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太悠閒,果然不是好事。
都休產假在家了,吳雪桐當然樂得每天睡到自然醒,誰曉得今早送紀冬爵上班後,鑽回被窩打算睡個回籠覺,眼都還沒瞇上,就有人來踢館!
原本紀冬爵交代,所有拜訪一律拒絕,夫人靜養中,不便見客,可今日拜訪者來頭甚大,恐怕傑生一個小小的管家,還不夠格說一個「不」字。
「那個不三不四的女人呢?」白髮老者拄著枴杖,不用人攙扶就入內來,看起來可一點也不像剛出院的樣子。
傑生可以算是紀老太爺帶進紀家的,一時也不知道該幫哪邊才好,只得先應付道:「夫人正在休息。」
老太爺看了一眼牆上的鐘,快十一點了,不以為然地冷哧,「這個時間在休息?架子可真大,還真不知是哪種家庭教出的壞習慣。」
眾人讓老太爺在單人沙發上落座,傑生朝一邊的女傭使了眼色,讓她趕緊去請夫人下樓。
「進了我紀家門也不知收斂,她當我紀家是什麼隨隨便便的人家嗎?」
傑生在一旁開始擔心了起來,上回夫人能輕鬆避過表小姐那一關,但同樣的方法在老太爺身上一定會引起反效果啊,他只希望夫人昨夜睡得夠飽。
而樓上的吳雪桐被女傭叫醒,一聽到是紀冬爵的父親來訪,當下瞌睡蟲全跑光光,這下好了,紀冬爵從來也沒跟她交代過要怎麼應付他的家人,又可以吐露多少實情?她甚至連他還有哪些家人都不曉得。
吳雪桐一邊讓人替她換上得體一些的服裝好見客,一邊忍不住暗咒又膨脹成爆炸頭的頭髮。
嗚嗚嗚……她決定找一天去離子燙啦!
緊要關頭,要不顯得手忙腳亂,可又不能讓老人家等太久,豪門貴婦果然不是人當的。
「來瞧瞧我這大牌媳婦到底是生得什麼三頭六臂,日上三竿還在會周公,讓我這把老骨頭干坐在這裡等她等到天都快黑了。」
生得三頭六臂的話,只怕老人家心臟也受不起吧?如果不是紀冬爵交代過不可以用跑的,她早就衝下樓了。「對不起,我不知道您要來。」
可是她這麼慢吞吞的動作卻讓老人家看了心頭火更大。
「你就是那個什麼……」老人家這才想到,他連這突然冒出來的兒媳婦名字也不知道,他聽到的是經過好幾口的轉述,只曉得她是紀冬爵的秘書,「呵呵……這倒是有意思了,那個姚莉可想當我兒媳婦想那麼久都沒成功了,想不到你這個也不知好在哪兒的黃毛丫頭能讓冬爵看上?你究竟是使了什麼妖術還是騙術?」老人家一看她那頭亂髮就覺礙眼,「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學人家燙什麼頭髮?輕佻,不自愛!」
「我是自然卷。」她真想提醒老人家,他這可是人身攻擊,自然卷哪裡犯法了?自然卷不是人嗎?以前唸書時,她最痛恨教官拿她的頭髮大做文章了!
老人家臉頰抖動,有點兒惱羞成怒,「我……我就不喜歡自然卷!」他拿著枴杖敲了敲地板。
吳雪桐扯直差點上揚的嘴角,身體坐直,像聽教官訓話那般,「是。」這老人家真逗。
「下巴尖得跟什麼似的,鼻子小嘴巴也小……」他開始把她從頭嫌到尾,說她是小媳婦臉,舉止沒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難等大雅之堂。
吳雪桐突然想,跟她後媽那種傳統鄉土劇惡婆婆似的刻薄起來,老爺爺就很想古裝劇裡的壞心姥姥,台詞還真是挺有古味兒。
「說,你要多少錢才肯跟我兒子離婚?」
「噗……」吳雪桐喝到一半的枸杞茶噴了出來。
「做什麼?」老爺子差點跳起來,「冒冒失失的,沒規矩!」
「抱歉哦。」吳雪桐抽出面紙擦拭桌上的水漬,女傭立刻過來接手,她轉而抬手遮掩快要忍俊不住的笑意。
有沒有這麼老梗的台詞啊?噢,事實上這連老梗都算不上,根本是已經過期,該成化石了。老爺爺到底平常都看什麼節目啊?
