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種 第十章
    燕煬不是頭一次來傅雪的屋子。

    他跟傅雪是在一次宴會裡認識,當晚的宴會餐點就是由傅雪經營的餐廳負責外燴。見識到她不輸男性的生意手腕,燕煬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不否認對傅雪有好感,然而她甜美外表下不經意流露出的陰冷氣息,使他領會到她必然有段不為人知的過去,加上傅雪對他若即若離,他很快打了退堂鼓。像他這種背負著過去陰影的男子,需要的是完全無負累的男歡女愛,不想再去背負別人的過去,同時也高傲得不願一再找釘子碰。

    及至遇見妙紫,他一顆心都繫在她身上,自然無暇再去注意傅雪了。

    掃視了一遍客廳裡的擺設,簡約中不失品味,燕煬的目光回到傅雪身上。迥異於平常的打扮,一身黑色緊身服的傅雪,顯得冷艷神秘。

    「你到底是誰?」

    傅雪眼神悲憤,嘴角揚起一抹嘲弄,身體沉入柔軟的沙發內。有時候她會覺得這種沙發像流沙吸入她的身體,她越是掙扎,越是往下沉。

    「對一個發過誓,就算我容顏改變也會認出我來的男人,這句話會不會顯得可笑了點?」

    她淡淡的一句話,如利刃插進他的胸口。燕煬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目光在她臉上梭巡,最後在那雙挾愁含怨、悲憤莫名的眼眸裡找到他魂縈夢牽的些許熟識。

    命運的鎖鏈曾讓他們這樣親近,彷彿注定此生必然要糾結纏繞,然而重逢後,他們卻疏離到讓他無法認出她來。

    「燁娥?你是燁娥?」

    他愕然的神情加深了傅雪的怨恨。

    「不可能嗎?」她冷笑。「是我偽裝得太成功,還是你根本就把方燁娥給忘了!」

    「我沒有忘!」他激動的道。「我時時刻刻都沒有忘,只是今日的傅雪與昔日的燁娥差別太大了,你不只是容顏改變,連性格、神情都大不相同。」

    「我能不改嗎?」她悲憤的狂笑出聲。「如果你也像我一樣經歷了非人所能忍受的歹毒摧殘,你能不變嗎?」

    「發生了什麼事?!」燕煬上前捉住她的肩猛搖,阻止她繼續狂笑。

    「你真想知道嗎?」浮現在傅雪臉上悲憤欲絕的表情,像一簇簇冰做箭矢射進他胸口,燕煬登時呼吸困難,沒辦法回答。

    他看進她眼中,似乎想看穿她問這個問題的用意,然而傅雪眼神陰沉而不具靈魂,有著比極地更加冰冷、荒涼的絕望。一股寒意從燕煬腳底往上冒,冷汗自額頭湧出,各種可怕的想像掠過他腦海,恐怖得令他不敢相信有這種可能性。

    「告訴我!」他握緊拳頭大喊,與其是在逼問,倒不如說是請求她的保證,保證著事情並不如他想像的那樣恐怖。

    「你真的想知道嗎?」悲涼的笑聲再度鑽出她緊咬的牙縫。

    燕殤只覺得頭皮發麻,仍堅決的點頭。「我要知道方叔和方嬸現在在哪裡,我要知道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要知道活潑甜美的燁娥怎會變成如今這個滿懷怨恨的傅雪!」

    他的宇字句句都扯痛了傅雪原本以為沒有感覺的心,她用力抱緊自己,強烈的悲傷瓦解幾年來築起的麻木,幾乎毀滅了她。她用盡全力將痛苦壓回深處,強迫自己面對燕煬的問題。

    甜美的燁娥?那個天真的小女孩早就在十四年前被燒成灰了,如今的傅雪,只是為復仇雪恨而活的死亡使者!

    「問得好!」她逸出空洞的笑聲。「我爸媽在哪裡?早在十四年前他們就被燒成灰,不知道被風吹到哪去了!」

    儘管做了最糟的想像,親耳從傅雪也就是燁娥口中聽到他最敬愛的方叔、方嬸的死訊,燕煬還是備受打擊。他看進那雙原該是活潑充滿生命力,如今卻籠罩著死亡、仇恨的陰暗眼眸,彷彿在那裡目睹了當時的悲慘。

    十四年前的那個冬夜,究竟發生了什麼慘事?!

