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堡少主戲紅妝 第二章
    「啊!蒸餅在這。」

    李紫華回過頭對身後的顧春明、顧夏明喊著。

    喊叫間,她的身子早已擠入「勝業坊」擁擠的人群,排入那一長龍隊伍之中。銅錢當當地把玩自她兩手之間。

    她喜歡到外頭遊玩──即使爹和大哥都不愛她出來拋頭露面。

    她不是不愛待在家中,讀讀書冊、跟著欹雲姊姊學些藥草是件挺有趣的事,只是這種日子不用太多吧。爹和娘四處遊山玩水、大哥經常征戰於沙場、二哥又常巡視各處的門市,為什麼只有她要待在家中?

    在等待蒸餅出籠時,她用腳尖點著地玩,喜歡自己這樣簡便的穿著。

    簡單的綿織布帛,沒有什麼鳳啊鳥的複雜花紋,沒有什麼讓她發癢的紗羅。扎兩根長辮隨意覆在身後,沒有那個半月髻、半翻髻的無聊花樣。為什麼她就不能一直是這樣簡單的李紫華?

    娘告訴她:十五的年齡是個真正的女子,不能再隨意率性而然,只免配不到婆家。

    為什麼一定要有婆家呢?女子長大就注定要歸屬家庭嗎?不能像男子一樣縱橫四方、發揮才能嗎?十五歲生辰的那日,她瞪著鏡中那個被抹上了胭脂,只有一雙大眼還算熟悉的人影問道。

    她的腦子中有好多個為什麼?卻沒有人能夠為她解開這些為什麼。

    抬眼看看站在她身後面貌忠懇的顧春明、顧夏明,李紫華吐出一口長氣。他們也會想這些問題嗎?

    當──然──不──會!因為他們是男人,不會有婆家。她笑彎了一雙嬌柔的眼,看傻了街邊幾雙愛慕注視的眼光。

    然而微笑之後,她卻又慘淡淡地皺起了小臉。

    欹雲姊姊說女子的能力絕不遜於男人,不過是缺乏學習的機會罷了。她同意這個看法,紀綾姊姊和欹雲姊姊就是很好的例子。她所不懂的是,欹雲姊姊為什麼不拒絕婚事?

    今年三月的牡丹宴上,皇上將姊姊許給了益州成都「鷹堡」少主龍沐勳。所有人都知道「鷹堡」在內陸、城外貿易的名氣;龍沐勳雖不是王族,然其在成都的勢力卻全然不遜於任何名門氏族。

    但是,那個男人的風流多情卻跟他的成功一樣聲名遠播。

    怎能把姊姊嫁給那樣一個不要臉的人!

    皇上甫下令之初,爹與大哥即冒著被下放的危險,力請皇上另擇他人;但,皇上駁回了任何反對的聲音,一徑誇讚著龍沐勳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婚事還是成立了!

    最可憐的該是欹雲姊姊吧。如果她沒有被找回李家,那麼也不必被迫擁有那樣的一個夫婿。可是……李紫華靈活的大眼睛轉啊轉地,到現在還弄不懂。為什麼最生氣的人是仲麾二哥?

    他幾乎拆了他書房內的那一片牆!

    打了個冷顫,因為憶起二哥那雙狂飆著火怒的眼。當然那場面只有她見著。因為所有人都在大廳,而她聽見巨響而趕到的人,再見著的也只是二哥青黑的臉色而已。她不懂二哥與欹雲姊。

    就像她不願去細想,一年前他們二人在正廳喚著彼此名字,知道彼此的身份稱謂之後,欹雲姊姊為何突地面容蒼白如紙一般。

    李紫華跟著人群移動著身子,不許自己胡思亂想。她煩個什麼勁,一個是俊美超凡的二哥、一個是清麗纖秀的三姐,都是一家子嘛;何況二哥已有了二名侍妾了,不是嗎?

    反正,都是那個龍沐勳不對啦,他為什麼不能是個聲聞極佳的君子呢?

