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了一個星期都沒等到那個綁架犯。
每天早晨充滿希望,晚上等到半夜三更,然後鬱悶地縮在被子裡數羊。
獨守空房的滋味真是不好受,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好不容易睡著了又經常被惡夢嚇醒,老是夢見一些讓他心驚膽寒的血腥場面,害得葉昕安白天總是沒精打采,書也看不下去,還時常發呆。
由於陷入這種不定時走神的狀態,葉聽安被小美戲稱為憂鬱小生,還問他是不是為情所困,葉昕安只有苦笑,四兩撥千斤地把話題帶過去。
自交往以來,他們分開過更長的時間,但是還沒有像現在這樣,整整一個星期杳無音信的。
連一通電話都沒有,打他的手機總是關機,那個男人彷彿從人間蒸發了一樣,怎麼也聯繫不上。
越是得不到他的消息,葉昕安就越焦慮不安,每天看新聞,晨報晚報的社會版都會翻好幾遍,生怕蕭震恆出事。
兩年前失去父母,一度讓他痛不欲生,現在他根本不敢想像,如果再失去蕭震恆,他還有沒有活下去的勇氣。
連天氣都很配合他的心情,接連數日大幅降溫,天空總是烏雲密佈,今天早
晨還飄起了小雨。
接到盤商送來的一批新書,葉昕安把它們歸整到書架上,有些心不在焉,小美不只一次地叫:「那本書放錯了,老闆你要不要上去補個眠再說?」
葉昕安垂頭喪氣,把書籍重新整理過,幸好今天下雨,客人寥寥,沒外人看到他的失常。
擺好書,他坐在窗口發呆,這時玻璃門被推開了,一個年輕男人走了進來。
他不像來買書的。這是葉昕安的第一印象。
那個人目光掃過四周,最後定格在他身上,目不轉睛,看得葉昕按無法再忽略他,只好出聲招呼:「先生,有什麼需要的嗎?」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這個人身上似乎有某些與蕭震恆相同的東西,只不過比起後者那堅硬強悍的氣質,他顯得更加陰沉內斂。
葉昕安眉頭微蹙,戒備地看著對方,這世界上除了蕭震恆,任何人在他眼中都跟牆上的壁紙沒兩樣,遠不足以讓他為之困擾。
可是現在他只覺得煩躁,也許是因為和蕭震恆混久了,感覺越來越敏銳,所以很輕易就辨認出他們是同一類人——黑道分子。
那個人隨手從書架上抽了幾本書,放到櫃檯上,聲音低沉:「老闆,結帳。」
葉昕安只好過去,麻利地收錢、找零,把書包起來,忍不住惋惜這幾本書落入了根本無意買它們的人手中。
見那個人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眼神中有些輕蔑,又有些好奇,葉昕安抬起頭,目光清清朗朗,問:「還有事嗎?」
這個人比蕭震恆略矮幾公分,身材也不如他壯碩,長相十分俊帥,如果不是氣質太邪的話,葉昕安會以為他是模特兒或演員。
「沒事了,再會。」男人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葉昕安鬆了口氣,關上大門,外面的冷空氣讓他稍微清醒了一些,才發現自己手心已滲出汗水。
小美又八卦兮兮地湊上來,說:「那個人很帥哦!」
「還好。」葉昕安低頭做事,對這個話題表現得興趣缺缺,小美只好作罷,扁著嘴巴閃到一邊。
午休時候,葉昕安食慾不振,草草吃了幾口,又開始捧著茶杯發呆,小美擔憂地看了他∼眼,說:「老闆,你要不要休息幾天,去渡個假什麼的?」
「不用。」葉聽安惜言如金,多說一個字都懶,小美歎了口氣,正想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電話突然響了。
葉聽安湊過去一看,發現是樓上的分機號,而且響了兩聲就掛斷,他愣了片刻,突然像枯萎的豆芽菜被注入營養液似地,雙眼發亮,表情陰轉晴,大聲說:「對對,是應該休息一下,小美你回去吧,下午關店,路上小心。」
「哦……你沒事吧?」小美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轉變搞得一頭霧水,不過放假總是好的,於是她也沒多嘴,拎起小包包飛快地下班走人,生怕老闆臨時反悔。
葉昕安耐著性子送她出去,把大門一鎖,然後片刻也不停留地轉身飛奔上樓。
剛推開臥室的門,就被男人一把攬到懷裡,狠狠地吻了下來。
熟悉的氣息,朝思暮想的緊密擁抱,讓葉昕安渾身發抖,兩腿一軟,緊緊貼住對方厚實的胸膛。
他平安無事,這真是太好了!
