷了原本的仙樂飄飄,伴著樂器墜地、女婢呼救及侍衛由四方彙集的腳步聲及兵器聲。空氣頓時在空中凝結,蕭瑟的冷一點點穿透四處瀰漫的歡愉喧鬧。
「小……小姐,怎……怎麼辦?」小桃一聽有刺客,嚇得六神無主,不安地望著李從穎。
刺客應該是衝著趙光義而來的吧?心下驀地緊了緊,卻沒有顯露出來。
「不用怕。」李從穎氣定神閒地挑滅了蠟台內的光亮,暗色中的秀容上沒有半分懼色。她曾經歷過比這更為可怕千萬倍的動亂,聽過比這更刺耳千萬倍的哀嚎,那種血流成河、山河破敗,豈是眼前這些所能比的。
「嘶!」窗紙被穿透的聲音,伴著一股強大的力道,一道黑影竄入了房中。
「唔!」小桃還未來得及開口,只覺頸間涼涼的,眼角瞥到一道寒光。是刀!眼前一暗,便嚇得昏死了過去。
李從穎在暗色中注視著闖入的「不速之客」。他的身手好敏捷,而且頭腦也相當靈活。較之盲目地往出口逃命,倒不如先找個僻苑側館暫避。若是能有個人質在手,逃生的可能性便更大了。不過可惜得很,他到的是這「失寵」之人的安身之處。
那刺客顯然也注意到了李從穎。即使屋子裡只有黯淡的幾絲月光,但想不注意這位白衣仙子卻仍是不能。望到她眼中的審視,刺客那黑紗下的唇不禁揚了揚。沒想到在那嬌弱的外表下,竟然是個如此有膽識的女人。不僅沒有半分怯怕之色,反而還鎮定自若地把自己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
「看出什麼了?」那黑衣刺客忽然生出好奇來,刻意壓低聲音問。
「你不是漢人。或者更確切地說是——遼國人。」李從穎微笑著說出結論。
刺客愣了愣,沒想到眼前這女人眼神如此銳利。正想細問,電光火石間,一把閃著青芒的劍已抵住他背心!
好厲害的輕功!就算葉落雲動,他都可以感覺到,但身後那人的接近,他卻絲毫未曾察覺。不過顯然,身後人還是低估了自己的能力。手上的彎刀朝前一甩,那刀尖竟然又生出一把刀來,尖彎直指著李從穎的喉口。刺客手中握著的竟然是一把折疊的雙刃刀。
「放開她!」簡單的三個字,字字透著壓人的威嚴。
「今天有這麼個標緻的人兒陪葬,我也算死得值了。」刺客不慌不忙道,看似答非所問,實是根本沒將趙光義的話放在眼裡。
「她只是區區一個棄寵。方纔那舞孃是我新寵都不能救你,你以為靠她能保住你的命?」趙光義揚唇譏諷道。
「那我就同晉王比一比,看是你的劍快,還是我的刀快。」
那個波斯舞孃死了?趙光義竟然眼看著這刺客殺了她而沒有出手相救?那眼下,他又會不會救自己呢?他的劍,即使快過刺客的刀,那也只是因為他想戰敗對手,而絕對不是因為想救自己吧?想到這裡,李從穎絕望地閉上雙眼。有一個舞孃再加一個遼國刺客,對她這亡國公主而言雖不能說是值了,但至少黃泉路上也不孤單了。
沒有如預想般感覺到刀尖的冰涼,反倒是兵器在空中相碰的聲音錚錚在空氣中炸開。怎麼會有這種聲音?疑惑地睜開眼,視線觸到的,是橫在地上的長劍同斷裂開的彎刀。他竟然用劍擱開了刺客的刀!若非如此,劍和刀斷然是不會相碰的!連忙抬眼,很快就尋到了那雙熟悉的眸。
看不清他在夜中的表情,「沒事吧。」他的詢問中似乎沒有包含太多的感情。
「我很好。」她答著,心中卻泛起莫名的不安來。
「能點一下燈嗎?」黑暗中那個低沉的聲音似乎有些疲倦。是因為那個刺客的緣故嗎?
李從穎照他所說點燃了燭台。
「從穎。」他在她背後輕喚著,聲音因無力而顯得分外溫柔。
「嗯。」著魔般地,她應得分外順從。
有力的雙手輕輕將她轉過身來,李從穎這才發現,他的臉色,煞白如紙般。他怎麼了?區區一個刺客絕對不可能嚇到他。難道是……受傷了?