    「可惡!」她啪地一聲合起掌,將銅錢敲得鐺響,臉色鐵青而不悅。如果讓她看到那個人,一定使勁踹踢他好幾腳。

    「哪一個不怕死的傢伙說的!」排隊隊伍外,一名壯碩的光頭巨漢仰著下巴,牙根咬得卡答卡答地響。

    人群悄然無聲。

    李紫華回過神,彷若聽見什麼話似的環顧了下四周。她張開紅潤的小嘴,清晰地大聲說:「有人在對我說話嗎?」

    此話一出,她眼前烏壓壓的人頭全一哄而退,只剩下她一個人及身後的顧春明、顧夏明。

    「這路上有蛇嗎?」見人群迅速離散而去,李紫華害怕地打了個哆嗦,拉著顧春明、顧夏明轉身就想跑。

    「原來是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光頭大漢咧了個笑,不平的黃牙顯得猥瑣。「這樣吧,你在老子臉上親上一記,老子就原諒妳剛才的出言不遜。」

    李紫華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眸,盯了光頭一眼。這人有問題嗎?說起話來沒頭沒腦、顛三倒四的。她聳了聳肩,撇過了臉。

    「哼!」

    「找死!」光頭瞪著銅鈴大眼,氣唬唬地向她走去。

    「你這個小偷,別想走!」光頭身後一個布衣長衫的書生向前一躍,死命地抱住光頭大漢的腿,一雙眼卻盯著李紫華瞧。「姑娘,在下知道妳方才說的話是出於好意,不過,我們文弱人家是抵不過一介魯夫的。妳快走吧!在下被扒的那幾文錢,就當送給他好了。」

    「剛才到底發生什麼事?」李紫華附耳在顧春明耳邊偷偷問著,完全沒有進入狀況。一雙滴溜溜的眼眸眨啊眨的,看來彷若和人商量如何偷襲一般的古靈精怪。

    「那名書生說這個光頭大個偷了他的錢包,死追活追地要這人還他錢包。光頭大個不還,揍了書生一頓,而小姐剛好在那時說了聲『可惡』。」顧春明低聲說道,繃緊了肌肉,大有與人打上一架的架式。

    「哇!」她小聲地驚呼,白嫩粉頰上出現兩個小酒渦。「我那句罵別人的話倒成了無心插柳。」

    「你這娘們一樣的小子,滾開。」光頭大個子粗厚的手臂往向一撞,那文弱的書生被撞飛了身子,撞出了鼻血。

    「嘿!你這個人怎麼亂打人啊!」李紫華手插著腰,跨了一步向前。個子雖嬌小,清清脆脆的嗓音倒是挺大聲:「你當長安城是沒有法治的地方嗎?把錢還給那個人!」

    「小娘子挺凶的嘛,不過,長得是我喜歡的樣子。嘖!真是標緻,皮膚白、眼睛大、看來水滑得很。」光頭大個擺動著孔武有力的軀體直朝她走來,突出的眼球緊盯著她,根本沒把她的話當成一回事。

    李紫華一翻白眼。「你以為我是青蛙啊?什麼皮膚白、眼睛大,還水水滑滑的!」

    在眾人的大聲笑中,李紫華溜到擺出防衛姿勢的顧春明、顧夏明身後,同時還不忘調皮地朝那個大光頭吐了吐舌頭。

    「不知死活的娘們,敢惹我吳法齊!」大光頭掄起拳頭,往她衝去。

    「無禮!」

    顧春明低喝一聲,陣腳全展開了來。一手撥開吳法齊以蠻力使勁的拳頭,顧春明反掌一推擊向他的肚腹。吳法齊受擊,往後倒退了二、三步,發出一聲怪吼,整個人又蠻牛一樣地衝過來。顧春明身子一閃,使了個眼色要顧夏明帶李紫華先離開。

    「看招!」吳法齊在進招又被避開之餘竟露出了笑,手在肚腹之間掏出了數把閃著銀光的東,往顧夏明及李紫華射去。

    顧夏明推開李紫華,硬是以掌掃開了二枚小小的銀刀,卻無法避開其它朝李紫華飛去的攻擊。

    「小心啊!」旁觀群中有人驚喊出聲。

    李紫華緊緊閉上眼睛、屏住呼吸,腦中一片空白。她死定了

    倏地,一陣白影閃過李紫華身前,一把黑色長鞭輕鬆地在空中劃了二下,銀刀紛紛落了一地。

    「腦內無材無料,竟還剃個光頭告諸大眾,可真費心。」白衣人在談笑間帥氣地甩開長鞭,一陣子好的檀香氣息漫開在空氣中。白衣人睥睨著地上幾把小銀刀上的旋風圖騰,語帶不屑:「沒想到青風幫的張幫主竟會教出這種不入流的角色。」

