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可以坐下說話嗎?」
她冷靜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恍若落在冰面上的鐵錘,他聽到心底那聲脆響,記憶的拼板帶著沁入骨髓的寒氣斷裂了。
溫暖的回憶化為尖銳的利劍劃過他的心。不能遺忘的人永遠痛苦,他為此而痛恨自己!
在她用沒有溫度的眼睛看著他,只想與他「說話」,彷佛他們不是相愛多年的戀人,也不是三年不見的仇人,只是偶然相遇的陌生人時,他竟愚蠢地懷念著那些早已被她不屑踐踏的狗屁往事!
他為此而厭惡自己!
突兀地轉身走向窗邊,他一掌推開半敞的窗戶。由於用力過猛,厚重的窗板反彈回來,發出艱澀的軋軋聲,更給屋內緊繃的氣氛增加了不和諧的顫音。
他沒理睬那刺耳的噪音,憤怒之火燒毀了他剛剛復蘇的絲絲柔情,他像一頭被戲弄的困獸般,急於尋找洩憤和逃生的出口。
他忽然轉過身來,背靠著窗沿對她勾了勾指頭。「妳過來!」
她困惑地睜大眼睛,並未移動一步。
「怎麼?不敢過來嗎?」他露出一個讓人心顫的冷笑。「過去幾個月,妳一直試圖接近我、吸引我的注意,妳還要求我坐下來跟妳談談,此刻為何不敢走近我?妳在害怕我嗎?」
充滿嘲弄的問話像鋒利的刀刃一樣切碎了柳青兒的自信,盡管他聲音輕柔,但她知道他在生氣,面對他怪異的目光,她感到害怕。
她想逃走,可他語氣裡的苦澀牽動了她心底的柔絲,她不能逃,她與他已經分離了太久,她不能再讓他的誤會繼續,仇恨繼續。
最近她想了很多,知道在他與她的關系裡,是她有錯在先,是她先棄他而去,走入了另外一個男人的花轎,從這個意義上講,無論當時的情形多麼迫不得已,動機多麼簡單,她都已背叛了他,背叛了他們共同的誓言,並讓他飽受痛苦,如今她願用自己的一生去找回那個有著陽光般笑容的男人。
「我不怕你。」她揚起倔強的下巴,聲音不穩地回答他。
「那就走過來!」他的聲音彷佛從鼻腔裡發出,十分壓抑。
她感覺自己的雙腿在發抖,但仍一步步地走向他。可是越走近,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強烈氣息,以及他緊緊盯在她臉上的火熱目光讓她越膽怯,在距離他僅一步之遙的地方,她站住,用冷靜的目光望著他,想以此證實自己的勇敢。
「再靠近點。」他不理會她的目光,繼續冷冷地命令。
她看著彼此之間的距離,知道他是故意為難她。
她有兩個選擇,要嘛接收他的挑戰走向他,等待著或許是欣賞,或許是侮辱,或許會更糟的對待;要嘛退卻,逃回去安全的港灣,躲開他危險的暴風圈。
然而,她不想退卻,盡管那裡安全無害,但卻讓她失去追求美好未來的機會。她的愛一經付出,就不會再收回,她愛他,只要他一點小小的暗示,都會帶給她莫大的希望,更何況此刻他正在召喚她,無論是惡意還是善意,她都想試試。
於是,她作出了大膽的決定——邁出一步。
他們四目相接,兩人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驟然升高的氣壓,他們之間的氣氛隨之改變,就像暴風雨即將到來前的海面,緊繃而凝重。她能准確地感受到他內心的變化,知道感情的風暴正在他們心裡翻滾湧動。
她繼續往前走,他以閃亮的眸光鼓勵她,黑眸中一閃而逝的詫異與渴望。她知道接受他的戰書是正確的選擇,因為他們都不是畏縮的人,如果不想失去他,她就必須追隨他、靠攏他。
