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妾 第一章
    很快,夜雪就被人架上了大紅花轎,花轎前行在路上,夜雪卻一片茫然,她從未邁出過謝府,也不知道這條路是否通向琅琊王府。她打開轎簾,見大老爺謝奕果然在前面騎著

    高頭大馬,身後的馬背上橫著那柄寒光四射的鋼刀。

    圍觀的人順著街道排成了一長隊,而且人越聚越多,議論紛紛。

    「這是唱的哪出?」

    「看謝大將軍老爺竟然帶著刀送親。」

    「聽說西南蠻夷之地有人搶親,可沒聽過還有拿刀壓著往府裡送去成親的。」

    「這就叫逼婚。」

    「難不成轎子裡面坐的那位丑到了驚天地泣鬼神的地步,非要這樣才能嫁得出去。」

    「看看一路都是朝著琅琊王府去的,八成是為了攀親吧。」

    「謝家和琅琊王,究竟誰高攀誰還不一定呢。」

    「……」

    所有的議論聲在夜雪的耳朵裡打轉,糾集著絲絃聲、嗩吶聲、管笛聲,亂作一團,她不知道前面還有什麼在等候著她,她多希望這條路是沒有盡頭的。

    轎子在琅琊王府的朱漆大門前停住了,王府的管事想是從未見過如此聲勢浩大的「送親」隊伍而嚇得連滾帶爬地跑回了內院。過不多久,在一群侍女的簇擁下,一個穿著翻領

    織錦氅,華麗襦褲的美麗婦人站在轎外,跟大老爺交涉著什麼。過不多會兒,那婦人慢慢走到轎前,嚇得夜雪趕快鬆開了拉轎簾的手,將蓋頭遮好,端端正正地坐好。

    轎簾被打開了,蓋頭也被掀開一角,那婦人掃視了一下夜雪,說道:「又是個如花似玉的美人,怪可惜的,」她站起身,扭轉過頭,衝著謝奕喊道,「謝大將軍,人我雖然可

    以做主留下,可我們那個潑皮……唉,沒得糟蹋了這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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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轎子在琅琊王府的朱漆大門前停住了,王府的管事想是從未見過如此聲勢浩大的「送親」隊伍而嚇得連滾帶爬地跑回了內院。過不多久,在一群侍女的簇擁下,一個穿著翻領