    吳法齊聞言,亂了腳步,被顧春明的出掌逼得倒退數步。

    李紫華抬起頭,睜開一隻眼,打量著站在她面前的魁梧背影。

    這人很有錢。他身上的袍是少見的繚絲,潔白而輕柔。她有過一件繚絲的衣裳,是皇上所賜與的。李紫華將右眼睜開了些,繼續往上看去。

    這人很高。大哥、二哥身材夠高大了,這人似乎又更高些。

    好奇心讓她決定睜開另一隻眼,於是她雙眸大睜地仰起頭來想看看那人的側面,不料卻撞入了一雙似笑非笑的瞳眸。

    「你幹嘛轉頭嚇人?」她猛吸了氣,聞了一大口檀香。她完全沒注意到顧夏明在對白衣男子打了個揖之後,也加入了戰陣。

    「原來我的長相足夠嚇人,這倒是件新鮮事。」白衣男子將長鞭繞在手中,看似斯文的舉動卻陰沉得危險。

    「你長得不嚇人。」李紫華的眼睛好奇地打量這人。

    不似大哥外頭的雄霸氣勢;亦非仲麾二哥令人驚詫的俊美,這人的輪廓出色得令人側目──薄而直的鼻樑、優雅的顳骨、柔和的雙唇,加上那雙彷若魔魅的黑色眼眸。

    那是一對令人迷惑的眼睛──有那種睨眼看人的高傲氣勢,也滿含調笑的勾引。

    「看完了嗎?」白衣男子以長鞭的把手,調戲地勾起她的下顎。

    「看完了。」李紫華撥開男子的手,以指尖抓了抓下顎發癢的肌膚。她直盯著他的眼睛道:「你長得很好看,可也不是個好人。」

    「我接受妳前面那一句讚美。不過,後面這句等我解決了這個大光頭再說。」

    說話的瞬間,男子已摟住她的腰一旋身,避開了吳法齊再次偷襲的銀刀。

    來回走步之間,白衣男子已領著她進入那三人的混戰間。

    看出那兩個老實男子在一時半刻內尚無餘力壓制眼前這個偷襲的青風幫人,白衣男子一手握住女孩的纖腰,風般的移動著步伐,在幾次前進間,右手腕間的長鞭卻已掃向大光頭的面門。

    李紫華在男子懷間,臉頰靠著他溫厚的胸口。這個人不知算不算高手,抱著她這麼一閃一躲的,怎麼心跳還是沉穩不亂啊?她抬起頭張望,卻只見到男子的長鞭屢次襲向光頭的前胸──像風一樣地快。

    她動了身子,想看仔細些,根本忘了自己被男人抱在懷間迎戰。

    男子退開戰場,看出吳法齊已失去了部分戰鬥力。他低頭對她說:「想不想教訓這個傢伙?」仍舊是一臉輕佻的笑,仍舊沒放開她。

    「想。」她聞著他身上的檀香味,很快地把頭抬起,一對眼眸興奮地發亮如明珠。

    「拿著。」男子將黑柄長鞭遞入她細滑的右掌中,嘴角微乎其微地揚了揚。

    相較於尋常女子的驚晃失措與江湖女子的蓄意強出頭,懷中俏麗女娃的活潑精神,他倒是挺欣賞。有意思!白衣男子望著女孩表情豐富的臉龐,眼眸帶笑。

    「哇!好重。」沒預料到鞭子的重量竟比數策書簡還重,李紫華險些將手中的鞭子掉落於地。她連忙用左手握住鞭子,但仍是吃力地顫抖著。「要拿這個打他的大光頭嗎?」

    「只要妳喜歡。」男子近乎親暱寵愛的口氣,她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顯得輕薄。

    「可是──」李紫華自然地把那些話當成哥哥們的口氣。她招招手要他低下頭來,低聲在他耳邊說:「我不會武功哩,你要我裝死,然後趁他過來時再敲他的頭嗎?」

    男子聞言爽朗地仰頭笑著,搖搖頭凝睇著她一臉的無邪可愛。他以指尖掃過她兩道有個性的美好稜眉,邪魅的眼眸揚著笑。

    「有人告訴過妳,妳像水蓮一樣的清新與──清香嗎?」他俯近她頸側,似吸取芬澤一般。

    「大白天就說謊。」她一手推開他的靠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這男人的靠近讓人渾身不自在。「我姊姊才像水蓮,我比較像路旁的野草。」

