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內,要兩度嫁人,而且嫁的,還是敵我雙方兩國的王儲,這件事如果以前有人說給苑芷幽聽,她必然嗤之以鼻,世上哪有那麼美的事情?
現在的她只能自怨自艾,這樣的「美事」,如果有別人肯接收,她願意快快轉讓。
歐陽知秋對於要娶她的事情,絕不僅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他甚至張揚地張貼喜報,據說還送了喜帖給了龍疆國她的娘家。
她真不敢想,娘家人接收到這樣一封喜貼的時候,會是怎樣的震驚錯愕。
不過她現在最牽掛的,當然還是龍國璧的下落。
自那日從擎宇山返回之後,就再沒有半點他的音訊,她心中焦慮不堪,又苦於沒辦法外出尋找。
歐陽知秋每天早晚都會來看她,每次都會給她帶來一大堆的禮物,多數是保養身子的藥材或食物,她起先不願意接受,但是慢慢的,她敢想開了,既然歐陽知秋拿定主意要將自己腹中的孩子當作他的親生兒來養,那她又何必拒絕這些「好意」呢?
如何好好地保護住她與圖璧的骨肉。是她在得到他消息之前的當務之急。
今天一早,歐陽知秋又派人送了些東西過來,其中包括一些小孩子穿的衣服,以及一張初生嬰兒睡的搖搖床。
迎梅看著這一切,再也不會讚美歐陽知秋是個多麼好的人,她甚至不敢再和歐陽知秋對視。在知道主子懷了姑父的孩子之後,她起先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然後,她發誓拼了性命也要保住小主子的安全。
「小姐,您真的要嫁他嗎?」迎梅忍了很久,才戰戰兢兢地開口問主子這個問題。
苑芷幽望著那張小床,用手輕輕搖晃了幾下,笑了笑。
「這床還真是不錯,孩子睡在裡面,應該會睡得很甜吧?若是在床頭再掛個鈴鐺,風兒一吹,叮叮噹噹地響起來,不是很好聽嗎?」
迎梅訝異於她的鎮定自若。「小姐,您不擔心王爺嗎?他該不會——」
「若他出了事,歐陽知秋會來『報喜』的。」 苑芷幽心中明白,現在對於歐陽知秋來說,龍圖璧的死訊是何等的關鍵,只要確定他已亡,而龍疆皇上賓天的消息再傳來,那麼龍疆國等於塌了一半。
所以,現在的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一天沒有龍圖璧的死訊,就證明他仍平安地活著。
她又爬上了屋頂。今天的月亮圓而明亮,讓星光也暗淡了不少。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苑芷幽對著天空遙遙地笑了笑,後面那一句「此事古難全」太不吉利,她不想說出來,直接跳到最後兩句,「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你很悠閒啊。」歐陽知秋冷冷的聲音傳來。
她不用回頭,就知道他也上了屋頂。
「殿下以為我此時應該怎樣?以淚洗面,嚎啕大哭嗎?」她淡淡地回應,嘴角竟然還掛著笑意。
「想知道龍國璧的下落嗎?」他故意用吊人胃口的語氣拋出問題。
苑芷幽側目望了望他,搖了搖頭,「不必了,他平安著。」
他太陽穴處突突跳了幾下,沉住氣,哼笑道:「你憑什麼這麼認為?是故意安慰自己吧?」
「如果他遭遇不測,你會笑得得意而燦爛,但是看你現在這副印堂發黑的面相,應該沒有任何讓你高興的消息傳來。」
她犀利的諷刺讓歐陽知秋忍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扯痛了她也不在乎。「你以為他能平安下山,逃過一劫嗎?別做夢了,山下我埋伏了很多的人馬,只要他一露面,就會被亂刀砍死!」
