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絲贅肉的男性軀體,凝著未干的透明水珠,正閃爍著誘人的光澤。
抬起屬於運動員特有的結實臂膀,修長的手指撩起落下額際的濕發,露出充滿野性的雙眼,總帶著挑釁意味的雙唇輕啟。
「小不點,該起床了。」
「哇啊啊啊—」發出動物受傷般的哀鳴後,林海堯幾乎整個人從床上彈起來,即使嚇出一身冷汗,仍抓緊了棉被不斷顫抖。
見鬼了!那是什麼恐怖的夢啊?是不是他之前盯海報盯太久,才會夢見……啊啊啊—別想了!
不敢再回憶夢境,他動作迅速的起床梳洗,慶幸的是,一直到他踏出家門,都沒有跟向峰打照面,避掉可能的尷尬。
雖然早上有個詭異的開始,但他決定忘光光,然後帶著愉快的心情,迎接一天的開始。
準時兩點,林海堯來到113教室前,門仍鎖著,敲了門也沒人應。
「我沒記錯時間吧?」之前余曜文提過,社團的練習時間是星期二下午兩點,而向峰也說過同樣的時間。「應該沒這麼剛好都錯吧?還是等一下好了。」
這時,寧靜的走廊響起腳步聲,一個高大的身影朝他走來,遠遠地就抬起手向他打招呼。
「嗨!你就是小開說的新社員嗎?」
「是,我是林海堯,你好。」
「昨天小開打電話給我的時候,聽起來很開心呢!歡迎你加入我們,我是排球社的社長,哲學四的徐匯森。」
雖然是個相當高大的人,但戴著細框眼鏡的臉孔十分斯文優雅,給人溫和、不帶壓迫感的印象,讓林海堯打從心底對他產生好感。
但他還是有個小小的疑惑,這個人自稱是社長,但向峰那個討厭鬼是隊長……通常運動社團的隊長不就是社長嗎?
真是把他搞糊塗了。
「哎呀,對不起!我……我來晚了。」
林海堯的思緒被聒噪的聲音打斷,上氣不接下氣的余曜文,興奮地朝兩人跑來。
「海堯,你真的來了,真是太好了!不枉我剛才還去幫你打一副鑰匙。」
「鑰匙?」
「社辦的鑰匙啊,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他將鑰匙塞進林海堯手中。「你一看就是喜歡打排球的人,我對你有信心。」
林海堯摸摸自己的臉,他從來不知道,打球還看長相的?面對余曜文對自己沒來由的信心,他只能報以苦笑。
一旁的徐匯森露出親切的微笑,插入兩人的對話。「看來他已經見過我們隊長了,所以對於我的職稱有些疑惑。」
林海堯尷尬的笑一笑,沒想到他的疑問被看出來,而且他和隊長不只見過了,還有著孽緣般的同居關係。
「海堯,我沒跟你說過喔?真是抱歉啊。」余曜文趕緊解釋,「社長負責管理社團,老大負責我們的練習,不衝突啦!而且,老大也沒那個耐心去處理社團的事情……好啦,我們進去再聊。」
余曜文打開門,再度得其門而入的林海堯,感歎自己還是回到這裡來了。
「咦?社長,你知道老大到哪去了嗎?怎麼還沒來?」
「他因為打工耽擱了,剛有打電話跟我說要晚點到。」
「是喔,大家可真慢……」
聽到余曜文嘟囔著,林海堯也不禁在心裡抱怨,昨天那個傢伙還叫他不要遲到,結果都快兩點半了,竟然只有小貓兩、三隻。
「余小開,我聽到你的抱怨了。」
說人人到,討厭的聲音出現在教室口,林海堯連頭也懶得回,余曜文倒是嚇得臉色發白。
「沒、沒有啦!我不是在抱怨老大……啊!皓皓也來啦?」
皓皓這是什麼可怕的綽號?