手臂環上他的頸項,葉昕安主動張開嘴,迎接蕭震恆霸道火熱的唇舌,天雷勾動地火,吻得不可開交……
等到一切終於平靜下來,已是下午四點了,雨還沒有停,窗簾遮住微弱的光線,室內一片靜謐幽暗。
「好累……」葉昕安滿足地歎息,半閉著眼睛躺在蕭震恆臂彎裡,話語中猶有喘意,身上隨處可見吻痕,被他疼愛得很徹底。
蕭震恆撩弄著他汗濕的黑髮,感受著指端柔軟的撫觸,沉默無語,葉昕安休息了一會兒,伸手輕撫男人堅毅的臉龐,啞聲說:「你很少會在白天過來。」
只有夜色才能掩蓋他們的秘密戀情,而他竟然在白天造訪,是不是意味著不同尋常的轉變?
只是這轉變,會帶來一線生機,還是把未來逼入死地?
他惴惴不安地看著蕭震恆,糾結著到底該不該闖。
男人溫柔地笑了,拍拍他的肩背,說:「別擔心,我只是太想抱你了,忍耐不到晚上而已。」
這輕描淡寫的回答完全無法打消他的疑慮,葉昕安低低地「哦」了一聲,伸手抓住他的手,摩挲著對方粗硬的指節。
蕭震恆沒想到他會突然安靜下來,反而有些不適應,勾起他的下巴,問:「你在害怕什麼?」
「沒……」葉昕安下意識地搖頭,不過蕭震恆早把他的性格摸得通透,反握住他的手,說:「你害怕的時候,手指會發涼。」
葉昕安飛快地抽回手,欲蓋彌彰,男人低笑出聲,像逗秀老鼠的壞貓一樣,悠然自得地看著他。
落在他爪下的小老鼠掙扎了幾下,沒再負隅頑抗,老老實實地交待:「我擔心你出事。」
他受不了一再的失去重視的東西,那種整個世界支離破碎的感覺,他再也不想經歷一回。
想要抓住深愛著的人永遠也不放手,可是彼此身份懸殊,讓他像一個在懸崖上追逐蝴蝶的孩子,步步驚心,生怕一腳邁錯,跌下去粉身碎骨。
如果可以把這份愛攤開在陽光之下,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至少,不必再承受這種無能為力的惶然與不安。
葉昕安依戀地看著他,把冰涼的手輕貼上他的胸膛。
不知道這份心意,能否在此刻傳達?
蕭震恆眼中閃過幾分感動,手掌覆上他的,掌心熨貼的熱度溫暖著他僵冷的手指,沉默了片刻,他低聲說:「別怕,我可不是那種容易被人暗算的軟腳蝦。」
葉昕安臉上終於有了笑意,又躺回他懷裡。
在他這裡,蕭震恆總是不自覺地忘記自己的身份,好像間歇性地脫離了黑社會,一切相關的話題也不會對他提起。
不知道這算不算自欺欺人,畢竟有些東西,不是刻意忽視它就不存在的,兩年以來,他一直把葉昕安保護得很好,這四周的建築都是他的產業,暗哨一堆,保鏢輪值,做到安全滴水不漏。
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可以不必覺得虧欠,事實上,在他接受這份愛的時候,就已經欠了他一生的守護。
葉昕安的擔憂和隱忍,他看在眼裡,但是他實在不忍心把那個殘酷的地下世界展露在他面前。
「最近……」他斟酌詞句,有些艱澀地開口,「幫裡的事情太多,我一直忙,顧不上跟你聯繫,讓你擔心了。」
葉昕安驀地抬起頭來,驚訝地看著他,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說:「你今天真
的太反常了。」
蕭震恆渾身不自在,在他頭上輕敲一記,說:「總之就是這樣了,你別亂鑽牛角小大。」
「好。」葉昕安忍俊不禁,不知道在暗爽什麼,手指也恢復了正常的體溫。
蕭震恆輕哼一聲,又說:「沒事就在家裡待著吧,別到處亂跑,魚龍混雜的場所絕對不許去。」
最後一條他命令過一千零一遍,像管教小學生一樣,念到葉昕安耳朵都要出油,舉起右手連連保證,蕭震恆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摟著他在床上消磨時光。
