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的關心,可是我沒有生病,我只不過肚子裡有孩子了而已。」她瞅著他,這個人不凶的時候,就不像壞人了。
東方聿審視她的臉,「我能摸摸它嗎?」見她垂下眼瞼猶豫不決,他又說:「我保證不會傷害他,請你相信我。」
她揚起粲笑,「好吧!只能摸一下喔!」說完,她便毫不遲疑的站起來走到他面前,拉起他的大掌放在小腹上。「摸到了嗎?我的孩子正在裡面睡覺。」
「是……我摸到了。」他就跪在她身前,掌心覆在她肚皮上,哽咽的連話都說不清了。
馮癡心又拿出親手縫製的小衣服獻寶,「你看,這是我自己縫的喔!都是要給我的孩子穿的,你說我能不能幹?」
「你好厲害,這些衣服縫的真好。」他真心的讚美。
受到誇獎的她格外開心,對他的戒心也稍減。「呢,你——不是我大姊夫,那麼你是我二姊夫對不對?」
東方聿苦笑,「不對,我也不是你二姊夫。」
「不是,那麼你是誰?我怎麼想不起來了呢?」她好努力的想,卻偏偏想不起來,困擾的眉頭都打結了,讓人看了於心不忍。
他輕觸她的臉龐,「我是聿的朋友,他托我來看你。」
「你是聿的朋友?」馮癡心因聽到這消息,兩眼閃閃發亮。「那他有說什麼時候會來接我回家嗎?我和孩子都好想念他,每天都在等,可是等了好久他都不來。」
東方聿緊閉下酸澀的眼,「他很忙,不過我相信他會盡快來接你的。」
「喔,我知道他有很多事要做,所以不能太自私的霸佔他,可是你能不能跟他說,等他不忙的時候就要趕快來接我,我會乖乖的在這裡等他。」
「好,我一定會代你轉達。」他多想抱住她。
馮癡心這才想到自己是主人,「呀!我忘了幫你倒茶了,喜兒——」
「別忙,我不渴,癡心,我能常常來看你嗎?」他要寸步不離的陪著她。
她已接受他的身份,語氣真摯的說:
「你是聿的朋友,我當然歡迎了,就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不要客氣。」
「謝謝。」癡心,我會把你的心修好,不會再讓它流淚了。
又經過數日——
「癡心,外頭雪停了,想不想出去走走?」因為連日來相處,馮癡心對他漸漸熟稔,只是依舊認不出他是誰,讓東方聿深感挫折。
她有些渴望又有些猶豫,「可是……我不能亂跑,萬一聿來了找不到我,他會著急的,我還是待在這裡等他好了。」
「他不會那麼快來的,就算他來了,也會等你是不是?今天外頭比較沒那麼冷,出去透透氣對身體也好,我保證不會走太遠,很快就回來了。」他連哄帶騙的試圖說服她答應。
馮癡心想了又想,「要早一點回來喔!我不要讓聿等太久。」
「嗯,我保證。」他在衣櫃裡取出銀白大氅,「來,把這件穿上。」
她正要伸手接過,赫然瞥見垂掛在他腰上的淡藍色荷包,一把搶了過來,上頭還留有清洗過的痕跡。
「這是……我送給聿的禮物,怎麼會……」腦中有一個環結被打開來了。
東方聿看她神情恍惚,心慌的說:「癡心,這個是——」
「不要!不要!」她驀然抱住頭大叫。
「癡心,你想起什麼來了是不是?」也許這荷包勾起她的回億。
她冷汗涔涔的瞪著手中的東西,「聿他……把它丟在地上,然後還用腳踩,他在生我的氣,所以不要它了。」
「他已經沒有在生你的氣了,癡心,你聽見了沒有?」他將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擁進懷中,這是他這幾天最想做的事。「他沒有把這個荷包丟掉,偷偷的又撿回來洗乾淨,是真的,我沒有騙你。」
馮癡心的淚不聽使喚的流下,「你騙我,他把它丟掉了,是我親眼看到的——他在生我的氣,還好大聲的對我吼叫。」
「他知道錯怪你了,他永遠不會再生你的氣,不會再對你大聲說話了,癡心,求求你醒來,你打我、罵我,甚至殺了我都好,但是不要用這種方式責罰我。」東方聿臉上淚水滂沱,粗啞的吼道。
她在他胸前嚶嚶啜泣,「騙人!他不要我了,嗚……」