    織錦氅,華麗襦褲的美麗婦人站在轎外,跟大老爺交涉著什麼。過不多會兒,那婦人慢慢走到轎前,嚇得夜雪趕快鬆開了拉轎簾的手,將蓋頭遮好,端端正正地坐好。

    轎簾被打開了,蓋頭也被掀開一角,那婦人掃視了一下夜雪,說道:「又是個如花似玉的美人,怪可惜的,」她站起身,扭轉過頭,衝著謝奕喊道,「謝大將軍,人我雖然可

    以做主留下,可我們那個潑皮……唉,沒得糟蹋了這璧人。」

    「哼,人已經被你們家那個潑皮給糟蹋了!」謝奕橫刀立馬一副憤憤不平。

    那婦人忙乖巧地作了個揖,側矮著身子笑著說:「是呢,我替我們家那個不爭氣的給謝大爺爺賠不是了,念在謝大爺爺跟我娘家爺爺的交情上,就別計較小輩人的荒唐了。」

    就這樣,這婦人將一場殺氣騰騰的興師問罪消弭於無形,可見是個多通人情事故的人物,夜雪覺得這樣的女子才當配的起王爺之尊,自己又算得什麼呢?於是,她對這女子便多了

    幾份敬畏之心。

    「那司馬道子能夠娶到你這樣的女子是他的福分,好啦,老朽告辭。」謝奕說話便要提刀上馬。

    「謝大將軍不受一杯謝媒酒便要走了麼?」那婦人拉著馬頭問。

    「看司馬道子那廝面目可憎,一言不合恐怕我便要揍人了,大喜的日子怎麼能掃興?如果有心的話,過些日子叫司馬道子和夜雪那丫頭去我那裡敬茶。」他鬆開韁繩,說完便

    走,絲毫沒有流連之意。夜雪明白,對於謝家來講,自己做了那麼丟人的一件事情,雖然老爺們嘴上不說,她應當有自知之明。

    謝奕走了,夜雪便徹徹底底地陷入了陌生的環境之中。那婦人是誰,琅琊王的王妃麼?她將蓋頭輕輕揭開,拉了拉轎簾,那婦人已經在遣散儀仗和鼓樂。半刻不到,朱漆大門

    外便只遺下自己這頂轎子和三五僕婦侍女簇擁著的尊貴婦人。

    「攙這位新夫人出轎子,然後從後門進府。」

    夜雪心理「咯登」一聲,她明白,這是對方發威的信號。

    「是,王妃。」僕婦們果然走過來,硬生生從轎中將夜雪拉了出來。

    夜雪怯生生看著那位王妃。

    「你很怕我麼?別裝了一副可憐相。你揣著什麼心思當我不知道麼?你我。都是一樣地。只不過。我比你地命好了那麼一點點而已。沒錯。我讓你進了琅琊王府。可是。王府

    地歌妓、舞姬、婢女、侍妾足有幾百人。你不會跟她們有什麼不同。」她說話間夾雜著輕蔑地眼神。向身後地小婢一示意。「我不得不給謝大將軍一個面子。給你派個丫頭。小幽。你去伺候新夫人吧。」

    「啊?王妃娘娘……」小幽扁著嘴巴一副委屈地樣子。

    「傻丫頭。你放心。不會太久地。」王妃說話時自信地樣子令夜雪不寒而慄。

    王妃逕自走到了朱漆大門旁。回過頭看了看夜雪:「夜雪姑娘。看看吧。這裡就是琅琊王府地大門口。我可以從這裡進去。王爺也可以從這裡進去。不過你就不可以。不過你

    剛剛來。我會給你安排一個清淨地去處。」

    夜雪掀開蓋頭。望著她驕傲地眼神。現下。她並不介意究竟走地是哪個門。她最介意地是這位琅琊王爺究竟是不是可以托付終身地良人。不過已現在看來。已令她心生畏懼。

    「走啊,還看什麼看?」小幽在夜雪身後推了一推。

    夜雪淡定地微笑著,她跟在那群拉她出轎子的僕婦們走著,小心翼翼地,一隻手將蓋頭掀開一角,看著腳下青石磚道,彎彎曲曲通向琅琊王府的後門,忽然,她覺得這一切很

    可笑,彷彿是在押的刑囚,自己犯了什麼罪?

    在後門門口,居然又走出個端著竹竿的僕婦,竹竿架到了後門門楣下三寸左右。

    夜雪不解其意,停住了腳步。

    「新夫人,你快走過去。」小幽在身後催促著。

    夜雪心中疙疙瘩瘩地難受,舉起腳,卻又放下去,仔細地保持著蓋頭的弧度,抬眼看了看竹竿的高度。

    「現在又沒有男人,你裝什麼大家閨秀。」小幽有些不耐煩了。夜雪並不知道她自認為普通的一抬頭,在別人眼裡是多麼優雅的姿態,那樣的眼神和儀容究竟有多端莊。她只

    是淡定地笑笑,像是歉意,盡量垂下頭,款款邁過門檻。

    儘管她已經非常盡力的低頭,畢竟頭戴著又高又沉的鳳冠,還是碰到了竹竿,竹竿上的倒刺還是深深刺入了蓋頭,當她跨過門檻那一刻,紅蓋應聲而落,她想搶在落地時接住

    ,可手伸了出去,卻又縮回來,紅蓋在指尖掉落的那一刻,她心理明白了王妃的小陰謀,憤懣之外,更多的是,無耐。

    小幽捂著嘴巴笑著走過來,攙扶著她,表現得無比親近:」新夫人受累了,就讓小幽帶您回自己的房間吧。」

    夜雪點點頭,令她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小幽徑直攙她走到了一處喧鬧的院落,院子裡面聚集著很多女人,在那裡練曲的練曲,習舞的習舞,似乎這裡只是王府尋常歌舞姬

