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兆敏看得出她有時人在自己身邊,可是心時常已經飛回了蒙古,這樣她真的會快樂嗎?他知道烏蘭一直很努力嘗試待久一點,這樣會不會太難為她了?他這麼做真的對嗎?
才這麼想,連兆敏也驚訝自己此時的想法,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學會為她著想,就是希望烏蘭永遠保有原本的天真和熱情,可是要他放棄這段感情,說什麼都捨不下,那麼該怎麼做對彼此才是最好的?
兆敏一面思索著,一面慢慢地閉上眼皮,溫暖的陽光灑在他的臉上和身上,而喜歡的女人就躺在自己身邊,讓他漸漸跟著放鬆,整個人懶洋洋的,意識也開始飄散。
過了半晌,烏蘭發現身旁的怡親王沒有說話,偏頭一看,差點就笑出來,原來人就這麼睡著了,害得她也跟著打起呵欠。
就在這個當口,寶公公恰好端了茶點過來,見到主子光著兩腳躺在草地上睡覺,下巴險些掉下來。
「噓!」烏蘭示意他別出聲,免得把人吵醒了。
寶公公點了下頭,先將東西端進了水榭,然後收拾早已冷掉的茶水,才要靜靜地離開,當他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一眼,見兩人就這麼以草為床、以天為被,睡得正香甜,不禁會心一笑,能遇到烏蘭格格真是太好了。
數日後的下午,兆敏從宮裡回來了。
自從三位顧命大臣之中最難纏的阿克敦被囚禁,還列出三十條罪名,皇上並下旨抄了家,不過並沒有處死,而是將他終生關在禁所,但這些都不是兆敏眼下最關心的事,要是烏蘭曉得她的兄長為了要娶阿克敦的女兒,連性命都可以豁出去,一定會很擔心。
才要回房換下蟒袍,兆敏就見烏蘭一個人坐在庭院裡的石凳上,臉上帶著淡淡的輕愁,於是走向她。
「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巴特爾沒有陪你?」兆敏狀若無事地問。
烏蘭昂起小臉,朝他擠出一抹笑。「我只是有點擔心阿哥,這幾天一直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似的。」
「再怎麼說,格日勒也是皇上身邊的人,自有皇上頂著,不會有事的。」兆敏心裡也很清楚祖母有多恨阿克敦,只因為他對皇上的態度向來最無禮,也最藐視,若是知道格日勒愛上阿克敦的女兒這件事,絕對不會容許它的存在。
聞言,烏蘭馬上露出了笑臉。「說得也是,阿哥跟著皇上那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有皇上這座靠山,一定不會有事的。」
「嗯。」兆敏頷首。
「我從早上到現在都還沒吃東西,肚子好餓……」烏蘭放下心來,這才聽到肚子發出叫聲。
兆敏揚聲喚來奴才,要他去準備一些吃的。
「你陪我吃。」烏蘭不想一個人用膳,感覺好寂寞。
「那我先回房換件袍子。」兆敏因她這個要求,表情變得柔和。「等我一會兒,很快就好。」
烏蘭用力點頭。
才走沒幾步,兆敏又回頭看她,見烏蘭也衝著自己笑,他更不想讓她曉得格日勒的事,說他自私也好,他只是想留住所愛的女人。
不過這個念頭在三天後有了變化。
太皇太后在得知格日勒和阿克敦的女兒相愛,還為了保護她,不惜違逆自己的懿旨,一怒之下,命人將格日勒關在武英殿,甚至要皇上將他處死,兆敏早就知道祖母必定不會容許這種事情發生,皇上想要救格日勒,也必須要先過太皇太后那一關才行。
待兆敏從宮裡頭回來,便一個人在書房裡來回踱著步子,想著該怎麼跟烏蘭開口才好,她若是知道,一定會馬上進宮見太皇太后,依她衝動的個性,只怕會把事情弄得更糟。
「烏蘭格格在哪裡?」兆敏踱出書房,問了在外頭聽候差遣的奴才。
奴才恭謹地說:「回王爺,方才見到她往羊捨那兒去了。」
「嗯。」深吸了口氣,兆敏還是去找她了。
當兆敏來到羊捨,見烏蘭正在餵羊,臉上堆滿了笑意,差點讓他又把話給吞了回去。
「烏蘭!」兆敏喚道。
烏蘭抬起螓首,笑容燦爛。「你看巴特爾好像又長大了……」