她靠近他,感覺到他又熱又重的呼吸在她臉上蕩開時,他沒有開口或做出任何暗示阻止她,於是她繼續邁步。
終於,她的身體碰觸到了他的,感覺到他渾身一僵,兩人都因這一細微的接觸而顫栗,但誰都不願撤退。
他堅硬的身軀散發出令她暈眩的熱力,她仰望著他發出大膽的邀請。「既然我再也無法靠近,那你何不抱緊我?」
「妳說什麼?」彷佛腹部被人踹一腳,他的瞳孔驟然放大,爆出刺目的銳光。
柳青兒的心裡掠過一絲快意,能驚嚇到他,讓她感到無比痛快。「我說你既然要我再靠近,那何不干脆抱著我?」她平靜地重復,臉上甚至出現了笑容。
這又是她的一個挑釁!他面色一黯,用力瞪著她。
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與她四目相對,看著蕩開在她美麗嬌顏上的微笑,嗅著來自她身上的熟悉體香,凝望著她白皙無瑕的皮膚,他感到呼吸急促,心彷佛失控的烈馬般狂跳。
他想重新抓回自制,可銳利的目光卻失去了鋒芒,冷漠與仇恨像一層薄霧似地迅速散去,無論他怎麼努力,都無法重新聚集。
頓時,三年的時間縮短為零,如海的恨意如煙雲散去,一切彷佛回到了從前。
依然是大而黑的雙眼,小巧玲瓏的鼻子,紅潤柔軟的雙唇……
他的心弦顫動,情馳神迷。
曾幾何時,他愛眼前這個女人勝過自己的生命,即便此時此刻,在經歷了許許多多的恨與怨之後,他仍然不能否認壓抑在心底的那份感情。
「怎麼?你也有畏懼的時候?」他的沉默與猶豫不決像一把利劍刺痛她的心,傷害了她的自尊。羞愧與窘迫中,她選擇以進攻來收復及捍衛失地。
聽到她譏諷的言語,看著她美麗的黑眸散發出來的自信和挑釁,他頭腦發暈,心跳失序,忘記了所有的恨與痛,只想伸出雙手抱住她——
是的,張開雙臂,而且他相信,只要他這樣做,她會重歸他的懷抱,她的美麗和芳香、她的一切仍將屬於他。可是,他能接受失貞的她,寬恕她的背叛嗎?
不,你不能!她是塗了蜂蜜的毒藥,吞下她,你只有死路一條!
一個聲音在耳邊乍然響起,他猝然一驚,如果不是親口吞飲過她釀制給他的苦酒,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這個看似美麗無邪的女人竟有著最冷酷的心!
心冷了,理智恢復了,隨之而來的是強烈的報復欲望。
「妳想要我抱妳嗎?」他平板地問,臉上和聲音裡都不帶任何感情,但他邪肆的目光探索著她的眼睛,然後緩緩移開,在她的面上移動,並漸漸往下……
熱!當他的視線緩緩撫過她的身軀時,她感到口干舌燥,無法發聲。
「回答我,妳想嗎?」他再次發問。嗓音沙啞,語氣平穩。
他的眸光愈顯晦暗深沉,除了其中隱隱閃動的那簇熾光,她看不到任何活動,可她卻在他的注視中漸感虛弱、喘氣……所有理智的一切漸漸失去控制。
「想。」她沖口而出。那是她這麼多年來最渴望的事,她如何能否認?
他的目光凝在她臉上,片刻後瞳眸深處忽然綻放出兩道強烈的火花,然而僅僅轉眼間,火花消失,代之以難以穿透的黑暗。
在那神秘莫測的黑暗中,她看到防御和鄙視,也看到狂野與激情,而其中那抹脆弱揪痛了她的心,讓她再次感受到當年他曾受到的傷害。
她的心顫抖,雙膝發軟,多麼想用自己的雙臂抱著他,用輕吻安慰他,可是她不能,她的四肢彷佛失去力量,身體被他注視的部位發燙,就連頭也暈眩起來了。
她不由自主地偎向他,渴望感受他的愛撫,獲得他的支撐。即便明白那將使她的行止更像他所唾棄的「水性楊花的女人」,但管不住自己的心,她是如此渴望告訴他:她的愛從未改變!
