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仲崗離開七日了,半通電話都沒打來,她想,就算再忙,不會連三分鐘的時間都空不下來。
他不打,她打。
但接手機的永遠是一個說洋文的女生,閱閱聽不懂她說話,對方一樣也無法理解她的語言,於是……再沒下文。
這樣的狀況是不是代表,她和仲崗之間一樣沒有下文?
她不要,他明明說過,他們的愛情,不只是一個summerlove,它會橫跨四季,橫跨無數的歲月痕跡。
如果無心,他不會說這些,不會在出門之前還殷殷叮嚀,要她別離開這裡,甚至要她找時間增強英文能力,他一心一意要他們的愛情可以往下延續,所以不要說七天,就算七十天,她都會耐心等。
於是她等著,盡量不離電話太遠,她在等他打電話回來,等他再說一句我愛你。
如果他再說一次我愛你,雖然她個性吝嗇小氣,但她決定還給他三句我愛你;而他是個慷慨大方的男人,收下她三句愛的告白之後,一定會回贈更多的愛情。
就這樣,你來我往,她要在兩人的愛情裡面大量投注資金,讓他們的愛情從平實淡然變成繽紛美麗。
她洗地板,因為他的潔癖;她嘗試做更多健胃料理,因為他的身體;她學英文、念英文,因為想要追得上他;她幻想他們的未來,一天比一天綺麗。
等待雖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可憑良心說,因為想著他、念著他,一顆心裡滿滿地掛著他,等待,比想像中更容易。
當門鈴聲響起,她第一個想到的是岳仲崗,他回來了!
她忘記自己是小偷,偷住在別人家裡,忘記晚上想開燈也得小心翼翼,盡量不要惹起別人注意,然而這些謹慎小心直到岳仲崗住進這裡,逐漸被忘記,她變得理所當然,彷彿她的家真是這裡。
於是,她衝出大門,穿過庭院,嘴巴含了幾百個「岳仲崗我想你」。然而在打開大門時,才霍然發現,門邊的男人不是岳仲崗而是禿頭狐狸。
沒錯,就是他——胡律師,用幾張封條把她從育幼院趕出來,說話有口臭,還說想和她建立友誼的律師先生。
兩人相對,半晌無言。
不久,恍然大悟的陰惻笑容浮上胡律師油光滿面的臉。笑容是種美好的代表,一旦貼到他臉上,卻嚴重走樣。
「你為什麼在這裡?哦,你跟岳仲崗有一腿?」
他的口氣惡質到讓人想狠狠揍他兩拳。
「在這裡」和「岳仲崗」明明是兩回事,他怎麼有本事把兩件事混在一起?白癡!
等等……不對,倒帶、倒帶,從頭想一遍。
禿頭狐狸怎麼認識岳仲崗?仲崗不過是來這裡度假,享受農村生活的觀光客,而且,胡律師怎麼知道到這裡來找她?
隱約間,有些什麼呼之欲出,可她想不真切,滿天霧水繞著她轉圈圈。
「你在說什麼?」
「別裝了!你拒絕我,卻直接找上土地主人,你在想什麼我會不知道?果然是聰明的女人啊,懂得選正確的男人,才可以得到更多的利益。」他不懷好意地撇了撇嘴角。
胡律師出現,是因為得到更新消息。
他聽說岳仲崗回到老家度假,便匆匆忙忙找上門,企圖替自己在爭取一次機會,上次莫名其妙被撤換,他很不甘心。
但來到這裡,和閱閱一照面,所有的事情立即豁然開朗了。
原來是宋予閱在後面挑撥離間,難怪他代管這兩筆土地多年,一向順利,竟在這當頭被撤去工作。
之前這裡的土地乏人問津就算了,最近政府鼓勵土地觀光,要將這裡開發成觀光區,許多想經營民宿的買家找上門,願意給他很高的佣金,讓他說服地主賣土地,他正打算趁機大撈一筆,沒想到宋予閱在背後捅他一刀。
「什麼土地主人?」
「你不知道岳仲崗是育幼院那塊地的主人?」他做了個明知故問的表情。
仲崗是育幼院土地的所有人?聰明的閱閱被突如其來的消息嚇呆,她傻了,動彈不得。
不會吧?怎麼可能。他是美國人,是大老闆,是忙裡偷閒的度假客……
「不必再裝傻,如果你不知道,怎會住到岳仲崗家?」他從頭到腳審視著她,居家服、拖鞋,她分明就是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了嘛。
住到岳仲崗家?二度驚嚇,閱閱嚇得喃喃重複胡律師的話,茫然的雙眼失去焦距。
這裡怎會是岳仲崗的家?