「一百萬夠不夠?」老爺子一臉她要是敢抬價就是不知好歹的鄙夷神色。
一百萬?紀冬爵買她一個程式都不只一百萬。
「咳……」吳雪桐這一嗆真是差點連眼淚都流出來了,泛紅的眼眶,擰緊的秀眉,簡直活生生就是被惡公公迫害的小媳婦啊!看得一旁的女傭和管家都暗自打抱不平,連跟老爺子一起來的看護和紀家老傭人都看不太下去了。
說起來,她需同也不是故意要裝可憐,誰教她天生不用裝,看起來就很可憐。
「這樣吧。」吳雪桐忍住笑意,「不如我給您五百萬,您叫您的兒子不要再逼我吃什麼進補食譜。」那一點都不好吃,重點是她孕吐有點嚴重,還要硬吃,真是酷刑啊!
「……」什麼跟什麼?她這是在跟他嗆聲,她其實比他還有錢嗎?
還有,他從出院到現在,兒子都沒來關心他有沒有乖乖吃高血壓食譜,老爺子吹鬍子瞪眼,難忍心中嫉妒,故意說道:「你嫌少?我告訴你,就一百萬,你不要就罷,總之別想我認你這個媳婦!」
老爺爺好激動啊,吳雪桐都替老人家擔心起來了,真不知道紀冬爵跟他父親之間是怎麼了,她有些恍神似地摸了摸肚皮,低下頭喃喃道:「寶寶,你聽到了,你阿公說不認媽咪我……」那寶寶以後就只有一個阿公,過年的紅包就少了一包了耶。
老爺子瞪著她,半晌,才轉向一旁的看護問道:「這妖女說什麼?」他顯然驚嚇不小。
看護看了看桌上的杜仲枸杞茶,「杜仲枸杞適合孕婦喝。」唉,想不到他們今天是來助紂為虐的,欺凌大肚婆,簡直非人哉,有錢人沒人性啊!
「你……」老爺子又看向吳雪桐,語塞。
「那紀小寶以後就不能叫你阿公了,要叫你什麼?紀爺爺嗎?」吳雪桐一副傷腦筋的模樣。
「什麼紀小寶?我紀家子孫才不會取這麼小家子氣的名字!」他的孫子至少要取個大氣一點的名字,像冬爵,一聽就非池中物!
孫子要叫什麼名字才大氣?老人家忍不住就沉思了起來……
吳雪桐忍住笑,這紀家兩父子的反應還真像,紀小寶很好啊!她決定了,不管她生男生女,孩子一定要叫紀小寶。
「哎,老爺爺,您還有什麼話要說沒有?我得趕快照您兒子交代的,等一會兒要睡足兩個小時午覺,還要吃那個難吃得要死的補品,然後下午四點過後還要去上媽媽寶貝瑜伽課程,他還特地命令這些牢頭要監視我完成哩。」
紀老爺子突然有強烈的被排擠感。
可是他有孫子了耶!老人家開始有點坐不住了,「你……你都吃些什麼東西?」別誤會,他只是隨便問問。
吳雪桐抓了抓頭髮,看向管家傑生,「今天中午吃什麼?」
從頭到尾聽著這一老一少對話的傑生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讓傭人拿來營養師幫吳雪桐配的食譜,「今天中午是山藥糙米燉粥跟糖醋魷魚卷,還有小番茄沙拉,晚餐有芙蓉雜燴和清燉白菜……」
「就吃這種東西?這算什麼食譜,鳥都吃得比這豐盛!」老爺子不滿地嚷嚷,察覺包括吳雪桐在內,所有人都一臉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他覺得面子有點掛不住,裝作氣呼呼地起身,「我要走了。」
「這麼快就要走啦?」她以為應該還有其他古董級台詞出現才對咧。
老人家轉身瞪著送他到玄關的吳雪桐,「你跟出來幹什麼?蹦蹦跳跳,毛毛躁躁,有沒有一點將為人母的自覺?不是說要睡覺嗎?滾回去睡你的,去去去……」接著老人家一路碎碎念地上了車,離去前還大聲抱怨傭人走路和外頭的除草機太大聲,真是吵死人了,當別人都不用睡午覺的嗎?