這一下午的時間,可是他好不容易擠出來享受兩人世界的。
「你生日快到了,想要什麼禮物?」葉昕安腦袋在他胸前拱了拱,輕聲問,蕭震恆想了想,才記起他的生日就在下個月初,距離農曆新年只有十來天的樣子。
他是個粗枝大葉的入,基本上不會記得自己的生日,組織裡也只有幾個人知道,曾經提議過為老大慶生,結果被蕭震恆黑著臉打了回票。
誰要是祝他生日快樂,絕對會知道什麼叫做「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
他是個無父無母的棄嬰,生下來兩個月就被扔在孤兒院門口,襁褓裡一張紙條寫著他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一套衣服,半包奶粉,是他父母留給他的全部。
他羨慕過那些雙親俱在、家庭和睦的小孩,甚至羨慕過父母離異或死亡的小孩,至少他們知道自己屬於什麼地方。
不像他,從天而降的孤魂野鬼。
連自己父母是誰都不知道的小孩,經常是別人欺負的對象,蕭震恆擁有一個不怎麼值得回憶的悲慘童年,不過他頭腦聰明,拳頭又硬,打架風格快、準、狠,從小打到大,後來厭倦了沒完沒了的挑釁與被挑釁這種枯燥生活,乾脆拉幫結派,成立了洪遠幫,經過十幾年的發展,勢力已滲透了整個東區,與西區的霸主馭風堂遙遙相望,誰也不服誰。
下個月四號是他二十九歲生日,蕭震恆本能地排斥慶生之類的無聊事,因為那會讓他想起自己無趣的身世,而且更鬱悶的是,他發現自己其實還是會在意,遠遠不如平時表現得那麼灑脫。
偏偏葉昕安執拗得緊,哪壺不開提哪壺:「我會做個蛋糕給你,還有長壽麵……唔。」
蕭震恆堵住他的唇,把葉昕安親得氣喘吁吁,氣惱地掙扎,低叫道:「我在跟你說正經事!」
「你正經你的,我不想正經。」蕭震恆集中攻擊他的頸項,又親又摸,葉昕安一開始還小聲抗議,後來豎起白旗,沉迷於他的熱吻之中。
不知道這算不算偷壘成功,蕭震恆親夠了,狡猾地轉移話題:「除夕一起過吧。」
「你們幫裡沒活動?」葉昕安有些驚訝,記得以前的新年夜,都是自己守著電視度過,蕭震恆早晨會打電話來,這樣就已經讓他很滿足了。
「我盡量中途抽身出來。」蕭震恆憐惜地摸摸他的臉,說:「如果你睡著了,我會夜襲你的。」
他曾經想過乾脆把葉昕安養起來算了,讓他深居簡出,兩個人能夠廝守在一起,然而這念頭也只是閃而過,隨即被他槍斃。
他不願意讓葉昕安陷入他的世界,那會顯得格格不入,而且兩人的距離更加明顯。
葉昕安被逗笑了,好在他沒有被這個好消息沖昏頭腦,繼續剛才的話題:「你想要什麼禮物?生曰的時候能過來嗎?」
蕭震恆有些不爽,不過面對情人期盼的眼神,他拉不下臉來直接拒絕,於是敷衍地答道:「隨便,你喜歡就好。」
葉昕安像受到表揚的小學生一樣,直挺挺地坐起身來,一本正經地說:「我保證會讓你有難忘的一天。」
蕭震恆只當他在撒嬌,聽過之後就拋到腦後了,沒想到這句話不幸言中,那一天,他永生難忘。
夜幕降臨,葉昕安忍著腰酸背痛,爬起來做飯,蕭震恆把他按了回去,打電話叫外賣。
他不是個優秀的情人,不過他會盡量體貼。
吃過晚飯,蕭震恆起身離去,葉昕安洗澡換睡衣,在男人的餘溫中一覺睡到天亮。
第二天開店,小美發現老闆的精神狀態明顯好轉,又恢復了溫和純良的好好先生狀,只是……發呆的症狀好像變本加厲。
如果說昨天是充滿哀愁的冥思,那今天就是充滿喜悅地發癡,小美搖了搖頭,過去召她老闆回魂:「老闆,你口水快流出來了。」
葉昕安有點不好意思,咳了兩聲,問:「小美,你有沒有男朋友?」
「幹嘛?」小美沒大沒小地跟他開玩笑,「兔子想吃窩邊草啦?」
