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史 第六章
    杜晴春大大蹙起眉心,「石幸禮?」

    「不會有第二個帶著石榴上門拜訪的石老爺。」隱冬肯定回答。

    果真是他!

    杜晴春翻了個大白眼,臉色明顯比剛才更鬱悶,「我跟他很熟嗎?趕他走。」

    「少爺,也許石老爺有重要的事。」阮秋色不贊同,其中很大原因是她無法再繼續和他獨處在房裡。

    「帶著石榴?」杜晴春訕笑。

    「既然對方帶了禮來,咱們就更不好意思趕人了。」她仍是一派嚴肅認真。

    杜晴春才不相信她的話。

    誰說不好意思?她不也常常替他趕走不想見的人,而且就當著他的面。

    想不到她真是越來越會睜著眼睛說瞎話了!

    「那麼是我口誤。」杜晴春皮笑肉不笑的扯了嘴角,揚聲拋出一句話:「把他攆出去。」

    「就由屬下來吧。」阮秋色順勢接口。

    杜晴春氣悶的瞪著她。

    他知道她喜歡石榴,也因此石幸禮上門時總不忘帶上一些,不過從現在起,他開始懷疑阮秋色會為了石榴留下一個人的可能性有多高。

    想吃的話,他隨時都能買給她吃,是她從不開口討,他也故意裝做不知道,家裡也因為他刻意忽視下,有好幾年未曾出現石榴,要猜測她有多「飢渴」不難,再加上送禮來的人心懷不軌……

    揚起方扇,他面容不善地轉身,「算了,去看看也罷,反正我很閒。」

    阮秋色和門外的隱冬又同時閃過一道念頭——

    原來你也知道!

    杜晴春走到房門前,阮秋色正要替他開門,他狀甚隨意地喊了聲:「隱冬!」

    「是。」候在門邊的隱冬立刻照辦。

    阮秋色凝視著停在半空中的手,眼底閃過一抹落寞。

    無時無刻不在注意著她的杜晴春發現了,忍不住皺了臉,漂亮的鳳眸左右溜轉,趁隱冬不注意的時候,用方扇掩著唇,高傲的說:「我說了,不要拖延你的傷痊癒的時間。」

    他不希望在她臉上見到寂寞的痕跡,明明自己一直都在。

    杜晴春帶著賭氣的口吻,讓阮秋色意外察覺了他的用心。

    並非只是戲弄她而已,他其實……是體貼她的手傷嗎?這不像是她認識、且伺候已久的少爺。

    她停下腳步,望著他越走越遠的背影,想起了那個曾經調皮搗蛋卻也溫柔體貼的杜晴春……想起了那個偏袒她,而顯得不公正的他。

    ……這個家的主子是我!這件事情我怎麼說便怎麼做,往後誰敢說她怎樣,我就攆誰離開!

    那是個性隨和的杜晴春第一次展露出蠻橫不講理的時候。

    如今她早已長大成人,懂得用智慧和經驗來看待這些護短的話,知道那只會讓情況變糟,失控到連抬出「主子」這個身份都無法掌握的地步;另一方面又無法否認,這樣的話無論聽幾次,都令她心生感激。

    那時她不希望因為自己的關係,使他失去做主子的威嚴,也瞭解他們之間的差距,於是聽從父親的話,做出正確的決定。

    有個問題困擾了我許久……你到底從何時開始不笑的?

    而他,一直以為她是因為那個錯誤才失去笑容的嗎?