    「燁娥,你為什麼不來找我,為什麼選擇自己報仇?」

    「為什麼?」她發出破碎的笑聲,即使抱緊自己也無法阻止冰冷的寒意襲來,儘管此刻是正值盛夏的八月,她卻彷彿陷身進吹著陰寒、猛烈的東北季風的那個冬夜。

    慘酷的往事電光石火的在腦中奔過,傅雪難以承受的劇烈發抖,卻無法阻止那段難堪、痛苦的回憶將她再度拉回那個可怕的夜晚。

    「燁娥?」看著那張嫻靜優雅的面容蒙上一層死灰般的慘白,燕煬心痛如絞,伸手想摟住她安慰,卻遭她強烈的拒絕。

    「別碰我!」傅雪像頭受傷的野獸狂吼出聲,兩眼血紅,充滿強烈的恨意。「為什麼沒去找你?為什麼自己報仇?因為我不再是你心中那個甜美的方燁娥了!」

    「燁娥……」燕煬僵硬的看著她,眼中充滿乞求。「不要這樣對我……」

    「不要這樣對你?請問我又該怎麼對一個有婦之夫?」

    她深惡痛絕說出口的話再次打擊了他。燕煬無法辯解,伸向她的手收了回來。他的確是背棄了兩人青梅竹馬的純真之戀,娶了妙紫。

    難堪的沉默在兩人間蔓延,嫉妒的情緒刺激著傅雪的胃部,使得身體裡的那道火焰又痛又驚的猛烈燃燒。最傷她的,其實不是燕煬娶了別人,而是他此刻的心虛。

    他心虛表示他早就忘了彼此間最初最純的初戀;他心虛表示他此刻心中就只有夏妙紫;他心虛表示他之所以一再維護夏慕翔,完全是為了夏妙紫!他怎麼可以這樣!把她心中最美好的記憶從他心裡抹殺,把她此生最乾淨的生命棄絕於不顧,全是為了夏妙紫!

    她逸出慘笑,什麼都豁開了。「你想知道那晚的事嗎?我告訴你!」

    「燁娥,如果你不想說……」

    「我只怕你不敢聽、不想聽而已,沒有我不想說、不敢說的事說」她激動的道,思緒跳到惡魔般的那夜,忽然,她的唇微微往上揚,眼神在死寂中透出一抹生氣,一道甜蜜。「那一晚寒流來襲,我在房裡想你,想著你明天會不會打電話來。我的手指被寒氣凍得僵硬,心裡因為你而暖和起來。我握著筆,在給你的信紙上寫著在學校發生的事,然後……」

    「燁娥……」燕煬疼惜的望著傅雪驚懼的臉色,不忍她再被往事折磨,想要阻止她往下說。

    「你別插嘴,讓我一口氣說完。」她表情冷硬的道;「我聽到媽媽的尖叫聲,驚慌地跑出房間。爸爸叫我快跑,他捂著血紅的肩倒在地上,媽媽則被兩個男人架住,我驚訝得無法動彈,腦子裡一片空白,然後頸部一陣麻痺,失去了知覺。後來我知道我是被電擊棒擊昏的,等我醒過來……」

    傅雪停頓了下來,那場她永遠無法擺脫的噩夢再次在腦海裡放映,使她幾乎無法往下說,然而這些年來的訓練,讓她狠快壓抑住那份痛苦,勇敢的面對。

    「我是被幾乎撕裂身體的疼痛驚醒的。模糊的意識彷彿聽聞母親的哭求,父親聲嘶力竭的咒罵。我則除了痛,還是痛。我睜開眼,領悟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痛得希望從來沒有那夜的存在,痛得希望在那一刻就死了,但我沒死!我看到一雙野獸般的眼睛,還有一張獰笑的嘴臉。那頭野獸壓在我身上,不斷的傷害我的身體,摧殘我、凌辱我!等他結束之後,我以為我已經在地獄了,但接下來的事,卻讓我知道這個地獄是沒有底的……」