不對啦,她住在這裡,純粹是私人的入侵行為,這裡是爺爺奶奶的家,和岳仲崗沒有半分關係,他只不過是來度假,碰到她這個假主人,她一個月還收人家很多的租金。
禿頭律師腦袋和頭髮一樣壞掉,他弄錯、弄混、弄……
脈絡漸漸清晰,她可以連結起來,只是……她不願意,一旦連結,代表……
代表了……這個月裡發生的一切,通通是謊言……
不對,她和岳仲崗之間是存在的事實,不是謊話,雖然她騙他這裡是她家,但她會告訴他的,一定會,等他回來,她馬上親手揭穿事實的真相。
至於狐狸先生的指控,才是一篇又一篇的謊話,她不要相信。
「岳老先生、岳老太太是岳仲崗的祖父母,他們死後把這幢別墅和育幼院的土地留給孫子,所有的手續都是我代辦的,你騙不了我。」
說什麼鬼話啊,爺爺奶奶的孫子,是岳岳。
爺爺奶奶常常摸著她的頭髮說:「唉,我們只有岳岳一個孫子,要是能夠再多幾個孫子、孫女就好了,閱閱,你、弄弄、問問、閃閃和育幼院的孩子,都來當爺爺奶奶的孫子好吧?」
對,爺爺奶奶只有一個孫子,他叫岳岳,不叫仲崗,禿頭律師耍白癡,岳岳、仲崗、土雞、肉雞……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嘛,太好笑了。
可閱閱笑不出來,岳岳、岳仲崗……否認還幫不幫得了忙?
「雖說找男人要往高枝挑,可你也得先查查呀,你不知道岳仲崗在美國已經有未婚妻了?人家是名門淑女,和你這種小人物天差地遠。」
胡律師不懷好意,笑得邪惡。
閱閱想轉身走開,但兩條腿彷彿灌入千斤水泥,害她走不掉。
「你以為服侍得他舒舒服服,他就會把育幼院土地無條件讓給你?沒那麼簡單,人家是有頭腦的商人,不做賠本生意,宋予閱,你真以為自己值那塊地?」
她不值嗎?她以為自己值得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何況,誰服侍誰啊,仲崗那晚表現得很不俗呢……不,她幹麼隨他的話起舞,仲崗是那麼好的男人,根本不是他說的那樣。
她還想再多找出幾個字句替仲崗辯駁,可想了半天,她找不出來,她打死結了,在岳岳等於岳仲崗那一環。
胡律師不屑地橫她一眼,「我不浪費時間跟你耗,我要找岳仲崗。」
岳仲崗是商人,有獲利的事沒道理放過,況且他美國台北兩地跑,工作忙得要死,哪有時間守在這個窮鄉僻壤。
至於他會選在這個落後地方度假……只能說這個小妖精的功力不同凡響。他挑眉淫笑。
「他不在家。」閱閱緩緩搖頭。
他走了,離開七天沒打過半通電話,她是個很NICE的女生,即使沒有半分音訊,她仍然替他找足借口,說服自己,他是身不由己。
「還說謊?育幼院出身的,性格果然大有問題。」
他推開閱閱,硬是往裡面走,閱閱不是阻止不了他,只是腦袋裡面一片混沌,她必須先花力氣把紛亂理清。
胡律師進屋出屋,繞了兩圈,她不在意;他把院子前前後後跑過一遍,她無所謂;他在她面前叫囂著難聽的話語,她抓不到半點訊息,只是覺得他的嘴巴開開闔闔,很滑稽。
可她還是聽進去幾句,什麼——「你不要以為爬上男人的床就可以控制他,還早得很咧,等岳仲崗娶老婆,你就會變成大笑話,到時候我們再來看,誰先拿到土地所有權狀。」
胡律師摞下話,走人。
她傻傻地看著他發亮的頭顱,傻傻地聽著汽車揚長而去的聲音,那個死結跳出來為難她的神經。
怎麼可能聽不懂,她的邏輯很強啊,她不過是欺騙自己,以為騙著騙著就騙過去……可是,騙得過去嗎?