    不行,他不該把心思花在這種無謂的小事上。

    「少爺。」她開口,驚覺自己的聲音太過呢喃,不夠正經。

    「嗯?」杜晴春略微不悅的回頭,顯然對被迫見石幸禮感到煩悶,沒察覺她的語音有異。

    「屬下只是……」垂首,阮秋色甩了甩頭,等到再抬頭時,眼裡已是一片清冷,「屬下原本就不喜歡笑。」

    吾之思,藏於心,拙於形……

    有些話,一輩子也不能說。

    即使面對這個用獨特方式在在關心自己的少爺,她也只能選擇閉口不言。

    杜晴春危險地瞇起眼,握著方扇的食指輕輕點著扇柄,片刻後,他旋身邁開步伐,淡漠的嗓音聽不出情緒——

    「等我把姓石的給踢跑,絕對不會放過你。」

    他,才不懂放棄兩個字要怎麼寫。

    *        *        *

    前廳除了石幸禮外,還有兩名男子。

    跟在杜晴春身後的阮秋色,腳才踏入前廳,一道身影如旋風飛快地閃到她面前。

    石幸禮一把握住她的手,一臉柔情款款地說:「總管大人,你今日依然是風姿綽約,傾國傾城,有幸能見到你,真是石某祖上積德,無上光榮。」

    真是狗屁倒灶!

    被打擾已經很不開心了,杜晴春的臉色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瞪著石幸禮的眼神恨不得把他連皮帶骨啃個精光。

    石幸禮是杜家的熟客,也算是他的父執輩,更和他父親交好。

    這樣的客人在杜家來說不算多也不算少,但能讓杜晴春厭惡到骨子裡的,僅此一人,因為石幸禮誰的主意不打,偏偏把歪腦筋動到阮秋色的身上。

    遙想當年,正是阮秋色當上杜家總管的第二年,石幸禮到觀書樓來借書,對她一見傾心,說是沒見過如此精明能幹又驚為天人的女總管,還引述了書裡對美女的形容,把她捧到天上去,從此以後便常常上觀書樓。

    美其名是來借書看書,事實上是來看人,最後甚至開口向他討人!

    瞧石幸禮自詔風采翩翩,到處拈花惹草,還敢來招惹阮秋色,杜晴春怎麼也看他不順眼。想盡辦法想拿回觀書樓的銀令,阻止他進入杜家,就連搬家也沒通知他一聲,如今竟給他找到鳳翔來,杜晴春快氣到吐血了!

    冷眼旁觀石幸禮放肆的舉動,杜晴春黑了一張臉,不帶情緒地吐出兩個字:「送客。」

    阮秋色望了他一眼,杜晴春理直氣壯地看回去:她什麼也不急著說,他就陪她互瞪,視線在秀眸和她被握著的手間來來回回。

    她不著痕跡的抽出手,「石老爺,我家少爺在您身後。」

    石幸禮斜睨杜晴春一眼,興奮的神色冷下不少,「喔,是你呀,杜小子。」

    鳳眼大瞠,眸底竄動著火花,肝火向來旺盛的杜晴春簡直連髮梢都要冒火了。

    「你這老王——」

    穢言惡語尚未完全吐出,還好阮秋色和隱冬一人一邊拉住他的兩手,阻止他撲上去,像頭惡獸見人就咬。

    過了一會兒,騷動暫平,阮秋色替所有人送上茶水。

    「有人會在這個時間上門打擾的嗎?」剛讓阮秋色溫聲安撫,此刻還擺著一張傲然面孔的杜晴春不爽的問。

    「我是來見總管大人的,又不是找你。」石幸禮同樣高傲的用鼻子哼氣。

    「石老爺有何要事?」未免主子又被激怒,阮秋色跳出來問。

    若非是自己拿石幸禮來當借口,此刻她該是聽從少爺的命令,把人給趕出去,畢竟她向來討厭浪費時間。

    思及此,她愣了愣。

    從今天起,工作不需要你來煩……

    少爺才這麼說過,如果她是個盡責忠心的屬下,究竟該怎麼做?對眼前的事毫不理會嗎?