    「欺人太甚!」吳法齊咬牙切齒地大喊一聲。看不慣那二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擺明不把他放在眼底。他以蠻力掃開與他死纏活斗的兩人,往那一對男女直竄而去。

    「發火了。」白衣男子勾起一抹笑,飛閃在她的身後,讓她的整個後背全然無細縫地貼住他的前胸,厚實的右掌包裹住她細膩的右手,以便助她握住那把烏鋼鑄成的長鞭;左掌則牢牢橫過她的腰間。

    「看來是妳出場的時候了。」

    李紫華完全沒弄清楚狀況,身子就被一股推力送上了前,小巧的臉龐立刻與吳法齊怒瞠的銅鈴大眼相對。她倒吸了一口氣,手腕卻馬上懸空,在一個蝴蝶飛轉的手勢下,那把重至數斤的長鞭,竟啪啪二聲拍到吳法齊的肩上,劃出兩道血痕。

    「好厲害!」李紫華歡呼著,見著光頭吃疼的冒火狀,更甚得意。

    她只見過大哥練武,沒想到自己也可這樣教訓壞蛋。

    吳法齊一張臉脹成火紅,強忍身上的疼痛,雙拳直往李紫華胸前擊去。

    李紫華直覺倒吸了口氣,向後一縮,整個身子倒入白衣男子懷抱間。

    「敵人的命門直接送上眼前時,我們要善加把握。」摟在她腰間的手,領著她向右滑開,姿態流暢地一如風吹過水面般輕柔。

    「打他的頭。」她點著頭,認真地說。

    男子附耳在她耳畔,故意以眾人皆可聽到的音量說道:「先攻他肩頭,洩去他手臂的使力處;再擊其胸口,讓他的氣力無力可發;最後再掃其下盤,讓其無立足之點。這樣之後,隨妳高興打他哪裡,就打他哪裡。」

    「好好好。」她連迭地點著頭,看著吳法齊火冒三丈,鼻翼賁張地抄起了一把攤販用的屠刀。

    「拿了別人的東西,可是要付出相當代價的。」白衣男子冷笑一聲。

    李紫華附和著,轉身對白衣男子微笑。「可以開始打人了嗎?」

    男子以指尖輕滑過她的額頭,她的自然無邪很難不讓人產生好感。「當然可以。」

    突然間,李紫華驚呼一聲,感受自己乘著風一樣地向前滑去。下一瞬間,她又再度來到吳法齊的身前。

    她張大眼眸,瞪著吳法齊手上那把大屠刀朝她的臉上劈來。李紫華打了個冷顫,沒時間發抖的右手卻在白衣男子結實的支撐下,以著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在空中轉了個繁複的花式──烏柄長鞭就此迎上了那把屠刀。

    當地一聲,震得她虎口發疼。

    「天啊!」李紫華與吳法齊不敢相信地瞪著那把只剩半截的屠刀。她喃喃自言:「刀被鞭子砍斷了!」

    吳法齊打量了著眼前的局勢,一把丟下了屠刀,往後退了幾步,手挪至胸口衣襟處,朝四面八方灑出了數把飛刀。在大伙的驚呼閃躲中,他趁機將身子跳到數尺之外的屋頂。「我根本沒拿那個臭小子的鬼錢包!」

    被白衣男子擁移到安全處的李紫華推開身後的雄健臂膀,小跑步奔向前,朝著屋頂上被太陽曬得發亮的光頭叫道:「你說了就算嗎?」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身子又往外跳移了幾分。