可是,他始終一動不動地站著,彷佛玉石王大堂內矗立的石雕。
「你不想嗎?」她終於無法自已地靠近他,滿懷希望地問他。
「絕不!」他的聲音決絕,黑眼睛裡流露著不耐。
她愣住,而他卻忽然動了,彷佛不能忍受她的靠近似地,伸出兩個指頭夾住她的下巴,將她從胸前推開。
他並沒有弄痛她,可銳利的目光中毫不掩飾的揶揄與鄙視,令她羞憤不堪,眼裡瞬間盈滿了淚水。
就在她淚眼迷蒙地想退開時,他做出了讓她想不到的事——俯身吻住了她。
接觸到他的唇,她立刻迷失了自己,忘記了他的恨,忘記了她來這裡的原因,只覺得體內有股強大的力量,推動著她與他的身體緊緊相連。
他的吻像過去一樣令她興奮,卻不再如和風細雨般輕柔的愛撫。
那狂野猛烈的吻,如急風暴雨般橫掃過她的身心,她在情感的強烈碰撞下,情不自禁地響應著他,喪失理智地融化在他的懷抱中。
可是,就在她沉醉於他的親吻,渴望與他更緊密的相連時,他忽然將她推開,滿臉震驚地注視著她。
「木楠……」她絲毫沒有察覺他的異常,依舊雙手伸向他,想緊緊抓住他。
他佇立不動,心裡卻為與她唇舌相接時,產生的歸宿感和親密感震驚不已。
他從來沒有想過會再次親吻她,更沒想過會從她身上得到如此極致的快樂。
他本來是想嚇嚇她,可受到驚嚇的人卻是他自己。而他永遠不會讓她知道,當她羞澀的舌尖怯怯地碰到他時,比任何女人大膽的擁抱和放肆的逗弄都更能挑動他的心,從來沒有女人能用一個如此笨拙的吻,就讓他的欲望熾熱地燃燒起來。
對自己的嫌惡和自我保護的本能,使得他急於傷害她,與內心其它復雜的感情相比,恨她要容易很多,怒氣則是保護自己免於受傷害的最佳武器。
「妳果真比以前更懂得如何取悅男人了,可惜我不喜歡太主動的女人。」他抓住她圈在他腰上的手後用力甩開,以玩世不恭的語氣抹煞那一吻在他心裡所引起的震撼,用對她的嘲弄和鄙視重豎防御的盾牌。
他走到桌前,高大的身影擋住了桌上的燈光,只留下她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黑暗裡。
「我做得不對嗎?」仍陷於那火辣辣的熱吻余波,她迷惘地問著,不理解他為何突然丟下她走開。
「妳做得很對,太對啦!我該感謝董浩把妳調教得這麼好,但我不會感謝他,更不會感謝妳!」他的語氣冷得如寒冬的風,穿透了她的身軀。
「你是什麼意思?」她虛弱地走向他,腦子裡一團混亂。他們再次像過去一樣親密無間,對此,他不是應該高興嗎,為何要這樣生氣地攻擊她?
他轉過身來背光面對她,臉上籠罩著黑暗。「意思是我也像其它男人一樣喜歡女人,但妳不必用女色來誘惑我,如果需要,我可以找更美麗真實的女人來滿足自己。」
老天,他的報復來得可真快!彷佛被人猛擊一棒,她驚喘出聲,緊握的拳頭放在唇上,將那令人難堪的抽泣或哀求壓住。
他沉默地看著她,以冷傲的眼神表示對她的蔑視。
對此,她本不該驚訝,更不該失望,過去幾年來,他早已用行動證明他是一個風流公子、濫情少爺。
可是,她無法相信,在他剛剛與她有過那樣激情如火的親吻後,還能夠如此絕情地對待她。
看著他冷酷的目光,尖銳的痛楚如浪潮般吞沒了她,她為他的無情而憤怒,為自己的情迷而羞愧,為即便他如此鄙視她,她仍死心塌地地愛著他而悲哀,更為不能忘記他、遠離他而深感沮喪。
她清楚地記得當他擁抱著她,恣意親吻她時,那些吻雖然灼熱,卻並不是野蠻的掠奪,相反的,是一種富有感情、不容退讓的占有,那裡面絕對沒有一絲一毫不情願的成分,如果他真的那麼恨她,為何又要那樣充滿感情地親她?