惡公公與小媳婦第一回過招,吳雪桐勝了嗎?
並沒有。
當天下午,紀家祖宅送來像山一樣高的雪蛤、燕窩,跟懷孕營養品,而且紀老爺子還派了個跟他一樣難纏的老媽子過來,說是要「監視」吳雪桐,看她有沒有對他的孫子跟兒子施什麼妖法,其實老媽子所有的時間都在盯吳雪桐吃補品,只要吳雪桐動作稍微大一點,坐在電腦前久一點,老媽子就開始碎碎念,直到吳雪桐投降為止。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紀冬爵不再比她晚上床。
其實就算天塌下來,也不見得能吵醒吳雪桐,可他還是盡可能地早早在她眼睛還骨碌碌亂轉,胡扯沒營養的冷笑話時躺在她身旁,有一搭沒一搭地應和她沒意義的閒扯淡。
「老頭子沒讓你難看吧?」一看到在吳雪桐身邊跟前跟後的朱嫂,紀冬爵就猜父親來過了。
「老頭子?」有人這樣喊自己老爸的嗎?
「我父親。」
「呃,紀先生,」她戳了戳他的胸口,「雖然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不曉得你們父子之間是怎麼了,不過你知道對小寶寶來說,身教重於言教,你是不是希望有一天紀小妹喊你老頭子啊?」想到那樣的畫面就覺得有點好笑,不過吳雪桐忍住了,她可是很認真滴!
紀冬爵愣了愣,然後才有些不自在的開口,「我……我盡量吧。」
「嘿……別說我對你說教啊,你父親今天來也沒做什麼,就來串串門子,喝杯茶就離開了。」
但今天下午傑生在電話裡可不是這麼說的,就連傭人們都忍不住替吳雪桐抱不平,他看著吳雪桐的表情,知道她沒有撒謊,更別說什麼委曲求全,眼淚盡往肚裡吞了。
她並不是強勢的人,可紀冬爵現在想想,還真無法把委曲求全這四個字跟這小女人聯想在一起。
只能說,她真的很奇妙。
難道這就是他不知不覺間為她一再改變原則,改變計劃,甚至改變心態的原因嗎?這女人真的很會扮豬吃老虎,紀冬爵有些忍俊不住地想。
「你怎麼知道是紀小妹?」他忍不住問,他這幾天都喊紀小妹或紀小寶,怎麼不是紀小弟呢?當然他不預設也不在意將要迎接的是兒子或女人,只是想到若是個有著棉花糖般蓬鬆卷髮的蘋果臉小女兒,他還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狠下心,讓她為了繼承家族事業接受那些嚴苛的教育啊!
「母親的直覺啊,相信我,是個小咩咩!」
紀冬爵失笑,忍不住伸手揉亂她的發,有些愛不釋手,男人都愛女人飄逸的長直髮,以前他也認為自己喜歡,現在卻不那麼肯定了。
吳雪桐往他懷裡鑽,臉貼著他胸口,大腿往他腰上跨,咕咕噥噥地說了些他聽不清楚,顯然也沒打算要他挺清楚的話,紀冬爵知道她要睡了,靜靜地等了幾分鐘,身下果然傳來貓咪似的呼嚕聲,讓他差點失笑。
這女人跟他之間,到底是什麼?
愛情?他不懂,也不認為自己會懂。
親情?顯然他已經越來越習慣她的存在,不管是名分上或生活上,兩人間最重要的是羈絆,此刻正在她肚子裡,有時當她貼著他,他甚至以為自己感覺到胎兒的脈動,因而莫名的撼動著,卻又不好意思說出口,不好意思承認他原來這麼容易感動,這和他不搭——他可是媒體眼中的賺錢機器,商界惡名昭彰的禿鷹哩。
友情?似乎有一些,又或者這才是他們之間相處的基石,跟她在一起很自在,朋友也不過就如此吧!只是除此之外又多了肉體的吸引力……
唔,紀冬爵將下半身往後退一些些,這睡死的女人真會折騰人!