    「你別跑!別跑啊!」她連忙回過頭對那個悠閒微笑的白衣男子叫道:「喂!快追啊!」

    「我沒有義務追捕他吧?」白衣男子無聊地以鞭柄拂去肩上的細塵。

    「可是──」你方才幫了我啊。李紫華老大不高興地鼓起腮幫子。她轉向顧春明、顧夏明說道:「你們去追他,好不好?」

    「別為難他們了,況且──」白衣男子把玩著扇子,眼光放在東邊人群的一點。「偷那個書生錢包的,另有其人。青風幫之人,財富向來不匱乏。」

    「是嗎?」人群間互相張望著,沒有人敢移動,都怕被誣指成竊賊。

    「這位大哥,你確定是那個光頭拿了你的錢嗎?」李紫華乾脆走到那個臉色仍發青的書生邊問道。

    「我想應該是──」抬頭瞧見白衣男子的眼神,書生卻遲疑了。「也許是吧……我錢包不見時,附近就只有他長得非善類。」

    李紫華扯了下嘴角,全身像被洩了氣一樣。什麼跟什麼嗎?這個人讀書讀到腦袋壞掉了嗎?她還以為他親眼看到哩。

    她手插腰大聲喊道:「所有人都不許離開這兒,除非已經檢查過身上確實沒有這個大哥的錢包。現下大伙就待在這兒,等官府差役來檢查。」

    「有人逃跑了!」人群中忽起喧嘩,一個灰色身影自東邊人群中逃離而去。

    「捉住他。」白衣男子對顧春明、顧夏明點點頭,眉宇間有道自然的威儀。

    李紫華站在書生旁邊,見顧春明上前追捕,忍不住又望了白衣男子一眼。

    「還覺得我是壞人嗎?」白衣男子走向她。

    「我沒說過你是壞人啊,我只是覺得你不像是好人而已。」李紫華老老實實地說。

    這個男人嘛──眼睛雖然炯亮,但眼神卻閃爍在亦正亦邪之間。

    「說的好。如果有妳這樣一個妹子倒也有趣得緊。」像愛撫孩童地拍拍她的頭,他狂傲地昂首走入「滿福樓」客棧。

    李紫華站在原地,盯著男人的背影,消失在紅色屋簷之下。

    他是什麼樣的一個男人?拔刀相助,卻又一點都不避諱碰觸一個未婚女子?該是個情場老手吧?和那個討厭鬼龍沐勳相比,他的經驗或許有過之而無不及。

    稱不上認識這個人,可是她卻無法阻止她的腦子這麼想。

    反正,她想接近他!她對他很感興趣!

    不加思索,李紫華也跟著往「滿福樓」走,沒理會顧夏明的阻止及書生紅著臉的低喃道謝。

    如果她多瞭解這個人一點,她可以想更多點子來幫欹雲姊姊整治那個龍沐勳。

    「姑娘,一個人坐嗎?」店小二回頭看看她身後的漢子。

    「他坐一桌,樓上。」她指指顧夏明,抬起頭逡巡了樓內一圈之後,她對著二樓的靠窗雅座一笑。「我跟那個大哥一起坐。」

    那人微笑舉杯相對,總不會拒絕她吧。

    「紫華小──」沉默的顧夏明率先出口阻止。

    「噓。」她開口止住了那個「姐」字,一身布帛裝束還帶著保鑣未免怪異。「我沒事的,何況你坐樓下,也可以看到我啊。」

    不容人拒絕,李紫華在店小二還沒行動前就逕自蹦跳著跑上了階梯,朝白衣男子跑去。

    「這個──某某大哥,我可以坐在這裡嗎?」她帶著兩個酒窩、晶亮的大眼望著他。

    白衣男子手掌翻上,做了個請入坐的手勢。

    「我可不可以知道你的名字?」李紫華偏著頭問道。

    他盯著她無邪的真澄眼睛──這個小妮子追上來做什麼?