她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他近乎惡毒的眼神,忍著痛楚,依舊平靜地問:「那麼,現在是第六天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殿下準備拿他的什麼來見我?」
歐陽知秋瞪著她,心中有些頹敗。他第一次將一個女人當做對手,也是第一次發現女人並不如他之前想的那樣柔弱、無知、容易擺佈。
苑芷幽太過冷靜、理智,即使身處險境,還可以處變不驚、思維縝密,難怪龍圖璧會選中她做龍疆國未來的皇后。
若是讓他們兩人並肩站在一起,到時候的龍疆國將徹底覆蓋住月陽國所有的光芒……不!他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苑芷幽,明天我們就回月陽城的都城。」他放掉她的手靠過來,貼住她,清幽地說:「現在全龍疆國和全月陽國的人都知道我們要成親了。你知道龍疆國的人是怎麼罵你的嗎?」
「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她依然淡笑著,「因為我問心無愧。」
他臉上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青白得十分難看。沉默了會兒之後,他又邪邪笑道:「對了,還有件事我沒告訴你,父皇說了,只要我能立下大功,會即刻傳位於我,等你我成親之後,我會守著你生下這個孩子,然後在第一時刻宣佈他是月陽國的皇儲。」
「不過很遺憾的是,你不能做一個諄諄教誨的慈母了,因為你終其一生,也不可能接近這個孩子!他會完全接受我所賦予他的想法,如果龍圖璧真的如你所願僥倖活下來,他會是這孩子一生仇恨的目標;如果龍圖璧死在月陽國,這個孩子將會是兩國未來最偉大的君主。你說,我這個計劃如何?」
苑芷幽微微點點頭,「計劃很不錯,聽起來非常地震撼人心。但是殿下不要忘了,計劃之所以稱做計劃,是因為它還沒有具體實施。掌握一件東西或許很容易,可要掌握一個人的心、一個人的一生,絕沒有殿下設想的那樣簡單。殿下難道不怕棋差一著之後,滿盤皆輸嗎?不僅丟了您的威嚴,還可能輸掉整個月陽國。」
「我不是被嚇大的。」歐陽知秋冷冷丟下一句話,甩袖跳下屋頂。
她不理他,重新望向月亮——那澄澈如明鏡的圓月,總是迷惑人心的月華,這幾天似乎在故意和她玩捉迷藏。
她看不到日帝星,也看不到月後星,上蒼不給她任何提點,讓她能夠提前一步知道有關圖璧的任何音信。
雖然在歐陽知秋的面前故做鎮定,但其實她心亂如麻。
那個也承認自己非常驕傲的傢伙,到底現在人在哪裡?
是否平安無事?如果平安,為何不想辦法帶話給她?他不是總自負地認為自己無所不能嗎?
龍圖璧,你這個混蛋!攪亂了我的心,給了我希望,現在竟想悄然失蹤?你要是敢死,我追到陰曹地府也絕不會饒過你!
她狠狠地掰下手邊一片瓦,「喀啦」一聲在夜色中格外響亮。
「殿下,凌天回來了。」底下有人在向歐陽知秋稟報。
苑芷幽一震。「凌天?」會是月凌天嗎?她趴在屋頂向下一看,只見到一道高瘦的身影正跟著侍衛走到歐陽知秋面前。
「你怎麼……」歐陽知秋的話說到一半,像是忌諱苑芷幽似的,抬頭看了一眼,然後低聲說:「跟我到後院去。」
苑芷幽沒有跟去,反正歐陽知秋必然不會給自己偷聽的機會。
不過月凌天現在突然現身,意味著什麼?是否為歐陽知秋帶來了圖璧的消息?
