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念璋並沒有死,但這個消息被嚴密封鎖,因為沒人知道宮裡還有多少沈知清的作餘孽,在肅清後宮之前,軒轅竟將他保護在將軍府裡。
這段時間,朝廷由軒轅克和常仲熙主持,他們大舉掃蕩沈黨。
前宰相沈知清因涉及謀害先皇、叛逆謀反……等等罪行,罪大惡極,被抓入刑部大牢。
尉遲光帶人抄沈家,很銀八萬萬兩,及珍寶古玩六千餘箱,並查出沈知清黨羽共七十三名官員,他們紛紛牽涉及獄。
一時間風聲鶴唳,靠著沈家裙帶往上爬的大官小官忙著撇清關係。
沈家倒了,一批批貪官污吏被捕坐牢,百姓拍手叫好,而空虛的國庫因抄了這些大官的家產而豐盈。
廉明官員出頭,有才能的讀書人挺身為國,雖是百廢待舉,但舉國上下出現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景象。
他們把肅查貪污受賄官員當成第一要務,雷厲風行,將商議出來的政策,一件件交辦下去。許多原本無法推行的政策,因為有了銀子與人才,不再是問題。
這日,一頂八人大轎將曹璃接入宮裡。
重返舊時家園,她沒有懷念,只有不勝欷吁。
軒轅竟為她帶回消息,說文婆婆過世了——在她上花轎那一刻。陪她到最後的藥婆們說,知道靜璃公主有個好歸宿,文婆婆放下心,含著笑容逝去。
放下心……那是旁人的說法,文婆婆要她做的是隨遇而安,如果她知道花轎會被搶走,知道軒轅將軍壓根兒不想娶靜璃公主,還能含笑離世?
唉!不過一年,時局變化這樣大,人生事,豈能處處盤算、事事料得准?
曹璃下轎,發現軒轅竟居然在轎前等她。
「在想什麼?」他看著怔愣的她,發笑。
「我……」她搖搖頭。「沒有,你在這裡做什麼?」
「來接你。」他微微笑起。
她看傻了,冷肅的大將軍,不苟言笑的大將軍,怎麼會浮起這樣一張孩子似的笑臉?是大事竟成,重重心事放下,還是心想事成,自然愜意愉悅?
傻什麼啊,不管他是放心心事或心想事成,都與她無關,她與他……不過是朋友。違心之論想多、說多了,自然會說服自己。
「喜歡嗎?」他突如其來的問句,讓人無法回答。
「喜歡什麼?」
她偏頭,臉上的假疤對住他,令他想起了那夜見過的無瑕粉頰,想起她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容貌,習慣緊繃的嘴唇咧開,扯出一個未出過世面的大笑。
「喜歡你所看到的。」她看他,看很久,久到讓他心花怒放。
曹璃假意沒聽見他說的。「還以為你很忙,怎麼有空來接我?」
「該忙的,都忙得差不多了。」
在未秧村裡訓練了好幾年的治國人才全派上用場,軒轅竟付予任務,但願他們能在各地做出亮眼成績。
接下來就是明年科考的問題了,最近這些年,吏治腐敗,考場舞弊,真正的有學之士大部分都進不了廟堂裡。而眾所周知,要去腐肉之前,得先儲備好新血,所以公平的考試是絕對必要的,為國家擢發人才是大事,半點馬虎不得。
「忙得差不多?怎麼會,不都說國事如麻?」
「國事的確繁瑣,但只要找到正確的人才、用在正確的地方,恩威並施,他們就會為朝廷盡心盡力。」
對於治國,她不能否認,軒轅竟很有一套。「恭喜你,這場戰爭並沒有死傷太多條人命。」
「為了一個家族、一個人的貪婪,損失太多人命,不值得。」他淡言道。
他們做了很多佈置,在沈知清舉事之前,他們已經掌握全國軍隊與帶兵將軍,而沈知清毫無知覺,這是他們能夠出奇制勝的關鍵。
未秧村裡有一個善刻之人,他刻了假兵符,沈之清並不知道兵符被掉包,不知道他已經說服那些大將服從軒轅將軍,還安心地以為自己手上握有二十萬大軍,倘若有人敢反對他登上皇位,可以馬上派兵討伐。
