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天下,最大的糧商是馮夜白,最大的馬商是南宮乘風。
馮夜白精明,南宮乘風奸詐。騙誰也不要騙到他們頭上,否則一夜之間,你可能便會由家財萬貫變得一文不名,這是所有商人們默默遵守的一個潛規則。
但是,如果說一定要得罪一個人的話,商人們是寧可得罪馮夜白,也不肯得罪南宮乘風的。
只因——一旦你得罪了馮夜白,或許他只是大度笑笑,轉身將你逼到當褲子的境地罷了;但是如果得罪了南宮乘風,他卻會立時撂下臉子,不用轉身就可以讓你連條褲衩也不剩,不僅如此,你千萬別有什麼作奸犯科的把柄落在他手裡,如果有的話,那麼恭喜你,監牢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並不是很和藹的捕快們則很快就會上門,只因這位南宮公子不但是最大的馬商,負責全國的戰馬供應,而且他還是當今太后的侄子,御賜親封的廣澤王爺。
其實南宮乘風除了奸詐一點、花心一點、記仇一點、奢侈一點、暴力一點等等眾多只有一點的毛病之外,這人還是很完美的,最起碼他有著讓所有懷春少女都能夠一見鍾情的帥氣容貌瀟灑風度,還有皇家貴戚的身份權勢,以及讓他揮霍一百輩子也揮霍不完的財富。很多時候,這些東西能夠讓人們忘記他所有的缺點。
除了這些優點和缺點之外,南宮乘風還有一個不知道該說是優點還是缺點的性格,那就是雷厲風行。
什麼?你說我把雷厲風行這樣明顯是優點的褒義詞說成上述語句很過分?那好,我們試著舉例。
某一天,一個商人前來拜見小王爺,只因席上悄悄說了一句:「這畜生,亂吠什麼」,結果被小王爺聽成了「這畜生,浪費什麼」。
小王爺當即大怒,心想我好心用豐盛酒菜款待你,你卻斥我是浪費。於是悄悄叫來了下人,吩咐將這人在清風城的一切來往買賣都給封死,然後又叫來了門下擅長三隻手的食客,在某個時機將此人的荷包卸下,然後,可憐的商人就一路討著飯回到了自己的家鄉。事後,小王爺才由僕人的嘴裡得知,人家只不過是因為在吃飯時老聽見院裡的一隻狗在叫,忍不住有感而發而已。
所以說小王爺還是很大度的,他弄清了事情的真相後,便既往不咎,將那人的商號全部解凍,只不過人家這一路討飯的經歷,卻是再也抹不去了。
諸如以上例子不勝枚舉,伺候南宮乘風的僕人們都知道,只要主子下了命令,就一定要在第一時間內執行完畢,否則就該他對你執行一些你絕對不希望嘗試到的東西了,例如所謂的家法。
但也正因為如此,南宮乘風所率領的手下,辦事效率之高令人咋舌,連當今皇上親率的旋風勁旅的元帥,都心服口服的聲稱,即便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自己的部下執行十萬火急的軍令,也不會比南宮小王爺的手下更快更好。
此時,向來雷厲風行的小王爺南宮乘風,正悠哉悠哉坐在一望無際的莽蕩草原上,頭上有人給他打著淺黃色的傘蓋,面前是一桌豐富的燒烤食物以及一瓶貢品茅台,眼面,是他最愛的兩樣事物之一——一群群的駿馬。
南宮乘風最愛的就是女人和馬,如果他不在府裡,而醉紅樓等地又找不到他的話,那麼來馬場找他是絕對沒有錯的。
「今次這些馬,質量倒是上乘,只不過一眼望去,似乎沒有什麼絕世名駒啊。」南宮乘風慢悠悠地道。
然後他身旁一個十分俊俏的少年連忙上前,陪笑道:「主子,這已經是那些分堂主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搜羅來的了,雖然沒有絕世名駒,可你看看,這裡也沒有一匹次貨不是?」他一邊說,一邊在心裡道:呸,絕世名駒,在你府裡的馬欄裡有二十多匹呢,個個脾氣和你一樣大,不知費了我們多少心思伺候,還想要絕世名駒,要是絕世名駒這麼多,也稱不上絕世了。