「烏蘭,我有話跟你說,不過你聽了之後一定要冷靜。」兆敏正色地說。
聞言,烏蘭臉上的笑倏地消失了,也開始緊張起來。「發生什麼事了?你快點說……」
兆敏於是將格日勒的事告訴她,見烏蘭臉色愈來愈蒼白,想要伸手碰她,卻被她躲開了。
「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為什麼要瞞著我?」烏蘭紅著眼眶對他吼道。「事情都這麼嚴重了才跟我說……」
「我……」兆敏為之語塞。
烏蘭氣得眼淚直掉。「要是知道太皇太后會氣得要砍他的腦袋,我一定會拚命地阻止阿哥跟阿克敦的女兒在一起……他是我阿哥……我只有這麼一個阿哥……」
「烏蘭……」就是因為格日勒是她的兄長,兆敏才希望她能冷靜些,事情還沒到最後關頭,依然有轉圜的餘地。
「你從來只會想到自己……」烏蘭真的太氣憤太失望了。
這句指控就像烏蘭親手拿了一把蒙古刀,狠狠地插進自己的心口,讓兆敏頓時嘗到什麼叫痛徹心肺的滋味。
「你先聽我說……」兆敏強忍受傷的情緒,握著她的肩頭說。
用袖口抹去滿臉的淚水,烏蘭不想再跟這個男人說上半個字。「我不要聽……我現在就要進宮去求太皇太后饒了我阿哥……」
兆敏低吼一聲。「你現在進宮也見不到太皇太后的……」
「放開我!」烏蘭哭喊。
「我不會讓你出去!」不在乎烏蘭怎麼誤解,兆敏就是不放。
「你……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烏蘭吼完這句話,便衝回自己的寢房,心裡只想著,她一定要想辦法逃走,這次絕對不會再心軟。
來到房門外,兆敏可以聽見她嚎啕大哭的聲音,哭得他的心也揪成一團,想推門進去,也知道自己不受歡迎。
不知過了多久,裡頭的哭聲變小,烏蘭總算哭累了,好半晌都沒有動靜,這才移動身軀,並吩附幾名侍衛看守,因為知道她絕對會想辦法逃出去。
這一天下來,整座怡親王府的氣氛十分凝重,奴僕們個個是如履薄冰,就像回到以前,連喘氣聲都不敢太大。
到了晚上,哭腫了眼皮的烏蘭衝進書房,不想再等下去。
「只要你想辦法救我阿哥,我……答應你一輩子留在這裡……你跟皇上是親兄弟,說不定他會聽你的話……」說到這兒,烏蘭哽咽得更厲害了。「只要你答應幫忙……我保證不會再逃走了……」
聽完這番話,兆敏的心在滴血,原來在烏蘭眼裡,他真的是這麼極度自私的男人。「我明天一早就進宮,不過只會跟皇上提出諫言,但絕不會左右他的意志,至於結果如何,我也不能保證。」
「只要你……盡力就好……嗚……」烏蘭抽抽噎噎地說。
兆敏上前一步,她馬上往後退,讓他不得不停下來。
「我回房去了……」烏蘭抹著臉上的淚水,一面哭一面往外走。
站了好久、好久,兆敏才慢慢地跌坐在座椅上,表情木然地看著前方,眼底有著深刻的絕望。
他最終還是得不到烏蘭的心……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了,烏蘭呆坐在炕床上,一整晚睡睡醒醒的,現在頭好痛,精神也很不好。
「格格先吃點東西吧。」婢女端了早膳進來。
烏蘭搖了搖頭。「我吃不下……王爺呢?」
「王爺天還沒亮就進宮去了。」婢女說。
「真的嗎?太好了……」烏蘭臉上總算露出一些喜色。「希望他可以說服皇上放了阿哥,一定要讓他活著。」
終於稍稍寬了心,烏蘭才吃了一點東西,又去看了巴特爾,可是一顆心還是放在兄長的安危上。
接下來的時間真的很難熬,烏蘭左等右等,還是等不到怡親王回來,不禁開始胡思亂想。
「不會的,皇上不會真的要了阿哥的腦袋……」烏蘭坐立難安地低喃,在心中不停的祈求長生天保佑兄長平安無事。
小羊似乎察覺到主人忐忑不安的心情,安安靜靜地蹲跪在身邊陪伴。
眼看一個早上過去了,怡親王還是沒有回來。
「難道連他也救不了阿哥?」烏蘭再也等不下去,可是不管走到哪裡,都有人跟在後頭。「不要跟著我!」
侍衛們只能低著頭,承受烏蘭的怒氣,但是王爺的命令有誰敢不聽,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跟下去。