懷孕初期他不敢太放肆,這陣子忍得很辛苦,但她顯然一點也不知道他的痛苦,每天晚上只顧著把他當抱枕,顧著講在這種大熱天裡連冷氣都不用開的冷笑話。
罷了,她高興就好,紀冬爵沒好氣地閉上眼,感覺自己像抱著一團香軟棉花糖球,意識被引導著,飄往他未曾有過的溫暖馨甜夢境之中。
夏夜的晚風在窗外歎氣,輕笑。
愛情啊,本來就不是用來懂的,而是用來擁抱,用來感覺,用來讓心漲滿喜悅與滿足的啊!
那夜,紀冬爵的夢境裡,他的妻子挺著大肚子,臉上的笑容讓他整顆心又甜又暖又滿足,她手裡還牽著一個有著蓬鬆柔軟的棉花糖卷髮和圓圓蘋果臉,眼睛水汪汪的小女孩。
「把拔……」
他看著那讓他滿心嚮往的畫面,露出微笑,看著他最親密的女人和女孩朝他走來,他伸出手,卻驚覺她們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而模糊。
又或者變得透明而模糊的其實是他?
妻女的呼喚聲在冷風中破碎了,眼前世界被一片冷灰色所取代。
紀冬爵驚醒,瞪著天花板,明白自己作了夢,懷裡的小女人仍然貼著他熟睡,而他卻被夢境勾起重重心事,整夜無眠。
「呃,你猜妹妹喜歡小草莓,還是小櫻桃?」已經大腹便便的吳雪桐拿起架上的兩頂小紅帽,問向一旁正一臉專注地在看嬰兒枕頭說明書的紀冬爵。
紀冬爵看著那兩頂他根本分不清楚哪裡不通的粉紅小帽,一臉好笑,「她還不知道什麼是草莓和櫻桃,而且嬰兒對裝飾類的東西根本沒有喜歡和討厭這回事。」都是家長高興怎麼打扮就怎麼打扮。
「才不是咧,我相信咱們的紀小妹是非常有自我品味的女生。」吳雪桐已經一臉驕傲了。
紀冬爵失笑,這才摸著下巴,仔細觀察兩頂帽子的不同。
小草莓帽子有荷葉邊,是偏紫的粉紅,小櫻桃帽子兩邊各綴了兩顆紅色毛茸茸小圓球,是偏桔的粉紅。
「我覺得她應該喜歡櫻桃。」准爸爸下結論,女兒的喜好應該跟老爸差不多。
「我也這麼覺得耶!」吳雪桐笑著把草莓小帽放回架上,正好瞥見一個熟悉的人影走進店裡,身後跟著龐大的傭人和保鏢軍團,一個個手裡都拿著另一家嬰兒精品店的袋子,顯然剛剛才血拼過,讓人不想注意也難啊……
「呃!」吳雪桐拉了拉身旁的紀冬爵,而剛走進店裡的一夥人也正好注意到這對夫妻。
「好巧啊。」吳雪桐走上前,「老爺爺你也來逛嬰兒用品店?」
怎麼會碰巧被這妖女給遇上了?紀老爺子臉漲紅,支支唔唔地道:「我走錯了,我要到隔壁喝老人茶。」
「你們買了好多東西哦。」吳雪桐興奮地拉著身旁的紀冬爵,指著紀老爺子的保鏢一號手裡抱的淺桃色底,鵝黃小花朵木馬,「玩具花木馬耶!我覺得妹妹也會喜歡那個……」
當然咯,也不看看是誰挑的!紀老爺子心裡暗暗得意,偏偏又覺得尷尬,嘴硬地道:「我……我是幫一個老朋友的孫子買的。」
「是哦?」吳雪桐又撫著圓圓的肚皮,「紀妹妹,你爺爺幫別人的孫子買玩具,都沒有買給你……」
「你不要亂講!」紀老爺子跳腳,「妖女,不要挑撥我跟我寶貝孫女的感情,這些都是買給她的,還有……還有這間店的東西我要全包下來,哼!」
一旁的店員和紀老爺子的保鏢全都悶悶地笑著,連一向和父親關係不睦的紀冬爵,嘴角也忍不住輕輕上揚了。
難纏的紀家兩父子,看樣子都拿這扮豬吃老虎的小女人沒轍啊!
每回產檢結束,兩人會一起上二十分鐘的胎教與生產課程,每次結束前會有五分鐘小考,說起來有點汗顏,她這個准媽媽成績普普,倒是紀冬爵次次都拿滿分。
沒辦法,她最近很容易想睡覺,尤其閱讀的文章字一多,就會忍不住會周公去,不過比起她這個閒閒美代子的准媽媽,紀冬爵不是應該更沒時間看老師發的手冊和資料嗎?