    的居所,她向小幽問道:」小幽姑娘,請問,我就是住在這裡麼?」小幽的出現,顯然讓這些歌舞姬顯得異常驚訝,這時夜雪才看到,這裡有的年老色衰,有的姿勢笨拙,甚至有

    些臉上和手上被破了相。她們用期待的眼光看著夜雪和小幽,小幽則是趾高氣揚地對她們說道:」各位姐姐,你們靜齋東廂房要住人了,這位是曾在謝家做過舞姬的夜雪夫人,以

    後我會陪著夜雪夫人住在這裡。」

    「住在這裡?」

    所有聽到這話的女人們都停住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怎麼會住在這個永無出頭之日的地方?」「嘖,嘖,還穿著喜袍就被打入冷宮了。」

    「都別廢話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夜雪能看出,顯然以小幽的身份是可以對他們頤指氣使的。

    「冷宮」這個詞夜雪聽的真真切切,身外的寒冬再如何也比不得這兩字的寒意,雖然這只是個王府,卻也有冷宮的存在,從這些人的相貌舉止來看,她們定然是再無緣恩寵,

    在這樣一個七零八落的院子裡消磨時光。原來,這就是王妃所說的清淨去處。

    走在前面的僕婦一腳踹開東廂房的門,吱吱呀呀地門框劇烈地抖動著開啟,房間似乎才剛剛住過人,床上的羅衾鋪蓋都折疊的十分整齊,帳幔也懸的平整光潔,桌椅是那麼一

    塵不染,完全不像是一間空置很久的房間。

    「這屋中可曾住過人?我來這裡住會不會擠走別人?」夜雪問道。

    「不會,」小幽嘴邊露出一絲笑容,「有天王爺喝醉了酒臨幸了她,然後她就懷上了王爺的骨肉。」

    夜雪放心的點點頭:」看得出是個細心的人兒,但願她能生下王爺的子嗣。」

    「生了一個兒子,不過,」小幽冷冷地笑著,雙目直勾勾地盯著她,」她命薄,難產死了,就在昨天晚上。」

    夜雪打了個冷戰,頓時感到一股巨大的威脅向自己壓過來,她不敢與小幽四目交對,只能選擇低下頭,默默整理從謝府帶來的衣物。她不敢說話,生怕再談到那麼觸目驚心的

    話題。小幽也很識趣,說是要去收拾自己的衣物,便跑了個無影無蹤。夜雪先下總算明白,為何王妃要指派小幽來伺候自己,其實不過是怕她也懷有王爺的子嗣,方便監視而已。

    所以,確實用不著很久。

    可這畢竟是她的新婚,她坐在床邊,悠悠地歎了口氣,將蓋頭遮在了自己臉上。她慢慢靠在床邊,屋裡靜的呼吸吹動蓋頭穗的聲音都十分清晰,也許是因為昨夜不曾入眠,今

    天意外的事情太多搞得她身心俱疲,她睡著了。睡夢中似乎昨夜那個面目可憎的琅琊王溫柔的來到身邊,輕輕摘下蓋頭,溫柔地將她攬在懷裡。她從不曾得到如此溫暖的懷抱,以

    至於半夢半醒之間還十分努力地想要繼續睡下去,但,屋外冷冷的風呼啦一聲刮開窗子,她驚醒,睜大眼睛,窗外已是黃昏。原來,琅琊王並不曾來過,一切只是做夢。

    「小幽姑娘,」她所能求助的只有這個王妃的心腹,她站起身去關窗,不知何時,蓋頭已經滑落到了肩頭,」有人麼?小幽姑娘。」她加大了聲音,可確實沒人來應她。已經

    整整一天未曾進食,走路甚至都有些飄忽。無耐之下,她只能離開房間去敲另外一間房間。

    「借問一下,我應當到何處去進晚膳。」

    「出院左轉,順著青石磚的路向前,第二重套院裡面自己去找,」屋裡人甚至連門都不開,逕直答著話。

    「哦,好,」夜雪默默離開院子,按照隔壁人指的方向走去,走了半晌,諾大一個琅琊王府,竟連個能問話的人都找不到。她彷彿走入了一個迷陣,穿過一個院子又是另外一

    個院子,紅牆灰瓦房間沒什麼不同。兜兜轉轉好像又走回原來那個地方。就在此時,耳邊竟然傳來了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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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好,」夜雪默默離開院子,按照隔壁人指的方向走去,走了半晌,諾大一個琅琊王府,竟連個能問話的人都找不到。她彷彿走入了一個迷陣,穿過一個院子又是另外一