    阮秋色不僅拿不定主意,更多煩躁是因不被需要而起。

    「還是總管大人理智英明,不像某人……」沒有發現阮秋色面容隱約有些不對勁,石幸禮瞥了杜晴春一眼,意有所指。年紀大上杜晴春兩輪的石幸禮,不只外表看不出來,連行為舉止都不像那個歲數。

    石幸禮沒發現,不代表眼睛總跟著阮秋色轉的杜晴春也沒有發現。

    「秋兒,過來。」他不只不喜歡她和石幸禮靠太近,也想趕走她臉上那抹不喜歡的表情。

    「是總管,少爺。」回過神,阮秋色來到主子身側,不厭其煩的糾正著。

    杜晴春扯開嘴角,故意又叫了一次:「秋兒。」這次甚至伸手捏了捏玉潤的粉頰。

    阮秋色因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暗吃一驚,一抬眼,就見他專注凝視著自己,唇角微微揚著一抹難以辯認的弧度。

    心頭騷動著,她從沒想過會看見他這麼柔和的表情,彷彿在告訴她沒什麼好憂愁的。

    這樣的他,讓她感到困惑。

    他在幹嘛?她又在幹嘛?吊著受傷的手臂,對著少爺發呆,就因為他難得向她展現出和平?

    杜晴春觀察著她眼裡平常難以見到的情緒波折,嘴角別具深意的往上揚。

    「啊啊,杜小子,你別勾引總管大人啊。」偏偏總有程咬金冒出來。

    「請石老爺切勿稱屬下大人。」匆忙定下心神,阮秋色嚴正指責,沒將對方的身份地位看在眼裡。

    可石幸禮完全不介意,被直言糾正後,傾慕之情更加溢於言表。

    「請千萬別這麼說!石某對總管大人的仰慕,有如滾滾江水般綿延不絕,若無法稱總管大人一聲總管大人,那石某會良心不安的。」

    「怎麼就沒見你玩弄良家婦女時會良心不安?」杜晴春諷刺地哼了聲,一手還捏著阮秋色的臉頰。

    不知道少爺現在的舉動算不算「玩弄」?隱冬暗暗懷疑。

    石幸禮把他的話當耳邊風,主動說明來意,「石某今日會來,是有事相求。」

    「我不答應,你滾吧。」聽也不聽,杜晴春連扇子都懶得遮,直接表達出嫌惡。

    石幸禮壓根當他不在,逕自道:「實在是家母久病床榻,恐將未久於人世,如今家母最大的心願就是能有個乖巧溫順的媳婦……不,我是說女總管。所以……」

    「別把你自己的野心推到別人頭上。」杜晴春故意截斷他的話。

    「有狗在吠嗎?」石幸禮一手貼在耳畔,做出仔細聽的動作,然後又當某頭惡獸是石刻的,繼續說:「石某左思右想,唯一認識並上得了檯面的女總管,也只有總管大人了,所以想請總管大人能夠到石府,伺候家母一段時間,直到家母仙逝。」