    「禽獸!」燕煬悲憤得渾身顫抖不已,一股反胃欲嘔的衝動湧上心頭,眼睛刺痛,大量的灼熱液體湧出眼眶,模糊了他的視線。

    但傅雪沒有哭,一滴淚都沒有流。那雙眼睛乾旱得如荒漠,聲音更像沙子刮著乾裂的大地。

    「他們在我父母面前輪姦我,一個接著一個。媽媽哭得眼淚都干了,爸爸叫吼得沒了聲音,卻只能眼睜睜地看我受到殘害,無法伸手救我。」

    「禽獸,我要殺了他們!」燕煬咬牙切齒的喊著。

    「不勞你動手,我已經殺了其中二個。」她機械化的聲音冷漠得近似殘忍。

    「孔國勝、顏井仁和戚有光都是你殺的?」儘管早就猜中事實,燕煬仍然感到震驚。她只是個柔弱的女人,怎麼可能殺人?

    「嗯。先讓我說完這段,如果你想知道我怎麼殺他們的,我再說。」她的眼神空洞,說話的語氣彷彿殺人像捏死螞蟻一般簡單。

    燕煬看著她,一陣陣說不出來的沉痛洶湧心頭。

    「這四個喪心病狂的禽獸在爸媽身上潑灑汽油,當著我的面燒他們,無論我怎麼哭求,他們還是在爸媽身上點火。除了眼見他們在火中掙扎、哭喊,被火吞噬掉外,我什麼都沒辦法做,就像之前,爸媽只能看我被人殘害那樣無助。我的心好空、好痛,燒著爸媽的火就像燒在我身上。隨著爸媽在地面滾來滾去,我們所處的那棟簡陋木屋也著火了。他們把我拖出去,刺骨的寒風吹得全身幾近赤裸的我直打哆嗦,呆呆地看著木屋在風力助長下迅速燃燒,照亮了整個夜空。那四個惡魔任我倒在地上,得意的大笑。突然,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力氣,我跳起來衝向火場。他們沒有阻止我,反而笑得更猖狂,嘲弄的叫道』去死呀,有種就自己跳進火裡面,省的我們費事處理你『!我悲憤交加,感覺到火的熱氣襲來,火舌舔吮向我殘破的衣物,火焰中彷彿有爸媽掙扎至死的痛苦表情,忽然我不甘心了起來,不甘心遂了那四個惡魔的心,不甘心一家三口枉死在這裡!我必須活下去。我拼了命的奔出火場,當時並沒有想到那棟木屋是建築在懸崖附近,只是朝著與他們相反的方位跑。那四人追在我身後,我跑到斷崖上,後面是四頭沒人性的禽獸,前面是洶湧的大海,我想也沒想的跳下去……」

    說到這裡,傅雪停下來喘口氣,走到冰箱為自己拿了瓶礦泉水,灌進乾澀的喉嚨。

    「可是你沒死。」從她驚心動魄的描述中回過神來,燕煬努力克制幾乎要撕裂胸口的疼痛,悲痛的道。

    「不!方燁娥在那一刻便死了……」她放下瓶子,淒涼的朝他笑了笑。「活下來的是傅雪。」

    明白她的意思,燕煬肝腸寸斷。「你……為什麼不報警?」

    「報警?哈!」她狂笑出聲。「別忘了我爸爸是檢察官,連他都保護不了自己的家人,警方保護得了我嗎?」

    「可是……」他沉重的歎了口氣,無法否定她的話。「你究竟是怎麼逃過一劫的?」

    「該說是老天有眼吧。」傅雪憤恨的說,目光投射向遙遠的某處,思緒也隨之飄向千里。「那四名惡魔為了掩藏他們的罪行,把我們綁架到極為荒涼的海邊,那個地方的外海正好是私梟用來做毒品、軍火交易的地點。我墜海之後,以為必死無疑,沒想到卻被正在交易的鯨幫老大所救。我在昏迷了三天後醒來,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你要不要活下去?」『