    個院子,紅牆灰瓦房間沒什麼不同。兜兜轉轉好像又走回原來那個地方。就在此時,耳邊竟然傳來了樂聲。

    樂聲像一根救命稻草那樣穿透了層層迷宮,似乎像是要引領她走入某個地方。平素的樂舞訓練,讓她耳音極好,很容易便找到了樂聲的來處——竟是一座堂皇如宮殿的大房子。她無法說清這座建築的真正名稱,只是感到震撼,傳聞中的皇宮大殿也就是這樣了吧。她在側窗上用小指挑開了一個洞,當她看清窗內景物的時候,整個人都像是被冰封住了一

    樣。

    琅琊王,司馬道子,她這輩子第一個男人,就靠在窗前席地而坐,身邊三五打扮妖冶的女子在席間互相撕扯著衣服,肆無忌憚地調笑著。樂聲停了下來,司馬道子在那些女人

    的耳邊時而低語時而親吻,好像是在訴說著什麼隱秘的樂事。而此時,其中一個女子輕啐了他一口,嗔道:「我才不信呢。」

    司馬道子將手一揮,大笑道:」今天,就在今天,謝府裡那個又冷又傲氣的舞姬昨夜被本王寵幸過之後,上趕著尋死覓活地非要嫁進來。」

    「呦,王爺,那舞姬定然是很美了?」

    「美不美……其實我早就記不清了,」司馬道子舉起席前案上的酒杯飲了一口,「其實我才無所謂美與不美呢,關鍵是謝家還不是我家的臣子,我進去跟逛窯子沒什麼區別,

    對不對,你們說對不對。」

    聽到這些話,夜雪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鏘掉了一樣,渾身戰抖著跑了開去,不辨方向,只是希望能有一臂膀來供自己哭泣。但是,最終,她只能抓住一棵樹,一個老梅樹。樹