    「只怕到時候你根本不可能放人。」杜晴春不斷酸刺反駁。

    「杜小子,若非看在我和你父親的交情,非好好教訓你一頓不可!」石幸禮終於覺得煩了。

    「哼!如果要打架,你還不見得贏得了我咧!」杜晴春揚起方扇,另一手習慣性想找甜品來緩和怒火,偏偏隱冬忘了準備。

    阮秋色從他的小動作看出端倪,招來一旁的小廝去膳房準備。

    「我才不興粗俗野蠻的行為。」石幸禮頭一撇。

    不一會兒,小廝拿了一大盤的甜糕進來。

    不慌不忙地捏了塊甜糕送進嘴中,嚼了嚼,甜甜的滋味令杜晴春心火稍減,方能從容不迫地問:「你來,就是為了說這些?」

    「我是說給總管大人聽,又不是說給你聽。」石幸禮老話重提。

    「隱冬,關門,放狗。」額上的青筋快要爆開,杜晴春有多生氣,從他簡短扼要的命令便能聽出來,連甜糕都不是以緩和他的怒火。

    「少爺,咱們府裡沒有養狗。」隱冬在他身邊小聲提醒。

    杜晴春狠瞪他一眼,隨即指著石幸禮說:「那你去咬他!」

    「少爺誇張了。」隱冬不慍不火的回應。

    若非坐著,杜晴春肯定氣得直跳腳。

    為何他身邊儘是些酷愛理智,和火氣絕交的人?害得他總像個蠢蛋,一有人點火,立刻燒得旺盛。

    「杜小子,我不是在問你,而是問總管大人。」偏偏石幸禮像是嫌刺激他還不夠,又補了一句。

    終於,杜晴春忍無可忍,寬大的衣袖一揮,打翻了盛著甜糕的盤子,嚇了眾人一大跳。

    「她不會跟你走!」憤怒的站起身怒吼,他握緊方扇,唇抿成一條線,神情陰驚地瞪著石幸禮。

    就算他比起旁人還要容易動怒,顯得缺乏冷靜和理智也無所謂,只有她,是他永遠不會輕易讓步的!

    原本正欲去撿掉落地上的糕餅和碎裂盤子的阮秋色,被他厲聲厲氣的話給影響,不自覺停下手邊的工作。

    杜晴春此刻的注意力壓根不在她身上,大步走到石幸禮面前,俊美的臉龐有著堅如磐石的決心。

    「這是我最後一次告訴你,她必須一輩子待在我身邊!無論你來幾次都一樣不可能,就算我死了你也別想,因為她得替我守墳,絕不能離開!」

    「呃……杜小子……我說你也用不著這般激動……」石幸禮被他的氣勢給遏住,矮了姿態。

    「把銀令拿來!」杜晴春惡聲惡氣地向他索討一直收不回的銀令。

    石幸禮怔愣住,「現在是提哪件風馬牛不相干的事?」

    「不是要我別激動?」杜晴春終於又開始揮動手中方扇,試圖冷靜下來,「只要你交出銀令永遠別再出現在杜家,我一定馬上大笑三聲給你聽!」

    「銀令可是你爹當家時給我的!」石幸禮急了。

    「而現在杜家是我當家,不是嗎?」對手一急,杜晴春反而不慌了。壓下不快,他佯作一臉閒適,慢慢的說:「所以無論我想怎麼做,都沒有人能——」

    「少爺。」阮秋色不能放任他繼續說下去,出聲打斷他。

    他為她做的一切,都是她無償回報的,所以至少,她得替他樹立起威信,不能讓他在重大的決定和事情上隨興所至,尤其是不能為了她。

    她早已打定主意,絕不令他因她而留下任何是非口舌!

    杜晴春因她的話而收斂張狂的態度,先是睨了她一眼,好像還想說什麼,最後只是撇撇嘴,乖乖噤聲。

    若說杜晴春是把刀的話,阮秋色就是刀鞘,能阻止刀鋒傷人。

    「石老爺,如同少爺說的,我不會走。」阮秋色用沒有受傷的左手默默抬起甜糕,語氣不容置喙。

    「咦?可是……」銀令和能幹美麗的女總管,石幸禮兩個都難以放棄。

    「石老爺說的條件我並不符合。」阮秋色指揮下人將打碎的盤子收拾好,隨即看向石幸禮道:「『乖巧溫順』這四個字,無論是任何人都不會用在我身上。」

    杜晴春咕噥著「你也知道」、「算你有自知之明」的話。

    「不,阮總管確實——」

    阮秋色態度堅決的打斷他的話,「我當然也非傾城之姿,容貌最多算是能入眼;家父膝下只有我一個女兒,我卻沒能侍奉在他身側,自然也不會是個孝順聽話的媳婦。石老爺所見都只是表象,我並非您想像的那般好,事實上,我是個貧乏的人,每天做著一成不變的工作,活得也很單調,不懂得討好別人。」

    「這……」石幸禮看看她,又轉頭看向杜晴春,希望他能解釋發生了什麼事?

    他可未曾聽過她一段話超過二十個字啊!