她只能要自己冷靜,靜觀其變。
苑芷幽回到房間時,迎梅正焦急地等著她。
「小姐,您怎麼又出去溜躂了?外面多危險,您現在的身子也不適宜活動太過啊。」
迎梅小心翼翼地扶住她,悄悄在她耳邊低喃,「小姐,我剛從門縫中看到了這個……」
她塞過一張紙條到苑芷幽手中,苑芷幽打開一看,一顆心差點因為驚喜過度而蹦跳出來。那紙上只有寥寥四個字,平安,勿念。
她認得這字跡,和圖璧成親前,他總是派人送東西或者送信給她,交代遇到的各種事情,若有需要她準備、應付的,也好早做安排。
這是圖璧的字,雖然字體很小,內容簡潔,卻掩不住那張揚肆意的瀟灑。
「什麼人塞進來的?」她急忙問。
迎梅搖著頭。「我也不清楚,剛剛去拿東西的時候,一低頭,就看到門縫裡塞了這個了,我再追出去時,什麼人也沒看到。」
「好,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苑芷幽深吸一口氣,強壓住內心的狂喜,累積在心頭這麼多天的不安和焦慮,也在這一刻與狂喜攪和在一起,同時深埋。
只要圖璧平安,她就再無牽掛了。
歐陽知秋面無表情地盯著月凌天。「我沒有下令准你回來,你回來做什麼?」
月凌天跪在他面前。「屬下給殿下帶來了幾個消息,事情緊急,不得不冒險前來,請殿下恕罪。」
「說。」
「第一件事,月凌凌叛變。龍圖璧已經出城,並集結了五萬大軍,秘密向星河城進軍。」
歐陽知秋震怒,拍案而起,「這不可能!龍圖璧應該被我困在了警宇山上!」
「月凌凌在龍圖璧出京之後就跟出來了,還為龍圖璧繪製了詳細的擎宇山山路圖。屬下冒險出來前,也曾親眼見到龍圖璧在軍隊大營中現身。」
歐陽知秋面色鐵青,半晌才說道:「還有什麼事?」
「龍圖璧現在不知道在策劃什麼陰謀,他先派了三千人馬,正在星河城外五十里的地方挖掘溝渠,像是在為大戰做準備。」
歐陽知秋恨聲道:「他還真要開戰?難道他不在乎他妻子的死活了?」
「第三件事,龍疆皇帝已經死了。」
歐陽知秋大吃一驚。「什麼?消息可靠嗎?為什麼龍疆國沒有宣佈?」
「消息確鑿。我是從太醫院那邊探聽來的,說是在半個月前,龍寧南驟然去世,懷疑是被人下毒。之所以秘而不宣,是龍圖璧的意思。」
他不解地自語,「難道龍圖璧等不及要登上這個皇位嗎?」
「這件事應該不是龍圖璧所為。」月凌天咬了咬牙,「屬下懷疑,這件事也是月凌凌所做。」
「什麼?」歐陽知秋再度震驚。「你有證據?」
「沒有證據,只是聽太醫院的人所講述的龍疆皇帝中毒的症狀,很像服下咱們月陽國的七星水。殿下應該記得,當年我們離開前,陛下曾親自半這種月陽皇室的秘製毒藥交給了月凌凌,讓她在不得已的時候使用。龍圖璧遲早是要繼承皇位的,據說龍疆皇帝本想在這一、兩年內就人傳位於他,他不至於連這一點時間都等不及。」
「再說龍疆國現在上下文武群臣都拜服於他,他儼然已經接掌了龍疆國的半壁江山,根本沒有必要做篡位這種事。」
「那月凌凌怎麼會……」歐陽知秋還是不願相信事情會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月凌凌那丫頭八成是被龍圖璧的花言巧語所迷惑,深信自己將來能取代苑芷幽,成為他身邊的女人。我想,等不及的人應該是她。」
歐陽知秋拍著椅子扶手痛罵道:「紅顏禍水!女人禍國!當年冷艷差點毀了我月陽,如今這個月凌凌也如此辜負我的信任!凌天,你替我殺了她!我不想再見到她!」
「她這些日子不知道藏在哪裡,屬下也正全力搜索。」
「找到她後就地正法!別再帶到我面前讓我心煩。」歐陽知秋不耐煩地揮手,同時說:「叫星河城的太守來。我要看看這裡可以調動多少兵力,還要立刻派人給父皇送信,派兵增援。」
他有點煩躁地做了一些安排,也沒有聽別人意見的意思,說了一半,他又笑了,笑得詭譎。「其實龍圖璧最怕的是我真的會娶了苑芷幽吧?我不明白,像他那樣驕傲的人,如果自己的女人和別的男人睡了,會不會恨得一頭撞死?」
