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近十天單慶余都沒有獲得召見,極度落寞的她終日窩在雲輕閣的月波水榭,倚著美人靠失神地望著池裡的魚兒發呆。
小余兒……
耳裡依稀聽見嘉俊第一次喚她這個名兒時的霸道,當時的她是多麼地排斥,現在卻好渴望再聽他溫柔的呼喚,尤其當他進入她時那耳畔的低語……
那日離開御書房,他的淡漠該是為了自己的不識抬舉;連續幾天不再傳喚,應是膩了。
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沒想到這麼快來臨;以為自己可以淡然以對,獨自抱著回憶活下去,誰知道卻是如此難以承受……
她終於瞭解雲想依當時的痛苦無奈,愈是躲避愛情,它愈是纏上你;看似無心的人,遇到感情往往陷得比別人還深,尤其她還遇上最難纏的人物。
老天爺要捉弄她到何時?
滴滴淚水滑落,池裡的魚兒兀自悠遊,絲毫感受不到她的心痛。
「郡主,天涼了,怎不披件裘衣?」萍娘端著參湯前來,單慶余暗自拭淚。
萍娘為她披上毛裘,將參湯端至她眼前,單慶余卻一陣干惡。
「怎麼啦?」
「沒事,可能坐太久,悶住了。」好不容易止住湧上的酸液,她朝著奶娘一笑,「先擱著,我待會兒再喝。」
萍娘放下參湯,在她身邊坐下。「這幾日怎麼不見皇上傳喚郡主?」
單慶余只能苦笑著搖頭。「該是膩了……」萍娘知曉她和嘉俊之間的事,她也不加隱瞞。
「可是……他總該對你負責……」萍娘憂心主子的狀況,這幾天她像是失了心的遊魂,恐怕那顆心已經飛進皇宮了。
「他不欠我什麼,我不要他負責……」單慶余喃喃說著,「這樣也好,我還是繼續當我的靖王,就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也好……」
「但是,你真能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嗎?」
單慶余望著奶娘,眼眶一紅,接著淚水倏地滑落。「我還能……怎樣?他都不要我了……」
「可憐的郡主!」萍娘抱住愈見消瘦的身軀,心疼無比。
「他為什麼不再召見我?為什麼?我好想他……好想……」單慶余抱住奶娘哭得悲悲切切。
萍娘眼角泛著淚光,喃喃說著:「唉!都一樣,你們倆一遇上情愛,都是如此執著,這麼想不開呀……」
「我們倆?」抬起朦朧淚眼,單慶余一臉迷茫。
萍娘為她拭去淚水,這才緩緩道出陳年往事。
「你娘也是衝不破情字這一關,才會變成今日這模樣,只是害苦了身邊的人……」
當年煥貞年方十六,一見到風流倜儻的承憲皇帝便愛上他,一心做著皇后的美夢。承憲雖然對她無情無愛,但煥貞的才貌和家世皆足以母儀天下,他也有此打算;誰知半路殺出不知打哪來的武徽皇后,承憲一見傾心,不顧朝臣反對封她為後,並撤除後宮專寵於她。
眼看美夢幻滅,心愛的男人又將她許配他人,心高氣傲的煥貞怎能承受?表面上她欣然接受賜婚,卻極度憎恨新婚之夜奪取她貞操的靖王爺,更瞧不起權勢地位不及帝王的靖王府。
自新婚之夜之後煥貞便不再讓靖王碰她,誰知過沒多久便有了身孕。為免靖王繼續求歡,她在單慶余出生之際便偷龍轉鳳,謊稱已生下靖王府的繼承人,藉此擺脫丈夫的糾纏。
對靖王的憎惡,連帶將怒氣轉移到親生孩兒身上,一切都是因為不甘心和放不開……
「原來是這樣……」終於知道真相,單慶余只覺悲哀,為身不由己的母親,也為她自己。「但是,我沒有權利選擇自己的出生呀……」
為了私己的恩怨將氣出在孩子身上,她覺得自己好無辜。想到從小的遭遇,單慶余偎在奶娘懷中哭得委屈。
「別哭,孩子,別怪你娘,她只是一個愛恨都太執著的可憐女人……」萍娘輕拍主子的背,自己也掉下淚來。
「奶娘,您因為捨不下我孤零零一個人,所以一直沒有嫁人,對不對?」單慶余抬起朦朧的淚眼,望著從小視為母親的奶娘,感動的淚水不斷湧出。