    「燁娥……」更多的痛苦在燕煬肝腸裡肆虐,令他幾乎沒辦法承受。

    傅雪卻像是完全不受影響的繼續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他只問了我這句話,而不是問我發生什麼事。我相信他是知道的,像他這樣的人怎麼看不出來我的遭遇,他之所以不問,只是保留我可憐的自尊。我重重地點頭,在那個時候沒有任何事比活下去更重要,因為只有活下去,我才有機會報仇。當時我身上有燒傷,他請了最好的皮膚科醫生和整形醫生為我治療,為我改頭換面。從此,方燁娥真正死亡,一個為復仇雪恨而生的傅雪誕生了。」

    燕煬已經沒辦法再開口說什麼了,加諸在燁娥身上的每道傷害都像自責的匕首深深插進他胸口,令他痛徹心扉。

    「與其說是為了報答他的恩情,不如說是為了積聚每一分報仇的力量。我跟在他身邊,做他要我做的任何事,忍受著各種嚴酷的訓練,像海綿一般貪婪的吸收所有他傳授的殺人技巧。不到三年,我就成了鯨幫最厲害的殺手之一,幫主也沒有虧待我,助我完成學業。二十歲我在巴黎的餐飲學校畢業,二十二歲完成餐飲業管理的學位。幫主在我的提議下,資助我回台灣開餐廳,表面上我是穿梭於上流社會宴會的餐廳老闆,實際上是鯨幫在台灣的分部主腦。在我的主導下,完成無數次的軍火買賣,讓鯨幫儼然成為黑道最大的軍火供應商。幫主更加的信任我,默許我為自己展開復仇。那時候你挾帶著燕子財團的驚人財力返國,我便知道你準備復仇。」

    「當時你為何不向我表明身份?你有機會的!」

    「是的。」她冷冷的一笑,一抹淒涼落寞在眼底升起。「好幾次我想說,但總是說不出口。我不再是你眼中純真甜蜜的方燁娥,如今的傅雪只是殘花敗柳,為復仇而活,有什麼面目見你?在你身邊的鶯鶯燕燕,每個都比我有資格愛你,況且留不住你的心,我這朵殘花能讓你愛我嗎?與其相認,不如讓昔日純真甜蜜的方燁娥留在你記憶中,勝過被你嫌棄。」

    「我不可能嫌棄你的,燁娥。」

    「燕煬,你在自欺欺人。縱然你顧念舊情,對我也是同情,不可能再愛我了,何況,我忘不了那個噩夢,如果不能洗刷我身上的屈辱,不能讓傷害我及爸媽的人付出代價,我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為何要這麼傻?你已經知道我要復仇了,為什麼要弄髒自己的手?」

    傅雪握緊拳頭,眼皮下的肌肉束猛然一跳,聲音冰冷的道:「因為我早就髒到底;因為如果不能為自己。和父母報仇,我不知道還有什麼理由活下去!況且,他們加諸在我身上的屈辱,不是你的復仇方式可以洗刷去的!你要將他們交給法律,我卻要用他們祭悼父母。我父母的仇,我身上的屈辱,必須用火才能燒乾淨!」

    「所以你用火燒死他們……」

    「沒錯!」她倨傲的抬起下顎。「孔國勝很快就被我迷得團團轉,可笑的是他竟認不出我來。經過十幾年來的揮霍,加上亞洲金融風暴,他名下的孔家營造已是強弩之末。你故意讓他以為收買了會計部的人,拿到底標金額,順利得標,是看準了他必然會偷工減料。其實,當時他是真心想要有所作為,但我一再慫恿他,為了我跟他的將來一定要海撈一票,他聽了我的話才會中了你的圈套。」

    「那時候他已經走投無路,必然吃上官司,你……」

    「不夠、不夠!」傅雪眼中射出悲憤。「就算被判槍決也不夠償付我家的血債!我說過,只有火才能洗清罪孽!我慫恿孔國勝去找你,將炸彈安裝在他車上,等他將車開走,放動引爆裝置,轟的一聲,車子爆炸,紅色的火光照亮了天空,就像我父母遇害時的夜空,好壯觀。」