「殿下還是不要冒這樣的風險吧!」月凌天輕聲說:「如果龍圖璧現在只是為了一個苑芷幽而開戰,殿下何不把那女人歸還……」
「愚蠢!」歐陽知秋突然變了臉色,斥責道:「我最受不了婦人之仁!若苑芷幽是龍圖璧的致使弱點,我們更要將她緊緊攥在手心裡!只有這樣才能有效地羞辱打擊到龍圖璧!」
「哼,好吧,既然他要開戰,我就提前給他送一份大禮!婚禮就是不回皇城了,我要在這裡,宴請三天三夜,讓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搶了他的女人!不僅如此,我還要連龍疆的未來,一起搶下!當他知道一切無法挽回的時候,他鐵定生不如死!」
他幽幽地冷笑著,目光中滿是犀利的惡毒。
月凌天微微看了他一眼之後就收回目光,從唇齒中發出一聲無聲的歎息。
苑芷幽走出琴心別院的時候,並沒有人阻攔她,於是她慢慢向外走,直到身後有人追趕而來。
「苑小姐!請趕快回去,殿下吩咐過不允許您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追出來的是琴心別院的一群護院兵卒。
她回頭一笑,「我很想到外面透透氣,要不然你陪我到城牆上去看看?」
那兵卒遲疑道:「小姐,那邊很危險,還是不要去了。」
「很危險?」她挑眉問:「要打仗了嗎?」
「是……」兵卒囁嚅著,沒有再說下去。
「那麼,就陪我去擎宇山吧,那邊的雪化了吧?我還一直沒有機會看清楚擎宇山的真面目呢。」她嫣然的笑容純真無害,讓那兵卒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拒絕。
他已知道苑芷幽的身份是未來的太子妃,也不敢得罪,但是太子命令過,絕對不許她離開琴心別院,單獨行動。
「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多叫些人守著我。我不是這裡的人,也不知道能去哪裡,不過你若是一定要攔著我,說不定我反而會跑掉。」她邊說邊逕自往前走。
早上起來,她聽到有人在外面說:「殿下今日要到城南去查看軍防……」所以她肯定這些人不會大老遠的從城東跟到城南找歐陽知秋請示的。
果然,那群兵卒商量了一下之後,只好緊緊跟隨在她身後,也不敢再攔她。
來到擎宇山,苑芷幽問道:「擎宇山的最高處可以看到星河城外的景致嗎?」
兵卒答道:「小姐要是想看城外,不用登頂,山南邊那處小亭子就可以看到了。」
她微笑道:「多謝。」
那座小亭子的確不是在很高的地方,但是因為山勢陡峭猶如被刀劈斧吹過一般,光滑垂直,可以將山下乃至城外的景致一覽無遺。
她撩開裙擺,靜靜地靠著亭柱坐了下來,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城外——乍看平靜無波的城外,其實依稀可見一條深棕色的土痕,從海邊一直綿延到距離城牆不到半里左右的位置。那該是一條巨大的溝壑吧?至少有三丈寬、三丈深……也許用不了兩天,這條溝壑就會蔓延到城牆門下。到了那時,一切就會結束了吧?
「誰准許你們帶她到這來的?」歐陽知秋的怒吼遠遠傳來,不消多久,他就奔到了跟前,「拍拍」兩聲,給了守在亭子口兩名士兵一人一記耳光。
「不要為難他們。」 苑芷幽挺身起立,平靜地說:「是我自己要來這裡的。」
「你想幹什麼?」歐陽知秋欺身到她面前,冷凝的眼光中閃動著詭異的幽光。
「你現在知道了,對不對?知道他還活著。看你這張臉啊,從骨子裡往外透出的喜悅是藏不住的,那麼,你是不是也可以告訴我,他現在在城外挖的這條溝,到底是做什麼用的?」
「也許是戰壕吧。」她淡淡地說。