萍娘溫柔地為她拭淚。「奶娘一生有你就夠了,只要能看著你成親生子,我就滿足了。」
「不可能……我這輩子不可能嫁給任何人了……」除了嘉俊,她這輩子不可能愛上其他人,更不可能嫁人。
因為愛過,她才體會到娘的痛苦,也稍稍能諒解娘對自己的態度。「不過,我不會像娘那樣,將怒氣發洩在孩子身上……」
她摸著肚子,想像她和嘉俊的孩子在體內成長。如果真有這麼一天,她會悄悄離開,找個隱密的地方生下孩子扶養他長大。
她會傾注心力去疼愛這個孩子,就像愛他一般……
「我好希望能擁有他的孩子……」夢幻般的囈語從她口中輕吐,想到目前猶如被遺棄的處境,單慶余再度落淚。
應該不會有這麼一天,因為他已對她不再感興趣。
「我可憐的郡主呀……」萍娘心疼地抱著她,主僕相擁而泣。
此時,雲輕閣外傳來奴僕的通報聲:「啟稟王爺,皇上召您立即進宮。」
單慶余幾乎是跳了起來,淚水未乾的臉龐漾出興奮的笑容。「他要見我!他終於要見我了!」
萍娘也替她高興。「快!奶娘幫你打扮打扮……」
單慶余加快腳步再次來到釋心閣,迎接她的卻是痛澈心扉的畫面。
等候的不只嘉俊一人,嬌艷如花的萱妃正膩在他懷中,極盡溫柔細膩地服侍他。
「哈哈,由愛妃親手夾的菜果然特別美味,這酒也格外香醇吶……」嘉俊親暱地擁住萱妃的腰,盡情沉溺溫柔鄉。
單慶余很想掉頭就走,楊興卻已上報。
「啟稟皇上,靖王晉見。」
「哎呀,愛卿來得正好,朕酒興正起,趕快過來陪朕喝一杯……」嘉俊顯得相當熱絡,彷彿兩人之間的事從未發生過。
單慶余臉色蒼白,強忍揪心之痛向嘉俊及萱妃請安。
「別多禮……」嘉俊始終端著笑臉,「愛卿好久沒陪朕喝酒,先乾一杯。」
楊興連忙斟上一杯酒,沒被賜坐的單慶余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好!愛卿果然豪爽。」嘉俊將萱妃攬得更近,「萱妃,你知道嗎?這班臣子之中,朕最欣賞的就是靖王……」
「那皇上,您的妃子之中,皇上最愛的又是誰吶?」萱妃嬌媚地睨向嘉俊,眼波盡顯挑逗之意。
嘉俊捏捏她的鼻子,以寵溺的語調回應:「朕最愛的妃子,當然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囉!」說完便在貼近的艷唇上一啄。
萱妃立刻躲進他懷裡撒嬌,「好羞喔!讓靖王看笑話了……」
嘉俊這才看向呆立著的單慶余,「靖王不會在意的,不是嗎?」
單慶余只能木然地回答。「微臣什麼也沒看見,沒聽見。」她真的寧願自己眼盲耳聾,看不見、聽不到這心如刀割的字字句句。
「哈哈!愛卿果然善體人意……賜酒!」嘉俊笑望著單慶余,眼底的關懷神色一閃而過。
單慶余將第二杯酒一飲而盡,酒一入喉,一陣暈眩襲來,她踉蹌了一下。
「靖王爺,您還好吧?」楊興伸手想扶住她,單慶余很快穩住身子。「沒事,謝謝公公。」
嘉俊眉頭一緊,努力克制衝去扶她的衝動。「怎麼幾日不見,愛卿的酒力愈來愈差……」
他很不喜歡她這個模樣,蒼白得像是隨時會昏倒,讓他一顆心懸在半空。但他還是故作掃興狀,想讓她回家休息。「唉!本以為愛卿可以好好陪朕喝一杯……真掃興!」
接著他手一揮,不再看她,「算了,你跪安吧!」
瞧見他嫌惡的表情,單慶余像是全身血液被抽光似的,跪安之後,她如行屍走肉般退出釋心閣。
臨去前,她聽見釋心閣門扉關閉的聲音。猛一回頭,從即將關上的門縫中,她瞧見嘉俊抱著萱妃吻得火熱。
隨著門扉緊閉,她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
又過了半旬,單慶余一直沒獲得召見。
這些天,她就像無心的遊魂在雲輕閣四處飄蕩,整個人也感覺病懨懨的,像是病了。
今早一醒來,只覺一陣暈眩襲來,單慶余連忙抓住床柱穩住身子。這陣子幾乎天天如此,該不會病了?