事實上,他真正掌握的只有宮裡百餘名侍衛,和他花大把銀子養出來的死士,連小順子他都無法掌握,而這次能順利救出曹念平日 ,小順子的演技居功劂偉。
沈知清輸,輸在對自己太有把握,輸在以為殺了曹念璋,就可以理直氣壯成為真龍天子。畢竟,他已執掌朝政多年,而且為了讓曹念璋登上帝位,他竟助女兒殺光所有曹姓子孫。
曹璃肯定地說:「你運籌帷幄的事兒傳遍未秧村,所有人都對大將軍崇拜得很。」她唯一的遺憾是念璋弟弟無法倖免於難,才九歲的孩子啊,竟被大眾的野心給犧牲了。
「你知道我親生爹爹的事嗎?」靈樞嘴裡的崇拜讓他很感歎,多少年前,父親的清廉不也受世人崇拜。
「知道。」是邱先生和她談的。「對於藺輔國的事跡,我略有耳聞。母妃曾經語重心長告訴我,失去藺輔國,是國家痛失英才。」
軒轅竟感觸良多,「從小,爹爹教導我們兄弟,要好好讀書,考上科考,當一個好官兒,盡心為國家辦事。我還記得,當時二哥不服氣地頂撞爹爹說:『誰說只有當官才可以造福百姓?當一個好商人,讓很多人有活可幹,讓貨物暢流,讓百姓都能買得到自己喜歡的東西,不也是造福百姓。』」
「你二哥沒說錯。」
「是啊,就像你,憑著一身醫術救下多少人的性命,造的福比大總價的官兒還要多。」
「別奉承我,繼續往下說。」她喜歡聽他談自己。
「我插嘴了,代替爹爹同二哥爭辯,我說:『當敵人入侵時,需要將軍來保衛國家疆土,讓百姓不致流離失所,成為別人的奴隸;當皇帝擬定新律法、制定新政策,需要有好的官員來推展實施,才能讓千萬百姓得到福利。這都是普通商賈做不到的。』」
「爹爹聽我這麼說,滿意地拍拍我的頭告誡,『竟兒,人生在世可以追求的東西很多,別去追求膚淺的金錢權勢、名聲利祿,要記住,能力越強的人,越要為越多的人謀取幸福,能流芳萬世的人,絕不是個自私的人。』」
「所以你建未秧村、拔除沈知清,並不是為自己?」
「我父親身陷大牢時,私下托人傳回來的家書上還寫著——沈黨要參,皇上要諫,致君父為堯舜,免百姓之饑寒。」
「藺輔國始終沒有放棄我父皇,他心裡永遠掛著千百萬百姓。」曹璃深感抱歉,這樣的人,不該死於非命。
「是。所以即使恨你父皇殺我全家,我仍不忘父親遺訓,為國、為發,竭盡全力。」他句句真心,毫無虛飾。
重已操守而大公無私,她不由得感佩道:「有你們這樣的人,是國家之幸。」
「做這種事,讓我很愉快,就和你醫治好病人時一樣快樂。」
軒轅竟側頭,對她莞爾,她回給他一個燦爛笑臉。
笑過後,她訝然發覺,在這個深宮內苑,她竟然能笑出真心真意。
「這次從村裡出來,沿途聽了很多話。」曹璃拉出新話題。
「什麼話?」
「有人說,朝廷為鼓勵百姓耕作,免了全國農民兩年稅收。」
軒轅竟確定這消息,「這政策得感激沈知清,是他的大力相助才能辦到。」
「他會大力相助你這個敵人?很難想像。」她表情寫上——胡扯。
「他的財庫比我想像的更嚇人,相信嗎?八萬萬兩白銀,再加上無數珍寶……那比大曹十年稅收還要多。」
「天,他是聚寶盆嗎?怎能聚得這麼多財富?」她很難想像。
「聽說他還有一處秘密寶庫,裡面的藏金也非常可觀。可惜讓沈傅超逃脫了,不然朝廷還可以更闊綽些。」
曹璃聽了咋舌不已,「不知道宰相可以斂這麼多財……」
「你不知道的事還多呢。說吧,沿途還聽到什麼?」
「我聽說朝廷決定在各個州縣,劃出國家土地,分給無地可耕的農民耕種。」
「這個就是重點了,如果我們用的還是同一批人,各地馬上會有官商勾結的事情發生。」
「這麼好的政策,也能被官商搞砸?」