「你在和我裝傻嗎?」歐陽知秋更加惱怒地盯著她,「戰壕有這種挖法?他至少叫人挖了五十里!他該不是想挖一條地道,一直挖到城裡來吧?」
她笑道:「那是他的戰術安排,我不清楚。如果真是挖地道,這種挖法似乎太過費時費力。殿下要是准我和他見一面,我也許可以替殿下問一問。」
歐陽知秋盯了她片刻,毫無預警地說:「今夜我們就成親!」
「殿下等不及了嗎?怕會輸了這一仗?」
苑芷幽的反問讓他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冷笑道:「苑芷幽,我是不會輸的。」
她輕聲開口,「沒有人不會輸,尤其在你認定自己必勝無疑的時候。」
歐陽知秋和苑芷幽的大婚因為決定倉促,也因為龍圖璧在城外的屯兵,氣氛顯得潦草又緊張,壓抑得像是暴風雨前的前奏。
歐陽知秋下令在星河城四座城門垛上擺放煙火,子時一到,就將其點燃。
苑芷幽被強迫穿上厚重的喜服。這一次的喜服比起她在幾個月前嫁給龍圖璧所穿的更為華麗,僅是拖地的長擺就有七尺寬。
歐陽知秋第一次看到她穿上這件喜服時,還曾得意地取笑,「穿這樣的衣服行走都不方便,若想逃跑,就更難了吧?」
她望著鏡中的自己,比起幾個月前更艷麗的妝容,身形還看不大出來已有身孕,但是在綁腰的時候,她特意要求將那裡綁得松一點,她不想傷到孩子分毫。
讓她累得抬不起頭的鳳冠,她也先放在一邊。
歐陽知秋對於這一點倒是不介意,只是笑道:「蓋上喜帕也就行了。」
「殿下的父王、母后都不在這裡,我的家人也不在,這樣拜天行禮,會被月陽國上下認可嗎?」她還頗有閒情逸致地和他閒聊著。
「只要我認可就行了,反正我是肯定不會休了你的。而你,也別想再休了我。」歐陽知秋朝她擠擠眼,又露出初見面時那張孩子氣的笑臉。
天快黑的時候,忽然間天空烏雲密佈,幾道閃電之後,悶雷滾滾,由遠而近,片刻之後,傾盆大雨就傾瀉而下。
「天時不對啊。」 苑芷幽坐在窗邊感慨道。
一直守著她的歐陽知秋沉了沉臉色,「只是下雨而已,又怎樣?」
「煙火放不起來了吧?」她也嘲他擠眼睛。
他冷笑道:「你是巴不得放不出煙火吧?不過你放心,我叫人從琉璃坊訂做的這些煙火,是不懼雷雨的。到時候不僅城內,就是城外的龍圖璧也會看得清清楚楚。」
暴雨一直持續不斷,連點在庭院中的燈火也不得不——收起。
苑芷幽看著歐陽知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而她關注的卻是窗外的聲音——除了那嘈雜的雨聲之外,隱隱約約的,她已經可以聽到一種隆隆的震動,目前距離這裡應該還很遠。
「殿下……」一會後,有個人匆匆跑進來,滿臉的雨水和汗水已經分不清,臉色甚為難看。「出大事了!」
歐陽知秋看了眼苑芷幽,將那人一推,跟著出了門外。
「什麼事?」他確認苑芷幽聽不到聲音,才緩緩開口。
那人是星河城太守,此時不知道是因為擔心還是害怕,說話不住發顫。
「殿、殿下,現在終於知道龍疆國的人為、為什麼要挖那條溝了。」
「為什麼?」
「這次暴雨使得星河城外的河水暴漲,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海面上的風浪也格外的大,據說有不和的海水翻天覆地掀起波濤,衝入河道中,龍疆國所挖的這條深溝,正是與河道相連……」
歐陽知秋一愣,「怎麼會這樣?」
「如今這條深溝已經貫通星河城外,一旦河水沖入,星河城勢必會被河水阻斷與外界的聯繫,甚至……有可能會被衝垮。」
歐陽知秋此時大吃一驚,他惡狠狠地回頭,衝進屋內,將苑芷幽用力抓提起來。「你都知道了吧?你早就知道了他的計劃,對不對?」
苑芷幽維持一貫的平靜,臉上沒有任何懼色。「殿下別忘了,我是天星宮。」
天星宮,洞察天象變化。她知道這一、兩日內月陽國會有暴雨,甚至伴隨暴雨可能還有一場巨大的天變,而這天變,應與海有關。