    幹上的積雪都被她微顫雙手搖晃得紛紛掉落,多年的壓抑讓她已無法哭出聲,只是喉嚨和胸腔裡發出一種類似抽噎的響動。她絕望地看著這棵老梅樹,上面的花朵在積雪的打壓下

    ,花瓣殘缺,虯枝光禿禿地,懸在頭頂,碰到她的頭上沉甸甸的鳳冠發出了沙沙聲。這時,樂聲又傳了過來,是一首《陽春白雪》,她將鳳冠摘下在梅樹下,將外面的大紅色喜服

    脫下,給梅樹穿上,然後身穿著單薄的衣裙翩翩起舞,彷彿是在祭奠自己一般。

    舞還是那只舞,只不過一天水米未沾牙齒,她的步法比以往更加飄忽,舞出的意態更加惹人憐愛。加之寒風凜凜,她不由得戰抖著身軀挺起胸膛去揮舞雙袖,袖子沒有真正的

    水袖衣那麼長,卻是小口廣袖,搭在虎口上,露出的指如削蔥,手勢也動人。

    「我的天,琅琊王府竟然還有這樣的佳人!」一個胖男人從梅樹後冒了出來,貪婪地望著她,令她很不舒服。

    「你別說話,讓我來猜猜……」這男人一把撲過來抓住她的手,他用力在捻著她的指頭,」好美啊,柔弱無骨,你是王府的舞姬?堂姐夫太不夠意思了,居然有這樣的絕色都

    不肯讓我們見見,卻弄些庸脂俗粉來搪塞我們,跟我來,我要找他評理去。」

    夜雪在瑟瑟發抖,半是因為冷,半是因為她不知道自己又招惹了什麼人,聽說話的口氣,他似乎是王府的客人,又似乎和王妃有這什麼親緣關係。

    這怎麼辦。雖然剛剛進入琅琊王府。卻也曉得。在這等高門府第等級森嚴地教條中是嚴禁內眷與外人來往地。更別說被人牽著手跑來跑去。她極力想要擺脫這人牽著她奔跑地

    手。可掙扎了幾下。自己竟然重心不穩摔在了地上。

    「哈哈。舞跳地那麼動人。卻是個走路都不穩當地病美人。」那人俯下身子去扶她。雙眼卻直勾勾地盯著上襦緊緊裹著地部分。相攙地手上地力氣也若有若無。似乎就不希望

    她站起來一樣。就在此時。在她耳邊響起一個令她終身難忘地聲音。

    「王國寶。你這廝。撅著屁股找踹呢?」

    琅琊王!夜雪聽到這個聲音有些害怕。不過更多是莫名地激動和期待。也許那人太過肥胖。將她嬌小地身形擋地嚴嚴實實。琅琊王司馬道子並沒有看到她。但是。她掙扎著希

    望能站起來。看到這個男人。這個她將要托付終身地男人。這個曾經輕薄她地男人。想問問他。為什麼要顛倒是非黑白。為什麼剛才在那些輕浮女子面前貶低自己。當她使足了全

    身力氣一躍而起地時候。發現站在自己面前地司馬道子。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她。貪婪與那個胖男人一般無二。除此之外。形同路人。

    她無話可說了!

    夜雪就這樣和自己地夫君琅琊王司馬道子對視著。她挺起胸膛。眼睛還不夠司馬道子地下巴高。可委屈和責問卻高過了頭頂。

    「大膽的丫頭,你見到本王難道不會行禮?」

    王國寶一臉媚笑地湊到司馬道子跟前,」堂姐夫,這妞是你們府裡的舞姬麼?怎麼從來沒見過?你看你若不是非常喜歡的話,那就……」他那雙肥手相互揉搓著,那表情簡直

    就像是要將夜雪玩弄於掌股之間一般。

    「你可真不愧是建康城裡有名的白衣賤神,」司馬道子戳了戳王國寶那寬大的腦門,」你簡直賤到了骨頭裡了,你說說,剛才怎麼欺負我們家這丫頭了,搞得她眼睛裡儘是埋

    怨。」

    夜雪的心中一緊:難道他已經看出了我的眼神充滿怨怒,難道他已經認出我了?不對,為何叫的那麼親暱,我們家丫頭……夜雪生平從未被人這樣親暱地稱呼過,忽然一股暖

    流湧在心裡,她柔柔地看了司馬道子一眼,卻欲言又止。

    「哈哈,沒想到我們府裡還有這等寶藏,肯定是被你那堂姐給藏起來的。」

    司馬道子此話一出,夜雪頓時像是被五雷轟頂,定在那裡,隨著腦中最後一絲希望的破碎,眼角淌下了一絲淚水:他真的不認識我了,昨夜我們是如此親近,只是十二個時辰

    未到,他卻不認識我了。

    「哎呀,哎呀,怎麼了?」司馬道子三兩步走上前,從懷裡掏出一方帕子,忙不迭地幫她擦拭淚水,「說,賤神,你怎麼欺負我們家丫頭了?」

    「沒有,我沒有啊,」王國寶嬉皮笑臉地走上前,「王爺,她剛才在那邊跳舞,跳的可好看了,我看是不讓她伴宴,急得哭了。」

    「呸,我們家的歌舞姬都沒那麼輕賤的,你當是謝家那個死活非要嫁給我的賤人麼?」司馬道子輕佻地將夜雪一把攬在懷裡,如夢境裡的姿勢如出一轍,但她心中卻很苦澀,

    更談不上那種讓人沉醉著不願睡醒的溫暖。

    夜雪慘白著臉,絕望到了極點,任由著司馬道子摟著她走到開宴的大廳裡面。一邁進門檻,這裡就彷彿換做了另外的一個世界。屋裡的燈火有如白晝,門內和門外根本是兩個

    季節。廳堂裡聚集著衣著華麗的達官顯貴們,他們身側都燃著鏤花的炭火爐,榻上用毛氈墊了兩層,上面又鋪著絲織繡花的錦衾,四角鎮著青玉麒麟。樂班子在大廳的後面,隔著

    一扇鏤空屏風,依稀可見琵琶、排簫、阮鹹、箜篌……

    大家見司馬道子推門而入,都停下動作,一眾目光瞬間聚集到了夜雪的臉上。那眼光熱辣辣地有讚美有期待,瞬間,夜雪感覺好像回到家一樣——這個世上只有可以跳舞的地

    方才是她真正的歸屬。剛才單獨看到陌生的王國寶的羞怯和害怕,見到司馬道子的怨憤和質疑,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只是心裡很從容,脫開司馬道子的懷抱,站得正正地,曲