    「不能說嗎?」她洩氣地垂下肩。

    「江湖中有個不成文規定,在要求得知對方名號之前,得先報上自己的名號。」他食指一勾要店小二過來點菜。

    「我叫李紫華。」她學市集人的賣藝者,將右掌包於左掌之上對他嚴肅地做了揖,然則臉上淘氣的酒窩卻壞了效果。

    「客倌,要點菜了嗎?」店小二殷懃地詢問,這位少爺穿著富貴,希望待會能有些打賞。

    「妳點吧。」他昂起下巴朝她一抬,向後靠著椅背,欣賞她自然的天真神態。

    「我要──」她咬著拇指,想了一想。

    「小的可以幫妳介紹本店的名菜。」

    「不用了。我要芥辣蝦、淡菜膾、八焙雞、還有羊皮花絲。」

    她每說一道,店小二就只能乾瞪眼。這姑娘是吃遍長安城嗎?她幾乎把附近餐樓的著名小吃都說上了口。

    李紫華眨了眨眼,看著窗外的紅燈籠,忽然撫著掌。「還要一份含香粽子。」

    「那是西坊甘肅的名產,小店沒有。」店小二苦笑。

    「去買回來。」白衣男子頷了頷首,遞了錠銀子給店小二。

    見店小二連聲稱是地離開,她傾身面向對座的他。「我會不會點太多了?沒關係,待會由我付帳,你只要負責吃菜就好了。」

    「妳的食慾不錯。」家境應也是上等。穿的是平民布帛,耳間卻戴著指大的明珠,一出口點菜是富家女的口吻。

    「是啊。」她回望著他的眼睛,發現那雙眼眸深遠得彷若可以將人淹沒一般。她搖搖頭提醒自己不要看得太投入。「我娘老是說沒有姑娘像我吃這麼多,她每回吩咐廚子熬什麼釀豬肚,我都老早就坐到她房內等著吃。對了、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名字呢?」

    「很重要嗎?」豪門之女,無怪乎對人一點防備之心都沒有。不過,這丫頭亦無分豪嬌氣便是。

    惹人憐愛,他撫著自己的唇忖道。

    李紫華盯著他的唇發起愣來。真是好看,唇型上揚、薄長適中,待他嘴角的笑意越益拉大時,她才回神乾笑了二聲。

    「你不想說嗎?那就算了。」她掩飾地拿起茶啜了一口。

    「龍沐勳。」

    「噗!」李紫華才入口的茶,一半梗住咽喉氣管,另一半自口中飛噴了出來。

    「咳──咳──咳咳──」她拍著自己的胸口,舉起衣袖擦拭自己被茶噴濕的臉龐,側著臉窺著他。

    她沒聽錯吧,他說他叫龍沐勳?!

    龍沐勳十分配合地偏彎了身子,讓她那雙轉動著眼看個仔細。「妳聽過我的名字?」

    「何止聽過,我是欹雲──」她警戒地收回說出的話,不能讓他知道她是李欹雲的妹妹。她輕咳了二聲。「我是欹──七雲仙姑的徒弟,仙姑今晨說過我會遇劫遭難,被一個叫龍沐勳的男子所救。」

    敵明我暗才能以奇招制勝,她從大哥那學來的。

    這樣才方便她從事破壞──破壞他和欹雲姊姊的婚事。男人不該有一雙太勾人的多情眼睛,而且這人這般直接地盯著人看,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人!瞧,他現在不正和一個初識女子對坐交談嗎?

    李紫華防備地打量著他,忘記是她自己找上他的。

    「七雲仙姑。」虧她想得出來、說得出口。

    龍沐勳挑起一邊的眉,讓笑意肆意佔據了他所有的表情。七雲?是李欹雲吧?他含笑以對,等著看她葫蘆裡還變得出什麼花樣。

    「沒錯、沒錯。」覺得自己扯得實在離譜,但為了不自打嘴巴,李紫華只能硬陪著笑臉,順著自己的話編下去。「剛才那兩個人是仙姑的左右護法,我是她的徒弟。」

    「既然仙姑如此精準,算出妳今日會遇見我,那麼她告訴過妳,我接下來會問什麼樣的問題?」龍沐勳睨著她,邪佞的神情浮動在眼中。

    「仙姑不做這種無意義的推算。」趕緊撇清,以免接不下話。

    「是嗎?」龍沐勳一攤手,狀似可惜。「我原打算問一下仙姑可曾算出我的姻緣?」

    「有有有。」她整個身子半趴在桌面之上,臉色出奇的紅潤。

    「怪了,妳不是說她不做無意義的推算。」

    「這個……這個……婚姻大事不是無意義的推算。」李紫華好不容易又編了個理由,拚命期望他會相信;雖然這個討厭的人笑得詭譎異常。「而且關於你的姻緣一事,不用勞動仙姑出馬,待我掐指算來即可。」