「官把地劃給百姓,卻不將朝廷發下的秧苗補助給百姓,百姓無銀可耕植新作物,只好賤賣土地於富商,到頭來,只能繼續當佃農,繼續受富商剝削,導致貧富不均。而一個國家會滅亡,其根本原因就是貧富不均。」
「那……你們怎麼因應?」
「我們從未秧村派出兩千餘人擔任司長,專門負責這次的差事,倘若辦得好,下一次會再委任他們更重要的公差,並破格拔擢。」
曹璃點頭瞭解,又道:「我聽說,朝廷廣招儒生,決定在各處辦免費學堂,讓不管有銀子沒銀子的小孩都能唸書。」
「培養人才是百年大計,一個富有的國家不在於國庫裡有多少金銀,而是廟堂上,有多少個能用的臣子。」這是願景,也是努力的目標。
「我同意,許多聰明小孩往往因為沒書念而埋沒一生。是了,我還聽說自首無罪,只要貪官吐出民脂民膏,就可以免去抄家殺頭的大罪。」這個法子最有趣,許多百姓都在猜,某某大官值多少紋銀。
軒轅竟聞言一笑。「對。我還定了價碼,哪個官得吐多少銀子,全都列得分分明明。」為官不清廉,猶如國家被挖了個無底洞!此番肅清貪官污吏,以示警惕,才能導正為官之道。
「如果人家是不貪污的好官,卻讓你誤會呢?」
「你以為這幾年,從未秧村裡派出去的密探是做什麼用的?要是連那些貪官口袋裡有多少金銀都算不出來,豈非太沒有能力?」
她果然沒看走眼,未秧村不是個普通地方。「呵,好一個強盜窩,派得出司長,也派得出密探,會不會也能從那裡面挑出三五個宰相?」
「是不難。」他對於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未秧村自信滿滿。
「服了您啦。」
「我怎麼覺得你的口氣好像是諷刺?」
「諷刺軒轅將軍?諷刺名滿天下、百姓稱頌的大英雄?這可沒這個膽子。」她大笑。
「別人不敢,玉面觀音肯定是敢的。」她的名聲不比他差。
曹璃抿嘴。她珍惜可以這樣和他毫無顧忌談天說地的日子,只是沒有太多機會了吧?一待他登基、立後,帝位、皇朝確定,他們之間便是遙迢千里。
「靈樞,你曾說過,不想住進這道高牆裡?」
「對。」
「這是你從小住慣的地方,我以為你比任何女人都更能適應。」
「能適應不代表喜歡,我比較喜歡可以隨心所欲說真話、做真事的地方,我喜歡與人真心相往,不必用面具來防堵別人的惡意。」
「換句話說,如果不在這座深宮內苑,你可以考慮接受我。」
什麼?他的意思是為了她,要放棄帝位?怎麼可能!男人的雄心壯志,怎能屈服於小小的愛情?對女人而言,愛情是全世界,對男人來說,愛情只是閒暇娛樂。
不是、不是,她肯定是弄錯他的意思了。可,她還是差一點點就回答——「是的,我可以考慮。」
理智回籠,她提醒自己,他不過是在測試她的妥協度,千萬別上當受騙、別兀自托大!
四兩撥千金,她淺淺回了句,「你能對我專一?不行吧,你還有你的鈺兒。」
「鈺兒是我的承諾和責任,我不能棄她而去。」除非鈺兒願意想清楚,她對他是兄妹或男女之情。
「所以了,好好履行你的承諾與責任吧,承諾是很重要的東西,別隨意出品,輕了它的份量。」
「即使我讓步,你也……」不接受?
彷彿瞭解他的未竟之語,曹璃點頭拒絕了。他從沒有親口對她說過喜歡,但一個木訥的大將軍為她收集天下的藥書毒經,助她完成行醫天下的夢想,一次兩次企圖敲敲她對愛情的偏執,再笨,也知道他喜歡自己。
他們都是自抑的人,習慣把理智擺在感情前面,也許無人的夜裡會後悔自己的固執,會怨恨失落,但在清醒的白天,他們還有足夠能力讓彼此界定在友誼裡。
「對感情妥協,是一輩子的辛苦,我寧可因為得不到而遺憾,也不願得到後,才因為過度辛苦而埋怨。我深信,感情會因為埋怨而變質。」
母妃愛父皇一輩子,到頭來,不也在埋怨裡落下結局。前車之鑒主導了她對愛情的堅持,要改——難了!