「幫我一個忙。」他蒼白的俊顏上擠出一個虛弱的笑來。
他緩緩轉過身來,眼前的一切,驚得她花容失色!他中暗器了!後背的正中處插著一枚珵亮的暗鏢。鏢身的三分之二已經沒入身體。
「天吶!」李從穎掩唇低呼。
「他很聰明。竟然猜到我會用劍去擋刀。」此時,他竟然還笑得出來,「我還真是小覷他了。」
他真的拿劍去擋刀了。所以那刺客在逃命的同時,也不忘留了一枚鏢給他!而這一切,全是因為她。
「他好卑鄙!」李從穎看著那釘在他背上的鏢。這樣生生地插入身體,一定很痛吧。她輕輕伸出手來,卻在剛剛觸上衣裳的碎裂處時,便猶如會被咬般害怕地縮回手來。
「兵不厭詐。」趙光義不以為然道,「從穎,幫我把鏢拔出來。」
拔出來?那會有多痛!她連連搖頭,「不行。我辦不到,真的辦不到。讓鄭神醫來。我不行。」
「你必須行。」他轉過身,一雙豹目炯炯注視著她的脆弱,「我受傷的消息若是傳了出去,更多的刺客、殺手會聞風而至。」一把握過她已是冰涼的小手,知道她會本能地牴觸與害怕,雖然一萬分的不願勉強她,卻又不能不勉強,「除了你,我無法相信其他人。」
「可是……可是……」她語不成句,心緒亂得一塌糊塗。
「你在害怕什麼?你連面對我都不害怕,難道還害怕一枚小小的鏢不成?」握著她的手加重了一分力,「我不知道這鏢有沒有毒,如果你真是那樣厭惡我,不妨任由我……」
「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害怕自己手忙腳亂,會弄痛你,會處理不好傷口,會延誤你的傷情。」她急急地解釋著。他怎麼可以把自己想成是那種人呢?她怎麼會厭惡他,她是擔心他、是心疼他、是內疚自己帶給他這麼大的麻煩。
「不用想這麼多。我不會痛、也不會有事。」
他注視著她,那麼專注、眼神那麼堅定,充滿了信任。因為他的相信,她驀地有了自信。是的,必須幫他拔出鏢來!心意已定。她迎上了他灼熱的眸,眼神中閃爍著的神采讓他為之一愣。她想幹什麼?
還未來得及細想,她已踮起腳尖來,雙手輕輕繞上他的脖際,猝不及防地,她的唇主動而熱情地貼上了他的。
趙光義詫異地瞪大了雙眼。她竟然主動地吻上了自己!沉溺在她的甜美柔軟裡,他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思考背上的暗器、去思考她的動機,他只想就這樣,將她擁在懷裡,吻到天長地久。身體彷彿不再受控制,而完全由著這美麗的精靈帶他上天入地。正當趙光義沉浸在幸福中時,倏地,背部一陣鑽心的痛,接著便是如山洪般滾燙的火燒感。背部漸漸透出陣陣溫熱的潮濕。
「血!好多血!」不知何時自昏死中清醒的小桃正好看到剛才的那一幕。小姐同晉王抱得好緊好緊,他們吻得那麼忘情,她正考慮著要不要離開時,只看到小姐的右手在王爺背上動了一下,血般如失控般迅速染紅了大片的衣裳。
李從穎自趙光義懷中掙脫出來,望著被他血所染紅的右手,手中緊握的正是那枚飛鏢。
「沒關係。」他輕點了止血的穴道,想起身卻因為方才失血過多而有些腳步不穩。
「當心!」嬌弱的身體及時撐起了那千斤重的身軀。費力地將他攙扶著床上。
「小桃,快去拿些金創藥來,還有,替王爺拿一套乾淨的衣服過來。」坐在床沿的她,雙手始終緊握著他的右手。天吶!這麼多血,將整件紫金色的衣裳都染成了暗紅色。她好害怕,害怕會失去他!她拚命地緊緊地握著他的手。絕對絕對不允許他出任何意外。
「怎麼還不去!」看到仍立在門口手足無措的小婢,她的語氣第一次如此嚴厲。
「可是管家若是問起,我該怎麼說……」小桃好害怕。王爺明明受了重傷呀,小姐為什麼要隱瞞著?但看來,王爺並沒有反對小姐說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王爺怎麼會受傷?
「就說王爺今晚在側苑過夜!」她脫口而出,沒注意到床榻上俯臥的受傷之人因這句話而露出的那抹笑容。
待小桃離開後,屋子又恢復了原先的寂靜。自那破了窗紙的洞口,冷風陣陣吹進屋內。
他會不會著涼?李從穎想起身為他添置一床被子,握著他的手卻被他一把反握住。他不讓她離開,片刻也不行。她也就順從地留在原地。
「你不可以有事。你絕對不可以有事。因為你是趙光義。」微弱的蠟火下,她在心底反覆地念著這句話,認真到將它輕吟出口都未曾意識到。
瘋了!自己一定是瘋了!李從穎輕撫著朱唇,昨晚的她嚇到自己了。她被自己的言行給嚇到了。她竟然主動去吻了他。她一定是瘋了!怎麼可以這樣不知檢點,他是宋國的王爺,是害自己國破家亡的劊子手之一。她吻了他,還握著他的手不眠不休的一個晚上。
而更荒唐的是,她在他早晨醒來時,竟然毫無拒絕地接受了他的親吻。大腦明明告誡她不可以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坦然接受了。自己到底是怎麼了?縱然是現在,她竟然還在為他硬撐著去早朝的身體而擔心不已。為什麼越讓自己別去想,越是想得瘋狂。不行。她必須必須做一個了斷。她要離開,一刻也不能遲疑。既然擋不住心為他而沉淪,那就讓她索性將自己的心帶走,帶得遠遠的,帶到永遠也見不到他的地方去。
「小婉,這些是他們早上漏置的東西,麻煩你跑一次市集。」李廚子將單子交給小婉。
小婉乖巧地接過單子,「李爺您放心,小婉很快就回來。」
至上次燙傷事件之後,已是一月有餘。回想那日種種,她仍免不了一陣心驚膽戰。眼見著一炷香即將燒至盡頭,原本以為等著她和小媚的會是黃泉之路。
可忽然,孫婆婆一把抱住她們哭了起來。王爺竟然開恩不殺她們了。管家說,王爺從未為下人開過這個的先例。事後她才知道,那是小姐帶著傷在冰涼的石階上跪至深夜才換來的。雖然現在小媚被貶在馬房、她也到了火房,可是她還是滿心滿意地感激上蒼,更感激小姐。
「小婉。」
熟悉的清婉聲音讓小婉覺得有些不真切。回首去望,那個白衣仙子正立在桂樹下淺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