    燕煬心底一陣淒涼,一陣感傷。如果當時他認出傅雪的身份,說不定她就不至於走上這條不歸路。

    「解決顏井仁就更簡單了,我只在電話裡告訴他,我是孔國勝的情婦,握有你殺死孔國勝的證據,建議他利用這點來勒索你,他立刻前來赴會。哼!男人都是一樣,被我幾個媚眼就迷得忘了朋友妻、不可戲的道理,在我的勸酒下,喝得酩酊大醉,我在他身上灑滿汽油,傚法他們當年對付我父母的手法,一把火燒了他,看著他在火焰裡哀叫、求饒,飽嘗爸媽當時受到的折磨。至於戚有光,更是不費吹灰之力,三言兩語就被我騙去找你;當你帶著心愛的妻子逃走後,他聽信了我之前告訴他的話,說你把一批鑽石藏在閣樓的保險櫃裡,他急匆匆地趕上三樓,當時我已為他把門打開,趁他進門時,出其不意的以電擊棒襲擊他,他痛得幾乎暈過去,我乘機鎖上門,將準備好的汽油潑向他,再送他一根火柴,然後在警方破門而入前,利用儲物櫃裡的秘密通道溜走。」說到這裡,傅雪的聲音顯得疲憊。

    燕煬的心已經痛得無法再痛了。「燁娥,我可以理解你想報仇的決心,可是夏慕翔跟那件事情並沒有關係,你為什麼要向他下手?」

    「無關?」她冷哼一聲。「那麼你為何要在對付顏井仁、戚有光時,順便對付他?若不是他為這四個禽獸辯護,他們會有機會傷害方家嗎?我只恨兩次下手都功敗垂成。你跟夏妙紫婚宴前一天,我打電話給夏慕翔,跟他說方家寬的女兒方嬋娥找他,要他在當晚八點半左右,到他車上接我電話。夏慕翔依約前來,若不是夏妙紫追過來,他也不會幸運的逃過一劫。今晚,我決定再下手,沒想到卻是你出面阻止我。看來,你對夏妙紫真是一往情深呀!」

    燕煬忽略她語氣中的嘲弄,謹慎的道:「就算沒有夏慕翔,也會有別的律師……」

    「我不管,只知道若不是他,那四個禽獸不會逍遙法外,我不會落到家破人亡!他還散佈不實謠言毀壞爸爸的清譽,害得爸媽吵架,你當時也在呀!」

    「那不見得是他傳出來的,而且那件事……是真的。」他為難的說。

    「你說什麼?」傳雪怒目而視,氣燕煬竟這麼說。

    「這是方叔親口向我承認的。」

    「不,你胡說。你這麼說只是為了幫夏慕翔辯護,想保護你的妻子!」

    「燁娥,我沒有騙你。」燕煬疲累的道,這個秘密已經放在他心中十四年了。「你還記得在那則新聞爆發沒多久,方叔帶我們去參加一名殉職警官的葬禮的事嗎?」

    傅雪在腦中搜索,屬於燁娥的記憶從遙遠的過去被召喚來。「我有印象。」

    「那名殉職警官就是夏慕翔現在的妻子莊玉卿的丈夫。」

    「那又如何?」

    「當時還是洪太太的莊玉卿身邊有兩個孩子。大的是七歲的妙青,小的是五歲的妙紫。」

    「你的意思是夏妙紫不是夏慕翔的親生女兒?」

    「嗯。她是方叔和羅蘭的女兒,你的同父異母妹妹。」

    「不,你胡說!」傅雪怒叫。

    「我說的是事實。羅蘭和夏慕翔是青梅竹馬,自幼在夏家長大。夏父生意失敗,欠下巨款,羅蘭為了還債,成為債主的情婦。她力勸夏慕翔到美國完成法學博士的學位,夏慕翔以為等他拿到學位回來,一定可以要回羅蘭,臨行前拜託他的大學學長,也就是方叔代為照看她,沒想到他回來後,發現羅蘭成了方叔的情婦,後來羅蘭難產而亡,他對方叔更加不諒解。方叔則為出生後即失去母親的女兒愁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湊巧他的好友洪警官的妻子小產,他便請求他們收養這孩子。洪氏夫妻將女嬰視如己出,取名為妙紫。這些都是那則新聞爆發後,方叔跟我說的。在我離開台灣前,他甚至還拉著我的手殷殷囑咐,希望將來我能代他照顧妙紫。現在想來,好像當時方叔就有預感他沒辦法照顧妙紫了……」蒸煬禁不住感傷的道。