難道,是自己昏了頭,誤將他嘲弄的吻當作友善的吻了?
難道,他真的已經心硬如鐵?一點機會都不給她了嗎?
回想著在他回到京城的這一年來,自己為了挽回他的感情而做出那些讓人匪夷所思的事,她感到羞愧和悲哀。
為了解釋當初她背棄他們誓言的苦衷,求得他的原諒,她利用談生意的機會接近他,可他寧可不要生意也拒絕見她;她到他經常出現的地方等他,他卻用與其它女人的親密言行刺激她、用激烈的言語傷害她;她裝扮成歌女想親近他,卻遭到他的無情羞辱……
她放棄一切原則,只為得到他的寬恕,可得到的卻是越來越多的誤會與傷害。
一個人,得用多少努力和言語,才能洗刷掉身上不實的罪名?
淚意洶湧,她強力吞咽下苦澀的淚,放下唇邊的手,用全部的自制力制造出平靜的聲音。「你變了,不再是我認識並深愛的蘇木楠。」
「很遺憾妳現在才看清這個事實,不過妳該高興才對,因為那些改變都是妳的功勞,現在的我不再那麼單純,嗯,該說『愚蠢』了!」說著,他還誇張地對她抱手一揖。
無視他的嘲弄,她繼續以平淡的口吻說:「也許三年的分離真的太久了,久得把我們變成了陌生人,久得無法再解釋任何誤會。」
她看不清楚他面上的表情,但從他驟然繃緊的身軀,知道自己再次挑起了他的怒氣。然而,他只是沉默地面對她,並未開口。
他真的連話都懶得跟她說了?
無助感襲來,她想一走了之,卻不想讓他永遠對她抱持錯誤的看法,於是暗自歎了口氣後,她繼續道:「不管你信不信,我要告訴你,三年前……」
「不必再說,我不想聽那些令人厭倦的舊事!」他粗暴地打斷她,恨她一直想為自己的背叛行為辯護,更恨她是他心頭的一根刺。
「你一定要聽,這是我最後一次解釋,以後我不會再說一個字!」
看到他如此決絕,她失望又生氣,不由提高了音量。
她的怒氣似乎讓他覺得有趣,他將頎長的身子往身後桌沿一靠,雙臂環抱胸前懶懶地說:「妳想說什麼?盡管說吧!就當我不在。」
不理睬他輕蔑的神態,她用手背擦去不爭氣的淚,繼續被他打斷的話。「三年前我在清竹溪對你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那時我捨棄我們的愛代姊出嫁,完全是迫不得已,是為了爹娘和柳家,並不是想背叛你,而且三年多來,我也從來沒有背叛過你,背叛過我們的愛情。」
她的淚水和她的話顫動了他的心弦,像巨石落入池塘般激起滿池漣漪。他想要相信她,想要將她擁入懷中,像他記憶深處最溫馨的時刻那樣抱著她,為她拭去淚水……可是,她曾經為了她的家人棄他而去,陷他於煉獄中的痛苦記憶,以及她曾經做過董浩三年妻子的事實阻止了他。
想起那些讓他生不如死的日子,他心裡的那絲溫情瞬間蕩然無存。
「那有什麼不同?」他繃著臉問。
「只要你真是個公正的人,就會區分它們的不同。」
「公正?」他嗤鼻一笑,「公正能給我帶來什麼?」
「我並沒有真的嫁給董浩,因為我們並沒有拜堂,就在他發現新娘是我時,當即翻臉,跟他母親大吵之後離家而去,直到他娶到碧籮才回家。」
他看著她,臉上出現了笑容,可她寧願他不要笑,因為那邪惡的笑容讓她只想遠遠地逃離他。
「為何笑?」
「因為妳是個蹩腳的說謊者。」
「我沒有說謊!」他的指控讓她很想狠狠打他一頓,但同時也明白這幾年他所受的痛苦打擊太深重,要他突然接受事實並不容易。如果當年不是她先背棄他們的盟誓,在他最需要她的時候離開,他怎麼會變得這樣無情?對人這麼缺乏信任?