「你太固執。」他雪亮的目光裡染出一道遺憾。
「若干年後,說不定你會感激我的固執。」
軒轅竟歎息了。從來,他沒喜歡過、欣賞過一個女人,像對她那樣!他或許不懂得那些生死纏綿,不懂得生生世世、亙古亙今,但他確定,他想要和她在一起,在很長很長的時間裡。
而這個時代,把女人拴在身邊最好的方式,就是將她娶進門,偏偏她,固執得讓人發狂!
深深望住曹璃,軒轅竟再次篤定,不管花多久時間,他都要說服她。
「好了,別討論這個。你今天要我進宮,總不會是為了測試我對這座後宮的忍受程度吧。」她轉開話題。
鈺兒姑娘早就隨軒轅克、軒轅竟一起住進宮裡,聽說住得很開心,今天逛春光園子,明日游淨心湖,天天都有新節目,她沒料錯,鈺兒姑娘比她更適合後宮。
「當然不是。」
「那麼,有什麼要我幫忙的?」
「你的皇奶奶想要見你。她深受宮變的打擊,精神不太好。」
「好,我馬上去見皇奶奶。」曹璃領路快步走去。
「我們一起去。」不由分說,軒轅竟牽起她的手。
這個突兀的動作擾亂了她,她直覺要抽回自己的手,但他的力氣大、手掌大,任她想盡了辦法也拉不回。
軒轅竟在前面走,臉上掛滿得意笑容;曹璃跟在後頭,有一點點不甘心,和小小的不願意。
這個人,不是說過男女授受不親嗎?怎麼通行天下的道理到了他面前,就不成理了?
靈光閃過,她輕輕一笑,從囊袋裡取出金針,對準他肘後穴道刺下去,他一發麻,她就抽回自己的手。
曹璃加快腳步走在前頭,回眸,對他露齒一笑,「勉強別人是種不好的習性,要改。」
軒轅竟無可奈何笑了。「走慢點,我要領你去見皇奶奶。」
她沒回頭,朝著後頭的他揮揮手。「對皇宮,我比你還熟。」
她走了幾步,發現身後男子沒追上來,止行,緩緩回首,目光直落入一雙深眸裡。
四目相對、膠著,他那漆黑的眸子,映著她不敢承認的感情。
曹璃搖頭淺笑。這時並不適合表態什麼呀……偏偏頭,她轉過身,繼續走。
這回,軒轅竟追著她的背影,大步前行。他更加確定,這個女人,他要定了!
沈麗華抱著枕頭坐在床邊。
她雙目失神,身上的大紅袍服十幾日沒換過,綰上的百花髻散亂狼狽,她喃喃自語著,沒人聽得懂她口裡叨叨絮絮念著什麼。
服侍她的宮人們全躲到門外,不肯進屋。
「要不要再去找找軒轅將軍?皇太后再這樣下去不行啊。」
跟了沈麗華多年的宮女鵑兒愁眉道。
「小皇帝死啦、都改朝換代了,還說儒生皇太后,醒醒吧。」一個尖嗓子太監低聲不耐道。真倒楣,怎不派他去服侍軒轅將軍的妹妹,聽說軒轅姑娘又俏又美,待下人,半點架子都沒。
「可軒轅將軍待咱們皇太后是有情有義的呀,那日,若不是他來救駕,說不定咱們皇太后也、也……也和小皇帝一樣……」
鵑兒忍不住哽咽。
「這時候到哪裡去找軒轅將軍?他忙成那樣,沈家枝粗干大,要逮要抓的人那麼多,何況國事多如亂麻,一時間,理也理不清。」
「小芳前兒個不是找到人,說要替咱們給軒轅將軍傳話嗎?結果呢,到現在還沒個影兒。」
「會的,我信軒轅將軍,他待咱們皇太后是好的。」鵑兒安慰自己。
「去!去把軒轅克給我叫來!他說要保我皇兒當皇帝的!」
沈麗華突如其來的尖銳叫聲,嚇得鵑兒、小芳、太監寒毛直豎。
他們互視一眼,彼此推擠,誰也不肯移動腳步往裡頭去。