    身一揖。

    一下子,滿堂喝彩。

    「這個舞姬,我好想從哪兒見過。」

    「不會吧,王府來了很多次,沒見過這樣的……」

    聽著席間的人們議論紛紛,夜雪生怕別人認出她曾經是謝家舞姬的這一事實,因為她正一步步走向宴會正中的舞台,這裡才是屬於她的。她不希望被人認出而失去跳舞的權利。

    「琅琊王府微末舞姬,給大家獻醜了!」

    她起手擺了一個拈花指,曲膝,膝彎到肩部,腰肢一擺,樂聲起,恐怕事先排練好的都不會這樣自然合拍。樂聲流轉,漸入佳境,雪夜的身姿同音樂融在一起,上下翻飛,沒

    有華麗的舞裙,沒有長襟廣袖,人們看到的只是她柔軟如絲的身段。其實,只有舞蹈的時候,夜雪才會覺得這是真正的自己。阮鹹和五弦琵琶的聲音一高一低,彷彿控制著她手臂

    的彎曲。鼓,被均勻敲擊的節奏,就是她腳下踏地的聲音,她感覺自己的神魂都隨著音樂飄了起來。她開始旋轉,身體越來越輕,越來越輕,彷彿要超脫出這個世界飛到另一處所

    在,在那瞬間迸發著只屬於她自己的激情,就像隨時要羽化飛仙一般。此時,樂聲戛然而止。她合什雙手,腰肢和雙臂分別形成了兩個弧形,頭枕在雙手上,單腳的腳尖踏地,穩

    穩地站立,靜得好像是一尊泥胎彩繪的菩薩。

    所有在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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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在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良久,王國寶從他那張大的嘴巴裡說出了一句話:」哎呀媽呀,這那裡是人,簡直就是麵條啊。」

    「這舞可有名字?」一個賓客問道。

    夜雪好像塑像一樣保持著那個姿勢,搖搖頭,神情肅穆而懵懂。

    「不如,叫飛天。」

    「極好,確實出塵脫世,就叫飛天吧。」

    夜雪想:在場的不是達官顯貴便是飽學之士,他們取的名字,定然是不錯的,可就是這一閃念,她失神腳尖軟了下去,整個人攤倒在地上。眼睛卻死死地望向司馬道子,那眼

    神,有無助,有期待。

    她的身體好像跌進了雲裡,周圍的聲音很嘈雜,但是卻能清晰地看到司馬道子跑向了自己,心中一放鬆,像是身在夢境:自己身在司馬道子的懷中,他寬大的臂膀護佑著他,

    包容著她,甚至在模模糊糊地感到司馬道子那張稜角分明的下頜湊了過來,用臉頰貼了貼自己的額頭,大聲呼喊著什麼,唯一能夠清楚的是,他在奔跑,抱著自己在狂奔,她好喜

    歡風呼嘯著跟自己擦肩而過的感覺,她問自己:夜雪,你真的飛天了麼?

    不知到了什麼時候,她慢慢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在躺著,而司馬道子手中端著一個碗湯,坐在身邊,拿勺子正喂到自己嘴裡。

    「王爺?」夜雪從沒被人如此溫柔地對待過,嘴裡含了一口湯,垂下頭,害羞地說,「賤婢自己來吧,王爺折殺賤婢了。」

    「怎麼會,你今天給王府掌了臉,是大功臣,」說著,司馬道子舀了一瓢湯,貼在唇下吹了吹,「是人參湯,可能有些苦,但是補體力。」

    夜雪嚥下湯。抿了抿嘴巴:」還好。」

    「臉色紅潤多了。」司馬道子將碗遞給身邊地侍女。然後湊到床前。

    侍女知趣地退了下去。夜雪覺得有些尷尬。想要叫住那個侍女。可是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嘴巴張了張又閉上。只是怯怯地看著司馬道子。

    「剛才那麼多人你都大大方方地跳舞。可是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你便緊張起來。」司馬道子一把將她地手捂在胸口。「好冷。你能感覺到我地心跳麼?其實。我也很緊張。」