那麼簡單的事啊,岳岳和岳仲崗是同一個。
一二三四……九、十,才短短十個字,文法不難,字句不難,語義……只要年紀超過四歲就能理解的事,她偏偏在自欺欺人之間夾纏不清。
突然,她雙手抓住自己的脖子,天!吸不到空氣了,她瞪大雙眼,用最快的速度往屋裡跑,她拚命喘息,卻喘不進半點新鮮空氣。
被綁住了啦!快,快把衣服脫掉。
但扣子解不開啊,她用力扯掉上衣,咱!上衣被扯開,扣子掉滿地,她怔怔看著滿地彈跳的扣子,仍然止不住窒息的感覺,她張大嘴巴想求救,才驀地發覺……綁住自己的不是衣服,不是繩索,而是自己的STUPID。
雙手緩緩松下,閱閱頹然坐倒,淚水沿著雙頰滑落。
為什麼不告訴她——
第一次到育幼院裡買桑葚醬的時候,他就知道她了吧?從他到別墅的第一分鐘,他就清楚她不是屋主而是小偷了吧?
她偷走他們家的芒果、蓮花,她大刺刺地運著他的財產到外面換錢,他瞭然於胸卻不說破。
為什麼?想看她的笑話,想看真相拆穿那一刻,她會怎麼挖洞把自己埋起來?
想看笑話,很容易啊,幹麼提議當男女朋友?何必讓她一天一天覺得,有他真好?
明知道,他不過想在假期裡面製造一段浪漫邂逅,明知道,兩人之間只有短短的一個月,為什麼在他計劃了以後,他說了認真看待時,她就泥足深陷,害得自己無法全身而退?
無數問號壓得她心悸,她企圖尋出解釋,卻找不到合理的理由。
矛盾混亂間,胡律師的話像把利刃,刺入她內心——
他已經有未婚妻了……你以為服侍得他舒舒服服……
是這樣嗎?他在玩婚前最後一場遊戲?所以他選擇這裡,所以他和她談愛情,所以他架構出一堆夢想,讓原本被「一個月」抓得牢牢的自己鬆懈戒備……
他們上床,他得到最後一項服務。
所有事情都找到解釋了,她淒涼一笑。
難怪他不表明身份,是擔心吧,萬一她知道他是岳岳,被騙兩次的自己,會不會千里迢迢追到美國,要他還一個公道?傻瓜,怎麼會呢,她那麼小氣,怎麼肯花大錢坐飛機。她不做這種事的,她頂多會花交往的一半時間,徹底把他遺忘。
難怪才經歷一晚的恩愛纏綿,他馬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怕什麼?怕她死纏他不放?不會的,就算有育幼院出身的人性格有問題,但她基因裡面的驕傲,偶爾還是會採出頭來提醒自己。
難怪她等了整整七天,只等到一個禿頭律師,她若是繼續等下去,就真的是白癡到無可救藥了。
緊咬下唇,她告訴自己,不生氣,生氣只是浪費力氣。