這段日子,沒人肯靠近皇太后,雖然覺得她很可憐,但她那瘋狂的模樣著實可怕。
遠遠地,軒轅克和迎面而來的曹璃、軒轅竟打了照面。
「大哥,你把靈樞姑娘找來了。」
他與大哥在御書房忙了十幾天,大夥兒每日都睡不到一個時辰,所有人都滿臉疲憊,只有大哥還是精神奕奕著,好像這樣的生活作息很正常,練武的人,果然與眾不同。
曹璃瞪了軒轅竟一眼。可惡的傢伙,居然沒告訴她麗太后發瘋的消息,若不是皇奶奶講了,她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裡。
他無可奈何聳肩。這個固執的女人,也不想想當初沈麗華是怎麼害她的,現在還急急趕來替她看病?他笑了,笑容裡飽含著無數甜蜜。
大哥……在笑?軒轅克不敢置信。大哥除了對鈺兒之外,似乎還沒有對其他女子笑過。
但大哥對鈺兒的笑裡,總是帶著三分無可奈何的寵溺,而對靈樞姑娘……他形容不出來,但確定那個眼光分明很不同。
「情況很糟嗎?」曹璃問軒轅克。
「不知道,前幾日聽宮人說,情況不是太好。」
「她口口聲聲要見二弟,看來麗太后對二弟著實放不下。」
軒轅竟接話。
這是……開玩笑?軒轅克第二次發呆。
大哥幾時會說笑話了?他忍不住再多看大哥與靈樞姑娘兩眼,發現他們正在互視彼此,兩個人的笑容、互動,親密自若。
從什麼時候起,他對靈樞姑娘始終沒有正式表明態度,那是因為他在等著大事竟成之後……因此,他晚了一步?
「別開玩笑,快點走,我有點擔心,那樣心高氣傲的人,怎麼受得了失敗?」
曹璃催促道。
失去孩子,是怎樣的沉慟?念璋是個天賦極高的孩子,父皇曾說,他的聰敏不輸當年的曹璃,若當時的麗妃、如今的麗太后別心急著排除異己,若是她能讓念璋慢慢長大、好好培養實力,到那個時候再登上皇位,誰可以欺凌?
「快走吧,玉面觀音忍受不了病者痛苦。」軒轅克說完,三人一前一後往麗太后寢宮走去。
進屋,曹璃望著沈麗華感觸極深。那個曾經威風八面、趾高氣揚,要把所有人踩在腳底下的麗妃,怎地淪落至此?
她的黑髮裡冒出一束束銀絲,眼角浮起深深的皺紋,才多久不見,她竟憔悴衰老得不復記憶?權勢到底是哪裡迷人呵,教人醉心追逐。
視線挪到她抱住手裡的枕頭,鼻酸湧上,曹璃抑不住淚意,垂眸,濕了雙睫。
可愛聰穎的小皇弟,好好一條生命呵,竟然死於大人們的爭權奪利,可悲他生在帝王家,身不由已。
她向沈麗華走近,坐在床沿,不介意她身上發出陣陣惡臭。
沈麗華略微抬頭,癡癡傻傻地笑著,然發現來人是曹璃時,臉色驟變,迅速垂頭,掩飾一閃而過的驚訝,互不干涉內政起雙手,把懷裡的「皇兒」抱得更緊。
「不怕,我不是來搶走念璋弟弟的。」她軟聲安慰。
怎麼是曹璃,她不是被搶了?怎會出現在這裡?沈麗華的眼睛在垂落糾結的發間迅速轉動。
再次傻笑,她搖搖晃晃抬起頭,目光掃過站在門口的軒轅竟和軒轅克。
那個人……好熟的一張臉,在哪裡見過?氣宇軒昂、氣勢非凡的男人啊,他雙目不怒而威,薄唇微抿,看起來不苟言笑。
看軒轅克站在他身後,尊他為長的態度,讓她更加不解,他到底是……突然,藺輔國的容顏自她腦海間一閃而過,她恍然大悟。
他是藺子竟,當年無故失蹤的藺家四子!