    可杜晴春只是靜靜聽著。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得已,石幸禮出聲問。

    阮秋色沉默片刻,似乎琢磨著該如何說明,未幾,才抬頭,定定地說:「如此貧乏的我,有的只是少爺而已。」

    *       *        *

    隱冬送走了石幸禮,結束一早的折騰。

    杜晴春輕撫著小錦盒裡剛收回的銀令,鳳眸不自覺地跟著阮秋色打轉,顯得心不在焉。

    如此貧乏的我,有的只是少爺而已。

    貧乏?她真的覺得自己貧乏嗎?還是她根本不喜歡現在的工作?也許她厭倦了每天和觀書樓的書為伍的生活……

    「那個……」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打斷了杜晴春的思緒。

    鳳眸跳躍著被打擾的不耐,杜晴春望向來人,先是一愣,後道:「石老頭都走了,你們這兩個家僕還留著礙人眼幹嘛?」

    留下的人,是稍早一直沒說話的兩名男子。

    「杜公子誤會了。」開口的是兩人中看起來較為平凡的那個。「在下夏茶蘼,這位是在下的夫君,落曉。我倆和方纔那位石老爺並非同伴,只是剛好一起進來。」

    「喔。」杜晴春懶洋洋地應了聲,隨即擰眉,怪叫道:「你是女的?」

    「是的。」夏茶蘼端正容顏回答,似乎對別人懷疑她的性別習以為常。

    這也難怪,因為她習慣穿男裝,相貌平凡,又總是一板一眼的模樣,絲毫沒有女人味。

    「而你是男的?」杜晴春將目光看向另一邊的落曉。

    只見那個漂亮的男人挑起眉,似乎不打算開口。

    交代小廝送上足夠杜晴春吃的甜品後,阮秋色自在地插話:「兩位是今年年初,才搬到巷尾馬大娘家隔壁那間屋子的,對吧?」

    她向來習慣留意週遭環境的變化,先不說夏茶蘼近來改建自家,創立學堂的事,要街坊鄰居忽略落曉這麼一個極具吸引力的男人,不好好議論一番是不可能的,因此她自然有現成的消息可聽。