林海堯不禁回頭看本尊,沒想到是個瘦瘦高高的男生,正對他報以靦的微笑。
余曜文低聲解釋,「是老大硬要這樣叫他的,久了就習慣了。」
這番解釋讓林海堯越來越擔心也會遭受同樣的命運。
果然,向峰已自作主張開口介紹他。「皓皓,他就是小不點。」
超級討厭這樣的開場白,林海堯狠狠瞪了向峰一眼,看來,瞪這個傢伙快要變成他每天的例行工作了。
而向峰倒是從容迎向他的目光,絲毫不把他的恐嚇放在眼裡,氣得林海堯直想撲過去打人。
但衡量自己的能耐之後,他還是決定打起精神,向同樣被任性野獸亂取綽號的同伴自我介紹。
「我叫林海堯,歷史系一年級。」
「你好,我的本名叫江承皓,觀光二,是小開的同學。」
「咦?小開說他有一位很會拍照的同學也是社員……難道那張海報就是你拍的?」
「是啊。」
江承皓又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林海堯不禁覺得這個學長真是可愛,但更令人佩服的是,竟然擁有可以把野獸拍得人模人樣的技術。
不過對於上當受騙的他而言,這樣的技術實在缺乏職業道德。
當他還在哀歎遇到詐騙集團成員的時候,又有人來了。
「抱歉,我遲到了,因為今天晚上要表演,所以團練的時間延長了。」
道歉的聲音相當好聽,且聲音的主人雖然個子不高,但長相卻十分俊秀,叫林海堯看呆了,拚命地想要指出對方可能是某個藝人。
似乎已經習慣他人的目光在臉上停留,對方還是有禮貌的開了口。「你應該就是海堯了吧!我姓夏,叫我Summer就可以了。」
「啊,好……請多指教。」
「Summer,你今晚幾點表演啊?我們去幫你沖人氣。」
「社長,你想來就來,我們算是小有名氣的樂團,不需要衝人氣。」
看其它人聊了起來,余曜文又開始應用個人情報網,對林海堯咬耳朵。「其實啊……他叫夏捷,敏捷的捷,所以他不准我們叫他本名。」
聞言,林海堯感慨,Summer一定是因為名字聽起來像知名的暴君「夏桀」,從小就不斷遭人戲弄吧。
但是,見過這幾位社員之後,他不由得感到慶幸,雖然每個人都有獨特的性格,卻相當友善親切,當然,除了向峰以外。
小開、社長、皓皓、Summer……在心中默記一遍目前認識的社員後,他對其他還沒到的成員越來越抱以期望,希望大家都是很好相處的人。
然而,卻見身為隊長的向峰隨性的伸了伸懶腰,接著以不算宏亮卻清晰的嗓音向教室裡的社員們宣佈,「既然全員到齊了,就開始練球吧!」
到齊
林海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小開不是說他們是有名的排球隊嗎?但是,這間教室裡除了自己以外,人數用五根手指頭就算完了,加上他也不過剛好湊成一隊六個人。
感覺到他錯愕的視線,向峰對於他的反應先是感到疑惑,但很快的會過意來,隨即轉頭冷冷的望向余曜文。
可憐的余曜文被嚇得連忙低下頭,一句話也不敢說。
「余小開。」
向峰一開口,在場的人幾乎可以感覺到余曜文也跟著顫抖。
「今天你跟新社員一起當值日生,順便跟他『好好介紹』我們隊裡的狀況,聽到了沒?」
「是。」
看余曜文垂頭喪氣的樣子,林海堯對於自己的復出之路,莫名開始感到擔憂。
「其實呢,我們社團還有一位經理,是中文系的美女喔!不過她偶爾才會出現……」
看到林海堯的表情擺明寫著「說重點」,余曜文無奈的歎口氣。
「好啦!我們社團到去年,的確算是小有名氣,我入社的時候,少說也有二、三十個社員。」
說到這,林海堯想起社辦門口那所剩無幾的照片,還有門板殘留的雙面膠痕跡,看起來的確像風光過,但現在似乎滿淒涼的。