    「他倒是為這個女兒設想周到!」傅雪怨恨的說。「如果他早有預感,為何他不叫你照顧我,為何不為我安排退路?」

    「燁娥,你難道忘了當時方叔正為你趕辦到美國的簽證嗎?他當時本來就有意把你送來我這裡,只是……來不及……」

    「啊!」她控制不住的大叫一聲,強烈的痛苦從胸口直往喉腔裡升,終於化為悲痛的哭叫。「為什麼?」

    「燁娥,你不要這樣。」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能手足無措的僵立當場。「我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不要再被仇恨沖昏頭。夏慕翔並沒有對不起你。事實上,方叔一直覺得有愧於他。夏慕翔是個情癡,在打探到妙紫就是羅蘭的女兒後,為了要照顧她,他娶了莊玉卿。十二年來,他將妙紫當親女兒一般疼,僅僅這點,你就不該再找他麻煩。」

    「因為他疼愛你的寶貝妻子嗎?」傅雪沒辦法阻止刻薄的話衝出口,即使見到燕煬受傷的表情,仍倔強的抿緊嘴。「你愛她,很愛她對不對?在你第一眼看到她,就忍不住為她心動了,所以當你開口要我帶夏妙紫去梳洗,我就知道你想對她做什麼,只是,我真的很訝異你居然足足等了一年才採取行動,那不像你。」

    燕煬苦笑。「當我發現她就是方叔當年托我照顧的小妙紫,一種命定的感覺立刻俘虜我。我已經失去你,不能再失去妙紫……」

    「你是說,當初如果我……」

    「如果你肯在我認識妙紫前向我承認你的身份,燁娥,我有自信絕不負你!」他沉痛的說。

    有如一記猛雷重重敲擊胸口,傅雪覺得自己就要碎成片片。如果時間可以重來一遍,但是時間可以重來嗎?失去的,是再也來不及追悔,懊悔也沒用。

    傅雪深吸了一口氣。「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不知道。我跟夏慕翔都認為妙紫不必要知道這些,她只需要知道她的親生父親是殉職的警官,母親是賢慧的家庭主婦就夠了。那些不過是徒增傷感,對她反而不好。」

    「你們就這麼保護她……」強烈的嫉妒啃勉著傅雪的心,她好羨慕、好嫉妒夏妙紫!為什麼她可以這樣單純的活著?被人安全的保護著,不必碰觸那些醜惡、骯髒的事!她恨她,明知道不應該,卻忍不住怨恨她能擁有這麼單純的幸福。

    「如果可以,我也願意保護你呀,燁娥。」

    「來不及了!」她悲傷的搖著頭,「來不及了!」

    「燁娥……」

    突然,傅雪豎起耳朵。撕扯著黑夜的警車聲音在這寧靜的一刻聽來格外刺耳,直覺告訴她,那些聲音是衝著她來的。

    她目光如刀的看進燕煬眼裡,厲聲質問,「你出賣我?」

    「當然沒有。」他憤怒得為自己辯白。「燁娥,你怎麼可以這樣想?」

    「沒有最好!我要走了。」

    「燁娥。」他攔住她。「你要逃到哪去?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如果你肯……」

    「自首嗎?」她勾出一抹冷笑。「在法律面前,我犯的罪行可比那些死在我手中的該死傢伙還要判更多的死刑。你想要我死嗎?」

    「當然不是,我……」

    「如果你還顧念過去的情分就不要攔我!」她嚴肅的看著他,在她那雙炭火般的黑眸注視下,燕煬頹喪的讓開。

    「我會替你拖延他們。」這大概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傅雪眼神複雜的看了他最後一眼,迅速竄進房裡,再沒有出來。