臭丫頭!葉昕安猶豫了一下,鄭重地問:「你覺得,送給二十九歲成熟男士的生日禮物,送什麼比較合適?」
「這個嘛……」小美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問:「老闆難道你開始戀愛了?」
你可真遲鈍,我都戀了兩年了。
葉昕安沒敢據實以告,生怕接下來是一場疲勞轟炸,他挑了個比較穩妥的說法:「是我很尊重、很重視的人。」
小美思想單純,被他混水摸魚唬了過去,不過她的答案也超沒創意:「買名表、買名筆,或者領帶啦、刮鬍刀啦……」
不暴露真相的結果導致所有的建議全是隔靴搔癢,沒什麼實際用處,如果他真買了那些東西送給蕭震恆,八成會被對方笑死。
「如果有戀愛關係的話,倒是可以送一些私人物品。」小美繼續出餿主意,「像情趣糖果啦,性感內衣啦,激情香水啦,愛心巧克力啦……」
葉昕安做了個「停止」的手勢,懊惱地揉著額角,咕噥道:「不需要那些情趣……」
他們之間已經是激情滿點,每次擁抱都恨不得把全部能量消耗殆盡,如果再來點什麼刺激,恐怕熱情會破表,他的身體也吃不消。
意識到向小美咨詢是緣木求魚,蕭震恆的生日禮物還得他自己傷腦筋。
作為一個日常生活平淡,對什麼都不敏感的小書店老闆,葉昕安翻著雜誌開始惡補這個秋冬的流行時尚。
送給愛人的禮物,一要適合他,二要能帶來小小的驚喜;葉昕安翻過一頁頁的男裝、飾物、鞋子,連家居用品都掃了一遍,始終也沒發現合意的。
漫不經心地一頁頁翻過去,葉昕安的視線定在跨頁的珠寶廣告上,其中一對情侶戒讓他眼前二兄,手指劃過上面的廣告詞——把我的愛留在你指間。
他的心臟開始狂跳,呼吸有些急促,彷彿又回到青澀的當年,情竇初開,重溫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就是它了!
葉昕安飛快地抓起紙筆記下店址和電話,然後興沖沖地殺了過去。
一顆心躁動不已,站在店門前竟然有些膽怯,蕭震恆會不會討厭這份禮物?
會不會怪他擅作主張?會不會看都不看一眼就丟迸垃圾箱?
畢竟,就算是樣式再簡陋的戒指,也代表一種莊重的契約,綁定彼此的身心。
猶豫了半晌,葉昕安長吁了一口氣,自言自語:「不管戴不戴,只要他收下就好。」
他願意不厭其煩地向他示愛,不在乎能不能得到回應。
帶著壯士斷腕的堅定決心,葉昕安走進那家珠寶店,神情有幾分羞赧,走近戒指櫃檯。
店員小姐很熱情,綻開燦爛的笑容,招呼道:「先生來看戒指嗎?新年促銷期內買婚戒有優惠哦。」
「我……咳……我想要一對……男戒。」葉昕安艱難地表述了他的意思,店員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讓他更是背後發毛,很想調頭跑掉算了。
「那您看看這一對。」冷場了幾秒鐘,幸好那小姐訓練有素,取出一款對戒放在他面前,說:「這是專為男性情侶設計的,簡單不花俏,適合成熟男士。」
一對白金指環靜靜地躺在絨布上,設計低調穩重,線條簡潔,散發著一種不經意的優雅和內斂,葉昕安看了又看,捨不得挪開目光,腦海中已經勾勒出它圈在蕭震恆手指上的樣子。
店員笑吟吟地給他試戴,葉昕安情不自禁地紅了臉,看著手上的指環,開始肖想兩隻戴著情侶戒的手,十指緊扣會是怎樣的銷魂場景。
他搖了搖頭,甩掉滿腦子紼色幻想,又挑了蕭震恆的尺寸,沒說什麼廢話,刷卡付帳。
由於要在指環內側刻名字,大概要在一個星期後才能來取,他再三叮囑店員,確保能在蕭震恆生目之前拿到戒指,葉昕安帶著一腔甜蜜的忐忑,心滿意足地回了家。
接下來,就是度日如年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