    「王爺。您會緊張?」夜雪很奇怪他地反應。主動把手貼在他胸口一副認真傾聽地樣子。聽了片刻抬頭忽然見司馬道子癡癡地望著她。她趕緊縮回手。低著頭不語。

    羞紅地臉頰如雪中綻開地一朵桃花。似乎司馬道子見她越羞怯便越是想動手動腳地。情不自禁地便吻了下來。夜雪本能地躲了躲。縮在牆角。一副戰戰兢兢地樣子。可她越是

    這樣躲。司馬道子便越是有意棲身靠近。

    「王爺,這樣不好……」夜雪腦中突然閃現了就在昨天晚上的那一幕,像是被雷電擊遍了全身。她開始側過頭去,露出一副厭惡的表情,欲言又止。

    「怎麼?」司馬道子並不想停止自己的動作,而是將嘴湊了過去,從她的臉頰開始親吻,邊吻著邊用手剝去她的衣衫,輕聲呢喃:」明天,我升你做我的侍妾,你那麼美,是

    誰把你藏在什麼地方?不然,我早就……」

    夜雪感覺自己在沉淪著,可當她閉上眼睛,想到從昨夜到現在遭遇的種種,居然覺得很可笑。

    「你,你笑什麼?」司馬道子停住了,「你的笑讓我感到有些害怕。」

    夜雪冷笑著一字一頓地說道:」王爺,你真健忘,我就是那個昨夜被你寵幸過後,尋死覓活非要嫁給你的賤女人,謝府的舞姬,夜雪!」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她驟然把頭抬起