她恨恨起身,恨恨拿出水桶抹布,把可以擦的地方通通抹乾淨,她拿出刷子洗潔精,把浴室每一片瓷磚刷得清潔溜溜,她洗得盡心盡力,直到連灰塵都找不到痕跡。
她把冰箱裡的東西清空,埋到芒果樹下當肥料,她把整理出來的瓶瓶罐罐用小卡載到資源回收箱,有人性的小卡今天特別乖,知道主人的心情很爛,不需要精神鼓勵,一樣為主人盡心盡力。
她替每一棵樹澆水,把池塘裡的殘枝落葉撿的乾淨,她回屋裡,把每扇窗戶關好、鎖緊,然後回到自己房間,收拾行李。
夜晚八點,她連自己都清洗乾淨了,坐在電話旁邊,她要給岳岳最後一次機會。
如果他打電話來,她就繼續等,即使他說的話都是假的,她也能理解。
她會告訴他:沒關係的,她很能理解一夜情代表什麼意義。
她要說:她雖然很想要育幼院,但她會靠自己的勞力爭取,不會用身體去換取。
她要說:承認自己是岳岳很困難嗎?岳岳一直活在她心裡,沒有褪過顏色。
她還要說:不管怎樣,她都很感激這一個月,他對她的好,讓她相信人心。
最重要的是,她要告訴他,對不起,在他面前光明正大地偷他的東西,很感激他沒有將她送交警局。
她是個講求公平的人,他原諒了她的偷竊,她當然會原諒他的謊言。
是啊,原諒。
誰教他是她的初戀情人,誰教他的爺爺奶奶,她也有份,她會原諒他,真的,生氣很浪費力氣,她才不要做這種無謂事情。
只要他打電話來!
她沒哭,只是堅持坐在電話旁邊,這個晚上的等待,比過去七天都痛苦難捱,但她沒哭。
可惜,他沒打電話來。
時鐘上的指針滑過一格又一格,滑落了星星,滑蒙了月明,在太陽染紅天邊雲彩之際,她離開別墅,徹底脫離小偷身份。
閱閱是個有計劃的人,臨時狀況再多,也亂不了她的腳步。
她把存款薄荷印章寄給問問,要她繼續完成購買育幼院土地的大事,她還說自己很好,但需要休假。
她和普通人不一樣,人家休假往鄉下跑,她偷偷來到台北大都會,因為那個鄉下,她再也待不了,雞蛋冰的叫賣聲,處處可見的芒果園,每個地方、每件小事,都會刺激她脆弱的神經。
神力女超人終於出現弱點,她不能被人看透,只好遠離。
她租了房子,小小的套房就要九千六,很貴,但她沒有和房東討價還價,也沒找工作,每天花十八小時練英語,即使去不成美國,她仍想把英文學好。
為什麼?是好勝還是其他?說實話,她也不是很清楚。
總之,她是個有行動力的女人,不把力氣花在失戀上面,她習慣把力氣拿來創造奇跡。
奇跡……形容得真好,在她還沒發現的時候奇跡悄悄來臨了。
閱閱從沒想過上帝會怎麼厚待她,她也認為目前不適合收禮,但是禮物自己來了,她再措手不及都要穩穩把它摟住。
她懷孕了!