「那有什麼難的?中午休息時間,上下班在車上的時間,睡前十分鐘……多的是時間可以利用。」紀冬爵一臉理所當然。
瞧瞧,他那表情,就像學生時代那種每次都拿滿分的討厭鬼,用那種輕描淡寫的語氣說:「考滿分有什麼難的?」
好啦,她是大混仙啦!還以為考完駕照,這輩子都不用再考試了咧!
他們正要離開醫院,花園裡卻突然傳來小孩子的哭聲。
「媽媽……把拔……」小女孩握成拳頭的小手不停地揉著滿臉的淚水,哭得臉兒都紅了,花園裡的其他人都跑來圍觀,護士小姐急忙上前安撫顯然是和家長走失的小朋友。
「把拔……跟馬麻不見了……」小娃娃抽抽噎噎地回答護士阿姨的問題。
「哪家的大人這麼粗心啊?」
護士小姐牽著仍然扁著小嘴,不停張望著尋找爸爸媽媽的小女孩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另一位年紀較輕的護士則跑回醫院廣播找人。
「好可憐哦。」吳雪桐看了都覺得不忍心了,只有作了媽媽才知道小孩不見有多心疼,想想那是她肚子裡的一塊肉啊,她都不敢想肚子裡的寶寶要是有天走失了,她會有多難過。
那對粗心大意的父母紅著眼眶出現了,小女孩找到爸爸媽媽,破涕而笑,在花園裡散步的其他病患紛紛叨念這對父母的失職,害得小夫妻倆都不好意思了,只能不停地親吻女兒,安撫她擔心受怕的情緒。
然而那個畫面看在紀冬爵眼裡,感受到的卻是另一種震撼,他握緊了妻子的手,回家的一路上沉默無語。
他的女兒,終有一天也會這麼哭著,哭喊著爸爸不見了,他卻注定無法親手抱起她,拂去她的悲傷和眼淚,他的小寶貝必須哭著接受現實……
他的心,第一次感受到那種無力且撕裂般的疼痛。
那天睡前,吳雪桐說要發憤圖強,要紀冬爵把自己看的手冊內容也念給她聽,她說字太多她會睡著,也許用念的效果會比較好。
結果,紀太太真是太看得起自己想出來的爛方法了,紀先生低沉平穩的嗓音,對她來講比催眠曲更動人啊!紀冬爵都還沒翻下一頁,她就睡著了。
紀冬爵看了實在覺得好笑,心裡偶爾也羨慕她隨時隨地都能立刻入睡的好本事。他伸手替她把被子拉攏,原本想起身到書房去,下一秒,吳雪桐的大腿已經跨在他身上。
紀冬爵起身的動作頓住,自然而然地又躺回她身邊,打消了離開的念頭。
就著夜燈,他忍不住細細看著這個他原本不打算放在心上,不打算在意,更不想有愧疚的女人。
她夠不夠堅強?會不會怨他?
或者他該問的是,她會不會為他流淚?
若是會,是因為她愛他嗎?
他的喉嚨一緊,喉結滾動,眉間被悲傷刻劃出深痕。
多奇妙,現在的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希望答案是肯定或否定了,他娶她,原就是不希望她難過,他們之間沒有感情,她不需要內疚或心碎。
若她沒愛上他,他想他會感到慶幸,卻沒辦法不感到悲傷。
若她心裡有他,他會欣喜若狂,但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大的悲傷。
他忘了,忘了自己在決定不去計較是否落入愛情陷阱的同時,該考慮到她也有感情,也會習慣依賴他。
下午那個畫面又浮現在腦海,這一次,醫院中庭裡哭泣的小女孩,有了一頭卷髮,她哇哇大哭,哭著喊爸爸,這一次,畫面裡有穿著黑衣的吳雪桐,蒼白著小臉,眼眶泛紅,抱著哭泣的小女兒,只敢把臉埋在她的小身子上,靜靜的,只有肩膀抖動。
原以為已經夠疼痛的心,又痛得幾乎讓他要咬緊牙,連眼眶也紅了。
他不能讓那樣的情節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