南宮乘風點點頭:「嗯,說的也是,次貨倒是沒有的,只不過這次是我親自下令要好馬的,要是有人敢在這裡摻假,以後還有他的好日子過嗎?所以也不能就因此說他們是十分敬業的。」他悠悠品了一口茅台,心裡還是十分愜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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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妖嫩草一出了自己落下雲頭的山林,便看到了這樣一幅激動人心的景象。
一望無垠的碧綠草原上,成百上千的駿馬後代們結隊成群馳騁而過,藍天白雲,玉帶般的河水,讓馬妖嫩草不自禁的就起了唏噓感歎:
唉,現在的子孫們多幸福啊,可以無憂無慮的在這片大草原上覓食飛奔,哪像我過去,想吃口嫩草都沒有,主人每天就知道讓我幹活,後來看我病得快不行了,乾脆扔在山腳下讓我自生自滅,若不是被飛馬師傅收留,並傳授了修煉之術,我早就成為幽冥中的一縷孤魂了。以至於下山後,給自己起名字都叫嫩草,就盼著能吃上口鮮嫩的綠草。
嫩草一邊感歎一邊揹著手慢慢走著,看看這邊的一群子孫,再看看那邊的一群後輩,然後,他開始覺得不滿了。注意!不是嫉妒,是不滿——
這些孩子們現如今怎麼養成了這樣驕奢的毛病呢?大口大口的鮮嫩草葉吃著,卻只知道撒歡兒奔跑,連點貨物糧食都不馱,唉,如此下去怎麼得了,不幹活的牲口,遲早要被主人或殺或賣,反正是不會有好結局的啊。
嫩草想到這裡,決定要好好的給這些不懂事的後輩子孫們上一堂思想教育課,要好好的教導他們,既然是牲口,就要守牲口的本分,少吃草多幹活,如此方是長久保命之道。嗯,就當作自己下界一場,為子孫後代們做點貢獻吧。他想到這裡,抖擻了抖擻精神,就用馬類的語言長長嘶鳴了一聲。
南宮乘風一口酒還沒下肚,便從舒適的座椅上猛然翻了下去,只嚇得身後一眾伺候的下人們面如土色,只不過還不等他們上前賠罪,就見這黑心的主子竟然自己爬了起來,一迭聲的叫著:「好馬,名駒,絕世的名駒啊,快……快跟本王過來,我……我一定要找到這匹絕世的名駒。」
他實在是太興奮了,以至於完全忘了自己一貫的優雅形象,直揮舞著那兩隻保養良好的爪子,來表達自己內心的激動之情。
嫩草乃是千年馬妖,那聲嘶鳴的威力,比百獸之王還要大。群馬們聽見這一聲,立刻都撒開蹄子向嫩草聚攏,不到半刻鐘,草場上便形成了一個以嫩草為中心的大包圍圈。
「你們不可以這樣啊,身為一匹有主人的馬,你們怎麼還能這樣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呢?這樣遲早是會被殺掉的啊。我們做馬的,少吃草多幹活,這是多少前輩們用生命證明了的保命之道,像你們這樣成天就知道撒著蹄子飛奔,總有一天會被宰了吃肉。」
嫩草慢條斯理的向後代們講述著大道理,他的性子一向都是慢吞吞的,因此也是十二妖精裡除了老牛之外最穩重的一隻妖精。他向群馬們講述了自己一千年前的悲慘經歷,立刻引起了馬群的共鳴,一時間嘶聲震天,眾多馬匹仰著脖子撩著蹄子訴說自己的冤屈。
「前輩啊,不是我們不幹活,而是主人也沒讓我們幹活啊,我們從出生就一直是這樣生活著的。」
「沒錯沒錯,前輩啊,你沒進過那座叫王府的地方,那裡面有一個馬廄,裡面全部是特別好特別優秀的馬匹,他們的那份排場啊,就連普通的人也比不上啊。」