撇開心頭的失望和憤怒,她懷著內疚的心情對他說:「這幾年,我一直很後悔當初為了爹娘和柳家辜負了你,致使你背井離鄉,吃盡苦頭。如今爹娘已歿,我再無顧慮,只要你相信我對你的愛沒有改變,我們還是會有美好的未來。」
「美好的未來?噢!妳真能異想天開。」他發出陰冷的笑聲。「我蘇木楠雖然愚笨,但還有雙能識玉鑒寶的眼睛,有瑕疵的東西永遠不是我的選擇!」
真心告白換來無情取笑,這對柳青兒來說是怎樣的一個難堪?
「你怎能如此誤會我?」他充滿蔑視的暗示,令她感到又羞又氣。
他身子猛然一挺,冷笑道:「妳做了三年的『董少夫人』是誤會嗎?妳在他的床上待了三年是誤會嗎?哼!別告訴我妳純潔如初——」他犀利的目光往她身上輕蔑地掃過。「會打鳴的母雞沒有,會偷腥的貓兒遍地都是,妳想讓我相信妳仍是完璧之身?相信董浩與妳清白無染?得了吧!我不是三歲的傻瓜!」
這是她聽過最邪惡、最無情的指控,她悲哀地發現她那麼多掏心剖肺的解釋,對他來說都如同秋風中的細塵,根本進不了他的耳。
強烈的失落感籠罩著她,絕望中她憤怒地指責他:「你這個既愚蠢又剛愎自負的男人,難道因為你自己愛偷腥,就斷定天下沒有好男人了嗎?難道你身邊都是一些風流浪女,就以為天下女人都是水性楊花的嗎?」
她的話一針見血地觸到了他的痛腳,他眼中閃過兩道冰冷的火光,她預感到即將見識他最冷酷的一面。
蘇木楠被氣炸了,背叛他、玩弄他的蕩婦竟敢擺出貞潔淑女的樣子嘲諷他、教訓他,這簡直是荒謬之極!在一聲壓抑的咒罵後,他逼近她。「我是愚蠢,愚蠢得被妳玩弄,可現在我不會再犯那樣的錯。」
他的呼吸急促,充滿蠱惑人心的力量,柳青兒不由得往後退去,卻被他猛地抓住手腕,沙啞的嗓音嘲諷地說:「我不否認我確實有不少女人,如果妳有興趣,我可以把她們的姓名、喜好全都告訴妳,還可以讓妳認識她們。瞧!與妳相比,我可是坦率多了,絕對不會敢做不敢當。」
柳青兒彷佛冰凍了似地,沒有言語能形容她在聽到他這番「坦率表白」時的心情,她想對他的冷酷絕情尖叫,對他自鳴得意的俊臉揮拳,然而,她只是僵硬地站著,承受著內心翻湧不去的苦澀和穿透全身的痛苦。
她清楚這幾個月來,秦淮河的船舫烏篷到處留下他的足跡,他的名字總是與冷血、無情、放縱及邪惡連在一起。
盡管每一次目睹都讓她心如刀割,但她仍願意相信他那樣做是為了發洩痛苦和憤怒,為此她既心痛他的苦,又恨他的無情與墮落,只要他肯對她展開雙臂,她會義無反顧地投入其中,跟隨他到天涯海角。
為了追求真愛,她願意放棄自尊,可是他偏要用最殘忍的手段折磨她,如今,她開始懷疑,自己如此卑微地懇求他的寬恕和原諒是否做錯了?他也許從來就不曾真心愛過她。
他看到她放置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卻不知那尖銳的指甲早已深深扎入她的手心,但那疼痛感甚至不及她心痛的千分之一。
「你愛她們嗎?」她驚訝自己居然還能如此平靜地提問。
他的瞳孔變得更加黝黑,似乎她的冷靜同樣讓他吃了一驚,但隨即那張世故的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為什麼不?她們既溫柔又體貼……」
「當然,船舫歌妓、望春樓的姑娘怎能不溫柔體貼?」無法聽他得意地渲染他的風流史,她憤然打斷他的話。「真奇怪,你怎麼沒有爛死在溫柔鄉裡?」
他先是一愣,隨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警告道:「我的私事妳無權過問。還有,我說話時,不許打斷我!」
「是的,蘇爺。」他凌厲的目光直刺她的心窩,雖然她早已習慣那樣的疼痛,但極度的痛苦後,她同樣需要將滿腹的酸楚和憤怒傾洩出來,於是她模仿著他常用的譏誚口氣反諷道:「誰想過問你的風流爛事?怪只怪京城大街小巷處處流傳著蘇大公子的花名,要想不聽都難。也許,我該恭喜你得了京城第一風流大少之名?」
她模仿得維妙維肖,卻讓他覺得尷尬和生氣,在他們的關系裡,他才是受傷害的一方,她有什麼理由表現得像個受虐待的小女人?