「你看我們社辦就知道,哪個社團能分配到這麼大的教室當社辦,還有球車、護具……甚至球衣都由學校補助。你看!我們甚至有社員專用的淋浴間。」
的確,林海堯想起以前參加校隊時也沒受到這種禮遇。
一邊聽余曜文回憶過去的輝煌歷史,兩人一邊動手將社辦教室內的球和球網放進球車,推著車子往室內球場走去。
「我們的比賽成績一直都很好,也常常代表學校參加校際比賽,有時會去打地區性的排球杯,每次比賽都有很多人來加油,雖然大多是來看社長和隊長,有時候還有Summer的粉絲,其它學長也會有朋友來看,熱鬧得很!可是……」
長歎了一口氣,余曜文的表情顯得有些黯淡。
「可是,學校去年開始招收體育保送生,你知道的,那些人是因為有體育專長才保送大學就讀,程度當然跟我們這些非正規訓練出身的人不同,而學校也計劃以這些人為中心組成校隊,這是我剛加入排球社的事,當時社裡一片騷動,有許多人都想要到校隊去。」
「那不是很好嗎?有人在校隊學習磨練,還可以回來教社裡的其它成員。」
「事情沒這麼簡單。」
走進球場,其它四個人已經繞著球場跑完步,開始做熱身操,身為值日生的兩人只能苦哈哈的開始架網,余曜文說話的聲音也降低了。
「校隊的教練認為,既然要成為校隊,就不能再參加其它社團,尤其是體育性社團,不但會佔去球員時間、讓球員分心,萬一在社團活動時受傷就無法參加校隊練習,最後,畢竟校隊才是真正的學校代表,所以社內大多數人都動搖了。」
雖然無奈,但林海堯不得不承認,教練的說法也不無道理。
「上學期還好,但是到了下學期,連阿綸學長也打算到校隊去。」
「阿綸學長?他是……」
「阿綸學長是我們以前的舉球員,老大和社長是主力攻擊手,社長長得高,只要阿綸學長可以穩穩地把球托高,社長幾乎都能順利攻擊得分,反觀老大沒有身高優勢,所以勤練快攻,更需要阿綸學長這樣優秀的舉球員配合,而且他和老大的默契一向很好,加上老大又是『練習型球員』……」
林海堯露出理解的苦笑。所謂「練習型球員」,顧名思義就是練習時很強,偏偏一到了正式比賽,就容易因為過度緊張而崩潰,更需要默契好的舉球員配合。
「當時誰要走老大都不聞不問,也不在意,但阿綸學長的出走,卻讓老大十分生氣,當時他倆差點在社辦打起來,最後不歡而散。」
誰不想成為強者的夥伴?體育保送生的素質和球技,不是玩票性質的社團可以比擬的,何況,成為學校真正的代表,也是強者的象徵。
雖然林海堯認為出走確實很合理,但是一起奮鬥了這麼久的夥伴,又是最能信賴的搭檔,絲毫不顧情誼說走就走,他可以體會向峰當時憤怒的心情。
就像被信任的人,狠狠背叛。
「阿綸學長走了以後,老大整個人就像垮了一半,後來社團成員退的退、走的走,也只剩下十來人,到學期結束,只剩下我們幾個,雖然老大嘴上不說,可是阿綸學長的出走,對他而言……」
「余小開,你摸魚摸完了沒!」
從球場上傳來向峰不怒而威的低吼,剛還在爆他料的余曜文,頓時如石化般僵硬。
「我、我沒有在摸魚啦!」
「去跑五圈熱身,然後做跑動練習,小不點,你也去。」
「知道啦。」
沒好氣地應了一聲,雖然林海堯很想知道下文,但余曜文明顯害怕兩人的談話會被大魔頭聽到,不敢再多說些什麼。
於是,兩人只是默默做完功課,回到其它四個人面前,很快地,身為隊長的向峰又下了指示。
「既然你們兩個剛才沒做到基本練習,現在來玩接發球遊戲。」
他臉上掛著冷笑,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樣子,其它成員雖然面露同情之色,最後還是沒有人開口,不打算插手隊長的指令。
林海堯不明白這陣詭異的沉默是什麼意思,也不打算深究,不過就是一個人接發球嘛,有什麼難的?