才一夜放縱就得到這麼大的禮物,她該感激誰?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代表岳仲崗在這件事情上沒說謊,他說她是他的第一個女人,那麼從青春期之後,存十幾年的精子,用來創造這份奇跡,綽綽有餘了。
閱閱歎口氣,在用完三枝驗孕棒確認之後,她打電話給問問,劈頭便道:「問問,我懷孕了。」
問問受到嚴重驚嚇,電話筒摔到地上,三秒鐘之後撿起來,她又花了十秒鐘穩定呼吸心跳。
她沒有緊張,沒有責問,只是說道:「我的肚子可不可以跟你交換?」
「你在嘲笑我?」閱閱抿唇輕笑,最懂她的永遠是這群好姐妹,問問知道她痛恨被憐憫,知道對她的關心要用哪種方法表達,才不會讓她痛上加痛。
「不對,我在嘲笑自己能力不行的子宮。」
「你想懷孕?」
「很想,超想。」如果她的子宮和她的考試能力一樣強,她們家的育幼院就能順利到手。
「小姐,容我提醒,嫁給同性戀,是生不出小孩的。」
「是這樣嗎?我還以為我們的公寓窗戶太小,送子鳥飛不進來。」問問的口氣刻意愉悅,生孩子不應該是沉重的事。
「問問,你到底在搞什麼?」
「閱閱,我沒過問你的事,沒追問孩子的爸是流氓還是臨時勞工,你也不能逼供,我們說好了,目標一致,只要能買回育幼院,誰就當老大。」問問還在耍寶,企圖讓閱閱放輕鬆。
「我不是過問,我是擔心。」
她們沒有父母親為她們擔心,她們只有姐妹,只有從小到大的夥伴。
「閱閱,你知道嗎?我最驕傲自己哪一點?」
「哪一點?」
「我是育幼院的院董,但我的成就讓人很驕傲,閱閱,不管有沒有爸爸,你的孩子都不會比別人差。」
「你在鼓勵我把孩子生下來?」
「我們都是別人不要的孩子,你沒有權利不要自己的小孩。」
問問痛恨自己的父母親,認定家庭是狗屁,所以她不在乎嫁給誰,不在乎和誰共組家庭,更不相信無聊的愛情神話,只要老公給她吃好穿好,提供她舒適的生活,其他的,她不介意。
但是她在乎小孩,在乎一條不被期盼的生命。
「我還真是找對人商量了。」閱閱苦笑。
現在醫學科技發達,她願意的話,預約、解決,從頭到尾,只不過是睡一覺的時間,可是,她居然找到一個人把小孩生下來的問問。
「你問,閃閃,她也會告訴你同樣的話。」
「了不起。」
真是,她還想在神不知鬼不覺的狀況下把麻煩解決掉,沒想到,所有人想到的都不是麻煩而是人權。
「厚,你也會用成語,了不起,給你拍拍手。」問問笑道。
「要不要聽我摞英文?」
問問吸氣,鄭重開口,「閱閱,不管那個男人如何傷害你,孩子都不該承受父母親多餘的情緒。」
掛掉電話,閱閱把臉埋進掌心,她知道,問問是對的。
她上網,鍵入「岳仲崗」三個字,好長一串頭銜跳出來,難怪胡律師說他看不上偏遠地區的土地,像他這麼優秀出色的男人,不管是哪個女人都很歡迎吧。
這次胡律師並沒有胡說,他真的有個未婚妻,叫做程莉瀟,她是時尚界名人,懂得穿著打扮,是社交圈裡知名度很高的名流淑媛,網站上面沒寫他們上面時候結婚,但她找到了照片,程莉瀟的確很迷人。
了不起嗎?好歹她也是小偷界的林志玲,攤販界的劉嘉玲。只是這個有什麼用,與其探聽一個再不會和自己有交集的男人,她更該擔心接下來要怎麼辦。
打手機通知他——喂,你的精蟲能力不壞,恭喜,我懷孕了!
如果她這樣說,會不會隔天他就嚇得手機號碼換掉?也許他已經換了,不然怎麼再次接手機的,都是那位英語小姐。
他刻意想和她斷了音訊?