    燕煬坐在燈火通明的客廳中,不理會刺耳的門鈴聲,也不理會警方叫門,等著他們破門而人。

    當紀子威領著一群人持槍闖進,看清楚坐在沙發上的燕煬,不禁愕然。

    「你這麼做只是害了她!」在搜索不到傅雪的情況下,紀子威不悅的罵道。

    「我什麼都沒做。」燕煬疲憊的回答,筋疲力竭的將頭顱往後靠進沙發裡。

    紀子威想想也對,他除了悶聲不吭的坐在傅雪的客廳裡,的確什麼都沒做。

    「你跟她是什麼關係?為什麼要幫她?」

    「你們不是什麼都知道了嗎?」他狐疑的抬起頭,「不然怎會在這裡?」

    「我們是在查軍火走私案時,發現傅雪涉有重嫌,別看她嬌嬌弱弱,其實是鯨幫裡的狠角色,在台的軍火買賣全由她運籌帷幄。我們本來想等她下次行動時來個人贓俱獲,這時候你要求幫夏慕翔換房間,還要原來的特別護士看守那間空房,引起我們的懷疑。透過醫院的監視器,我們發現一名護士在特別護士離開房間後闖進病房,約一分鐘後,那名護士跑出房間,接著是你;我越想越奇怪,來回看著那名護士的身影,猛然想起她就是傅雪。我跟組長立刻到頭等病房搜人,但你們兩個早就不見蹤影。」一旁的大佑解釋道。

    「我們是為了等檢察官簽拘票,才會耽誤時間。」紀子威無奈的說。「傅雪就是這一連串命案的兇手對不對?雖然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做,可是她闖進夏慕翔的病房分明只有一個意圖,就是殺死他。你早知道這點,所以埋伏在病屋裡守株待免。」

    「我沒想到是傅雪,我只是……」燕煬欲言又止。

    「你以為是方嬋娥。」大佑說,一抹恍然飛進他眼中。「傅雪就是方燁娥!她是為了復仇才改名。」

    這解釋了燕煬為何要維護她。

    「糊塗!你不應該放她走的!」紀子威生氣道。

    「我不得不。」燕煬苦澀的說,「就像她說的,在法律面前,她犯的罪行比那些死在她手中的該死傢伙還要判更多的死刑,我把她留下來,不等於逼她上斷頭台嗎?」

    紀子威和大佑面面相覷。

    大佑忍不住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方燁娥會採取這麼激烈的報復手段不是沒理由的,難道……」

    燕煬握緊拳頭,血液中流竄的憤怒如火山爆發時的岩漿,滾燙著血管。「那些人罪有應得!我只恨為什麼動手的不是我,要讓燁娥受這些苦!」

    「你是說……」紀子威的心往下沉。

    「他們燒死了方叔、方嬸,還……強暴了她……」燕煬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震驚猶如一巴掌打在大佑臉上,萬萬料不到會發生這樣慘絕人寰的事,怪不得她要復仇雪恨!

    「你讓她走不等於幫她。傅雪現在一定是去找殷鷹了,鯨幫和鷹幫有一批軍火交易就在最近幾日,傅雪好不容易跟殷鷹接上頭,一定會利用這個機會殺他。」紀子威說。

    「那……」

    「殷鷹是個狠角色,不像早就淡出黑道的孔國勝等三人那樣好對付,儘管傅雪是鯨幫的冷面羅剎,也未必能對付得了他。」

    「燁娥……」強烈的沮喪感幾乎要擊垮燕煬,彷彿能體會到嬋蛾救不了父母,方叔、方嬸救不了女兒時的那種無助。眼看著燁娥有危險,他卻沒辦法幫她。他怎麼會這樣沒用?

    他該怎麼辦?該怎麼做才能救得了她?

    「傅雪,也就是方燁娥死了。」

    突如其來的惡耗令燕煬沒辦法承受,只能呆呆地瞪視前來報訊的大佑。

    「發生了什麼事?」妙紫邊安撫因悲痛過度而茫然的丈夫,邊向警官詢問。

    「今天清晨鯨幫和鷹幫在北海岸交易,之前警方就收到線報,準備將兩方人馬一網打盡。傅雪在殷鷹露面時,突然上前抱住他,同時引爆身上的炸藥,兩人像一團火球般跌進崖下洶湧的海裡。我們派人打撈,只找到屍體碎片。」