只不過……分鐘之後,他開始對於自己過於樂觀的態度感到後悔。
「余小開,你給我再認真點發,不然你就等著瞧!」
向峰的怒吼從場邊傳來,站在發球線後的余曜文苦著一張臉,而另一個站在對場中央等著接球的林海堯,已經累得快要倒下。
排球是六個人的活動,注重分工合作,每個人有各自固守的區域位置,依靠默契做靈活攻防與相互配合。
但現在,偌大的場地只有林海堯一個人包辦所有位置的接發球,雖然余曜文已經擺明將發球力道減輕,並且盡量將球發高,讓林海堯有時間準備移動,而他也幾乎每一球都能接到網前的指定位置,但不固定位置的發球,還是讓他跑到全身無力。
何況,他已經一年多沒有碰過排球了。
「阿峰,這樣有點太操了……」
徐匯森忍不住出言提醒,但向峰的態度仍相當強硬。
「如果余小開再繼續放水,我們就繼續等!」
聞言余曜文無奈地歎口氣,做了個深呼吸,原本的苦瓜臉,被之前沒有的認真神色取代,向等待接球的林海堯喊了一聲「發球」。
連出聲回應的力量都沒有,林海堯屏氣凝神地注視著他的每一個動作,現場霎時丕變的氣氛,讓他察覺到這一次難過關了。
余曜文拋起藍黃相間的球,快速地揮臂擊球,只見藍黃交融的色彩迅速地朝林海堯直撲而來,正當他伸出雙臂準備接球時,那絢爛的彩影卻突然轉向右後方,往上飛去。
「是漂浮球!」
使盡最後一絲力氣,他轉身追逐即將落地的球,連哀歎來不及的時間都沒有,憑著直覺,奮力伸直雙臂,猛地向前一撲。
「砰!」
紮實的碰撞聲響起,感覺手上確實有接觸到球的真實感,林海堯在地上翻轉一圈減輕撞擊地面的衝擊後,急忙張望球的去向。
然而,他一直不斷追逐著的球,最後還是落入佇立在場邊的向峰手中,而非預期的網前位置。
「可惡!」
眼看努力全都付諸流水,渾身的力量也隨著最後一撲而耗盡,林海堯自暴自棄地躺在地上。
雖然確實有接到球,最終還是功虧一簣的結果,讓他非常懊惱。
「喂!小不點,還活著嗎?」
沒禮貌的野獸,離我遠一點!不要來嘲笑我。
「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要不要去醫護室?」
小開,你好吵,雖然你的漂浮球密技很強,可是我開始討厭你了。
「海堯,看不出來你還滿行的嘛。」
Summer的聲音好好聽喔。
「看來我們多了個不得了的新成員。」
嗯難道社長在稱讚我嗎?
透過指縫的光線,林海堯看到一隻手向他伸了過來,他也下意識伸出手,一股力量立即將他從冰冷的地板拉起。
當他才剛站穩,許多隻手就開始在他頭上毫不留情的搓揉著。
「你真了不起耶!」
「除了Summer,很少有人可以接到小開的發球喔!不簡單。」
穿過重重手海,林海堯努力想要看清目前的狀況。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江承皓可愛的笑容,此外,除了向峰還是面無表情,每個人臉上也都浮現出佩服的神情。
不知不覺,他也露出笑容響應,當他發覺到的時候,才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球撞擊到肌膚時的充實感、在汗水中喘息、為了失敗而懊惱,再為了接到精采的一球而雀躍,享受被大家稱讚的成就感……
有人說,排球是種自虐的運動,但他差點就忘了,自己有多麼沉迷於這種全身受到衝擊與震盪的滿足感。
如今,他找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