    「是的,不過我們以前都曾在風翔住過很長一段時間。」仍是夏茶蘼開口。

    這句話引起了杜晴春的注意。

    住過風翔,夏茶蘼……姓夏……

    驀地,杜晴春大嚷著:「秋兒,送客!」

    阮秋色還沒來得及反應,夏茶蘼已經跳起來。

    「杜公子,在下並沒有惡意,也不是有何過分的要求,只是——」

    「啊、啊,吵死了,給我滾!」杜晴春摀住耳朵,背過身,說要趕人,可一點也不留情。

    「杜公子,在下是來——」

    夏茶蘼還想說什麼,杜晴春銳利的目光瞪向阮秋色,責備她,「秋兒,我叫你送客,難道你聽不懂嗎?」

    阮秋色雖然不懂主子為何突然發這麼大脾氣,嚷著要趕人,但是服從的天性使得她起身,做出請的動作。

    「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夏茶蘼見她擋在面前,有些著急。

    「走了。」這是落曉開口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

    夏茶蘼轉頭看他。

    落曉先是看了背對著他們側躺的杜晴春,然後跳過擋在中間的阮秋色,直接把目光放在夏茶蘼身上,朝她伸出手。

    原本還有話要說的夏茶蘼,僅僅遲疑了瞬間,回握住他的手,只留下「在下先行告辭」的話,便不再多說一句,乖乖跟著他走。

    阮秋色望著他們攜手離去的背影——雖然是兩個男人的模樣,卻一點也不突兀,彷彿他們生來就如此毫無扭捏地牽著彼此的手,不在乎外人怎麼看。

    「秋兒,我累了。」後頭的乖僻少爺又再發難。

    阮秋色收回目光,回到杜晴春身側。

    他坐起身,習慣性舉高雙手要她背,但看到她掛在胸前的傷臂,又把手放下,逕自站起,準備回房好好補個眠,並思考一些事情。

    「以後那兩個人要是再來,儘管把他們趕出去便是。」離去前,杜晴春留下這麼一句。

    阮秋色即使滿肚子疑惑,也只能乖乖應好,「是,少爺。」

    *       *        *

    杜晴春回到房內沒多久,隱冬便跟著進來。

    「如何?他們說什麼?」杜晴春立刻追問。

    他指的不是別人,正是別人,正是剛剛走才趕走的夏茶蘼和落曉。

    一開始他真的沒有察覺,甚至不覺得夏茶蘼這個名字耳熟。直到她提起以前曾經在鳳翔往過很長一段時間,他突然想起來了。

    他確實沒有見過也不認識夏茶蘼,但是和她哥哥夏桑實交情可不淺,自然聽過他提起妹妹的名字。誰教夏桑實向來宣稱自已為徐州人,住過鳳翔一段時間,才讓他沒有在第一時間想起夏茶蘼這個人的來歷。

    照理說,既然是故友的妹妹,他應該好好招待才對,可問題就在於,他和夏桑實以及另一個人殷尚實之間的關係,是不能被披露的。

    現今御央台內設有台院、殿院、察院,分別由待御史、殿中待、街史、監察御史負責。

    其中所屬台院之內的待御史,從六品下,掌糾舉百僚及入合承詔,知推、彈刻等事宜,置六人,其中有兩名待御史聲名天下,分別是夏桑實和殷尚實。

    他們剛正不阿,公平正義不偏私,借由他們糾舉出的貪官污吏,絕無翻身機會,又因他們的名字裡都有「實」這個字,在朝中便有了「厲二實」的稱號,雖然官階不高。卻為百官所忌憚,極欲除之而後快。

    因此,他們的處境危險,更從不公開家族和同一個地方停留,四處奔走搜集貪官污吏的犯罪證據。

    說來他會認識他們也算是孽緣一段,總之,他現在透過信件往來,替他們寫下彈刻書,並匯整他們所糾舉過的貪官事跡。

    要分辨寄來的信是誰承辦的案件內容,對他來說不是件難事,殷尚實總用飛鴿傳書的方式,夏桑實的方法則較為危險些,他讓他的妻子來送信,慶車的是,朝中沒有人知道夏桑實已成親,當然不會有人注意到他的妻子隨他行走於各地。

    畢竟要掌握「厲二實」的行蹤根本不可能,連他也不料中何時會有信送來。

    他們三人最後一次見面時候,他聽過「歷二實」說了正在追查某位大人物的來歷和貪污的證據,當時他並沒有追問那位大人物是誰,反而嘲笑這位大人物竟厲害到需要他們聯手出擊,聽他這麼說,他們難得嚴肅的沒有反駁。

    而今夏桑實已有整整一年沒和他聯絡過,殷尚實派人送來的消息又是如此簡短,從筆跡能看出他寫下那四個字時有多匆促。

    於是他在隱冬送走石幸禮回廳時趕走夏茶蘼和落曉,並用眼神暗示隱冬追去洵問夏茶蘼此番來杜家,是不是有夏桑實的消息。

    雖然他不認為夏桑實會把家人牽扯進來,但是瞧夏茶蘼似乎急著想告訴他什麼,杜晴春不得不猜想也許夏桑實真的的碰上了難以解決的情況。

    「沒有,他們什麼也沒說。」隱冬據實以報。

    「沒有關於姓夏的任何消息?」他又問。

    「是的。」替杜晴春收信多年的隱冬,自然瞭解主子指的是誰。

    「連封信也沒有?」

    「那位夏姑娘只說有個人要他們來,而且還說只要他們出現。少爺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就這樣?」杜晴春不相信。

    「嗯。」隱然頷首,突然想到什麼,忙改口:「還有。那位姑娘說那個人有口信要給少爺。」

    「是什麼?」他催問。

    隱冬模仿夏茶蘼在告訴他時模仿那人語氣的模樣,說「盡快。」

    杜晴春馬上確定了一件事———「那個人」絕對不是夏桑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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