時間過得好慢,烏蘭心急如焚地走了一個下午,走到腳都酸了,再也走不動了,太陽已經下山,天色也暗了。
烏蘭連晚膳也沒動,想到怡親王到現在都還沒回來,只怕情況不樂觀,也就不得不往壞的方向去想。
一直捱到亥時,兆敏這才回府。
聽婢女說怡親王已經回來了,烏蘭馬上衝出寢房,想要知道結果如何。
「王爺!」待烏蘭一口氣跑到正廳,那兒燈火通明,奴僕們忙著伺候晚歸的主子,她很快地找到那道精瘦修長的男性身影。
兆敏正在交代總管一些事情,聽到烏蘭的叫喚,很快地說完。
「怎麼樣?我阿哥沒事吧?皇上不會砍他的腦袋對不對?」烏蘭焦急地問。
「嗯,他沒事。」兆敏深深地看她一眼,然後說出烏蘭最想聽的話。「皇上已經免了他的死罪。」
「真的?你真的沒有騙我?」烏蘭的淚水霎時奪眶而出。
「我沒有騙你,他是真的沒事,只不過……」兆敏之所以在宮裡待到這麼晚,就是想要早一步得知皇帝最後的決定,好讓烏蘭能夠安心。「皇上要他今晚即刻返回蒙古,兩年之內都不准回京。」
「阿哥要回蒙古了……」烏蘭怔怔地喃道。
兆敏瞅著她的表情有著渴望和思念,一顆心頓時揪緊,知道烏蘭有多麼想跟著兄長一起回家。
看來他還是不得不放手了,兆敏握緊袖中的雙手,將它掄得好緊,只有這樣才能不去抓住烏蘭。
「王爺,馬匹已經準備好了。」總管跨進大廳說道。
看著近在眼前的嬌顏,兆敏必須費好大的力氣才能說出這句話。「你現在騎馬去貝勒府,應該還來得及。」
烏蘭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你、你說什麼?」
「你不是想回家嗎?」兆敏嗓音更為沙啞了。「我現在讓你走……馬已經備妥了,快去吧!」
「為什麼?」烏蘭驚愕地問。「我不是說只要你肯幫忙,我願意留下來……」
兆敏昂高下顎,自嘲地說:「抓得住你的人,卻抓不住你的心又有何用?本王沒那麼可憐,非得用這種方式來得到一個女人。」
「你真的……要讓我走?」烏蘭沒想到他會主動放了她,可是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連自己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你不是也不想再看到我嗎?」兆敏俊臉一撇,但是眼底的痛苦卻怎麼也藏不住。「那就如你所願,我讓你回到朝思暮想的科爾沁草原,不用勉強待在這兒,陪在一個只想到自己的男人身邊。」
「可是……」烏蘭這才憶起昨天的爭吵,她的話真的刺傷了他的心,才讓這個男人決定放自己走。
「明知道你不是真的過得很快樂,還假裝沒看見,故意忽視它的存在,你罵得沒錯,我是真的很自私。」兆敏眼底閃過一道淚光,不過很快又隱去了。「所以我決定讓你走了。」
「王爺……」烏蘭喉頭一梗。
兆敏抬起手掌,想要觸摸她的臉頰,不過伸到一半又縮回去。「如果……我是說如果你還願意接受這樣的我,下一次換你來找我,要是不願意,也不用擔心我會再去抓你回來。」
這番話聽得烏蘭的心真的好疼、好疼,險些就走不開了。
「時間不多了,快走吧!」兆敏再次催促。
「那……我走了……」烏蘭抿緊了紅唇,淚水還是滑下了面頰。
「嗯。」兆敏發出單音。
「巴特爾……你要幫我照顧它……」烏蘭嗚咽地說。
兆敏兩手背在身後,努力保持聲調的平穩。「你不用擔心,本王還沒有飢不擇食到吃它的地步。」
「那……你……要保重……」烏蘭欲走還留,討厭這樣矛盾的自己。
見烏蘭轉身衝出大廳,兆敏身軀一晃,身邊的寶公公及時攙住他,才讓他很快地站穩了腳步。
「圖沙!」兆敏聲音嗄啞地喚來了侍衛。「跟在烏蘭格格後頭,直到確定她平安的和格日勒貝勒他們會合為止。」
圖沙銜命飛快地出去了。
「王爺……」寶公公用袖口拭了下眼角,疼惜的看著自小帶大的主子。「真是難為你了。」
兆敏露出想哭又想笑的悲慟神情。「要找到一個全心全意來愛我的人……真的好難好難……」
聞言,寶公公再也憋不住地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