她將自己所知的一切告訴了龍圖璧,那一夜龍圖璧就定下了這個計策。只是她提出了條件,若是衝垮了星河城,他也要趁勢收手,不得再窮追猛打。
她的目標,是挫敗了歐陽知秋的雄心壯志即可,不想造成更大的傷亡。
歐陽知秋此刻惡狠狠的眼神像是兩把淬了毒的匕首,他緊緊掐住她的手臂,將她拖出房間,拖入了瓢潑大雨之中。
迎梅在後面呼喊著要衝出來,卻又被人抓了回去。
強大的雨勢肆無忌憚地淋刷著兩人,沉重的喜服沾了水之後讓苑芷幽的行動更加遲緩。
但歐陽知秋發了瘋似的奮力拖著她,硬是將她一路拖出了琴心別院,來到城門。
登上城牆,他將她推到自己面前,透過巨大的雨聲、水聲、大聲呼喊——「龍圖璧!你這個懦夫!想救你的女人嗎?別做夢了!她今日會做我的妻!她腹中的骨肉,會是我月陽國的皇嗣!你若是衝垮這座城,就會讓她們母子死在這裡!你是要做個自負自大的王者,還是無情無義的丈夫、父親?你自己抉擇吧!」
他回手一指,「放煙火!」
剎那間,無數道絢麗的煙火,在茫茫暴雨中沖天而起,那燦爛華麗的顏色,竟然在漆黑的雨幕中綻開成無數朵美麗的花火,照亮了星河城中各個角落。
水光、火光交織在一起,星河城今夜名副其實成了星河掩映之下的一座天城。
苑芷幽趁歐陽知秋不注意的時候,悄悄抽散了自己的腰帶,然後奮力將那件厚重的喜服脫掉,丟下了城牆。
撒開的喜服,在夜色中乍然看上去,竟像是一個人掉落到城牆之下。
四週一片驚呼,都以為是苑芷幽墜城了,歐陽知秋急忙回頭看去,這才發現苑芷幽正在向下城的台階奔去。
「抓住她!」他憤而怒吼,在吩咐左右的時候,自己也閃身追了過去。
苑芷幽反手一揮,將預藏在身上的幾塊喜餅丟向歐陽知秋。
但是雨勢太大,讓她幾乎看不清眼前的路,她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往上跑。
為了奔跑方便,她連鞋子都甩脫了,顧不得腳下堅硬石子硌到腳掌時的疼痛,她只想盡快逃離這裡。
要跑,跑到一個沒有人能找到她的地方,然後想辦法出城,去與圖璧會合!
在跑下城牆之後,她漫無目的地衝向眼前唯一能看到的道路,衝進一條窄窄的巷子。她依稀聽以身後有腳步聲緊追而來,緊張的回頭看去,只見一個好像士兵穿著的人正在對自己步步逼近。
甩不掉對方嗎?她急得有些手足無措,又必須讓自己冷靜下來。依稀看見前面好像有一株大樹,樹旁邊是一處院子她急急縱身,躍向那顆大樹,抓住樹幹一蕩,將自己蕩進了院子裡。
也就在這時,身後那個追趕她的人同樣躍入了院內,她迫不得已,扯下頭上的髮簪,狠狠地扎向對方的臉。
那人出手如風,不僅一掌打在她的手腕上,讓她掉落了護身髮簪不說,還將她的雙臂用一條繩子似的布帶纏住,扯到他面前。
「啊——」 苑芷幽因為失敗而驚呼了一聲,沒想到自己在一招之內就敗下陣來,也想不通為什麼一個小兵有這麼好的身手。
最想不到的是,這個小兵放肆地從後托住她的頭,然後重重地吻了下來。
那一聲驚呼就這樣被猛然堵在四唇相接之間,初時如潮水一般湧來的羞辱感在下一刻被那熟悉的氣息而驚喜得四散分離。
「你這個女人,總讓我追得這麼辛苦!」龍圖璧低啞地在她唇邊抱怨,再流連地在她唇上頸邊重新烙印一串吻痕。
「圖璧?真的是你!」 苑芷幽情不自禁地抱住他的腰,緊緊將臉頰貼在他的胸口上。「太危險了!你怎麼進城來的?」
「這些事情以後再說。」他倉促地結束這個話題,環顧了四週一下。「這裡不能久待,也許城牆很快就會倒了。」
「歐陽知秋似乎將重兵留在東城門。」她急忙提醒,「那天我查到東城門的守城將軍來見他,兩人談了足足有一個時辰之久。」
「嗯,我們從西城門來,那邊有人接應。」
他抱著她翻出牆去,直奔西城門。
西城門那裡,有十幾名身穿月陽國士兵裝束的人,苑芷幽緊張地拉住龍圖璧,但他卻直奔而去。
「王爺,快換衣服吧。」迎面而來的那個人讓苑芷幽驟驚——竟然是月凌天?