她應該繼續像前不久那樣,懷著懺悔的心情來找他,懇求他的寬恕,而不是狂妄地嘲笑他的私生活,無禮地模仿他的說話方式,更何況,他今天這樣放浪形骸,說到底都是她的錯!
他握緊她的胳膊。「停止妳的冷嘲熱諷,妳有什麼資格指責我?我今天的一切都是拜妳所賜!妳根本不了解我這三年來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如果妳對我的『風流爛事』感興趣,我可以把全部有趣的細節都講給妳聽,還是,妳更喜歡我做給妳看?」說著,他再次抓過她,雙手在她身上不規矩的亂碰,這可嚇壞了她。
「放開我,我不是你喜歡的那些浪女!」她拍開他的手,抗拒他的侵犯。
雖然真心愛他,但她絕對不容許他把自己當成那些女人,更不會讓自己成為他發洩的對象。
可是他抓得好緊,她無法移動也不想移動。這種感覺就好像行走在一片漆黑之中,突然看到一束光亮,誘使著夜行者奔向它,與此同時,他黑夜般的表情警告著她離得愈遠愈好,但他眼中的光芒卻呼喚著她向他靠近。
兩人間熱情的氣氛在對抗中增加、緊繃,他猛力一帶,她撞進了他的懷裡,柔軟的身子被擁進他堅硬的胸前。
「妳會是最完美的浪女,只要我想……」他低聲說著低下頭,他的嘴唇以狂猛而霸道的姿勢覆蓋了她的,而他的另一只手則捧住她的臉,強迫她接受他的吻。
她悶哼一聲,雙手頂在他胸前想全力反抗他,因為她不想變成他口中的「浪女」,更不想在他的戲弄中喪失尊嚴,或事後再次忍受他的羞辱。
可是當她的反抗加劇時,卻發現忽然之間施於她嘴上的壓力減輕了,她的身子被他不緊不松地禁錮在她渴望的地方——他的懷抱。
他的唇帶著讓她眩目的溫柔,堅定而持續地愛撫著她,他的舌尖輕舔過那些灼熱而敏感的表面,彷佛試探,又像請求般地尋求著入口。
她的抗拒心被這份溫柔和熱情瓦解,那是她不熟悉的親吻方式,遠比她記憶中那淺淺、甜甜的吻和剛才那懲罰性的吻熱烈和熟練。
然而,當想到他是從什麼地方練就了這樣的功夫時,她心裡充滿了怨氣,她想推開他,告訴他帶著他該死的欲望去找他數不清的歌女蕩婦索吻去。
彷佛感覺到她的推拒,他的吻愈加深入而細膩,充滿誘惑和承諾,她的意識變得模糊,恍若回到當年他們在清竹溪相會時甜蜜的時光,現實與過去轉眼間融進熟悉的吻中,開啟了她心中愛的閘門,她的心裡只有對他的愛,怨恨和憤怒就像清晨盤繞桑林的霧,當太陽出來時,便變得稀薄、並悄然散去。
她放棄抗拒,放松緊閉的唇,閉上眼睛發出一聲幽幽的歎息。
他一定聽到、或者感覺到了她的歎息,他急躁的唇舌一頓。但很快又繼續那已經開始的探索之路,沿著她開啟的唇沿慢慢前進,尋求更深更動人的甜蜜與溫柔。
「木楠,我是如此想你……」在不得不換氣的空隙裡,她依偎在他懷裡發出一聲夢囈似地低歎。
他身子僵住,記起那是她的聲音,那折騰他一千多個無眠之夜的聲音,那幾乎令他死於絕望的負心人的聲音!老天,他在干什麼?難道激情沖昏了他的頭腦,他真的再次把她像珍寶似地抱在懷裡,再次將自己的心奉獻?