「他要你,這輩子要你,下輩子也要你,失去你他就如同行屍走肉,活著也沒有意義了。」他掏心挖肺的將內心怯懦的一面呈現在她面前,「他一直不敢去愛人,因為他害怕對方也會跟他親娘一樣,接近他只是有企圖的,等到好不容易找到心愛的女子,恐懼並沒有因此消失,只是在等待時機冒出頭——直到時機來臨那一刻,便一觸即發,恨意排山倒海而來,讓他再也無法思考——」
馮癡心不知何時已經安靜下來,抬起小手往他臉上抹,「你怎麼哭了?不要哭,男兒有淚不輕彈,要是讓人看見了會被嘲笑的。」
「癡心——」他將臉埋入她頸間,掩飾自己的窘態。
「我吟詩給你聽,你不要難過了。」她攬著他的頭,在東方聿的背上輕拍,「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何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東方聿的響應是低吟一聲,封住她的小嘴,熱切而飢渴的想彌補失去的時光,彷彿他們是分開多年久別重逢的戀人,事實上也是如此,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何況他們已經半個多月沒見了。
「癡心,我的——」他在她唇上歎息,直到察覺馮癡心的視線停留在他臉上,才鬆開她的嘴。「你想起什麼了嗎?癡心?」
她指尖觸摸著自己的唇瓣,然後怔然的瞅著他。
「你是誰?你不是他,可是……又好像是他。」這親吻她的滋味好像是她朝思暮想的人兒,此刻,馮癡心被弄亂了。
「用你的心看著我,我知道你辦得到的,癡心。」
馮癡心猛地推開他跳起來,「不——我不能,你不能再這樣親我,要是聿看到會誤會的,他就不會再愛我了,你出去!」
「癡心!」他想靠過去。
「不要過來,出去!」她又縮進了自我保護的殼中。
東方聿眼中有著濃濃的失落,「好,我出去,明天再來看你好嗎?」
她背過身沒有回答。他輕歎口氣,沉重的踱出屋子。
「有進展了嗎?」他出來時頹喪的神色讓人同情,玉修羅明白問也是白問。
他愁眉深鎖,「也許是我傷她傷得太深,所以她什麼都不願想起來,寧可抱著幻想過日子,這樣放任下去,她永遠不會有真正清醒的一天。」
「可是我們還能做什麼呢?」
「我準備帶她回島上,也許可以刺激她。」他做下決定。
一覺醒來,馮癡心望著屋裡的陳設發呆,空白的腦子像是湧進了什麼東西,讓她不由自主的下了床,在房裡走了一圈。
「這是什麼地方?我以前好像來過這裡……是什麼時候呢?」她想抓住什麼,可是又懼怕的放棄去想。「我怎麼會在這裡?我要回家等聿才行。喜兒,你在哪裡?」
叫了兩聲沒有人應聲,馮癡心披上掛在牆上的大氅,倉皇的逃出門。
「啊——」眼前的景物化成了各種邪魔妖魅,厲笑的向她靠過來,她順著本能死命的逃,好可怕!雙腳的血液像要凝結一般,讓她想跑卻又跑不動。
不要過來!
她要找地方躲起來,不然那些妖怪會把她吃掉。
看似漫無目的,兩腳像有自己的意識,帶著她一路逃亡。
「丫頭,是你?」
那洪亮的叫聲讓她身軀一震。馮癡心失神的環視所站的位置,這裡是……她見到好多人正在灶旁忙碌工作,飯菜的香氣瀰漫整個空間。
她本能的退卻,不敢再向前。
「丫頭,你的身體好些了嗎?」王大廚子好意的過來打招呼,「沒關係,你還年輕,將來想跟閻皇生幾個孩子都有,不要再去想那些傷心的事了。」
「不……」馮癡心驚恐的越過他,瞪著一個年輕姑娘爬上凳子,不自覺地張大嘴想叫,可是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砰!」的摔下來。「啊——」
凳子倒下的巨響在她耳中轟隆一聲,她拔腿就跑,好像後頭有怪物在追。
流血了、好多血——
誰來救救我的孩子——
聿,你在哪裡?快來救我們的孩子——
這是約定,以後我們每天就在這裡見面,不見不散。
有個聲音在腦中迴盪。小山丘!聿一定在小山丘等她了。只要到那裡就能見到聿了,只有他能救她。
地上厚達十寸的積雪,也無法阻擋她去見他的決心。
「聿——」蹣跚的來到兩人初相識的小山丘,寒風刺骨,她放開喉嚨大喊,「聿,你在哪裡?聿——」
他不在這裡,他是不是忘了他們的約定?
還是因為她把孩子害死了,所以他再也不想見到她?
一定是的,肚子裡的孩子死了,全都是她的錯!