「你!」她伸手將龍圖璧護在身後,急問道:「你怎麼讓他……」
「以後再和你解釋。」龍圖璧接過月凌天遞過來的衣服,將苑芷幽緊緊裹住,然後騎上一匹馬,迅速出城。
「龍圖璧!你竟然敢騙我!」在他們的頭頂上,忽然傳來一個女人淒厲的叫聲。
苑芷幽聽出那聲音,低呼,「是月凌凌?她追到這裡來了?」
「不要回頭。」龍圖璧將她密密圈抱在懷中,頭也不回地催馬疾奔。
忽然間,身後有破空風聲傳來,龍圖璧將馬鞭往身後一揮,擋掉了什麼,可隨即破空之聲再度傳來,苑芷幽只感覺他身子一僵,悶哼一聲。
她急問道:「你是不是受傷了?」
「沒事。」他將身子伏在她身上,把她抱得更緊,雙腳用力一夾馬腹,馬兒馳騁得如風馳電掣一般。
星河城外的那條溝壑,此時已被灌湧進來的河水完全充滿,河水源源不絕地衝入,衝向城門。
那震耳欲聾的撞擊聲,好像一頭巨大的野獸,正瘋狂地衝撞著整夜星河城。
暴雨依舊,星河城中一片大亂,歐陽知秋四處奔走,忙於部署應付的同時,亦到處尋找苑芷幽的下落。
「人呢?她一個女人,能跑到哪裡去?」他站在城中大喊,「守住城門!必須將苑芷幽抓住!」
「殿下,四面城門已經被水圍困,龍疆國的士兵在城外射火箭入城,也不知道火箭上綁了什麼,竟然遇水不滅,城內已有多處起火……」
「殿下,苑姑娘不知去向,有人說似乎看到他們騎馬從西城門走了。」
「殿下,我軍援兵被龍疆國軍隊困在距離此地三十里外的路上,一時救援不及。援軍首將崔將軍問我們何時能出城與他們會合?」
「殿下,水勢太大了,南城門已經被衝垮了一半,還是盡快撤離吧!」
歐陽知秋像被人抽走所有力氣,面色慘白的頹然靠牆,癱倒下去,口中還喃喃念道:「我不會輸的!不會輸的!」
西城門上,彷彿失了魂的月凌凌在城牆上搖搖欲墜,被人從背後一把抱住。
「月凌天,我一直以為最毒婦人心,沒想到你比我還狠。」
她慘笑著,不用回頭,也知道身後那人是誰。「出月陽國之前,你說你喜歡我,要跟我一起執行任務。但是現在,你竟然不惜投靠龍圖璧,出賣我,還誣蔑我是叛徒,這樣的行徑,又算什麼?」
月凌天在她身後低聲回答,「我做人的原則向來就是,如果得不到,就不如毀了它。」
她繼續慘笑,「那麼,你現在成功了。我殺了龍疆皇上,又射了龍圖璧一箭,以後是回不去了。他身邊有了苑芷幽,也絕對不會要我,殿下這邊,已認定我是叛徒,下令見我即殺。天下之大,居然無我立足之地。」
「凌凌,你已經讓自己陷得太深,活得一點樂趣都沒有了,跟我走吧。你的過去被人霸佔了十幾年,日後,你該過自己的日子。我願意陪著你,天涯海角。我不敢說讓你榮華富貴,但是起碼龍圖璧不能給你的真心,我能給!」
她聲音破碎的說:「但是,我永遠不會愛你,也許我還會恨你一輩子……」
「我知道。」
月凌凌的臉上有水珠沒落,她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夜空中緩緩撥開烏去的一輪銀盤,一語不發。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