    大佑細述的經過終於讓悲傷滲透過麻木,化作自責的利刃狠狠刺進燕煬心房。他的眼淚突破自制,碎不及防的崩潰,傾盆大雨似的一瀉而出。

    「燕煬……」看到丈夫這麼悲痛,妙紫心如刀割。當李大佑提到方燁娥時,她就明白了所有的事,幾樁命案都是她做的,她是為了報仇。

    儘管心裡怪她不分青紅皂白的傷了父親,但人既死,恩怨自也隨之而去,聽聞她慘死的消息,妙紫仍為她感到難過。

    「我……先走了。」不習慣看人家夫妻抱頭痛哭,大佑溜之大吉。

    等到兩人獨處,妙紫輕柔的開口,「我知道你很傷心,可是再傷心也喚不回嬸嫩姊了。」

    「妙紫,你不明白……是我負了她,是我害她

    --』『』-」

    「不是你的錯。」妙紫語氣輕柔卻斬釘截鐵。「不要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她把名字改成傅雪時,就決定了今日的命運。我想,她必定受到很大的刺激吧。」

    「燁娥她……」燕煬含悲忍淚的將方家不幸的遭遇道出,一股激憤及反胃欲嘔的衝動洶湧向妙紫。

    「怪不得她會這麼做。」她悲憤的說。「即使想過要依賴法律尋回公道,在證據薄弱的情況下,又能討回幾分?何況這幾人當時的權勢連方叔這樣正義的檢察官都拿他們沒辦法,其他的檢察官又能幫她多少?搞不好連好不容易撿回來的小命都沒有。我可以體會到她當時的心情一定是怨恨又害怕,即使把傷害她的壞人千刀萬剮都彌補不了她受到的屈辱。為什麼搶人錢財都可以判到死刑,以暴力侵害女人的身體,卻判得那樣輕?幾年後就被放出來,像個不定時的炸彈繼續為害女性同胞。燕煬,這一點都不公平!我覺得即使是判死刑,都彌補不了我們女人受到的創傷,這些強暴犯每一個都該死!」

    妻子慷慨激昂的陳述激起他心中的不安。記憶中,彷彿也曾不顧妙紫的意願想強迫她就範,她之所以這麼說,是不是責怪他當時的莽撞?

    「妙紫,你是不是認為我是渾蛋?我曾經差點就……」

    「老實說,我當時真的很恨你。」暫時轉移了丈夫的悲痛,妙紫緊接著道:「我以為永遠都不會再看到你,你卻像個噩夢般一再糾纏我。」

    被妻子稱為噩夢,燕煬哭笑不得。「我承認當時是衝動了點,但我無意傷害你。」

    「男人不能以為用衝動、喜歡這些字眼,就能掩飾自己的罪行。總有一天,男人必須學會尊重女人的身體自主權,當女人不願意時,如果他們以暴力脅迫,那就是強暴。燕煬,我跟你說好,我將來要競選立法委員,把傷害女性的惡法廢掉,建立保護婦女和兒童的良法,到時候你要支持我。」

    妙紫撒嬌的偎向他,拉著他的大手來到她小腹,要他感受她腹中的小生命。

    燕煬心裡雖然有感動,卻不明白談話怎麼會扯到這裡來,不是在談嬋蛾的事嗎?

    「我知道你愛燁娥姊,對她的遭遇耿耿於懷,可這是她的選擇。其實我是佩服她的,多數女人遇到那種事,除了尋死覓活、任人宰割,幾個人能像她這樣勇敢的反擊?她的方式或許偏激,為了報仇賠上自己的性命更是不值,卻不得不承認這是最合乎正義的作法。燕煬,我們都沒辦法讓時間倒流,但如果可以,我相信你會盡一切努力救她。發生了這些事都不是我們願意,你再難過傷心,也改變不了事實。」

    「我知道,我只是怨自己為什麼不能早點認出她!如果我知道傅雪就是燁娥……」

    「她選擇不跟你相認呀!如果她願意,當時一定有機會。燕煬,人生就像一條不斷遇到十字路口的道路,在十字路口時,我們有向前、向左、向右,向後回頭的選擇,只要不到終點,我們永遠有機會改變自己的命運。同樣是遭逢巨變,你選擇循法律途徑為父母報仇,燁娥選擇當為復仇雪恨而活的傅雪。被仇恨扭曲的心靈,促使她走上這條不歸路。這不是你的錯,這是她的選擇。」

    (完)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