「啊——」馮癡心禁不住抱頭尖叫,整個人捲臥在雪地上,將痛苦釋放出來,化成淚水盡情的傾瀉。「聿、聿——」
在暗中默默目睹所有經過的東方聿,覺得整顆心被血淋淋的挖出來,再也按捺不住的現身。「癡心!」
那聲情深意切的呼喚一下子便撥開馮癡心腦中的迷霧。「聿?真的是你嗎?不是我在作夢,或者是幻想?」
「真的是我,你已經認出我來了嗎?」他張開左臂,熱淚奪眶而出。「到我懷裡來吧!我來接你回家了。」
她雙眼哭得又紅又腫,怯怯的踏前一步又頓住,「聿,我好抱歉,孩子沒有了——都是我不好,你罵我好了。」
東方聿露出柔得快滴出水的笑容,「什麼都別說了,只要到我懷裡來就夠了。」
「真的可以嗎?」她小聲的歡呼一聲,猶如乳燕歸巢,投進等待她的胸懷,「聿,我好擔心你不原諒我,你真的不生氣了嗎?」
失而復得的滋味讓他更加懂得珍借,一臉懊悔的瞅著她,「我永遠不會生你的氣,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久。」
「我知道你會來,我一直這麼相信。」她忘形的又哭又笑。
說起信任,他得多跟她學習才對。東方聿吻她之前忖道。
五年後
馮癡心滿足的望著自己圓滾滾的小腹,雖然她的丈夫並不介意再有個女兒,不過,為了讓東方家有後,她希望自己肚皮爭氣點,這一胎能生個兒子。
「夫人,天氣轉涼了,我們還是進屋裡去吧!」今年已是荳蔻年華的喜兒仍像個老母雞似的盯著她。「要是又讓你那個窮緊張的丈夫瞧見,我可又要挨一頓罵了。」
她抱著圓腹笑睇,「你們沒聽大夫說過,孕婦要有適當的運動,老是躺在床上反而不好,我已經有過一次經驗,不會有事的。」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你這次肚子也大得太過分了,難怪大家不放心。」不是她誇張,而是事實。「為了不要添加我們的麻煩,夫人還是回房去比較好。」
喜兒半強迫的將她又請回去。開玩笑,要是出了事,誰也擔待不了。
才進屋不久,馮癡心就見丈夫牽著才滿二歲的小女兒,一臉忿忿的進門。
「怎麼了?是不是小雪兒不乖,惹爹爹生氣了?」她寵愛的睨著活蹦亂跳的東方雪,佯裝不悅的問。
東方聿趕緊為寶貝女兒說話,「不關小雪兒的事。」
「娘,爹爹不是在生雪兒的氣。」東方雪的容貌簡直是母親的翻版,一雙大眼眨啊眨的,「是威威姊姊和樂樂姊姊又蹺家了,所以爹爹很生氣。」
馮癡心微微一驚,「你是不是又罵她們了,不然她們怎會無緣無故又蹺家?」
「她們老是躲著我,我想罵也罵不到,是這兩個搗蛋鬼不肯安分的待在島上,整天就想往外跑,這次居然又留書出走,讓我逮到了,非把她們關起來不可。」他的白頭髮都是被她們氣出來的。
「你就是太嚴厲了,她們已經不是孩子了。」
東方幸臉色更難看,「你不知道,她們居然在信上寫說要出去找丈夫,要是真有男人敢碰她們一下,我非拆了他們一身骨頭不可。」
她輕笑一聲,「想嫁人有什麼不對,你忘了她們都十六歲了。」
「十六歲還是個孩子嘛!那麼早嫁人幹什麼?」他的女兒誰都休想染指。
馮癡心失笑,「我嫁給你的時候也才只有十六歲,也還是個孩子,還不是一樣嫁了個好丈夫,我相信她們姊妹的眼光跟我一樣好。」
「那不一樣,外頭的男人壞得很,很容易被騙的。小雪兒,要記住爹爹的話,不要隨意相信其它男人的話知道嗎?」他將心肝寶貝抱到大腿上,開始灌輸她「除了爹以外,天下男人都不是好東西」的觀念。
東方雪稚嫩的嗓音悠揚響起,「嗯,爹爹是世上最好的人,等雪兒長大了要嫁給爹爹。」
「爹爹最愛小雪兒了。」他感動的親親女兒的臉,胡碴扎得她咯咯直笑。
馮癡心哭笑不得的看著這對寶貝父女,掌心陡然感到一陣胎動,似乎也在表示贊同她的感受,登時笑開了,她可以百分之百確定,這次肚子裡懷的是個小壯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