懂了,這是一場精心佈置的局。
她以皇上為棋、擺弄百官;父親以她為棋、登上高位;而所有的棋局都掌握在他們的手裡,他們冷眼旁觀,看著他們謀殺先帝、挑撥他們互相爭鬥,待情勢成熟,便接手所有的局面。
高竿!藺子竟的報復行動太狠毒,更行的是,居然有本事讓曹璃加入他們。
這幾日,她隱約察覺不對,於是裝瘋裝癲,企圖引來軒轅克,沒想到,竟引來更厲害的幕後人物,終於……呵呵,她死,起碼是個明白鬼,不像父親和先帝死得糊塗。
對啊,是糊塗,父親和先皇一樣,都讓女兒背叛了。
她衝著曹璃直笑。「璃兒,你終於回來看我,他們好壞,都欺負我!」那神情彷彿是個六歲小女孩,耍賴不依。
「麗太后……你是怎麼了?」曹璃撫過她的臉龐,將她散亂的頭髮攏到耳後。
「我很可憐,外面都是壞人,要害我和我的皇兒。」她指著門口的軒轅克和軒轅竟。
他們的眼光都緊緊追著曹璃,她對他們非常重要?她是他們不能或缺的女人?
好得很,那她也要讓他們嘗嘗痛失親人的苦。
「放心,不會有人來為難你,可你病了,需要大夫,我幫你看看好不?」曹璃沒注意到她隱藏在癡傻背後的真面目,試著說服。
沈麗華嘻嘻笑著。「騙人,你哪有這麼好心,你明知道我害死你父皇……」突然,凌厲眼神閃過,六歲小女生的無助轉為狠毒。
「小心!」軒轅竟大驚,飛身撲過。
說時遲、那時快,沈麗華從袖中拿出一把匕首直直刺向曹璃心窩,軒轅竟疾奔而來,一手拉開曹璃、一掌狠狠擊向沈麗華胸口,她整個人飛起來,背脊撞向牆壁之後落地。
那把匕首是從先皇去世後,她就一直帶在身上的,那時,她老是夢見先皇來向她索命,匕首上餵了毒,和刺向沈知清的是同一把。
任軒轅竟動作再快,曹璃還是傷了臂膀,她低頭查看傷口時,聞見傷口上面的淡淡香氣,心一凜,臉色慘白。
「怎麼了?」軒轅克也衝過來拉住她,將她往自己身上事業。
軒轅竟不悅,但他只冷冷朝二弟望過一眼,就走向奄奄一息的沈麗華。
「解藥。」他伸手向她討。他不懂藥,但他看見匕首上發出淡淡綠色鱗光,他猜,那必是厲害且不常見的毒物。
沈麗華的臉色慘白,嘴角緩緩流下鮮血,猙獰的笑容讓人觸目驚心。
「藺子竟……當年那個下落不明的孩子……父親說要通令全國上下、斬草除根的,都怪我一時心軟,才留你至今,禍害了自己。」她吃吃笑著。一步錯,滿盤皆輸。
「你認出我了?」軒轅竟不訝異,他和父親容貌相像,所以他選擇隱身幕後。
「好像,尤其那雙眼睛,正氣凜然,教人心驚……」她喃喃自語。
「當年殘害我一家,可讓你感到快意?」
「快意?不會啊,不過是一道小小的命令,死了幾個人?是一百多還是兩百多呢……不記得了……」她硬了嘴巴,緊接著,連連嘔出幾口鮮血。
「殺人者,人恆殺之!今日的因果是你該還報的。」
「對,所以我不怨。曹璃對你很重要吧?你的眼光真奇怪,居然愛上宮裡最醜的女人,還把她搶去當妻子,呵呵……」她仰頭大笑,狂亂的表情讓人驚心。
「沒錯,我愛她,她不但不醜,還非常美麗,知道外面的人怎麼稱呼她嗎?她叫做玉面觀音,她貌美心慈,不像你長像醜惡、內心污穢,你幫是宮裡最髒最臭的一攤污水。」
軒轅竟的話同時震驚了兩個人——軒轅克擰眉,隱住胸口突起的疼痛。
曹璃腦袋轟地一聲炸開,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他說愛她……她以為這種話,他終其一生都不會說。
「可惜,就算我是一攤污水,下地獄也要抓個墊底來陪……」
沈麗華在笑,惡毒可怖的笑聲傳出宮外,嚇壞等在外面的一票人。
軒轅竟衝上前,握住她的手腕用足力道,壓得她的腕骨發出碎裂聲。
她痛得想撞牆,卻矜持著不呼痛,她是驕傲皇太后呢,母儀天下的皇太后豈可向人示弱!