「是啊是啊,我聽說,就二十幾匹馬,卻要好幾十個人伺候呢,不但吃最好的料,還每天都洗澡、刷毛,冬天有暖爐,夏天還有人搧風,夜裡都能吃好幾頓最上等的草料。」
南宮乘風和他的一眾下人們呆呆看著那萬馬奔騰的場面,耳膜都差點被那群馬發出的長嘶聲給震破了。
「拿……拿鞭子來。」南宮乘風激動的聲調都變了:能讓這麼多馬齊聚此處,同仇敵愾示威的,必然不是凡馬,剛才那聲嘶鳴也必定是被圍在中間的神駒發出。
他覺得自己的身子都有些發抖,難道……難道自己竟然有幸能夠見到西域傳說中,居於絕頂懸崖上的那種飛馬嗎?相傳,汗血寶馬就是它們和普通的凡馬交配所生下的馬駒。想到這裡,他就更激動了。
旁邊的僕人恭敬遞上鞭子,就聽南宮乘風長嘯一聲,接著那千匹聚集在一起的馬匹呼啦啦一下四散奔開,幾聲嘶鳴響起,南宮乘風當然聽不懂,但是嫩草卻聽明白了,馬兒們是在告訴他:主人來了,主人的命令它們是不敢違背的,如果跑慢了,會被殘忍的殺掉。
南宮乘風的眼睛瞪得有若銅鈴般大,看著圍在一起的馬匹逐漸減少,他的心也越提越高,手中舉起鞭子,他要抓緊最後那絲一瞬即逝的機會,務必要將這匹神駒一舉成擒。
最後一匹馬也終於跑了開去,南宮乘風大喝一聲,擰身上了半空:「就是現在!」他意氣風發地吼道,接著閃電般出手,長長鞭子便呼嘯著劃了一個圈,準確無比的向草叢中那團顯露出來的物事罩去。
「咕咚」一聲,武藝精湛的南宮小王爺以一個十分不雅的姿勢跌了個狗吃屎,再次讓他身後僕人們的心臟經歷了一次非同尋常的驚嚇。
這不能怪南宮乘風學藝不精,事實上,他剛才的出手十分完美,力道、速度、角度全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是……但是唯一沒在他掌握之中的,是那個本來應該是馬,但其實卻是個人的傢伙。
要不說南宮乘風的狠辣殘忍還是有限度的,遠沒有達到人神共憤的地步,最起碼當他看見馬群中心是個人而不是匹馬的時候,他收回了鞭子,但因為揮出去的鞭子力道凌厲,這樣一來,當他收回鞭子的同時,自己整個人也就跌到了嫩草的面前。
嫩草好奇地看著這個跌到他眼前的人,這個人真好看,不是自己夥伴們的那種陰柔嫵媚的漂亮,他很英俊,根本不是自己一千年前那個猥瑣的主人可比的,他一下子就對南宮乘風有了好感,伸出一隻纖纖素手去扶他,一邊慢吞吞地問:「你……你怎麼了?為什麼會跌倒?是不是被人打了?骨頭受傷了嗎?」
「我呸。」南宮乘風暴跳如雷,一個鯉魚打挺躍起,吐出滿嘴的青草:「他奶奶的你是個什麼東西?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那匹神駒呢?神駒呢神駒呢?你把……」話音戛然而止,因為他終於看清了嫩草的真面目。
眼前這個人,身罩一襲潔白的紗衣,面色如陽春白雪,明眸如清潭碧波,正好奇地打量著自己,挺鼻紅唇,眉如遠山,青絲如墨流瀉在他的背上,雖然是坐著的,但仍可看出體態婀娜身材修長,簡直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絕代佳人。
「咳咳,敝姓南宮,名乘風,不知兄台如何稱呼?因何會出現在敝人的草場中呢?」南宮乘風在一瞬間由暴龍轉化為翩翩濁世佳公子,刷地展開摺扇,端的是風度迷人瀟灑超群。
嫩草看呆了眼,雪白的面龐一下子就染上了兩朵紅雲,慢慢地道:「敝……敝姓嫩,名草,我……我是因為……因為……因為……因為迷路才走到這裡來的。」嫩草一時間編不出別的理由,總不能告訴眼前這位南宮公子,說他是從霧隱山來的妖精,降下雲頭後才來到這片草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