    來,高傲地挺直身體,推開司馬道子,搖搖頭,走出房間。

    「你去哪兒?」

    司馬道子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

    夜雪回頭輕蔑地看著他:」怎麼?您是想羞辱我?還是想寵幸我?」

    「你給我回來!」司馬道子站起身,命令地說。

    夜雪回身,冷冷地看著他。

    「躺下!」

    夜雪滿不在乎地倒著身體往床上一躺,張開四肢。這個房間裡忽然十分安靜,司馬道子摸索著繼續去解她的衣衫,並且繼續去吻她的臉頰,可這一切都變得那麼冰冷而無味。

    夜雪一動不動地仰面注視著床帳頂,似乎她的靈魂已經飄到了那個地方。

    忽然,司馬道子停止了自己的動作,他也開始冷笑。

    夜雪看向他,這時,他也看著夜雪,四目相對了良久,司馬道子居然狂笑起來,笑罷,他站起身,淡淡地說:」你起來吧,我只是想告訴你,這個家裡只有我是可以想來便來

    ,想走便走的,你,沒有這個資格。」

    夜雪閉上了眼睛,很久,感覺身邊有風吹過,她坐起身將衣裙繫好。司馬道子已經離開了,門是敞開著的。夜雪根本不知道自己剛才哪裡衝出來的一股力量,現在卻氣力全消

    ,心中只有惶恐和害怕,也許還有些後悔,她承認,如果不揭穿自己,讓自己在司馬道子的愛惜當中沉淪下去,也許……在這個王府的地位便會不同了。

    「原來你在這裡!」

    她正想著,小幽從門外悄悄遛了進來,指著她低聲驚呼,「你的卑賤身份怎麼可以跑到王爺的房間,還那麼衣冠不整,簡直是不知廉恥。」

    夜雪安靜地看著她,平靜地等她罵完,然後一掌摑去,聲音清脆:「在這個府裡,你只是個丫環,無論將來我多失寵,你多得寵,你永遠都是一個丫頭,一個王妃的走狗,我

    呢,我是侍妾,名義上是你的主子,我是不是不知廉恥,我卑不卑賤,王爺可以說,王妃也可以說,唯獨是你不能說,懂麼?」

    小幽捂著臉頰。夜雪可以從她眼神中讀到震撼與委屈,她可以諒解這個小丫環,因為她不過是被帶壞了的影子,是王妃驕橫跋扈的影子。

    「算了,帶我回房間吧,我迷路了……」夜雪把手交到了小幽的手中。

    小幽下意識地摸了一下這隻手,彷彿它帶刺一樣,不過手指觸上去是那麼冰冷,她皺了皺眉,攙扶著夜雪走出房間。

    「對不起,新夫人,我是太著急了,我剛剛跑去跟她們聊天,一回來您不見了,如果……如果……如果有了閃失,王妃非打死我不可。」說著說著,小幽的眼淚便撲朔而下了。

    「是王妃怕你看不住我,我會找機會勾引王爺吧?我想剛才那番話你應當是聽誰說了之後,順嘴溜出來的,對麼?」夜雪犀利的目光掃過去,她能感覺小幽的手隨之一抖。

    「只是隨便聽到的……」

    夜雪走著,黑暗裡瓦舍下的光漸漸熄滅,可身後那個華麗的大廳裡依然樂聲不斷,她望著後院一排排黑壓壓的瓦當,從心裡問自己:夜雪,你這輩子就要壓在這裡了麼?你可

    以舞出飛天,難道你還真能飛到天上去?你不過就是個最最卑微的舞姬而已。

    漆黑的夜裡,也許是小幽擔心自己和這位未來主子的關係,也許是出於對黑暗的恐懼,夜雪感到她的手抓得很緊,大氣不敢多出一口。忽然夜雪感到手上一鬆,小幽似乎腳底

    下踩到了雪覆蓋下的冰面,陡然一滑。夜雪趕緊抓了上去,結果重心不穩,兩個人同時倒在了雪地裡。

    「哎呀不好,小幽連累了新夫人。」小幽掙扎著站起身,可是天黑心慌,又跌了下去,正巧與夜雪堆疊在了一起。

    夜雪本也剛要起來,被小幽一碰,便又結結實實地摔在了雪地裡。好在雪已經下了整整一日,十分鬆軟厚實,蓬蓬鬆鬆地雪粒隨著她的動作揚了起來,她嗤笑自己的笨拙,平

    素跳舞時的輕靈全然不見了。

    「呀,新夫人,您笑了……」小幽好奇地看著夜雪,「您笑起來,真好看,怪不得,雪白雪白的皮膚,就跟雪花那麼美。」

    夜雪聽了,反不覺得那麼好笑了,三兩下站起身,彷彿是被她誇獎的不知所措,又彷彿是害怕被這種誇獎俘虜,淡淡地說,「我不覺得自己有多美,以後也不准你說我美,我

    有自知之明。」說著,拉起小幽繼續前行。

    那個被稱作「冷宮」的小院子裡沒有一個屋子還明著燭光。但是夜雪卻感到很多雙眼睛盯著自己,在那些門裡,開了一個個小縫,狼一樣窺視著他們。這樣的「鄰居」們,讓

    夜雪不寒而慄。

    進了房間,小幽燃起桌上的燈,不安地在房間四周張望著。

    「你怕麼?」夜雪站在她身邊幽幽地問。

    「我……我怎麼會害怕?」小幽的臉色稍稍有些慘白,「新夫人,您還是不要亂跑,也不要再去主動見王爺,其實,我不想害你的。」

    「那,她呢?」夜雪盯著她的一雙眼睛。

    「她?」小幽的聲音有些發顫,「是誰?」

    「這個房間裡原先住的那位女子,昨夜難產而死的那位女子?」

    「不,不是我害的她,」小幽急著說道,「是兒子,是她的兒子害了她,如果只是個女兒,我覺得王妃一定會放過她的,真的。」

    「原來,真的是王妃,」夜雪淡然一笑,「小幽,我想,你可以放心了,我跟她不一樣。因為從小習練歌舞,要保持膚色和氣味,所以在肚臍中放了一種叫做參茸凝香丸的藥

    ,那麼多年,藥毒早貫通經脈,裡面有一味便是麝香,我想,你該知道那代表什麼。」

    「難道?您已經不能……」小幽吃驚地摀住了嘴巴。

    「還有,我想,王爺不會再對我有任何興趣了,」夜雪說這話的時候竟然覺得鼻腔開始有些異樣,她揉了揉眼瞼下酸酸的地方,忍著不讓自己有任何情緒上的變化,「我今夜

    已經開罪了他,你向王妃稟報之後,我想,很快你就可以被王妃收回身邊了。」

    聽完所有的話之後,小幽整個人呆住了。

    夜雪不能斷定她在想什麼,或許是在掙扎是否現在就去向王妃稟報。

    小幽慢慢換過神來,對夜雪說:「好啦,新夫人,天色不早了,快休息吧,好歹我也要陪您一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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