病死也罷,至少心不會這麼痛。
「郡主,怎不多躺一會兒?你這些天臉色很差……」萍娘端著早膳入內,關切地看著搖搖欲墜的身軀。
一聞到早膳的味道,單慶余忽然感到反胃,趕緊衝進隔壁的澡間。
萍娘也跟著進去,慌張地為她拍背。
待胃部的翻攪稍微舒緩,萍娘扶著單慶余回到房間,提出她擔憂了一陣子的疑慮。「郡主,我看你這症狀不像生病,倒像……」
單慶余撫著胸口,啜了口清茶。「倒像什麼?」
奶娘遲疑了一下,輕吐出三個字:「懷孕了。」
匡啷一聲,手中茶杯滑落,單慶余摸著肚子難以置信地望著奶娘:「懷孕?我……懷著皇上的孩子?」
萍娘還沒回答,此時房門猛地被推開,出現在門口的煥貞臉色鐵青如鬼魅,喃喃重複方才單慶余所說的話:「懷了皇上的孩子……」
接著她飛快衝入房內,劈頭便抓住單慶余給她一巴掌。「你這賤人……」接著另外一巴掌又呼下,「居然懷了皇上的孩子!」
煥貞瞪大雙眼,一向冷漠的眼眸竟顯狂亂。「要不是你,懷著皇上孩子的會是我,不是你這個賤人……」又要撲向單慶余之際,萍娘趕緊抓住她。
「小姐,你看清楚,她是你女兒,不是武徽皇后吶……」
那時承憲皇帝當著煥貞的面,說他愛上了另一個女人,而她也懷了自己的孩子。煥貞那時冷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沒想到壓抑至今才爆發出來。
都是執念害苦了她呀……
「是你這賤人,害我失去皇后的寶座,下嫁靖王這個懦夫,自以為高高在上,卻不過是皇帝的應聲蟲……你很得意是嗎?我今天就要讓你樂極生悲,毀了你肚子裡的賤種……」
煥貞惡狠狠地瞪著單慶余,又要朝她衝過去,萍娘死命地抓住她。
「小姐,求你清醒一點吶……」見煥貞發了瘋似的,萍娘難過地哭喊試圖喚回她的神智,卻絲毫不肯鬆手。「她不是你的仇人,是你的親生孩兒呀!」
一聽到萍娘的呼喚,煥貞的恨意更深,更加歇斯底里。「我沒有親生孩兒,那是單柏廷那禽獸強迫我生下的孽種,我寧願沒有生下她,我恨單家的一切,我恨她……」
單慶余跌坐在床上撫著發燙的臉頰,為母親毫不掩飾的恨意和詛咒感到心痛,只能對著眼前瘋狂的女人掉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為什麼要恨她?她到底做錯什麼?
萍娘雙手緊緊箝制著煥貞將她拖到外廳,以免她繼續傷害小主子,煥貞猶不甘心地大聲咆哮,萍娘趕緊喚來家丁,才將她架離雲輕閣。
一連串的悲喜交織,單慶余感覺心狠狠被撕裂,傷口再也無法癒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