「把解藥交出來,我留你一個全屍,要不然,我會把你千刀萬剮,曝屍城牆之上,讓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怎麼謀害親夫親子。」軒轅竟字字刻薄。
「哈哈,沒有解藥,再高明的御醫也治不了,醜丫頭死定了……」
她與他四目相對,充滿仇恨的兩雙眼睛瞪視對方,都想把彼此吞下肚似地。
終於,沈麗華力氣耗盡,她憋住最後一口氣緩緩道:「我不蝕本。我殺了你家上下幾百口,臨走還帶上你心愛的女人,藺子竟,哭吧……帶著遺憾……大聲……」
話沒說完,她雙目暴張,再無出氣入氣。
「該死!」軒轅竟衝到曹璃身邊,握起她的手急切問:「她說的是真的嗎?真的無藥可解?」
她竟讓這樣一個威風凜凜、無憂無懼的將軍有了恐慌?突然,她滿心歡喜。很怪對不?一個男人的無措會讓她這般歡欣。
除了母妃和文婆婆,還有誰會為她的性命慌亂了手足……伸手,曹璃輕輕撫上他憂鬱的臉,笑開。
「不要笑,告訴我,那個妖婆說的是真還是假?」他朝著她吼叫。
他沒關心過女人,學下來「關心」得把溫柔和體貼擺在前面。
她是笑得莫名其妙,可,知道嗎?光是得他這樣一份關懷、聽他親口一句愛……真的可以死而無憾了。
「靈樞,你再笑、不講半句話的話,不等毒物害你,我會先捏死你。」他的指節捏得格格作響。他快急死了,她怎還能笑得這樣燦爛?
看著他的暴跳如雷,伸開手臂,曹璃想也不想,問:「可不可以抱我?」中毒的人有權利變笨,也有權利任性,她今天要把權利用罄。
誰能拒絕這樣的要求?大手一攬,軒轅竟把她抱在懷裡。
「你很難過對不對?很痛嗎?我馬上傳御醫,馬上帶你到宮外去尋訪全國的名醫,只要有人可以醫得好你,我就讓他當皇帝,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見她始終不回答,軒轅竟慌了、語無倫次了,他猜,沈麗華沒誆他。
連皇位都要讓出去?
大哥明知道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有多重要,竟然說出這種話?軒轅克無聲歎氣了。這樣的大哥、這樣的用情到深……他還能不落敗?
淡淡一笑,退後幾步。他是個君子,知道輸的時候該如何表現風度。
軒轅竟的語無倫次讓曹璃感動不已。這樣的她還能不妥協?還有固執空間?沒有了,她通通沒有了……在他懷裡,她輕聲說:「放心,別人能不能醫我不知道,我可是玉面觀音。」
「意思是……你能醫得了!」軒轅竟猛地推開她,注視著她的眼睛,他要在裡面尋找到自信與篤定。
「是啊,忘記了嗎?你給我一整箱的毒經、藥書。」
「那些書裡面有記載這個毒?」
「對,這叫九日香,這是煉取九日香的根所做。你聞,傷口上面是不是有淡淡的香味?」她把手臂湊向他,他想不想,就低頭聞了。
「對,它有。」
「九日香是一種很特殊的植物,花只開九日,日出不開,月升才開,足足開滿九日之後,花謝、結果,它的根有劇毒,果子卻能解毒。」
「我馬上派人去找九日香。」說著,他起身就要出去。
曹璃忙扯扯他的衣服,笑道:「不必,我有可以替代的解毒品。」
軒轅竟用力點頭,信她,信她的醫術和她無與倫比的智慧。
「調皮!知道毒素能解,為什麼遲遲不告訴我?」
「我只是……」笑了,她笑得甜滋滋。「只是喜歡看你為我著急的樣子。」
「要看我著急,方法有千百種,幹麼拿自己性命開玩笑!」他拉開她,佯怒。
忍不住,她又笑開了,再次圈起他的脖子。
他說愛她呢,他說她貌美心慈呢,他還為了她的性命心驚膽顫,為了她恐嚇別人……曹璃放縱自己的感情,窩進他的懷裡。有了這些,就算她剩下的時日有限,她也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