她不願意把岳仲崗想得這麼惡劣,但她和他……認真想想,還真的不很熟。
她熟悉的是那個十四歲的叛逆少年,是那個她把他從弱雞訓練成猛男的小男生,是口袋裡永遠麥克麥克……
閱閱霍地想起,可不是嗎,他還是好有錢,還是一登場就以弱雞身份出現,還是一離開台灣這塊土地,就遺忘這塊土地上所有的人,他沒變啊,他仍舊是那個登記在案的惡劣岳岳。
對,他沒變,難怪她老是覺得熟悉,在他三不五時賞她爆栗,在他知道她的過敏,在他老是用錢拐她上勾時,就該認出他的。
難怪他不表明自己是岳岳,明知道她把他當成第一任男朋友,明知道她的記憶力好得驚人,他打死不提。
他肯定知道,她是個懂得自我反省的男人,如果認出他是說話不算話的岳岳,她絕不會容許自己深陷。
呼吸,呼吸。
不想哭的,但心臟壓縮得很厲害,一陣陣抽痛著,彷彿正被人用一把鋸子在慢慢切割,偏又不一口氣切碎,緩緩劃過,緩緩疼痛。
她鄭重否認,這不是傷心,不是無聊的傷春悲秋,而是、而是……是懷孕的初期徵兆。
對,她沒有因為他的離去而哭泣,沒有因為網站上面那個妝化得比歌仔戲更濃、人稱岳仲崗未婚妻的女人掉淚,她了不起是淚腺收縮不良引發的水分過剩症。
她發慌,她狂亂,她不由自主地在屋裡走來走去,並不是因為失去愛情心焦心郁,而是因為住在都市少了運動的機會而要鍛煉身體。
她把衣服拿出來,疊整齊,把乾淨得找不到半根頭髮的地板抹過三回合,試著在床單上抖落幾顆小灰塵……她發瘋似地把潔癖表現到淋漓盡致。
她一面做一面告訴自己,她根本不在乎他,不管他是岳岳或岳仲崗都一樣,他只是一個外地來的觀光客,就算擁有幾筆土地又如何。
她拚命說服自己,岳岳會讓她牢牢記取,是因為他手上有很多的雞蛋冰,至於長大後的岳仲崗,他有胃潰瘍,買不了多少雞蛋冰。
所以她會忘記他,忘得比雞蛋冰融化得更快,她只要採用閃閃的做法,一天三次,在心底不斷回想他的缺點,慢慢的她就會弄清楚,分手是最好的決定。
閱閱否認又否認,否認三百次,否認她和岳仲崗之間有愛情,融化,一個不小心,她在刷洗洗臉盆時抬起頭看見鏡子裡的自己時,她被定身。
如果那個不是愛情,為什麼胸口會灼出一個大洞?
如果只是懷孕情緒不穩定,為什麼失去他,她頓然覺得無助?
她是個獨立自主的女人,她習慣事事靠自己,為什麼他不在,便抽去她所有的自信心?
她脫掉橡皮手套,走到電話旁,生氣的撥出他的手機號碼。
嘟嘟兩聲之後,接聽的還是一個說著英文的女生,她才不理對方聽不聽得懂,張開嘴便不停說話。
「岳岳,你有自由來來去去,你有權利到處放下愛情,你愛怎麼做都由你,但是你怎麼可以影響我的心情?」
電話那頭,早就被掛斷了,但她堅持往下說。
「岳岳,身為男人不可以沒肩膀,你要傷害別人是件錯誤的事,也許你覺得沒什麼,可是讓一個女人哭泣,不是正確的道理……」
閱閱不停說話,她滑坐在牆邊,把頭埋入膝間,仍拿著話筒控訴。
「我不過吃了你的雞蛋冰,就欠你那麼多啊?那你回來啊,我還你三百枝、五百枝,我乘以幾十倍還給你,輪到你來欠我……」
淚水滑到木頭地板上,形成一個個水珠子,下一個水珠碰碎上一個,每碎掉一顆,她的心就多了一道裂痕。
一道、兩道……無數道,直到心臟再也負荷不了,粉碎成千千萬萬片……
這天,她在電話旁邊待了六個小時看著她碎了滿地的心,六個小時之後,她又花十分鐘,才讓自己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