    李紫華裝模做樣地端坐起身子,眼觀鼻、八風不動地擺出她最嚴肅的臉色,圓澄的大眼努力地瞇起,蓄意地擠出幾條成熟的紋路。

    「是嗎?那就說來聽聽。」龍沐勳忍著笑,眉梢幾乎揚入髮際。

    「你未過門的妻子不適合你,你們倆八字不合、天生相剋,一定得趕快退婚。否則你將有……血光之災。」故意說得很嚴重。

    看出她對婚事的不滿,龍沐勳心情大好地繼續逗弄著她:「不會如此嚴重吧?不瞞小仙姑,我與我未過門的妻子──李欹雲是聖上指婚,怎會不適合?聽說她溫良恭順、知書達理、熟讀經書、精通醫術,這樣的妻子,我夫復何求呢?」

    欹雲姊姊,對不起了。李紫華合了合眼,在心裡說道。

    再張開眼時,她眼也不眨地開始扯謊:「那些都是胡說八道,我見過那個李──姑娘,模樣長得奇差無比,一張血盆大口,脾氣暴烈如火,性情像虎一樣兇猛,個子像熊一樣魁梧。」

    龍沐勳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天知道他有多久不曾這麼開心過了。

    李紫華瞪著他眉開眼笑的高興模樣,小嘴一撇,莫可奈何地把玩起自己鬢髮。不信就算了,幹嘛笑成那個樣子!

    「李家小姐──還算是個人嗎?既如虎,又似熊的。」他單手支著額,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她這算是自毀形象嗎?她與李欹雲絕對有十分密切的關係,也許……看著她的眼眸多了分打量的光亮神采。

    「當然是人,不過不大像人就是了。」一不做二不休,她豁出去了。李紫華故意神秘兮兮地湊近他。「而且聽說她已經有了愛慕之人,所以公子迎娶之前,最好三思,退婚最好。真的,退婚最好。」

    聞言,他唇邊的笑意仍在,眸瞳卻忽如冬日勁風一般冷厲。「已有愛慕之人,是怎麼回事?」

    李紫華才剛要開口說話,就被他臉上短暫的肅殺之氣嚇得不敢發言。然而,當她再度定住心神時,他又已然神情自若,眼中帶笑地喝著茶、望著她。

    眼花了嗎?李紫華顫抖了下。怎麼有人笑起來讓人直髮冷的?不能讓欹雲姊姊嫁給這種男人。

    「就是有喜歡的人了,所以你們不會幸福的。」她嘴硬地堅持。

    「小仙姑殊不知對付一個不守婦道的女子,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她迎娶進門,再將她冷落到一旁,任其年華老去,永不得脫身嗎?」他唇邊的笑始終沒散過。

    「你怎麼可以這樣子對待你未過門的妻子!要共同度過一輩子的人,你竟然可以說得這麼毫不在乎。」李紫華冒火地站起身。

    除了傳言中的風流,龍沐勳還是個沒心沒肺的冷血渾!

    「為一個外人如此激動,大可不必吧。」龍沐勳拿起已半涼的香茗至唇邊,就著杯緣盯著她氣粉的雙頰。

    李紫華氣得說不出話來,用力地一拍桌子,努力想從有限的罵人詞彙中找出最惡毒的話:「你這個壞人、壞蛋、壞傢伙、壞東西、壞──」才罵了幾句,她就說不下去了。爹娘雖疼愛她,卻頗注重她的言行,從不許她口出惡言。以致現在氣怒攻心,卻還只能乾瞪著他,逞不了口舌之快。可惡!

    她手插腰,用最凶的姿態瞪著龍沐勳興致盎然的俊帥輪廓。

    「我討厭你!」她轉身離開。

    「慢走,不送。」龍沐勳勾起唇輕輕鬆鬆地說。

    他不意外地看著她又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再瞪他一眼。

    這個女孩──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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