胃部一陣收縮,他猛地將她推開。
意亂情迷的她全然忘記了他們身處何處,只想拉回他。「木楠,你怎麼了?」
他沒有回答,只是皺著眉望著她,眼神深不可測。
她的吻生澀而笨拙,不善掩飾情緒的五官將她的愛意和渴望清清楚楚地寫在臉上,這難道是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在熱情的親吻後該有的反應?
他對自己早已有的結論產生了一絲懷疑,但是,疑惑僅有一眨眼的功夫。
想到這幾個月來她為了接近、誘惑他而到處追著他,甚至不惜犧牲色相冒充歌女到望春樓賣唱、到他談生意的地方堵他等舉動,他暗自冷笑:任何自尊自愛的淑女都不可能做出這種厚顏無恥的事來,此刻,她又想假裝純真少女來迷惑他,而他絕不能上她的當!
然而,盡管鄙視她,他的目光仍不由自主地被她的美麗吸引。
這麼多年過去,她更成熟了,豐滿圓潤的身軀像熟透的果子似地等待人摘采,微微上翹的雙唇因渴望親吻而鮮艷欲滴,那明亮的雙眸因蓄滿濃情密意而顯得氳氤多情,秀麗的容顏一如他記憶般嬌嫩。
可是,她的心卻再也無法讓他信任。
怒氣在胸中匯集,眉峰因怨恨而扭曲,他警告自己絕不能受她迷惑,不能再親近她,否則,他將再次受傷,並永遠無法復原!
掃過她伸向他的雙手,他的眼神變得無情。「妳長得確實很美,可惜與其它女人相比,親妳就像親鴨子嘴,令人掃興!」
柳青兒沒有動,好像被夢魘罩住,只是直直地看著他,剛才那驚心動魄的親吻讓她仍漂浮在半空中,她根本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過了好久,他刻薄的話意才真正進入她的大腦,只見她的面色突變,看著他的雙眼不可置信地瞪得又大又圓。
他瞇著眼睛打量她,一臉殘忍的愉快,猶如冰冷的刀鋒劃過她熾熱的心,令她禁不住顫抖,她好恨自己沒用,只要他小小的一個碰觸,就能讓她的理智沉淪,只要他輕輕一吻,她所有的原則都化為烏有。
她多麼希望自己沒有那麼熱情的回吻他,多麼希望剛才的纏綿只是一場噩夢!
可惜那不是夢,他真真實實地站在她面前,眼裡帶著看到穢物時的嫌惡目光。臉上掛著與浪女胡混時的無賴笑容。
難道,她在他面前真的再無一絲尊嚴?!
蘇木楠迎視著她深沉陰郁的目光,感到那裡面的痛苦穿進了他的心房,變成他自身的痛楚並泛濫全身,那感覺讓他突然覺得喉頭發緊。
不敢再與那對既飽含著深刻愛意,又帶著無限痛苦的眼睛對視,他倉促逃離,以殘忍掩蓋內心的震撼。
「妳不需要為一點小小的親熱多愁善感,那不過是男人遇到女人時都會有的反應……」
他無情的奚落和玩世不恭的表情並沒能持續太久,因為一記清脆的響聲終止了所有的一切。